《春夜浓》 第1章 [古装迷情] 《春夜浓》作者:折枝鸟【完结】 本书简介: 青梅竹马/先婚后爱/久别重逢/追妻火葬场/强取豪夺/舔狗男主/he/sc/后期雄竞 【冷心冷情大美人x美强惨少年将军】段评已开 幼年时的晏回南虽然纨绔霸道又无能,但他父亲是威震四海的定北侯,母亲是长公主。生在富贵窝,典型的宝贝公子。谁也惹不起晏回南,风头较皇子更盛。 但人尽皆知,其实在京城最惹不得的人是谢韵。因为谢韵是晏回南心尖尖上的人,这小霸王恨不得把心肝都掏给她。 但就是这样一个见谢韵被划破点皮,都要闹得满城风雨的人,被谢家害得家破人亡,提刀上了尸山血海,斩宿敌报仇雪恨。 多年后的谢韵再遇晏回南,他已然成了战功赫赫、冷漠无情的少年将军。而她却是在逃婚的路上,被夫家的追兵追捕。 夜雨中,晏回南遥坐马上,用冰冷的长枪挑起她的下巴,刀刃划破她细腻的肌肤,猩红的血顺着谢韵脖颈往下流。 晏回南冷笑,满眼嘲弄:“竟是故人重逢。” 谢韵知道自己落在晏回南手里,一定会死的很难看。毕竟他恨死自己了。 可后来的晏回南不仅没让她死,还娶了她做正妻,让她再次成了最尊贵的人,给她体面,却偏不给她爱。 - 直到谢韵看见幼年时两人写的婚书,那只是她烦了晏回南才随手画的押,却被晏回南和亡母遗物妥帖珍藏在一处。纸张已皱,不知是被翻看摩挲多少回…… 谢韵问他:“晏回南,你是贱骨头吗?” 晏回南固执道:“你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 【阅读指南】 1、嘴比铁硬但贱骨头的舔狗男主,双洁。女主视角的先婚后爱和追妻火葬场,但其实男主背地里爱疯了,爱得阴暗爬行了,嗯,就酱。【作者淡定喝茶】 2、一定会有追妻火葬场的。后期雄竞!后期很香的雄竞!嘿嘿,写完追妻篇的大纲给我写爽了~宝子们,等我娓娓道来! 【文案已于2024.4.9截图】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天作之合 朝堂成长 先婚后爱 主角视角谢韵晏回南 一句话简介:意气风发少年将军为爱当舔狗 立意:爱能克服万难 第1章 金风玉露再相逢(1) 《春夜浓》文/折枝鸟 @lippmann_ 九月,青州地界。 凄风苦雨连天下了半月有余,满是凉意的秋风卷落一地黄叶。青州城外一处客栈内走入一男一女两人。 谢韵开口问:“老板,还有房间吗?” 青州地处大周和大梁两国的交界,两国交战期间,这附近战乱不断,兵匪相争,民不聊生,生活在此地的人免不了要谨慎度日。 因为谢韵戴着神秘的面纱不以真面目示人,身后又站着一位人高马大、面露凶色的……壮士,老板面上满是警惕的神色:“有的,房间还有很多。” 谢韵拿出银两放在柜台上,要了相邻的两间客房,又点了几道菜让人送到客房。 在大堂穿过时,恰逢几位食客在闲聊。 “这世道……两国交战不休,京城上头那些只管下令征兵打仗,最后苦的全是咱们老百姓。这青州我是待不下去了,迟早要打过来。” 另一人附和道:“我有表亲在京城做点小本买卖,我过一阵子也打算去投奔他了。” “京城是安逸的好地方。呵,当初若不是谢家老贼通敌叛国,害死了晏侯爷,梅州怎会失守?梅州若不失守,青州距离大梁都城遥遥几千里,万不会沦为战场。” “听说谢贼得了大梁不少好处,他卖国救了大梁皇子回去,摇身一变成了丞相,一家在大梁过得风生水起。他从前不过是大周五品小官,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两人一阵唏嘘。 “幸好有晏将军,十六岁便能让大梁名将节节败退,比起他爹晏侯爷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听说从前的晏将军是京城纨绔之首,一事无成只会吃喝玩乐,想不到……果真是将门虎子。” “的确是将门虎子。但谁家子女在遭受父母双亡的重创之后,还能继续享乐呢?原本啊,晏将军是要一同被处死的,但他的母亲是皇帝的亲妹妹,皇帝念在他是皇家血脉才免他一死。偌大的晏家,现在就剩他一个啦……也是惨。” …… 谢韵忍不住身形一震,那些话仿佛耻辱鞭,一道一道地鞭笞在她身上。因为那两人口中的谢贼便是她的父亲谢青云。 当初谢青云将梅州的地形图出卖给大梁,又救了大梁养在大周的质子,携家眷一同偷渡到大梁,又害死了晏侯爷,才导致周军节节败退,接连丢城失地。通往京城的豁口一下被打开,京城险些失守。 听他们说晏将军,那一定是晏回南无疑了。 她只知前些年大周突然出了一名骁勇善战、战无不胜的将军,却不知那人竟是晏回南。 她记忆里的晏回南……还是那个咋咋唬唬的京城小霸王,整天跟在她的屁股后面,简直就是谢韵的跟屁虫,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因为谢韵忽然停住的脚步,飞镜轻拍了拍她的肩,提醒她该上楼休息了。 她这才从旧忆中抽出神来。 她这次逃婚,便做好了再也不回大梁的准备。当初谢青云携家眷向西潜逃时,途径江南,谢韵的母亲身染重疾,死在江南。 谢青云只着人随便找个地方将她母亲的尸首埋了,她这次逃婚选择回到大周其中一个目的便是回到江南,找到母亲的墓地,好好修缮一番,之后便在江南定居。 乱世中,只消更名改姓,改头换面开启新生活并不难。 但愿这次不要碰到故人。 尤其是晏回南。 青州是两国交战期间,唯一开放了通商交易关口的城池。与飞镜用过简陋的晚膳之后,她嘱咐道:“飞镜,你去探查一下,现下驻扎在青州的军队是哪一支,将领是谁?” 她之前不知晏回南便是那位有名的将军,现在既然知道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能躲则躲,哪怕是落入李巍的手中都不会比落入晏回南的手中惨。 他一定恨透了自己。 - 傍晚又下起了雨,暴雨如天公挥毫泼墨般落下,直往窗内打。谢韵案前的烛火被风吹得乱舞,她起身去关窗。 忽闻楼下一阵吵闹,间或还能听见铁甲兵器相交的“铮铮”声,她一瞬间警觉起来。她走到门口 悄悄打开一道缝试图往楼下看,但隔着走廊看不见楼下的情况。 按道理说她已经进入了青州地界,父亲和三皇子的追兵应该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追捕她。 飞镜此时还未回来,她不能贸然离去,否则在这乱世她一个女子很难生存下去。她戴上面纱,打量走廊上无人经过,便猫着身子走出去看了一眼楼下的动静。 谢韵没听错,进来的正是兵士,但看这几人身上穿着,不是大梁将士的装扮。她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只要不是捉她回去成婚的追兵便无事。 她回到客房内继续研究之后前往江南的路线。 谁知刚看了没多会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听声音,除了她之外,整个客栈的房门都被敲响了。 “客栈中可有医师能治箭伤?若有能者,重重有赏!”门外的人大声喊着。 谢韵回忆她刚才看见的将士的装束,并非普通山匪,应当是大周将士。这客栈距离青州城仍有不短的距离,那些人应当是赶不回青州城又寻不到医师,才病急乱投医,在这荒郊野岭的破客栈里寻人。 但飞镜不在,谢韵不敢贸然开门。 敲门声愈发急促了,外面的人霸道地威胁:“门内之人速速开门,否则我们便要破门而入了。” 现下是非开不可了,这破木门应当是撑不住外面人几剑劈砍的。她若仍旧犹豫不决,反而更显得自己有嫌疑。 只好打开了门,跟随其他客人一同被赶到楼下,聚集在大堂内。 到了楼下才发现,这群人当中有一人受了相当严重的箭伤,那人的装束与周围人的装束皆不相同,应当是某个将领。 伤口伤在左胸上,谢韵目测这距离心脏非常近,射箭之人若是准头再准一些便能将他一箭毙命。再观其脖子周围的皮肤,隐隐泛青紫色,箭上应当有毒。 那位将领的手下在人群前来回踱步,又高声询问是否有医者,“如果有人能治好我们将军,必重重有赏。否则,在座的各位都得跟着陪葬。” 底下一片寂静。 重伤的那位将军强撑起一口气,喝退了凶神恶煞威胁众人的手下,急促地喘着气,虚弱地对众人说:“我乃……青州守将,张恪。因追击敌军至此……能力不佳,中了一箭,如果在座的各位有人略懂医术……可为我拔箭去毒,张恪必有重谢……若没有,想是命定我要亡……” 第2章 “将军可否容我看一看伤势?” 谢韵的声音一出,周围人皆以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看向这位清瘦单薄的女子,张恪原本死寂的瞳孔中仿佛一瞬间被注入活水,清明起来。声音带着惊喜与感激,“万万拜托女医师了。” 谢韵略一福身,“将军还是不要说话了。我也不是女医师,只是略懂一些,治不治得了将军还未可知。但请将军放心,我会尽力。” “有劳,姑娘尽管治。无论如何,张恪都感激不尽。” 张恪屏退了剩余女眷,众目睽睽之下,谢韵用刀划开了张恪伤口周围的衣服,检查伤口之后她先用消毒后的刀刃帮他把箭拔了出来,又将毒素已经侵袭到的部位小小地划开了口子,将毒血放出来。 箭上面的毒药味道十分明显,是只有大梁嶲州才会生长的一种毒草的味道。但是这种毒之前并不寻常,应当是最新研制出来的。 不过大周的人也许一时之间难以寻到解毒的方子,但她在大梁生活多年,曾随大梁皇宫中太医学过一些医术,对于这种毒草十分熟悉。 解毒的方子她很快写好了,她将方子递给张恪的手下让他去寻上面的药材,“这上面有一味药材难寻,是大梁才有的。但青州与大梁常年有贸易往来,应当能寻到。” 她又对张恪说:“你可派人去寻,我先用客栈中有的药材帮你减缓毒素的流动,拖延些时间。” 手下得令之后,便快马加鞭赶回青州去取药材。 处理完所有已经到了后半夜,张恪吩咐几位将士守卫在谢韵的客房外面,并对谢韵说:“多谢云姑娘,还请姑娘今夜好好休息,待明早药材取来我再派人来唤姑娘。” 谢韵并未以真名示人,只说自己姓云。 现下这张恪的性命都牵系在她的手中,张恪此人看上去也算良善忠义之辈,在这群人当中深得人心,这群兵莽应当不会伤害她。 她终于能安心睡一觉了。 梦中她梦见了粉墙黛瓦,清水绕城。那是她梦寐以求、心向往之的江南。那里她有着一段深刻的记忆,那里也葬着她的母亲。 梦极短,她尚未来得及跟上母亲的脚步,便被一阵晃动吵醒。 睁眼时天色仍是深湖一般的青蓝色,一轮残月高悬枝头。飞镜神色不明地站在窗边,身上背着两人的行李。 见她醒过来,连忙皱着眉头给她打手语:我去青州城内探查过了,如今坐镇青州的人是晏回南。 !! 谢韵顿时眼前一黑,青州距离京城三千里路,如今周梁的主要战场在陇西,与这里也隔得很远,纵使是快马也要跑上半月才能赶到。 她让飞镜去打探时,虽然心存疑惑,但更多的是笃定了晏回南不在此地。 他一个统帅,几十万士兵等着他指挥坐镇,他闲出屁了吗?居然跑到青州这个易守难攻的小山城。 飞镜继续打手语:小姐,外面全是大周士兵,跑吧。从窗户走比较快。 谢韵点点头,她决不能让晏回南抓到自己,那就是死路一条。 但正当她踩着飞镜的手要翻窗时,门被敲响了。 “云姑娘,药材取来了。” 她如果现在跑了,尚未跑远就会被张恪的人找到。眼下只能硬着头皮下楼,她如果救活了张恪,再扮做寻常人让张恪放行,只要过了青州,就能躲过晏回南。 她将自己的想法用手语告诉了飞镜。之后便迅速戴上面纱,去开了门。 为了方便她治疗,也为了防止张恪体内的毒素流动加速,张恪一整夜几乎一动不动地待在她的客房隔壁。 将士推开门后,昏暗的屋子里竟然只点了几支蜡烛,什么都看不清。而且屋子里还乌泱泱站了一圈人。 谢韵:“你们一个个人高马大的,都杵在这里,碍事又挡光,不是无故妨碍治疗么?” 说完她随便在屋子里找了个看上去秀气机敏、能给她打下手的,抬手一指:“你去打盆热水来,其余人都出去。” 屋子里的人仿佛一瞬间听不懂人话了一般,全都愣在当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韵也疑惑不解地看着大家,她眉头微蹙,认真起来时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都愣着做什么,不救人?” 被谢韵看中的那人倒是淡定从容地起身,沉着声道:“好。” 作者有话说: ---------------------- 太久没见加天太黑之没认出竹马,并且使唤他给自己干活,包冷漠的! 第2章 金风玉露再相逢(2) 伤者优先,谢韵无暇顾及其他人究竟有什么反应。她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为张恪治疗伤口上面。 在取药材的时间里,张恪身上的毒素已经蔓延开来,谢韵将原先临时敷在伤处的药材取下来,又和之前一样用淬过火的刀刃将被毒素侵袭的烂肉剜了出来。 待熬煮好的药材拿过来之后,她预备将药喂他服下。却被刚刚被她指使去打热水的人阻止了。 他示意身旁的人对药检查过之后,才让人喂给张恪。 谢韵自然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没过多在意他对自己的提防,而是细致地嘱咐了之后要依照她给的方子抓药,外用的药如何用,内服的药如何煮,都一一交代清楚了。 最后才从容不迫道:“医者仁心,我虽不是医者,但好歹学过一点皮毛,我只会用自己的技艺救人,不会害你们将军的。” 昏暗光线中她看向那人,莫名觉得他周身满是肃杀之气,真叫她不寒而栗。一直到此刻脱离了危急关头之后,她才关注到此人: 他整个人仿佛都紧绷着,冷漠疏离的皮相之下藏着一个更深的内心。行伍之人,尤其是青州这战乱频出的地界,将士都杀过人 ,见过血,粗鄙野蛮,有杀伐之气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眼前之人与之前叫嚣着威胁大家的人并不相同。他身姿挺拔,仪态端正,举止之间都透露出他必定是生长于富庶之家,想必是受到过良好的教养。 只可惜,也许是落魄的富贵子弟,现在只能在这危险的地方讨生活。 “这里并不在青州城内,还望姑娘谅解。”张恪强撑着病体向她致歉,“云姑娘救命之恩,张恪没齿难忘,如若姑娘有用得着张恪的地方,尽管开口。” 可算是点题了! 谢韵和飞镜此刻的处境艰难,她只想尽快离开青州城,也毫不客气:“还请将军给我两匹好马与一些盘缠,让我与同伴离开青州。” 张恪正要开口。 谁知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开口道:“云姑娘要去哪?若是顺路,我可一道带你去,也安全些。” 谢韵:“张将军,你们军营里你说话算不得数么?” “算啊。” 谢韵:“那为何我与你说话,你的手下插嘴?” 她说完,似乎觉得那人轻笑了一声。但他一直站在墙壁的阴影处,她看不分明他的神情。 张恪解释道:“云姑娘误会了,此人乃是我大周的镇国大将军——晏回南。在下不过无名小卒,万万不敢让他给我做手下的。” 那一瞬间,谢韵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冷了,后背有无数只白蚁攀爬撕咬。她耳畔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身体也仿佛被抛进了无底洞,心脏持续往下坠,几乎要窒息了。 她眼前站着的哪是人,分明是阎王。 天光较之刚才又亮了一些,她的视线已经适应了此刻的光源,能看清眼前人的面孔了。 那不是晏回南还能是谁? 只是时隔多年,晏回南与幼时有了许多变化。 褪去了青涩稚气,曾经稍显圆润的脸此刻也仿佛被残酷的岁月刻画雕琢出了分明凌厉的棱角;从前圆溜溜总是追着她的眼睛,也变得狭长冷漠,眸中满是戾气。 她从前从未正视过的虎头虎脑的京城小霸王,此刻只是凛然淡漠地站在她的面前,带着打量的目光看着她,就仿佛将她钉死在原地,逼得她不得不看向他。 她戴着面纱,声音也与少女时期有了变化。他应该没认出她,否则一定不会是这幅平安祥和的场景。 晏回南向来是睚眦必报的人。从前只是有人捉弄谢韵,将她吓得掉了几滴眼泪。晏回南便连着一个月日日去那人家中,拿他当沙包一样练拳。 全京城没人管得了他。 谢韵惊恐万分,不禁颤抖。她只好用力掐自己的掌心,逼着自己恢复冷静,不要露出破绽:“失礼,民女眼拙,竟没认出将军来。既然是晏将军,那民女更加不敢麻烦,我与同伴自行离开即可。” 晏回南却一抬手,不容置喙道:“不麻烦。姑娘只消说自己要去哪,我再做定夺。” 谢韵再推辞下去,就显得有问题了。她既然想避开晏回南,就不能说自己的真实目的地,所以她随便说了一个地方。 谁知晏回南想也不想便说:“顺路。” 第3章 她说的可是岭南!那地方沿海,但一片贫瘠,说荒郊野岭都不为过!更是与大梁相去甚远,晏回南将军的业务也包括清剿海贼吗? 她不会真的要跟着晏回南去岭南吧?这怎么可能? 晏回南却话锋一转:“但我在青州尚有事情未了,可能需要姑娘在青州住上一些时日。而且上一个军医不幸死了,军中正需云姑娘这样的人才。” 谢韵这才明白晏回南真正的目的。他根本没打算放她走。 青州如今是周梁交界,而她又如此熟悉大梁特有的毒草与解毒方子,晏回南怎么可能不怀疑她?原本以为只要救了张恪就能脱离虎口了,没想到现在是羊入虎口。 所以此刻无论她是不是谢韵,在晏回南眼中她都是一个可疑之人。 晏回南恨谢韵,更恨大梁人。 - 次日,谢韵和飞镜被迫和晏回南同行。 谢韵在队伍中听将士说,药材是晏回南提前拿过来的,所以才会到得如此快。 这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想。晏回南应当是收到了有关新毒药的消息,才会提前做了准备。 那么他就更不会放走自己了。 果然,晏回南派人先将张恪送了回去,却留谢韵和飞镜跟在身边。美名其曰派人照顾,实则监视。 午时,走了一上午的众人临着小溪边休息,生火做饭。行了这么久的路,谢韵也发现了晏回南似乎是在寻人,应当是在找敌军的踪迹。 因为他全然没有返回青州城的打算,而是往反方向越走越远。但奇怪的是,他留了一部分兵在先前的客栈,并且现在走的路线,正是往她与飞镜上一个经过的歇脚处方向。 但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照这样找下去,若是碰到梁军,她同样危险。 谢韵趁着周围无人,给飞镜打手语:我逃婚时用的迷药还剩一些,待会儿你寻个机会把药下到汤里。待他们被迷晕之后,我们便骑马逃跑……还有,晏回南的马我要了。 她早就看中了晏回南的那匹马,通体黑色,目光炯炯有神,皮毛泛着晶亮的光泽,身形精壮有力,是匹极好的马! 飞镜听话地点点头。小姐的计划一定可行! 飞镜依照谢韵的意思想寻个无人的时机去锅附近下药,但是锅旁边竟然一直有人,围坐了一圈像一群饿了好几日的狼一样,无数道目光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锅。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有人见飞镜过去,甚至热情地拉住他这个哑巴开始聊天。急得飞镜手足无措,就差手舞足蹈了,汗都出来了。最后只好连连摆手地跑开。 谢韵也意识到了这样的确行不通,他们跟随晏回南多年,能将大梁名将都打得节节败退,不至于一点防备心都没有,更何况现在晏回南已经怀疑她了。 只能另想法子,入夜之后也许会有机会。 只是尚未等到入夜,他们的队伍便遭到了猛烈的突然袭击。 晏回南却对此似乎早有应对之策,将士们自从两国交战开始,便对大梁人深恶痛绝,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所以从始至终所有人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只待晏回南一声令下,受到冲击被冲散的军队便迅速恢复了严整,从容应敌。 而飞镜一直待在谢韵的身边,纷乱一起,飞镜便带着谢韵退守到了安全的后方。此时,天空适时下起绵绵的雨。 谢韵的生活自幼便不安稳,也见过不少战乱流血。所以见此情形,她并没有慌乱到自乱阵脚,而是迅速反应过来这是趁乱逃跑的好时机。 行军的途中,晏回南为她安排了一辆马车,给了飞镜一匹马。 晏回南,你真是太失策了。竟然把马都送到她手上了。 “飞镜,把马车卸了。”谢韵悄声说完,和飞镜两人合力将马车卸了,她迅速翻身上马,动作十分熟练。而后策马扬鞭就要跑。 谁知此时一支羽箭忽然直直地朝着谢韵的方向破空而来,但目标不是谢韵,而是她身下的马。 飞镜跟在谢韵弟弟身边多年,逃婚时谢润把一众侍从中武功最高强、也是最为老实的飞镜留给了姐姐。自此,姐弟两人分别,也许将来再也不会有重逢之日。 霎那间,飞镜眼疾手快地转身,手起刀落间斩断了羽箭,阻断了它既定的路线。 谢韵用力一挥鞭子,策马跑得更远了。期间她回首深深地回望了一眼,却看见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正在阵前与晏回南对峙。 楼承——她的未婚夫,也是大梁的三皇子。 不等她多思考,忽见晏回南拉弓搭箭,箭头正对着谢韵的这个方向。他指尖轻轻一松,凌厉的一箭破空而来,正中谢韵身下马儿的后腿,马儿受了伤,连同谢韵一起重重地朝下倒去。 晏回南射完那一箭便腾出手来与楼承的兵周旋。 纵使楼承当初在大周当质子时便知:长公主之子晏小侯爷虽不学无术,文不成,骑射武功却是一流。 但当楼承亲眼见到晏回南驾马持长枪穿行于敌阵中,枪枪毙命时,他才意识到为何白简仁会败了。不止晏回南,还有他训练出的那群骁勇善战、以一敌百的精兵。 谢韵摔下马时,本能地 手脚并用撑地,但马太过沉重,倒下来时正压住她的脚踝。疼得她眉头紧锁,死死咬住牙关才忍住没叫出来。 飞镜本想来查看谢韵的伤势,但奈何身后追兵穷追不舍。只能立时拔出腰间长剑,与追兵陷入苦战。 如果飞镜只有一人必然能顺利逃脱,但眼下谢韵的脚扭伤行动不便,他一边将谢韵护在身后一边应对数位追兵。 谢韵认得追上来的人是晏回南亲兵,只能说:“住手,我跟你们回去。” 谢韵和飞镜被一同押到了阵前,楼承见状连忙制止了手下的兵。屏息凝神,生怕晏回南会做出对谢韵不利的事。 晏回南也收了兵,慢条斯理地骑马到谢韵身前。晦暗天光下,谢韵对上晏回南冰冷的眼神,那眼神是她从未在晏回南的脸上看到过的。 他的脸上仍残留着刚刚杀人时溅上的血,谢韵在他面前和所有即将要被他杀死的人并无不同,所以他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 夜雨中,晏回南遥坐马上用长枪挑去了她的面纱,随后冰冷的枪刃便顺着她的脸颊划到了她的下巴,巨大的力迫使她抬起头。 他轻嗤一声,满脸嘲弄:“竟是故人重逢。” 谢韵别开目光,不去看他。挑去面纱时,刚刚连杀数人,早已被热血浸染开过刃的枪刃极锋利,只轻轻一划便在她耳畔留下一道火辣辣的伤口。 谢韵的血混着死人的血一同往下流。 晏回南:“谢韵,你的骑术都是我教的,你以为自己能跑得掉吗?” 第3章 金风玉露再相逢(3) 楼承就是为她而来,谢韵知道自己从小运气便不好,投胎的技术也不太行。托生成谢青云的庶女,从小便受尽冷待欺负,但想不到逃婚的运气也如此不好。 不仅被未婚夫捉到,还好巧不巧碰上了晏回南。现在她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腹背受敌。 一年前,谢韵刚及笄,谢青云便将她许给了大梁的皇三子楼承。楼承的生母不受宠,他也是众多皇子当中最不受宠的。否则当初选质子送往大周,也不会选到他头上。 大梁朝廷中无人看好这个落魄皇子,但只有谢青云看好他。他亲手将这个皇子从大周带回大梁的那一刻,便决定好了要依傍着这个皇子一步一步往上爬。 原本这门谢青云最看好的亲事是轮不到谢韵的。 但楼承亲自开口向谢家求亲,谢青云才答应。 其实只有谢韵知道,这不过是谢青云欲擒故纵的一招棋。他早知楼承对谢韵有意,所以故意吊着楼承。 这正应了谢青云带谢韵离开大周时,他说的那句:不动声色便将不可一世的晏回南迷得五迷三道的,女儿啊,这是你的本事。但你的价值远不止于此。 谢韵的母亲是教坊司中姿色、技艺都最出众的乐工。后看中了颇有才情但本心凉薄的谢青云,生下谢韵与谢润姐弟两个。 谢韵遗传了母亲姣好的面容,幼年时便如一朵娇俏可爱的迎春花,明媚活泼。京中五陵年少以晏回南为首,都爱逗她玩。后出落得越发伶俐眉毛。 婉约动人的柳叶眉,秋波流转的丹凤眼,眼角一颗楚楚动人的小痣,如远峰一般挺立精致的鼻梁,深邃的五官让人挪不开眼。盈盈一握的细腰总是有着惹人怜爱的魅力。 可偏偏谢韵一身清冷傲骨,多情目硬生生被她清冷的性情压一头。自幼便博览群书,后来爱学的东西更是越发多了。 这样的她不愿成为父亲的棋子,她只想做自己人生的执棋人。 可是谢韵努力了这么久,设想了那么久的生活尚未开始,她难道就要死在晏回南的长枪之下了吗? 生死面前,谢韵的心脏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了。 第4章 从前都是她一脸不耐地让晏回南滚,耍他。可现在什么都反过来了。 “晏将军,可否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先把枪收回去?”谢韵骄傲但不傻啊,死到临头了,对晏回南低头一次并不丢人。 晏回南面无表情:“往日什么情分?” 谢韵努力在脑海里挖掘了一番,不确定地开口:“看在……我7岁那年帮你罚抄过三字经……8岁那年帮你保密你掉进水里的事情的情分?” 说完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长枪,轻声道:“求……求求你了?” 在场听到了谢韵声音的将士顿时石化当场。 头一次听到有人对晏回南如此说话,这样不正经!这简直是荒唐!晏将军怎么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请求? “行。” ? 晏回南说到做到,真的把枪收了回去。众人瞠目结舌,就差把下巴掉到地上了。这比亲眼目睹晏回南杀人还要令人震惊。 直到晏回南的枪被收回去,谢韵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背后冷汗顺着脊背一道一道滴落,在她背后走了长长一段路,才被衣物吸收。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左边脸颊的刺痛。她抬手擦掉了滑落的血。 但晏回南显然没有真的要放过谢韵的意思,仍旧让人扣住她和飞镜。楼承见状对晏回南喊话:“晏回南,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们现在已经进入我大梁的地界。我劝你现在速速放了谢韵,否则我可以轻易让人将你杀了。” 晏回南的表情却十分轻松,丝毫没有被楼承的话威胁到。 “楼承,我也奉劝你一句,若不想你带来的这些人全部葬送在此地。还是不要妄图带走谢韵。毕竟她于你而言是未婚妻,于我大周而言确实罪臣之女。” 谢韵惊讶,晏回南远在异国,怎么会知道她是楼承的未婚妻? 他是什么时候探查到的?可是他先前的反应,绝对不是已经认出她的样子。 楼承已经追了一路,不愿就此放弃。他不相信自己带的几千精兵会不敌晏回南这区区数百人。 晏回南只是让自己的亲兵将谢韵和飞镜带回青州,他和剩下的人面对楼承的几千敌军。 - 深秋,京城大理寺地牢。 谢韵被晏回南从青州带回京城,刚一入京,她便被押送到大理寺这里来。 如今已经关了十几日了,这十几日里,每日她只能吃到已经馊了的剩饭剩菜,受尽刑罚。 她也是回到大周才知道如今的皇帝是宋鸿煊。从前他便是处处都被晏回南压一头的娇气太子。 只因母妃是皇后,在先帝驾崩后,他理所应当继承皇位。 但他的不幸有一部分也源于谢家。当初梅州失守,晏家遭受重创,骁勇善战的将军不是在驻地守关,就是被派去梅州迎敌。 殊不知当时的大周腹背受敌,北夷人听闻晏侯爷亡故,不久后大周帝新丧,大周被大梁缠得焦头烂额,便趁火打劫,自大周的后方南下攻入,险些便一举攻下京城。 宋鸿煊刚即位不久便遭此难,他现如今绝不会轻饶谢韵的。 “晏回南呢?他不在我一个字都不会说。”谢韵强撑着一口气问正坐在她对面的喻霰,从前的喻小王爷,如今的大理寺卿。 她在牢里受尽折磨,浑身是伤。喻霰得了皇帝的令,只用最折磨人的刑罚,暂时不要她的命。 妄图从她口中得到大梁的机密。 可她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棋子,她能有什么机密可让他探听的? 喻霰自幼便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死人脸样子,这么多年依旧没变,不过是从小号的死人脸,变成了大号的。 他耐着性子说:“你说与不说,皇上都会要你的命。” 谢韵听到他说话,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许多年都不曾见这些故人,这趟回京,见到的个个是熟面孔。 真是无情,我小时候可帮你在卢龄玉姐姐面前说过好话呢。谢韵如是想着,只是她没力气说。 纵使是冷酷如喻霰,但他再次开口时,眼中仍有一闪而过的仇恨与悲痛:“而且你怎么敢再提晏回南?若不是你父亲,他怎么会家破人亡?” 这一句话仿佛又一记利刃,深深刺入谢韵的心口,杀人诛心便是这样的滋味。 “他亲口说了不来吗?”谢韵仍旧抱着一线希望。 喻霰:“他亲手把你送进来的,你觉得呢?” 谢韵沉默不语。现在的她浑身上下都疼,每一处的痛感都无限放大着,排山倒海一样碾压在她身上的每一寸筋骨。呼吸如同拉风箱一般艰难。 这明明不是她造成的果,可好像所有人都笼统地归因于她。 - 养心殿内。 晏回南几乎是让司文提着传圣旨的公公走进的养心殿。 刚到养心殿,传旨的掌印太监便哭哭啼啼地一溜小跑跑到皇帝身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便开始痛诉自己刚刚的经过。 这委屈的哭声,不仅晏回南听了烦,皇帝也受不了。 但是他一看到原封不动被送还回来的圣旨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一脚踹开掌印太监,让他滚到殿外哭去。 “子游,朕赐的圣旨,你为何不接?” 晏回南丝毫不为所动,但君臣之礼不可失。他好歹还是跪下回话了:“回皇上,外患未除,失地尚未收复,臣是不会成婚的。” “父皇在世时疼你比疼我都要更甚。如今你早已过了娶妻的年纪,却仍旧孤身一人。想必父皇也会为你担心的。长衡幼年便心悦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你不可能一辈子不成婚,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为你打理家中事务。” 晏回南从前小孩心态,看不懂帝王之术。但时过境迁,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纨绔了。 皇帝多次想要为他指婚,选来选去最后还是选中了长衡公主。心思昭然若揭,不过是想利用他的同时又能牵制他。 “既然皇上如此想看到臣娶妻生子,臣听命。” “!那你直接接旨便可……”皇帝话音未落。 晏回南又慢条斯理地补上:“但我只要谢韵。” 刚准备进门通报皇后来了的太监,忽然听到养心殿内“啪”的一声,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下一秒又听到皇帝怒不可遏的怒吼:“晏回南!你是疯了吗?你的心被狗吃猪啃了吗?!你胆敢再说一遍,我让你跟谢韵一起上西天!” 晏回南又重复了一遍:“我只要谢韵,做我的正妻。” 这一遍,连匆匆进来的皇后也听到了。她进宫前养在深闺,却也曾听闻:晏小侯爷是京城小霸王,谁都惹不起。而比晏小侯爷还要惹不起的人便是他的青梅,谢家庶女,谢韵。 但当谢家害了晏侯爷全家,所有人表面可怜心疼晏回南,背地里多的是对他嘲讽讥笑的人。嘲讽他给自己找了个克星,结果真的克死了他全家。 皇帝怒发冲冠,气血直冲大脑,恨不得冲上前去狠狠踹晏回南一脚,把他踹醒。但晏回南如今是大周的股肱之臣,是他扶持着凋敝的大周重新走到往日的荣光。 他深知,自己能够稳坐如今的龙椅,全凭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甘愿辅佐他的晏回南。所以今天这一脚他不能踹下去。 他强压下怒火,连着顺了好几口气才恢复了冷静。 “为什么?你说说谢韵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蛊,时隔多年,还能让你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娶她?” 第4章 故人旧约结新婚(1) 谢韵醒来时,她正被晏回南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出昏暗的大理寺监牢。 她依稀记得自己在因刑罚而疼晕过去之前,听到了皇帝的口谕。待她病养好之后,择日与晏回南成婚。 “择日成婚是什么意思?”她没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要被嫁给晏回南了。 她浑身是血,四肢冰冷,环在晏回南脖颈上的手能感受到他炽热的体温。可是他板着脸,说出来的话也是不含任何温度与感情的:“字面意思。” 谢韵:“为何我要嫁你?” 晏回南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你不是求我救你么?” 他的意思是,这就是救你了,你该谢谢我才是。 他的确是救谢韵离开了大理寺,但谢韵此刻的意识是清明的,她离开大梁就是不愿嫁给自己不愿嫁的人,她想去江南修缮母亲的坟,过自由的生活。 现在因为晏回南,她又如同囚鸟一般被囚禁住了,她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为了虚幻泡影。这一次还是一个人人都可以对她喊打喊杀的地方。 她虚弱得说话都费力,但她还是忍不住愤怒地说,声音是哑的,是用尽全力才能说出来的话:“晏回南,你别以为自己多高尚。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远走高飞了。” “是吗?但是谢韵,你没资格跟我说如果。”晏回南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要说的事,他们都早已心知肚明。如果不是谢青云,大周也许会因为皇帝昏庸而覆灭,但至少晏回南的父母不会死。 第5章 所以最没有资格跟晏回南谈如果的人,就是谢韵。 谢韵哑口无言。她纵使有一百张嘴可以辩驳,却也无法在晏回南面前说出“人不是我杀的”这种话。那太残忍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句话用在她身上并不准确,可她是谢家人的事实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她闭上嘴也闭上眼睛,轻轻依靠在晏回南怀里,想要寻一处舒服的地方。但无奈他每走动一步,她身上的伤口就更疼一分。 晏回南也丝毫没有要减缓步子的意思,他似乎用尽一切办法故意要让她感受到疼痛。 刚出大理寺,晏回南就随手将她放在了马车上,就那么让她靠着。谢韵也是嘴硬,硬是一声不吭。 谢韵问:“飞镜呢?” “你的那条哑巴狗?杀了。”晏回南说这话时,就好像他只是捏死了一直蚂蚁一般轻松。 什么? 凭什么?为什么一条人命可以随便被这样磨灭。 谢韵现在不仅仅是身上的疼,还有心口的钝痛。飞镜是她和谢润一起在外面捡回来的,因为被人喂了毒药才成了哑巴,但最为忠厚老实。 如果不是她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出逃,飞镜也不会跟出来保护她。她现在苟活着,飞镜却因为自己而亡。 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晏回南,你不是人!”她此刻什么都顾不得了,哑着声音怒骂晏回南。 只是这样的话用在晏回南身上毫无效果,他听了谢韵的谩骂根本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的尸体呢?”谢韵强撑着病体想要推开马车,这里面简直令人窒息。她就算是摔死,也不要和晏回南待在同一个空间。 只是她此刻所做只能是徒劳,晏回南强硬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逼迫她看着自己。 谢韵第一次怀着满心的恐惧直视晏回南。晏回南对她现在这幅神情很满意,他抬手勾了勾她鬓边的发,“扔乱葬岗了。如果想去给他收尸,你最好老实点。” - 谢韵出来时遍体鳞伤,在一处荒废的园子里养了将近半年才好得七七八八。这段日子里,她再没见过晏回南。 春三月,淫雨霏霏。好不容易有个放晴的日子,丫鬟寒真搀扶着走路还有些跛的谢韵去园子里散心。 “这废园子是什么地方?”谢韵随口一问。 寒真惊诧不已,连忙为她解释:“小姐,这里不是废园。这是将军府啊!” 将军府? 谢韵四望一圈,春天正是草木茂盛时节,这园子里野草丛生,原有的杏树桃树被野草夺去了养分,像是缺衣少食的瘦弱鬼,可怜兮兮地在半人高的草丛中开着小花。 将军府怎么会是这幅破败不堪的景象?即便是谢青云带她潜逃的路上,在江南小住的府邸也是经过精心打理的。 晏回南堂堂镇国将军,竟然住这样的府邸? “你们将军也不说么?好歹让人除除草啊。”谢韵说。 寒真:“小姐有所不知,这府邸是皇帝御赐,好是极好的。只是将军常年在外征战,一两年都不一定回来住。况且晏将军没有亲人兄弟,府邸中常年无人打理,只有些老奴仆在这住着。偌大的园子没人住,打理起来费财费时又费力。便一直无人管。将军去年秋天回来之后,也只在自己的院子里住着,有时忙得饭都顾不上吃,更别提来这花园里闲逛了。下人们见将军不斥责,也就偷懒不管了。” 谢韵只点点头,“原来如此。” 一想到自己将来要在这里生活,她的心中便五味杂陈。不过她也算听到了有用的消息。 晏回南若外出带兵打仗,也许是她逃跑的好时机。 她笃定了心思,千万不能让晏回南知道自己要去江南。他如果知道母亲葬在那,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只是现在没了飞镜,她孤身一人,只能智取 。 寒真以为谢韵对院子的事情上了心,接着说:“不过之后就好啦,等小姐与将军成婚后,家中有了女主人就不一样了。小姐如此聪慧,一定能将府上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谢韵笑,寒真今年刚14。比她小了3岁,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她也许并不知道谢韵究竟是谁。 否则定然会像其他人一样痛恨她。 “你怎知我聪慧?我很笨的,管家之道从未学过。”难得今天天气好,谢韵有点心思同寒真开玩笑。 寒真天真地夸赞:“小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我只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比寒真要聪明,你一定懂得许多东西。” 谢韵开怀笑了出来。她很喜欢寒真这样可爱纯真的女孩子,和从前的自己有些像,“将来闲来无事时,我教你写字可好?” 反正她总归是要被囚禁在这里一段时间的。她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寒真真心实意地照顾她,她都看在眼里。 “真的吗?”寒真的眼睛顿时放出光芒来,但旋即又灭了下去,“可我只是个丫鬟,即便识字又能如何。还是不劳烦小姐了。” 谢韵比寒真略高一点,她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寒真的额头,“傻丫头,当然有用。识字便能写信看书,能看到不同的世界。即便你足不出户,你也能见识到外面的天地。相信我!” 寒真猛烈地点点头,“好!我也想像小姐一样,识字知礼。小姐,你能给我说说书里有趣的事吗?” 谢韵思索片刻,她幼年时贪玩,读了不少杂书。现在说来真是信口拈来,她随口从《聊斋》中挑了一则故事来说与寒真听。 刚说到水鬼等待自己的朋友来与他饮酒对谈时,有下人来禀报: “谢小姐,尚服局来人为您量体裁衣,要制婚服了。” 谢韵现在听到与成婚相关的事情就头疼,偏她对此无力反抗。只能蹙着眉应下,让寒真搀扶自己回了院子。 回到霜雪苑的时候,果然见到几位穿着统一宫服的女官们一字排开地站在院子里候着。 为首的见谢韵来了,便走上前来:“谢小姐,下官是尚服局司宝闾丘听,奉命带人来为谢小姐量尺寸。” 谢韵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精力,也不想为难女官们。 女官带着谢韵回到屋内,褪去了外袍,先是几个人一同上手为她量尺寸。量完尺寸便是将布料简单围在她周身定型。 河清长公主从前也时常赠她新衣服。每年京城有什么时新的样式,长公主都会让人来替她量体裁衣。 也许是因为晏回南,所以长公主也爱屋及乌,一直待她很好。 虽然那些衣服最后大部分还是被谢韵的几位姐姐们抢去了。 但她还是感谢公主。 出神时,谢韵忽然感觉腰间猛得刺痛了一下,低头看去,才发现是尚服局的人失手把针戳进她肉里了。 谢韵不说她似乎没有察觉,她只得出声提醒。说完之后,那宫女冷漠地头也不抬,随手将针抽了出来。 抽的时候不知是手不稳还是什么缘故,尖锐的针尖在她的肌肤下又挑了一下,这比扎进肉里还要疼上好几倍。 谢韵疼得忍不住“嘶”了一声。 但她选择忍一时风平浪静,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闹起来。 但很快谢韵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除了腰上,几乎每一处需要用针固定布料位置的地方,她都被扎了。 而且是十分用力,十分刻意地深深扎进去,疼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们是故意的! 谢韵想要挣脱她们,却发现根本挣脱不了:“你们在做什么!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寒真候在外面,她唤了几声没人进来,便心里有数了。寒真一定是被拦住了。 这些人一定是有人授意才敢如此待她,否则与她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同时故意刁难她? 谢韵如今在这京城毫无靠山,甚至处处都是敌人。她一时想不出来会是谁的授意。 或者根本就是晏回南想出来折磨她的法子。 有两个人力气极大的人禁锢住她,其他人仍旧一言不发地在她身上一针一针地扎。表面上是量体裁衣,实际上根本就是将布料直接钉在她的身上。 今日所用料子并非正式婚服的料子,浅色的布料上面甚至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 谢韵只恨自己从前没学过武,现在根本挣脱不开这些人。 “来人!来人啊!有刺客!” 她一点没说错,真的是一群刺客! 这院子内外晏回南都派了不少人看守她,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人听到动静会冲进来。 可晏回南都要娶她了,总不能现在就要她的命吧?要不然他只能办冥婚了。 没想到她这一喊,还真有人冲了进来。来人一身黑衣,轻而易举地便破门而入。 第5章 故人旧约结新婚(2) 谢韵惊喜地看着来人,“飞镜!” 飞镜三两下便将这几位宫女收拾了,随手扯了旁边的布料,将他们尽数绑在了桌腿上。 第6章 寒真紧跟着闯进来,外面的人已经被飞镜解决了。她早听到屋里不正常的动静了,却只能在外面急得跳脚。 “小姐,你没事吧?”寒真之前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是第一次服侍人。此刻她已经被吓得满面泪痕。 谢韵身上疼死了,没一块好肉,她现在穿着衣服看不见伤口,但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满身的针眼。 她冷汗如雨下,脸色发白,寒真见此场景颤抖着双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韵反倒是握住她的手,轻拍拍让她宽心:“不用怕,先……帮我把针取出来。” 寒真哭得崩溃,胡乱地抹泪点头。怕伤到谢韵,所以动作格外小心翼翼。针抽出来的时候手不能抖,否则稍微抖一点,针尖就会在她的肉里搅动一翻,更疼。 好在寒真心思细腻,手也稳,不一会儿就帮她把针都取了出来。 飞镜眼睛根本不敢往谢韵身上看,把那几人收拾完了之后,便逃一般地纵身一跃翻出了窗户,在屋外候着。 谢韵急着问飞镜这半年究竟去了哪里,匆忙让寒真替自己换好衣服,去了门外。 “飞镜,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谢韵激动地走过去,“晏回南跟我说他把你杀了,你究竟是如何逃脱的?” 飞镜的神情微变,迟疑着给她打手语:……其实,那天我在马车外。你和晏回南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但我说不出话。 真是,太为难哑巴了。 “那之后呢?”谢韵不放心地问。晏回南虽然咱们没有对她怎么样,但是他一定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飞镜。 果不其然,飞镜说:我当时也受了点伤,之后被带去了水牢关了几个月。晏回南问了我关于谢大人和大梁的许多事情。 “那你怎么说的?” 飞镜:我知道的都说了。 …… 谢韵一时之间竟有些哑口无言,不知该夸他聪明、能屈能伸还是该骂他没原则。但谢韵转念一想,如果是她,她可能也会毫不犹豫地和盘托出。 不得不承认,人心本就是偏的。大周在她心目中,自始至终都是她唯一的归处。弟弟谢润也是和她一样的想法。所以如果说她在大梁还有什么留念与软肋,就只有谢润了。 但谢韵对于大周的留念太多。 飞镜继续说:但他问的关于小姐你的事情我没说。之后晏回南就没再过来了,我一直到前几日伤养好才逃出来。这几日一直暗中保护小姐。 谢韵点头对他的举动表示肯定:“你做得很对。” 她这时候才放心去处理尚服局宫女的事情,闾丘听应当是得了谁的令。她既然跑了,谢韵现在治不了她,日后她也绝对跑不掉。 因为谢韵是一个比晏回南还要睚眦必报的人。 她不主动犯人是她有教养,她大度,但如果有人犯她,她一定会加倍报复回去,不论用什么方法。那个时候就不要指望她还有什么教养礼仪了。 她忍着疼,转身进屋时已然换上了一副笑面虎的面孔,她和和气气地坐下,皮笑肉不笑对这几个人说:“说吧,是谁授意你们的?” 剩下的这几个人不知是得了谁的令,全然有恃无恐:“无人授意。” “那为何要 如此做?”寒真愤怒地逼问。 “罪臣之女,本该被千刀万剐,现下不过是用针扎了你,这都算轻了。你竟然还敢如此趾高气昂地质问我们?谢家是全大周的罪人!你罪该万死!无需任何人指使,只要知道你是谢韵,我们便恨透了你。” 话音刚落,寒真便被气得浑身颤抖,冲上前去狠狠抽了那人一巴掌:“你伤了未来的将军夫人,若是晏将军知道了,必然不会轻饶你,竟然还在这里嘴硬!” 谢韵心中感念寒真如此为自己出气。她原本还在为此人的愚蠢与无知而生气,但有了寒真这一巴掌,她已经全然不再生气了。 全然不了解谢韵,就如此主观臆断的蠢货,谢韵根本无需为她生气。并不值得。 她拍拍寒真,让她站去一边。 亲手揍人的事情,谢韵小时候没少干。所以报仇这种事还是亲自来比较爽。 谢韵在众多的针当中,挑了几根又长又尖锐的,分散捏在手上,慢悠悠地走到刚刚说话出头的那人面前蹲下:“飞镜,按住她,别让她乱动。” 飞镜的力气极大,徒手扳倒一匹巨马都不在话下,更何况眼前这个一看就毫无力量的女人。按住之后,那人无论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一点。 “谢韵,你要做什么?我是尚服局掌衣,官居正八品,你怎么敢打朝廷官员?!” 谢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八品官。但你既然知道我叫谢韵,那你可知京城最不能惹的人便是谢韵啊?” 虽然是曾经了。但这时候拿来吓唬吓唬她们也好。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狐假虎威的事情谢韵从没少干。 “什么?”掌衣显然一脸懵。看她的年纪只比谢韵大了几岁的样子,应当是进宫为官时间并不久。自然是不会知道从前的事。 不过没关系。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最嚣张的那一年,当今圣上也是打过的。”谢韵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你只知我现在落魄,可几个月后我仍旧是名正言顺的晏夫人,区区八品官,我并不放在眼里。” “晏将军忠君爱国,怎么可能任由你放肆?啊!好疼!”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谢韵手中的针就已经毫不留情地扎进了她脖子裸露出来的肌肤,“你也知道疼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说着,她也学着刚刚她们的手法,用针尖在她的皮下挑了起来。她不禁挑起来,并且照着她血液流经的静脉方向搅过去。 “原来你扎人的时候是这么爽的感觉。”谢韵道。 即便是极细的针,只要找到对的经脉,也能起到放血的效果。 谢韵找到一根粗一些的血管,用另一根针猛得一下扎进去,针尖在里面搅动一番,顿时掌衣的脖颈处便被血浸染了一大片红。吓得旁边的几人大惊失色。 “啊啊!谢韵,你等着,公主不会轻易放过你……” 糟糕!掌衣立即闭了嘴,她刚刚疼的失了理智,竟然把公主搬出来威慑她。 谢韵却意外得了一个重要线索,“公主?哪个公主?说来听听。” “……” 谢韵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说?好啊。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她抬眼看向飞镜,伸出手:“把匕首给我,就你惯常用来杀人的那一把。” 此话一出,让这群从未真正见过杀人场景的女官与宫女顿时吓得魂魄都要没了。 飞镜将匕首递给谢韵。 谢韵拿到后,将锋利的匕首轻轻搭在掌衣的脖子上,“这里有一处筋脉,只要我稍一用力,一刀扎进去,你的血便会像瀑布一样喷射出来。见过杀鸡吗?民间就是这样杀鸡放血的,一击毙命,不到半炷香就死透了。你觉得你的血够放一炷香吗?” 坐在地上的一群人魂都要吓飞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完,她笑着把刀又换了个人,“刚刚你扎的最用力。我应当先照顾你的。” “没……没……不是我。”那名宫女吓得面部抽搐,眼泪直往下落。她现在发现了,谢韵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子。 谢韵不等她说完,径直用刀在她的肩头用力划了一刀。这一刀她避开了要害,不一会儿血便能凝住,但猛得这么划一刀,血还是浸染了她的半个肩头。 “啊!!”凄厉的哭声响彻整个院子。 “谢小姐……呜呜,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她们怕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是公主,是长衡公主!是她让我们给你点苦头吃吃的。” 长衡?哼,她还是和从前一般愚蠢。 谢韵点头,“早说不就好了。我只用针扎一扎就完事了。” 剩下的几人连忙求饶,“谢小姐,求求你放了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好说。”谢韵很爽快,她既然知道了是长衡,即便是她,她也有无数种方法向她讨回来。“还有,晏回南任不任由我放肆,都轮不到你们来教训我。” 既然已经起到了威慑报仇的效果,谢韵轻松地把刀丢给飞镜,准备放她们离开。 谁知刚转过去,就看到满脸铁青的晏回南站在门口,只听他说:“是吗?” “谢韵,你倒是很自信呢。” 那几名宫人见晏回南回来,连忙哭着向他求饶,实则是告状,“将军,求你救救我们!” 掌衣更是卖力,直接跪行到晏回南身前求饶,“将军,我们是奉了皇后的命来为谢小姐量尺寸制婚服的,但夏清手笨,针不小心刺到了谢小姐,冒犯了她。她便……便要杀我们。求将军救救我们!” 她是笃定了晏回南恨她,此刻便反咬一口。 谢韵对此嗤之以鼻,颠倒黑白真是给她们玩明白了。而晏回南摆明了不会帮谢韵。 第7章 寒真见状连忙跪下替她解释,“不是这样的将军,是她们先故意用针扎小姐的。她们现在反倒恶人先告状起来了。” 谢韵看到晏回南冷峻的脸色便知,他根本不信自己。 也对,自己从前多恶劣他再清楚不过了。 “我如果说,寒真说的才是对的,你会信吗?”她不抱希望地问。 晏回南的视线瞟向飞镜手上那柄还挂着血迹的匕首,轻启薄唇,“不信。” 第6章 故人旧约结新婚(3) 谢韵本就没指望他信自己,现在晏回南目睹自己伤害朝廷官员,只不过是把自己在晏回南心中的罪又添了一条罢了。 只是她没办法忽略身上阵阵发作的刺痛。而她身边此刻只有寒真和飞镜。 但是晏回南下一秒说出的话让谢韵沉不住气了,只听他冷冷地说:“司文,我什么时候允许这条哑狗出来了?” 飞镜是自己逃出来的。他的伤本就尚未好全,司文一声令下,几个护卫一同上前,看准了飞镜的旧伤打,很快就将其制服跪倒在地。 闾掌衣见晏回南有站在她们这边的意思,连忙追问:“那谢小姐……若是之后皇后娘娘问起宫人的伤势,下官应当如何作答?” 晏回南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倒是可以说人是在我府中伤的。” 掌衣闻言立刻惶恐改口:“下官不敢。” 她怎么敢说人是在将军府受的伤,就算说了,皇后不仅不会管,甚至会深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在将军府受了伤。 晏回南只是现在没查,只要一查就能发现谢韵身上的伤口。那她们到时候就惨了。 她忘记了眼前站着的是一个连皇帝在他面前都要让三分的男人,她竟然妄图搬出皇后来威胁他。 “既然知道如何答,还不滚?”站在一旁的司文喝退了这群碍手碍脚的人。 人都走光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晏回南和谢韵。 刚刚的打斗过程中,飞镜的旧伤撕裂,玄色的衣袍都被浸湿后贴在身体上。但他就那么被司文毫不斯文地带走了。 此时的谢韵顾不上自尊不自尊的了,她第一次用哀求的语气求晏回南:“晏将军,不论你信不信我,或者你要怎么处罚我都可以。但请你不要再关飞镜了好不好?他只是个哑巴……” 被剥夺人身自由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她也不再直呼其名。如今整个京城中没有几个人敢直呼晏回南的名字,之前谢韵还是下意识循着幼时的习惯,但后来发现她若要求情服软,怎么还能这样趾高气昂呢? 晏回南不是滥杀 无辜的人,他调查过了,飞镜祖籍是大周人。而且这条狗还算老实,问什么便说什么。他也就没有动杀心。 只是没想到他那么忠心,刚逃出来便来找谢韵了。 谢韵那么骄傲的人,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但是她现在却因为一个与她相处不过几年的哑巴而轻易向他求饶。 晏回南原本平静毫无波澜的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怎么,他是你的情夫吗?你如此维护他?”晏回南上前一步,掐住谢韵的脖颈,将她抵在墙边,“让你做晏夫人,不是让你养别的男人的。” 如果放在以前,谁对谢韵说这样混账的话,她已经一巴掌招呼回去了。甚至在那人都没机会碰到自己的时候,就已经被晏回南吓退了。 但是如今说这话的人,是她从前认为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人。她刚准备抬手,就已经被晏回南预判了她的行动,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言之凿凿道: “别动,谢韵,你老实点我说不定会让那个哑巴少吃点苦。你若是再不老实,明天你就能看到他的尸体了。” - 是夜,夜色浓如墨,曲川苑外。 司文和司武候在苑外,司武自从南谷关一战之后,便一直外出调查押送粮草的后方军队突然遇袭的事。如今刚查到了一点眉目,回来便听说将军要娶妻了。 娶的还是从前把晏将军克制得死死的那位谢小姐。 “哥,将军是被谁逼迫的吗?他怎么会娶谢……小姐?”司武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除了是被逼的之外,没有任何理由,“你说将军是不是上辈子对谢小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跟欠了她似的。” 司文司武跟着晏回南一路厮杀,五年间从无一日宁日,无数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谢韵聪慧良善,他们知道。但毕竟她和他们之间隔着几十条人命。他们不会将这些年所受的苦尽数归结到谢韵身上,但怨恨是少不了的。 毕竟在他们死里逃生的时候,在大周百姓生灵涂炭的时候,谢青云在大梁扶摇直上。谢韵作为他的女儿,自然是受到了庇护的。 司文叹口气,“是将军自己要求的。” 司武差点把手中的金创药扔出去,“什么?!将军为何要这样做?他难道忘了老侯爷和长公主的在天之灵了吗?将军这样怎么对得起他们?” ……司文看向晏回南的屋子,里面亮着一盏孤灯,落寞孤寂。 “将军此刻应当比我们痛苦百倍。” 晏回南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痛苦挣扎。 司武是个粗人,心直口也快,说话口无遮拦的,他才不管其他的,“将军就应该直接杀了她,先让谢老贼感受感受丧失亲人的滋味,再亲手宰了那老贼,给老侯爷和长公主报仇雪恨。” 刚说完,两人忽然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巨响。 “哥,这是怎么了?” 司文却知道是为什么,便制止了司武要进去的冲动。 两人又在外面等到半夜,晏回南才从屋子里出来。 “金创药拿了吗?”他问。 司武不知道这金创药是何用处,司文让他拿来他便拿来了。 晏回南拿到药便径直往外走,却在经过院子门时被旁边枯树伸出来的枝叉勾破了肩头的衣服。 司武忙说:“这枯树还无人处理吗?都多久了,将军每趟回来衣服都被勾破一件。这群老奴婢真是懒到家了。竟然连将军院子都疏于打理成这样!干不了统统拉去砍了。” 说着他干脆利落地抽刀,将那枝叉砍了下来。 司文总说他一个大男人,整天话多得很。但司武无论如何都改不掉,他一生气就忍不住抱怨。 晏回南倒是没管,径直往霜雪苑去了。 到了霜雪苑司武才知道这金创药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屋子里谢韵身上的针眼统统红肿发炎了,疼得她难以入睡。这府上的人除了新买来的寒真之外,其余无人不痛恨谢韵的,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谢韵这个小姐当得名不副实,身上一点银钱都没有。只能靠着寒真的一点月银去买最差的药膏。谢韵从大理寺出来,身上带的好药膏全被收缴了。 “寒真,后肩我擦不到,你再帮我擦点。疼死了。”谢韵的胳膊全都肿了,弯曲手臂时整条手臂都在疼。 她们扎的时候选用的是最长最粗的针,比一般的缝衣针还要大不少,扎在皮肉里就是一个实打实的洞。 寒真小心翼翼地将谢韵的里衣拉下来,一点都不敢蹭到她的肌肤。但里衣因为沾了血与脓水,现在全都粘在皮肉上,要想拉下来,只能先揭开伤疤。 寒真看着那些露出来的有米粒大的洞眼,红肿涨大,一片触目惊心。她深深地揪着眉头,仿佛自己浑身的肉都在疼。 “小姐,这都粘身上了。我得先把衣服揭下来,可能会撕破伤口,你忍一忍啊。” 谢韵闭着眼,“好。你慢些。” 说完她又改口,“算了,你一气儿揭吧,长痛不如短痛。” 她死死咬住牙,寒真一口气揭开衣服,疼得她眼泪哗哗往下掉,只有寒真在场她才忍不住失声哭出来。 “疼疼疼,寒真,我好疼啊。” 寒真也跟着掉眼泪,说话带着哭腔,“呜呜,这该死的尚衣局!虽然小姐刚来府上时受的伤比这严重得多。可小姐本来伤就没好,现下又受了这么些折磨,也不知何时才能好了……呜呜呜。” 谢韵是典型的遇强则强,寒真一哭她倒反过来安慰她:“你别哭呀。没事,我这很快便能好了。我只是比较担心飞镜,不知道晏回南会如何处置他。” 寒真哭着说:“只要小姐把伤口给将军看,将军是个公正的人,他定会相信小姐的!飞镜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他信我。”谢韵因为疼痛,微微喘息道,“但他恨我。他不会帮我的。他知道我的性子,今天这事他一看便知真相。他只是不想让我得势罢了。” 寒真不知过去的纠葛,不能体会她与晏回南之间的信任。但听明白了谢韵的意思。 “没事,擦药吧。”谢韵安慰地笑笑,“待之后我有钱了,把今日的钱加倍还给你。” 寒真猛得摇摇头,“照顾小姐是我应该做的事!怎么能要小姐还我钱呢?!” 第8章 谢韵没再说话,寒真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药,一边上药一边说:“小姐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在担心飞镜,他武功那么高强,不会有事的。这飞镜是对小姐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嗯,是很重要的人。”她生命中重要的人越来越少了,她不能再失去飞镜了。 “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谢韵点头,“他多次舍命救我与我的弟弟,这次是我牵累他。比死更痛苦的是失去自由。你能理解吗?飞镜不能说话,他已经比常人要辛苦寂寞许多了。其实即便他没有舍命救我,他也是一个十分值得相交、值得我珍惜的朋友。” 谢韵是很重情义的人,在被迫失去从前的全部生活之后,她愈发珍惜来之不易的情感。 次日清晨,谢韵出门,却意外在花园的墙角发现了一地碎瓷片。地上残留着许多粉末。 她沾了点在指甲里,一闻便知是上好的金创药。 她问寒真:“这是谁打碎的?” 寒真摇摇头,“府里近来总是失窃,什么都丢。许是哪个仆人偷了府上的好药出去倒卖,翻墙的时候掉下来了吧。” 谢韵没疑惑,而是让寒真去拿新的瓷瓶来,把这珍贵的药重新装起来。 “贵死了,把干净的都盛起来。” 第7章 故人旧约结新婚(4) 五月,谢韵与晏回南的婚期如期而至。但迎娶正妻该有的仪式一样都没有。 她在京城没有家,她与晏回南都没有父亲,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是皇帝指婚,可皇帝恨不得杀了她,更不会有什么祝福。没有迎亲仪仗,没有宴请宾客。 成亲的那日,如同她和晏回南重逢时一样,这里的雨不似江南的濛濛细雨,下起来便如同天塌了一个角,雨水进入往下倒。 谢韵穿着新制的婚服,从霜雪苑走到了曲川苑,水沾湿了一身,然后穿着潮湿寒凉的大红婚服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阖府上下都在看她这个正头夫人的笑话。 朝中那些想与晏回南这位位 高权重的镇国大将军结亲的人,消息倒是走得快。人人皆知晏回南拒了公主,而娶了仇人之女。 口耳相传之间,朝中官员人尽皆知。无数人上奏反对这门亲事,皆上书要立即赐死谢韵。 大家都当她会是下一个通敌叛国的叛徒。 晏回南却对这些口诛笔伐、流言、嘲讽统统视而不见。 成亲当日,晏回南如同往常一般上朝。朝堂上为此吵得不可开交。纵使是皇帝也实在难以堵上悠悠众口。 谏议大夫韩济年过七旬,是三朝元老,他对于晏回南大逆不道的行为激愤不已:“晏将军,你别以为你仗着自己战功显赫便可为所欲为!皇上,谢青云当初卖国求荣,险些害得大周覆国。他是大周世世代代的罪人,他的女儿亦是!如今战乱频发,民不聊生皆是谢家人之过,谢家人万死也不足惜。若是让人知晓,大名鼎鼎的晏大将军竟然娶罪臣之女为正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与唾骂?!依老臣之见,应当立即处死谢韵。哼!免得她继续魅惑晏将军。” 韩济从前就瞧不上晏回南,认为他仗着命贵,纨绔放肆,毫无规矩可言。对于幼年晏回南便痴迷于谢韵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对此他嗤之以鼻,但毕竟是晏侯爷和长公主的家事,他不便开口。 况且后来的晏回南,的确是力挽狂澜,拼死拯救大周于水火之中。他才对晏回南高看一眼,只是想不到最后还是绕不开谢韵这道劫数。 韩济坚信,谢韵是妖女,一定给晏回南下了蛊。 谏院有旁人附和:“晏将军,你这样如何对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灵?晏侯爷一生刚正不阿,长公主仁德爱民,若是她们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将父母的血海深仇抛诸脑后,娶了仇人之女,想必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吧。” 他们明知老侯爷和长公主是晏回南的禁忌,此时此刻更是不能轻易提起。但这群人毫不忌讳,只是因为晏回南的父亲远在边关新战死,晏氏一族却被处死,之后长公主也含恨而终之后,同样毫无顾忌地唾骂过苟活于世的晏回南。 而晏回南这几年拼死拼活守护大周,表面上风光无限,这群人背地里哪一个没把他当做战斗机器在使。 简而言之:既要又要。 没了晏回南他们是一群丧家之犬,舍不得放弃晏回南的同时,又要用各种肮脏的手段折断他的羽翼,将他彻底驯养成大周的忠犬。 晏回南早就厌恶了这群人丑陋的嘴脸,只不过大周是他的父辈誓死守护的土地,也是生养他母亲的地方。 晏回南十分不悦地高声打断这群人的话:“大人,你是如何知道我父母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的?你难道下去见过?” “这……自然没有。”那人本只是在众人都在声讨晏回南的时候,才敢壮着胆子也跟着批判了一嘴,谁知偏被晏回南这罗刹直愣愣地盯着了。他甚至不敢看向晏回南此刻黑到极点的眼睛,那双眼睛无数次直视死亡,仿佛能直接杀人。 但此时此刻满朝文武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有什么可怕的!便又接着说:“那你放肆无度,有违孝道,这是有目共睹的!长公主若还活着,定不会允许你迎娶谢韵!” 晏回南冷笑一声,“是吗?但我母亲当年死之前,她曾独自上朝为我父亲洗脱罪名,那时你在哪?” 晏回南:“那时你是不是也这般义正言辞地对我母亲说,晏侯爷罪不容诛,死得其所啊?” 他自然知道那时这位年轻的官员尚且不是官员,但他这话是在提醒大殿之上所有见证过当初晏氏一族覆灭,而无动于衷的人。自然也包括皇帝在内,下令诛杀全族的人正是先帝。 晏回南从前恶劣,无法无天,多年为大周浴血奋战,但不代表他全然改了心性,也不代表他忘却了过去之事。 谁有罪,谁清白,他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楚。 此话一出,仍有一些不明就里的人想要出言讨伐,但一道惊雷仿佛正落在大殿金顶之上。 久不上朝的誉王宋和昶今日突然开口,他是晏回南的舅舅,也是皇帝的五皇叔。只因幼年时生重病,双腿残疾,终生只能是个废人。 但他天资聪颖,常年辅佐先帝,也是帝师,当今皇上幼年时便由宋和昶教导。如今是朝中最有威望的王爷。若无万分紧急之事,他无需上朝。 他早听闻晏回南要娶妻,作为舅舅,对于外甥想做的事自然是支持的。更何况他为人清明公正,他并不会如旁人一般,简单地将谢青云之过归结到谢韵身上。 “我曾听闻,前朝有一位贪官,贪墨朝廷赈灾饷银赶得上国库一年的全部进款,后前朝明德帝将其治罪,却独独留下他的幼女。只因他那位小女儿自幼作为公主伴读,随公主一同长大。且那位姑娘后被流放期间随隐士高人学了占星之术,后皇帝特赦她随军出征,她的卦象每每必中,助王军一路势如破竹。可见,若是简单因父之过,而祸及子女,那么前朝势必失去一位有杰出功绩的太史令。谢青云虽罪不容诛,但其女未必。我也相信子游做事必有他的道理。” 说完他坚定地看向晏回南,神色上带着令人心安的笑意。后者感激地看向自己的舅舅。 他今天正是猜到晏回南会被人诘难,才拖着残废的身体冒雨前来为他撑腰的。 片刻后,候在殿外的公公忽然神色慌张地跑进来通报,“皇上,刚刚一道惊雷劈落了大殿屋顶的龙状屋脊兽!落下来的石兽砸伤羽林卫统领辛泽。” 众人尚未从惊雷的惊吓当中缓过神来,忽然听此噩耗,全都匆忙跪倒在地。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这是大大的不祥之兆啊! 皇帝神色大变,“还不快着人去修!钦天监,这是怎么回事?!” 仓促之间钦天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此,此乃天雨石,是为不祥。为政者质信不施,王者不顾亲肉,不亲九族,则天雨石。” 皇帝被吓得顿时呆滞在原地。晏回南闻言却不禁笑出来:“质信不施,你是说皇上吗?你可知君无戏言。” 皇帝已经为他与谢韵指婚,但此刻如果因为朝中之人的上书而言而无信,不正中不祥之兆。而不顾亲肉,不亲九族,与他们刚刚正在争论的内容异曲同工。 朝中大臣听闻钦天监之言,都以为是长公主显灵,顿时哑口无言。 钦天监连忙伏跪在地:“臣不敢!” 皇帝也被吓到了,如果他真的阻止晏回南娶谢韵,恐生不虞,现在他就算想杀谢韵也杀不得了。 “朕今日不舒服,镇国将军的婚事朕意已决,不再更改。今后不必再议,退朝!” 退朝后,朝臣悻悻地往宫殿外走,刚出宫门,便被门口陈列的两列军马拦住了去路,为首者正是司文司武。 此时天雨毫无停歇的意思,重重地落在油纸伞上,仿佛要将伞砸出一个个洞来。 第9章 “将军。”司文司武见晏回南出来,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 今天就连丞相也被拦了,他今日倒是没有站队,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丞相问:“晏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来的是常年跟随晏回南的,他亲自训练出来的,直接听命于晏回南。无需虎符便可直接调动。 晏回南早知皇帝已经收到了不少上奏,要杀了谢韵。所以早早就让司文司武带兵在外候着,他是要朝臣知道,他娶谢韵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轮不到他们来管。 而且要让他们知道,他晏回南就是有为所欲为的本事。他们不得不依附于他。 “晏回南!你这是要造反吗?!这是宋氏天下,岂容你肆意妄为!!”几乎是被将士赶上马的韩济愤怒道。 他神色淡淡,随意一抬手,便有人将剩下的人赶鸭子一样赶上马车,每位大人都有对应的人跟随:“今日雨大,恐各位大人在路上遭遇不测,派人护送各位大人。望大人不要误会。” 晏回南话说得好听,但这壮观的阵仗却满满都是威胁的意味。但凡在场有一人再持反对意见,以晏回南的性子,他便能砍下一人的头颅。 韩济愤愤地冷哼一声,但心里还是杵晏回南的。他已经是可以告老还乡的年纪了,之所以能熬到这个年纪,仅靠一身正气是不够的。 审时度势才是保全他至今的关键。若是他真的惹上这个刺头,现在朝中再无人可保他。 他只能明哲保身。 誉王自晏回南出生便宠爱他,他自幼便敬重这个舅舅。 今天他还特意赶来为晏回南撑腰。这让晏回南近日来心间的阴霾尽数散去。 晏回南亲自送了舅舅回府,路上舅舅也问了跟皇帝同样的问题。 “你可是,心里还念着她?”舅舅问。 晏回南却矢口否认,神色凝重:“这样才能让她此生此世都不得不跪拜父亲母亲,向他们赎罪。” 舅舅哑然失笑,“我以为我最疼爱的小侄子,终于有了软肋。” “她不配。”晏回南背着舅舅,一步一步走进王府。王妃早早地便侯在了门口,见人来了,小跑着来迎。 眼前的王府中一片灯火通明,廊下往来的奴仆们步履不疾不徐。 王妃撑着油纸伞走在一旁,和蔼可亲地询问晏回南今日舅舅可否有帮上忙。 王爷无奈笑道:“你夫君是如此无用之人吗?护一个子游是必须可以办到的。” 王妃:“你舅舅啊,听说朝中大臣皆上书弹劾你,在家里是一刻也坐不住,天色还未亮便让我为他更衣,他说子游提刀护卫疆土,他也要为子游提一回刀,让你毫无后顾之忧。” 晏回南的心口淌过一阵暖流,“多谢舅舅舅母。”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我给你们留了晚膳,子游吃了再走吧。”晏回南眼中的舅舅是鲜有的,生在帝王家,却格外顾念亲情之人。 晏回南把舅舅送到便离开了,并未留在王府用晚膳,他还有要事要做。 出来时,他留意到王府里四处可见苍翠欲滴,迎春花、玉兰花争相开放,生机勃勃。他从前从未留心过的景象,竟是此刻的他无比奢望的。 王府里的一切都格外温馨,井然有序。他已然许久没有停下来细细感受,这平淡的美好了。 之后晏回南冒雨骑马赶回府中。此时天色已晚,他回到曲川苑时,屋子里仍旧亮着烛火,他知道谢韵在等他。 火光跃动,如同他剧烈震颤、灼烧着的心脏。 第8章 故人旧约结新婚(5) 穿着被雨水沾湿的衣服在屋子里坐了一整日,临近下午时谢韵便察觉自己应当是要发热了。现在要发热的感觉更加强烈,她已经能感受到冰冷而厚重的婚服之下,是她滚烫的身体。 她的头也逐渐开始发晕,她一整天都被迫坐在这屋子里听外面的暴雨声。 寒真年纪还不如她大,她并不十分懂婚嫁的习俗,只是为了图个喜庆,所以给她找来了许多红枣、桂圆、百合洒在床上。 又为了让她舒服些,在屋子里燃了玉兰花香。 在晏回南没有回来的时间里,她静静地环顾着这间屋子。因为下雨的缘故,屋子里一整天都很昏暗,陈设简单古朴,只是生活的气息实在是太少。 似乎只是用来睡觉的。 但坐在床上的时候,谢韵不由得内心紧张。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晏回南的妻子,她知道妻子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为人妇要做什么…… 她若不肯,晏回南会强迫她吧? 如此,她便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一直等到了夜半。却等到司文站在门外对自己说:“夫人,天色已晚,请早些安置吧。将军尚有公务要处理。” 谢韵顿时松了口气,她担心的事情暂时不会发生了。但是这件事就像是一道坎,一直悬在心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作。 也对,晏回南恨透了她,又怎会同她鱼水相欢呢?她白担心一遭。 算了,之后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当务之急是想想用什么办法才能让晏回南放了飞镜。 她倒是终于可以换身干燥舒适的衣服了,幸好成婚之后该有的用品没有短了她的。 她已经料到自己今夜会发烧了,所以她让寒真去给自己找些药材来,熬些药喝了之后再睡觉,晚上睡着之后催发寒气自己发出来,明天应当就能好了。 谁知寒真却满面愁容,“将军本就待夫人不好,我就从没听过谁家达官显贵迎娶正妻,是这样一副冷清的场景。这,这简直什么都不是嘛!哪怕是抬个姨娘进来,都要有个轿撵从侧门抬进来的呀!现在将军干脆不回来,往后阖府谁还把夫人放在眼里?只怕是更把夫人当个软柿子,肆意揉捏了。” 寒真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替谢韵担忧。她原只是以为晏回南因为太忙才没得空去看受伤的谢韵,可是经过上次那件事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其中有着那么深的渊源与纠葛。 谢韵倒是不担心自己会被谁欺负,毕竟她不是好惹的。就算是被欺负了,她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报复回去。 她笑着宽慰寒真:“不必担心,你上次也见识过了我的厉害,就算是被欺负了,我也会讨回来的。放心好了。但是你要是再不给我找药材,我一定不是被欺负死,而是病死的。” 寒真听她这么说,赶忙去找药材。她也是近两个月才知道,夫人不仅知书懂礼,还会医术。不论生了什么病,只要找夫人一瞧,她都能给治好。而且跟着夫人,她不仅能学写字,就连药材都已经学会辨认了呢! 她边走边想:夫人如此厉害,一定不会被欺负的。 如此想着,寒真幼小的心灵好受了许多,她现在几乎无条件相信谢韵。更是对之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谢韵却不如此想,她现在四面楚歌。她不相信晏回南会因为幼年时那点小孩子之间的情分就娶自己,他一定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她现在还没想到。 熬煮了药睡着之后,果然夜里她烧得昏昏沉沉。可是因为头太昏沉而一直醒不过来,也分不太清时辰。 只恍惚中感觉身侧多出一道好闻的气味,那味道是雪松一般的冷香,那味道让她由内而外地感到不安。而发热的人更是畏寒,身侧那人带着极重的寒气,谢韵几乎冷得缩成了一团,有一点点寒气她都禁不住剧烈颤抖。 她微睁眼,瞥见外面天色已隐约泛白,似乎是天快亮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一直在叫,她的梦中也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猜测是晏回南,可她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人,也醒不过来。 又不知过了许久,她感觉自己没那么冷了,梦中湿冷的雾气尽散,她落入了春天的草地里。温暖明媚,微风拂面,花香飘散。 再醒来时,是退热之后自然转醒。却猛然发现自己正舒服地蜷缩在晏回南的怀中,他的手紧紧地环住她那盈盈一握的腰肢。 她的心口猛得一阵紧张害怕。 他是何时回来的?谢韵在脑海里反复思索,也许昨夜她将醒未醒时,便是晏回南。 只是她从未与人共枕而眠过,更何况眼前是一个男人。她还没来得及适应自己之后的每天都要和这个男人共度。 晏回南此时的呼吸清浅平稳,少了许多之前剑拔弩张的戾气。凑近了看,他的五官深邃,刀刻般的面部轮廓清晰流畅,的确好看得过于出众了。 眼底有着淡淡的乌青,鎏金般的晨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光线被他高耸的鼻梁折断,带着一种莫名的破碎感。 她竟看得有些入神。他幼年时那般纨绔,却惹得无数京城贵女争相追捧,那是他便有玉树临风之资,现在更甚。 “看这么久。怎么,没见过男人?” 谢韵被这突然的嘲讽吓得一哆嗦,连忙收回目光。 “你放开我。”她嗔怒道,“我见过的男人个个比你好!” 第10章 果然!他还是那副恶毒的嘴脸。 晏回南轻嗤一声,毫无留恋甚至有些嫌弃地放开了谢韵。径直掀开薄被下了床。 谢韵气得狠狠瞪回去。 晏回南和她一同用的早膳,因为将军在,所以早膳比之前谢韵吃的都要丰盛许多。 她的口味没变,京城里的食物才是她最喜欢的,反观大梁那些辛辣油腻的食物,她一点吃不来。 谢韵难得吃一顿正常安心的早膳,可晏回南吃得快,吃完又叫她。 “谢韵,知道妻子的本分是什么吗?” 她自然知道,在与楼承定下婚约之后,便有宫中的教习嬷嬷 到府上,一条一条地教她应当如何做。 可谢韵学什么都快,偏不爱学这些。她学不来如何伺候男人。 她要学药理,学制造技术,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她厌恶将自己变成一个处处要受到限制的女人,妻子。 凭什么他们说了妻子当如何,她便要如何。 即便是将来她做了妻子需要做的那些事,也须得她真心实意要与那人过一辈子日子。一切都须出自她自愿。 她不屑一顾地摇摇头道:“不知。” 但晏回南太熟悉她,熟悉到知道她身上的每一处逆鳞。从前他是顺着她的鳞,现在他却能准确地应对她的逆鳞。 谢韵还在夹菜,却猛得被晏回南一把抱起,他粗鲁地一把将她摔到床上,倾身压上来。 他宽大的身体挡住了全部光线,巨大的压迫感笼罩着谢韵。 只听他幽幽道:“不会无妨,我一条一条教你。” 谢韵气愤地用力推他、踹他,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可是晏回南的力气极大,一只手便轻松制住了她两只手。他野蛮而不带一丝怜惜地把她的手压到她头顶,她毫无反手的余地。 “我学不会!你别白费力气了。”谢韵倔强道。 晏回南冷笑,“是吗?我会让你学会的。” 说完他随手拿了一条腰带,三两下便把她的双手绑了起来。而后整理好自己被弄乱的衣衫,真活生生一个斯文败类。他走到门口朗声道: “司文!去剁一根飞镜的手指送过来。” 司文在门外答:“是!” 这句威胁的威慑力十足,几乎是把谢韵捏在手心里蹂躏都能起效果。 谢韵闻言迅速说:“我学!晏回南,你教我!我能学会。你快让司文回来!” 晏回南却没有说话。 谢韵怕了,她真的怕了。 她歇斯底里地阻止司文:“司文!你回来!司文!” “晏回南,我求你。我会听话的。”谢韵湿着眼睛哀求自己眼前这个男人,从今往后他就是她的丈夫,她短时间之内都无法逃脱他的掌控了。 直到听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晏回南才慢条斯理地让人去把司文叫回来。 他俯身下来,逼近谢韵,看着谢韵满眼的恐惧与不甘,他心里没有一点满足感,反而隐隐生疼。 他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让谢韵如此痛苦伤心害怕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几乎是绝望又心碎地低头,用力含住谢韵水润柔软的红唇。刚一触碰上,他便如同溺水一般沉沦不可自拔。 他痛苦地亲吻她,报复性地撕咬她,用力与她纠缠。似乎要把谢韵整个人都拆吃入腹。 沉寂多年的火焰,只一瞬便被疯狂点燃。 谢韵的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眼泪滑落,滴落在他们交缠的吻里,苦而咸。与此同时,如同小兽痛苦一样的呜咽声,被谢韵悄然吞下。 晏回南抬手擦拭谢韵的眼角,她只是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心里有什么一瞬间碎掉了。 可晏回南见到谢韵哭,心里难平的块垒更多,怒火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更加用力地在她口中肆无忌惮地搅动探索。 一直到谢韵喘不过气来,他才放开谢韵。 谢韵被迫伏在他的胸口剧烈喘息:“晏回南,我恨死你了。” 晏回南就只当是默认了,沉默着把绑着她手的的带子解开了。嗓音略微沙哑,命令她:“过来。” 谢韵再不敢轻易违逆他,她如果违逆他一次,他就会为难飞镜多一分。 只好忍辱负重一般地走过去,如同平常妻子一般服侍晏回南穿衣服,为他整理衣冠。 “谢韵,你和从前一样聪明。” 谢韵没回应他,她也懒得回应他。只想赶紧送走他,自己好落得一点清净。 谁知他临走前,居然留下司文看着她,并吩咐道:“夫人之后每日午后要去祠堂跪满一个时辰,你盯着她。” 谢韵疑惑地问:“为什么?” 晏回南:“有罪之人,不该向死者赎罪吗?” 第9章 往事暗沉不可追(1) 晏回南上朝之后,谢韵只觉得深深松了一口气。有他在的时候,她觉得有无数层层叠叠的蝉翼纱压在她身上,难以察觉,却让她呼吸越来越困难。 霜雪苑是将军府上西北角的一处院落,距离曲川苑最远。她也没有闲情逸致跑回旧屋去感怀什么,毕竟在这府里,她没有什么可感怀的。 若是从前的侯府,或是公主府,她倒是有许多如数家珍的记忆。她不否认,那是她鲜有的一段幸福时光。 “司文,飞镜在哪?”谢韵直接问。 司文摇摇头,“夫人,你知道的,属下不会说的。” 谢韵自然知道司文对晏回南有多衷心,所以她只是随口试一试,她之后得另想办法救飞镜出来。 既然她已经落到了晏回南的手中,那么她原先的计划都得暂时推翻了。她也许可以试着和弟弟谢润取得联系。 原以为姐弟两人再也不会相见,但既然现在楼承已经知晓了她被晏回南带走了,那她暂时既不用怕楼承找自己的麻烦,也不用担心晏回南会对谢润不利。 毕竟两国之间仍有一道漫长的国境线,遥遥相隔。 “我想出去逛逛。”谢韵之前被限制在霜雪苑,如今她已成了将军夫人,出门的权限总有吧? 寒真兴致勃勃地道:“我去命人套车。” 司文果然没阻止! 谢韵心里欣喜,她低调些便无人会发现她是晏将军那“名不副实”的倒霉新夫人。她预备去药店里抓些药材回来,闲下来的时间,她可以制些质量好的药膏药粉,再制点小毒防身,都是极好的! 日后若是悄悄在晏回南的饭里下点,或是半夜趁他熟睡,给他下点药,再逼迫他:若是不把飞镜放出来,我便不给你解药,你自己看着办吧! 飞镜也就救出来了!真是很不废吹灰之力嘛! 如此想着,她又重新燃起了新希望。 “夫人,当心!”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司文忽然出声提醒,但终究是晚了一步,谢韵的发髻已经被曲川苑门口的枯树叉勾住了。发髻上的粉彩玉雕兰花步摇也被勾掉了。 谢韵昨日进门时有旁人为她仔细开路,她倒是没注意到这里。 她低头时,玉质步摇已经摔碎了。可惜,她觉得这个步摇是下人备的首饰当中最漂亮的一支。 寒真心疼地蹲下来,心都跟着这个步摇一起碎了一般,愁眉苦脸道:“啊?这碎得拼都拼不回来了。这该死的树叉!” “这树枝把将军的衣服也勾破了好几套,属下刚刚应该早些提醒的。” 谢韵拨开树枝,心态倒好:“无妨,待得空了把这里清理一下,种些其他不碍事的果木。” 只是晏回南从前是个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吃什么做什么都须得是顶顶好的,他挑嘴,不好吃的东西便一点不沾,宫中庖厨所做膳食,他也能挑出毛病来。她小时候总说他这样的幸亏是生得金枝玉叶,不然他就可以去死了。 他从前住的院子也须得是精心修缮、精心养护打理过的,院子里种了许多种果树,一年四季都有得吃,四月的桑葚、五月的樱桃、六月的枇杷、一整个夏天的西瓜…… 现在竟然连衣服被勾破许多件都不曾命人打理。 谢韵看了几眼树,没再说什么,径直出门去了。 出门时刚好撞见丫鬟拿着今日要浣洗的衣物经过,谢韵注意到晏回南昨天的衣服全湿了。 “将军昨夜做什么去了?”若是在宫中或者外面处理公务,怎么会全身都是湿的。而且她发现晏回南昨天的朝服和另一套常服都是湿透的,甚至还在往外滴水。做什么能湿成这样。 谢韵换了种方式问,“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能急迫到,让新婚妻子洞房花烛夜独守空房。”说着她还故作姿态地擦了几滴眼泪的样子。 司文从小聪明虽聪明,但谢韵最知道他了,不过是个行事聪明周全的小古板,现在成了一个大古板。但他对于女人那些弯弯绕的小心思,却是一窍不通的。 司文原本还十分为难,支支吾吾地不知不知如何作答,并且打算装死到底,直接忽略谢韵的问题。但谢韵这么一改口,他真看不出谢韵对 第11章 他主子晏回南持什么心态了。 这全是因为谢韵自幼便是古灵精怪的,晏回南身边这几个贴身的侍卫,无有不被她耍着玩过的。 谢韵见他有所动摇,更加变本加厉:“我知道你们都不拿我当主子看,只不过是不敢违抗你们家将军的意思。但……司文,我不过是一个女子,又能做些什么呢?只不过是想知道新婚夜自己的丈夫去了哪里,万一我刚嫁过来便成了弃妇……我,我还是早些自我了断罢了!省得心里酸苦。” 她这委曲求全的三言两语,漂亮眼睛里滴落的几滴晶莹泪珠,真把浣衣的丫鬟们、寒真和司文全都唬住了,众人皆是满眼的惊诧。 怪道将军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娶这位夫人,原来是有这一层隐情呢?想不到竟然是谢韵对晏回南情根深种吗? 司文屏退了其余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对谢韵谨言慎行。他宁肯违背夫人的意愿,也不能被骗。谢韵太狡猾了。只好为难地对谢韵说:“……属下,真的不知。” 谢韵:“……” 真是白洒这几滴泪了! 她悻悻地甩了甩袖子,擦干净眼泪上了马车。原本还想打探一下晏回南的行踪,或是掌握一点他现在在做什么事也好啊。万一将来对她有用呢。 司文望着谢韵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跟上。满脑子都是昨夜将军冒雨策马去晏氏的祖坟,在雨里跪了整整一夜。 司文被晏回南责令在客栈等他,回来时,晏回南整个人被雨兜头浇透,脸色发白。司文又急又气,“将军,你身上的伤口尚未痊愈,这样折腾,就算是铁人的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若是让他随晏回南暴雨夜袭敌军,或是如何拼死厮杀,他都不会有任何犹豫与无用担忧。但将军不能这样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 晏回南面无表情道:“无妨。” 司文看着他踽踽独行的背影,忽然心生悲痛。这条双亲惨死、却年少封狼居胥的道路,当时年仅13的晏回南辛苦地走了很远,一直走到了今天。 纵使他被淋湿彻底,但他的脊骨依旧笔挺骄傲。他从始至终没有辱没晏氏门楣,他没有辜负任何一个人。唯独太过苛待自己。 司文不知将军究竟为何坚持这样做,但如果将来有一天谢韵背叛将军,司文将会是晏回南最快最不留情面的一柄利刃。 - 依照晏回南的意思,谢韵需在每日午后去祠堂跪一个时辰用来赎罪。 全府上下,只有祠堂是最用心修缮过的,日日香烛不断。 司文下午有事去了军营,但府上处处都是看谢韵不顺眼的公主府旧人。司文虽然不在了,但是晏回南的奶妈在。 “夫人,将军吩咐过了,老奴会一直盯着你的。”晏回南的奶母子是长公主宫中的贴身宫女,当初晏氏遭难,只有长公主和晏回南因为都是皇家人,连带着公主府一众人皆幸免于难。 因此这奶妈怀绣姑姑,谢韵从前是见过的。 怀绣姑姑从前便认为谢韵的言行举止乖张、粗鄙难看,与千金小姐简直相去甚远,向来是不喜欢谢韵的。如今她更恨谢韵了。 自公主死后,怀绣几乎把全部的心思都给了晏回南,她一生未嫁,一心一意照顾晏回南。她简直把晏回南当自己的亲生孩子,她原本得知晏回南要娶妻时,满心欢喜。 她跪在祠堂,在公主牌位前哭了一天一夜,同公主将晏回南的不容易尽数说了。 但当她得知他要娶的人就是谢青云的女儿时,她直接气得晕了过去。她万般阻拦无果,现在只能变本加厉地把一切都报复到谢韵身上。 “起初我还不明白,公子为何会娶你。但现在我才看出来公子的用意,他是要你永生永世都做晏家的鬼,一辈子在公主和侯爷面前赎罪!杀了你倒是便宜你了,只有一直将你留在身边,才能一直折磨你。让你好好体会,公子当初受过的罪!”怀绣冷着一张脸,毫不掩饰满眼恨意。 她说的没错,晏回南娶她的各种理由当中,必定有一条是这个。谢韵自走入这个肃穆的祠堂,看见熠熠烛光映照下的牌位,故旧记忆便涌入脑海,公主和侯爷……他们是那样好的人…… 她无心理会怀绣。 “可是姑姑,这祠堂里原先的软垫呢?”寒真问,晏回南每每得胜归来,都会在祠堂里待上一天一夜。 怀绣担心晏回南把膝盖跪坏了,选用了最珍稀最软和的料子,亲手缝制了好几个垫子放在这祠堂内。但今日这软和垫子一个也没看见。 怀绣:“既然是赎罪,还想用软垫?这点诚意都没有,何谈赎罪?” “可是……日日都跪,夫人的膝盖就算是铁打的,也要跪坏的!”寒真辩驳道。 谢韵却沉默着抬手阻止了寒真。她庄重庄严地点燃了香插在牌位前,径直跪在了石砖地上,一声怨怼都无。 怀绣冷眼看着,但她心底有一闪而过的震惊。谢韵居然没有一丝反驳。她不是最会回嘴的么? 但她很快猜测,谢韵如今这样改性,肯定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罪过,对公主与侯爷心生愧疚! 哼!罪过之人自然是不配在亡者牌位前站着的。 谢韵向来问心无愧,但在见到晏回南父母牌位的那一刻。过去的记忆如同泉涌,她不是没有良心的白眼狼,公主侯爷从前待她好过,即便是陌生人,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 更何况是在她生命攸关时,救过她的人。她至今都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那一眼,是长公主含着眼泪,微微带着安慰的笑意,对她说:“韵儿,好孩子,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而后公主眼神坚定地推开她,命人带她先逃。 自己的父亲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谢韵从不曾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她流的血是热的,却也是脏的。她知道。 她身体里流淌着的热血,让谢韵能够成为她自己。但她骨血里肮脏罪恶的一部分,她也不会否认。只是她现在内心带着一股强烈的不安。 父亲带她叛逃大梁的那一年,是丙申年十一月。 可她刚刚注意到公主的牌位,也是丙申年十一月立的。 “怀绣姑姑,公主是……如何亡故的?” 谢韵在看清那几个字之后,心几乎坠到了谷底,她被强烈的恐惧包围。如果公主是因为那一晚,为了保护她而…… 晏回南知道是因为她吗?可是当初她给公主送那封信时,明明她做了万全的准备,不可能被人知晓。 第10章 往事暗沉不可追(2) 怀绣姑姑听不得谢韵谈论公主,公主待她有恩。她却连公主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猝一听谢韵提到公主亡故的事,便心生怨恨与愤怒: “若非你谢家,公主怎会求告无门,最后含恨病逝。你竟然还问?” “病逝?”谢韵在思考,因此语气和神色有些过分冷静了。 若公主是病逝,那便说明那一夜,公主真的如她所言,顺利逃脱了刺杀。 若公主真的死在那夜,谢韵一生一世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谢韵此刻的冷静在怀绣姑姑眼中就是毫无愧疚,她不允许谢韵有这样的心理。谢韵没有资格审视公主的死! 她愤怒地上前用力一推,谢韵被猛地推倒在地,原本就跪着,现在额头重重地磕碰在地上。 怀绣恶狠狠道:“夫人跪着却没有任何思过,看来只是跪着无法让夫人意识到自己的罪过。那便给公主和侯爷磕头吧!一个时辰内,磕够九九八十一下。” 寒真简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姑姑,将军可没有说磕这么多下头。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寒真听到这个数字,心尖都不禁发颤,替谢韵感到胆寒。 怀绣:“还需将军吩咐得如此细致才知道做吗?即是赎罪,那磕头便是必不可少的。往常祭奠先祖,都须磕头,你怎就磕不得?是你打量自己比谁尊贵吗?” 谢韵淡淡地瞥了一眼怀绣,阻止寒真:“寒真,住口。” 因为是老侯爷和长公主她才磕的。 她本该祭拜,但从前身不由己,如今她愿意补上从前缺的那些。 刚刚那猛得一摔,谢韵的额角擦破了皮,此刻正丝丝渗血。寒真只能拿来帕子,替她细细擦去。 谢韵自幼便比其他女子要强许多,她倔强得甚至有些血 性。这点并不能打到她。 纵使是怀绣姑姑毒辣刁钻的眼神,紧紧盯了一个时辰,都不曾从谢韵磕头跪拜的动作中挑出一丝错来。 她只要想做一件事,必定会妥妥帖帖地做到最好。 只是从祠堂出来时,谢韵的额头已经破皮红肿,破了的地方起了血痂,一丁点儿都碰不得。膝盖也肿得跟馒头一般。 她是在寒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回曲川苑的。其余下人都在一旁看着,无人来搭把手。 寒真气得怒斥:“你们都是死人吗?只会在一旁看着,不知道抬轿椅来吗?” 第12章 可她们只恨谢韵被罚得不够惨,怎么可能会上前帮忙? 怀绣姑姑在一旁凉凉道:“夫人尚且能行走,步步走回去才更显诚心呢。” 谢韵忍着疼,她不想在这群人面前示弱,扯出一抹冷笑来:“打量着我不是将军夫人,当家作主的人倒是怀绣姑姑。失敬了。” “不敢,夫人自然是当家人。但若是在长公主和侯爷面前,夫人也要摆谱,失了礼数,想来将军若是知道了,也会怪罪。” 谢韵可不是个喜欢告状的人。枕边风更别提了,她可不要这吹枕边风的机会。 - 回曲川苑的路上,会经过府邸中间的花园,那里有一方人工挖掘的景观湖,湖中有一湖心亭。 她一瘸一拐地走在沿路长了一排迎春花的石板路上时,一抬眼便见到了晏回南和喻霰、李巍三人坐在湖心亭上饮酒相谈。 按理她应当去见个礼。 但现在谢韵膝盖和额头都十分疼,而且她希望自己可以一直都见不到晏回南,这才好呢。 她反而加快了步子离开。 只是她这一加快,疼得她冷汗都出来了。 寒真还不知谢韵是恨晏回南恨得牙痒痒,反而提醒她要去见个礼。 “喻大人和李大人也在,夫人……你别走啊!” 谢韵自然认得出这两人,自幼便是晏回南的死党。他们一位是喻王爷嫡次子,一位是安信伯府庶子。在晏回南纨绔跋扈无度的时候,这二位也不过较之稍收敛一点,但也是京中有名的纨绔了。 “大可不必。”谢韵正在气头上,尽说些气话,“他们太尊贵,我这有罪之人可不兴见。免得污了他们的眼。” “夫人,你这样将军岂不是又有理由罚你了?”寒真追上去搀扶着她。 谢韵知道自己的心性太高,甚至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这高傲不屈的心性,有一部分是晏回南养出来的。 想到这些,谢韵的心中不免有些心烦意乱。她无法告诉寒真,任何时候都不要屈服。 因为若是幼年时,只是谢家庶女的她,没有晏回南给自己撑腰。她也许会为了活得不痛苦一些,向欺负她的人低头。 但一旦她曾经有过最优选择之后,她便不再甘愿轻易放低自己的姿态了。尽管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倔强的确是有些可笑。 说简单些,她不相信晏回南会真的伤害她。因为过去的记忆仍旧鲜活地存在她的脑海中。 “夫人,将军他们好像看见咱们了。”寒真心里却不像谢韵这样想,她真的担心谢韵会被将军罚。 因为晏回南不动声色的姿态,却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另外两位大人的神色也不好看。 寒真心里七上八下的。 谢韵却说:“无事,走吧。” - “你不去看看?新夫人都瘸了。”喻霰向来是三人中最毒舌的一位,比晏回南还要更冷漠无情。 而他这性子的养成,并不难理解。喻霰有位年长他几岁的同胞兄长,他的兄长自幼便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喻霰常年生活在自己兄长的光环之下。 并且他们年幼丧母,父亲续弦娶了一位粗鄙贪婪的后母。不久后父亲也撒手人寰,侯府的重担虽未落在喻霰的身上,但他眼见着兄长为了侯府,永失所爱。 这都促使他心性较之同龄人更为成熟复杂些。 但他尊贵的身份让他有极强的话语权。直言快语、冷言冷语都是他。做了大理寺卿几年,说话恶毒犀利这一点更胜从前。 晏回南冷脸抬眼看他一眼,懒得理他。 李巍从小就温润如玉,习惯了做他们之间的和事佬。他笑道:“谢韵这是怎么弄的?” 晏回南:“跪祠堂。” 喻霰本以为晏回南真的狠心,竟然把谢韵往大理寺送,想不到他还是个不争气的,“呦,你不会以为娶她回来跪个祠堂,就算是报仇了?” 晏回南不耐道:“你若不喝酒便滚远些。” “你不该娶她。”喻霰语正色道,“现在朝中知道当年之事的人,都想杀谢韵以儆效尤。偏你要娶她,你可忘了晏侯爷当年是如何平反的?你如今娶了谢韵,你要如何自处?现在已经有人弹劾你勾结叛贼,要反。” 晏回南冷笑,“那又如何?找手无寸铁的女人寻仇算什么本事。我不是向她寻仇。” 喻霰冷哼一声,“怎么,你求爱啊?” 晏回南:“你失心疯啊?” 李巍无奈摇头,旋即笑着说:“够了够了哥哥们,别吵了。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这个病体,受不了吵闹呢?” “是不是我前几个月不在的时候,卢龄玉给他找不痛快了?嘴这么欠。”晏回南真心向李巍发问。 李巍也爱打趣喻霰这个,主要是除了这个喻霰也没什么好让他们打趣消遣的了:“我没注意啊,可能是吧。我得空去国学里问问三皇子。” “你们疯了吧?”喻霰此时成了脸最黑的一个。 “对了子游,这是秋娘为你挑的新婚贺礼。”李巍拿出一个木匣子,“是一对玉佩,上面的花样是她亲自画的,找了郎飞沉雕的。” 郎飞沉是皇家御用的玉石雕刻师,他雕出的玉能最大限度保留玉材原本的特性,每块经过他手的玉器,都活灵活现,美轮美奂。他最出名的便是一口至今放在养心殿观赏的粉玉睡莲瓶,瓶口是一朵朵精致绽放的睡莲,一直延伸至瓶身。 司武把玉佩接下了。 “其中曲折恩怨我不再说,但这毕竟是你娶妻。新婚贺礼是不可少的。”李巍接着说。 喻霰虽然嘴上骂得最凶,可也豪横得让人搬了一箱礼进来,里面是成对的观赏瓷瓶。 - 傍晚,日薄西山。温柔春风游荡于曲川苑,带着草木的芳香穿过轩窗拂人面。 谢韵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哭笑,她学医原只是觉得它有意思,后来见学医可以治病救人,便越发努力。 现如今倒是天天治自己了。 谢韵给自己额头上药,寒真蹲在地上用温热的鸡蛋一点一点揉搓热敷她那肿胀的膝盖。 疼得谢韵频频倒吸凉气。 “夫人,你以后还是莫要像今天这般,万一真的惹怒了将军,你的日子不好过。”寒真可以称得上是苦口婆心了,“这成天的,不是这伤就是那伤的。哪还经得起别的伤啊。我原以为夫人是漂亮精致的瓷瓶,碰不得摔不得。现在我是发现了,夫人你是刀,不怕摔打还能打人呢。” 寒真把谢韵都逗笑了,“怎么,你失望了?我不是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 “岂敢?女子本当如小姐这样,我才佩服呢!”寒真笑道。 谢韵心底一暖,怜惜寒真手酸:“你歇会儿吧,敷这么久也够了。” 主仆两人说闲话的功夫里,谢韵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心里忽然七上八下,晏回南竟让她不由得感到害怕。她此刻突然后悔自己下午赌气了。 “将军。”寒真站起来福身。 谢韵纵使心里百般不愿,可还是撑着梳妆台,在寒真的搀扶下站起来,轻唤了声:“将军……” 晏回南剑眉微挑,薄唇轻启:“来人。夫人慢怠贵客,寒真身为贴身侍女却不提醒,拖去院子里,仗责四十。” 寒真吓得连忙跪下,声音发颤:“奴婢知错了!求将军饶了奴婢吧!” 谢韵也一瘸一拐地上前,神色慌张地拉住晏回南的手:“将军,是我的错。寒真提醒我了,是我不听劝。” 晏回南慢条斯理地抽回手,“你该叫我什么?” 第11章 往事暗沉不可追(3) 谢韵思索片刻,声音如渐 渐暗下来的微光,“……夫君?” 晏回南满意地握住谢韵的手,她太瘦了,握她的手好似轻松地便能握住她脆弱的骨头,纤细灵巧,指尖末梢露出微长圆润的指甲,晏回南握在手里一点点摩挲着,“这么瘦弱,却这么倔。你是打量我舍不得动你?” 先前如同火烧一般的夕阳,此刻已经收得看不见了,只余微白天光。 下人们卑躬屈膝地进来点灯,一盏、两盏,屋内烛火次第亮起,静可闻针。 可院子里板子打在寒真身上的拍肉声,还有寒真凄厉的呼号声,微弱哭泣的求饶声。 一声一声全鞭挞在谢韵心上,几乎要滴出血来。她几欲咬碎银牙,代寒真挨这些板子。可晏回南不过是拿住了她的把柄,借着寒真敲打她: “太过分了,你太过分了!晏回南,她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孩子……你快让他们住手!” 谢韵豆大的泪滴落在晏回南握住她的手上。他这时才发觉谢韵急哭了。 可他还是严肃着声音,音色里满是居高临下:“谢韵,你我从前的情分,只够我那天放下长枪,之后的都是我施舍你的,懂了吗?” 谢韵满心屈辱与悔恨,恨的是她太自以为是:“懂了。” 第13章 晏回南这才悠悠抬手为她拭去眼泪,“以后记着还。” “嗯。”谢韵此刻无有不应的。她觉得自己午后抱有的那点希望,已经不单单是可笑两字可拿来自嘲的了。 她简直蠢笨至极。她究竟何来的自信,认为晏回南会同从前一般护着她。 “那寒真……” “心疼她?你没有能力护着的时候,要学会对我服软。” “好。”谢韵点头。 “停手吧。”晏回南这才吩咐外面的人。 谢韵刚想一甩手要挣脱晏回南去院子里查看寒真的伤势,可晏回南蛮横无理地不松手,反而抬手紧紧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对他。 他眼尾一点淡淡的褐点,越看越显他凉薄。他无情地低头吻上她,他这次并不饥渴,而是一副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姿态,明显一副将谢韵牢牢攥在手里的胜者姿态。他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咬她的唇。像是胜者在品尝胜利的滋味。 晏回南也略微惊讶于自己的无师自通,他刚一尝到谢韵舌尖的甜便自然而然地想纠缠上去。他想逼她就范。可他明知自己是在向她乞讨这一点甜,他便要营造出自己在施舍的假象。 谢韵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势如破竹地攻城略地,她整个人都被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所包裹。她并不享受这个吻,只觉得自己是他手中的木偶人,任他想做什么,她都无力抵抗。 就连这个想要反抗的时候,她都只能被他吻得喘不过来气,她不得不挣扎着向他讨饶:“晏回南……” 刚一出口便迅速改口,可无论怎么说都觉得此时此刻这个词都蕴含着一丝旖旎风光:“……夫君,不要了。” 晏回南黝黑的眸子中带着清亮的烛光,含混不清地瞥她一眼之后,又避如蛇蝎一般地将她丢到一边。 他愤怒于自己的失控。他不该是这样的。 谢韵的眸中结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白皙清透的小脸泛着红润光泽。嘴里讨饶,可眼神骗不了人。 “你这一副屈辱的模样,仿佛全天下都欠了你的。”晏回南心里迁怒于她,不禁咬了一下后槽牙,“是你欠我,谢韵。” 谢韵没再反驳,而是反问他:“只需对你服软,那旁人呢?” 因为她要拿到晏回南一句准话。 晏回南先是一怔,但当他看见了她额角的伤口时,他的眸子微不可察地暗了暗,没有犹豫地给了她一道如同军令状一般的保证:“不必。” 谢韵的心死灰复燃,苦涩地勾起唇角笑了笑。有了这句话,那么这府上除了晏回南便无人可再凌驾于她的头上。 - 晏回南去书房后,谢韵便带着金创药来到下房找寒真。可甫一靠近门口,便听到里面你一言我一语如同双簧戏一般嚣张跋扈又冷嘲热讽的声音。 “呦,跟着夫人没瞧见你享什么福。倒是吃了顿好板子。”这声音听着像是跟在怀绣姑姑身边的花妙。 “就是,还以为你攀上什么高枝了,那般死心塌地的。”另一人谢韵听不出是谁,毕竟她在这府上还未掌事,这些丫头无法无天她本也没打算管。 本就与她无关,只要不舞到她面前就行。 但眼下,她既然还要在这将军府待上一阵子,她便不能如此愿打愿挨。 “你初来乍到,应当不知道。你死心塌地跟着的夫人,是害死将军全家的人。将军娶她本就是留着搓磨的,偏你是个死心眼,竟敢同她站到一处。”花妙说。 寒真愤怒地要赶她们出去,“你不曾亲眼见过,竟敢胡说八道污蔑夫人!” 花妙灵巧地躲过寒真砸过来的茶杯:“这可是怀绣姑姑嘱咐过的。怀绣姑姑是将军的奶娘,她说的还能有假?我好意提醒你,你别不知好歹。” 另一人讽刺道:“你还不明白吗?将军今日不过是随便找了个由头,杀鸡儆猴呢。你自己都成出气的鸡了,竟然还在维护她。” 谢韵近来这些话听多了,她耳朵都要听得起茧子了。今天确实是她的行差踏错害了寒真。但既然寒真真心待她,她便要振作起来,从来还没有谁站在她谢韵身边遭了欺负的先例。 “她不维护我难不成维护你吗?”谢韵款款步入下房,墨绿竹叶暗纹锦衣穿在她身上光泽如玉,辉光若隐若现,更衬得此时说话的她不怒自威,“你配吗?” 终归她现在是主子,花妙和储月不过是奴婢。奴婢如何能在主子面前犟嘴。 而且同为女人,只需一眼便能看出谢韵不是个能吃亏的主。纵使是今日吃亏了,也总会在将来的某一日尽数讨回来。 “奴婢……夫人在说什么,奴婢没明白。”花妙慌里慌张地拉着储月跪下来,将装傻进行到底。 因着霜雪苑地处偏僻角落,谢韵提刀放血那日,花妙等人并不在场,所以不知道谢韵睚眦必报起来是什么样子。 谢韵今日没打算和她们多说话,她今日来最首要的目的便是照料寒真的伤势。 谢韵嚣张地一抹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花妙她们,只是噙着笑,全神贯注地给寒真股上的伤口上药,她给旁人上药都是干脆利落,可到了寒真这里,她竟生出一丝对待自己亲妹妹一样的担心。 寒真的伤口被打得血肉模糊,先前上过一遍药,但这会子原先上的药已经被血水沾湿,薄薄一层血痂与纱布粘连,再仔细地揭下来也会扯着肉,钻着心地疼。 屋里光弱,谢韵的手常年侍弄花草药材,白净细腻得紧。如今捏着那一柄小勺,轻轻挖了药粉细细往寒真的伤口上倾倒:“忍着点疼。” 寒真咬着牙:“夫人,我自己来就行。” “你自己如何上?别动,我来就行。” “多谢夫人。”无论旁人说了什么,只凭着夫人从未将她当做卑贱的下人这一点,她都不会轻易背弃夫人。 谢韵一直没有让花妙两人起身,她们也不能就那么起来站着,只好跪着,偷偷看谢韵亲自给寒真上药。 谢韵给寒真上完了药也没有让那两人起身,而是叫她们换了个地方跪着,去院子里跪着。 此时晚风正好,谢韵着人搬了张藤椅与木桌,她则是优哉游哉地坐在廊下闻着院墙上开着的紫罗兰花香,手上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泡了壶清心静气的茶。 茶香幽幽婉转地流转到花妙和储月鼻尖,两人是家生子,将军鲜少在府中,就算是在府中也从不罚人。她们自出生便没有被谁罚过。 如今以为遇到了一个软柿子好拿捏的夫人,谁知这夫人是块踢一脚反而让她们痛不欲生的铁板。 花妙跪了这么一小会儿便有些挨不住了,犹豫着正要开口向谢韵求饶。 怀绣姑姑不知是听了谁的通风报信,赶来救花妙与储月两人。 她刚一进门便搬出一副将军奶娘的架势,趾高气昂:“夫人这是对跪拜之事心有不满,寻衅报复我吗?” 谢韵看见怀绣就觉得自己膝盖疼得很,浑身都难受。不只是怀绣姑姑不喜欢 谢韵,谢韵也是自幼便讨厌晏回南这个奶娘。从前她还因怀绣同晏回南争辩过。 谢韵若无其事地抿了口茶,口腔内茶香四溢,心情顿时都好了些。 “姑姑,我的确是小心眼,睚眦必报的家伙。但我跪公主和老侯爷必然是出自真心。我罚她们跪是因为她们在背后妄议主母。”谢韵小嘴一撅,故作沉思的样子,其实想起来并不费事,“我记得从前在宫中,乱嚼舌根的宫女,怀绣姑姑都是直接让人拔舌头的,怎么?这是嫌我罚得轻了?我也可以命人拔了她们的舌头。只不过那场景就有点太血腥残忍了。” “你!”怀绣被气得不轻,可多年的循规蹈矩没让她失了应有的仪态,她自然能看出谢韵是在讽刺她徇私舞弊,“不知夫人可有证据?” 谢韵只是摇摇头,轻点了点自己的耳朵:“我的耳朵便是证据。” 她才不需要向怀绣这个老货展示什么证据,阖府能让她愧疚的就是长公主和老侯爷,其余人谢韵都不放在眼里。 她偏头瞧了眼天光,对外面候着的丫鬟说:“传菜吧,我饿了。” 第12章 圆房 用过晚膳后,晏回南忙于公务,一直待在书房。 谢韵临睡前在伺候的人里挑了位长得白净灵巧的,一眼看过去便知做事细致又周到的,“夜深了,做些清新解腻的茶点送去给将军吧。” 谢韵做药膏、干木工活一绝,但做点心的手艺的确不怎么样。她向来也不是什么爱吃的人。 如果晏回南要的就是她做个主母的样子,那装样子她还是会的。她最会装样子哄人开心了。她临睡前都能想起他还在书房里,着人给他送吃的,已经很到位了。 最好他忙一夜,都不要回来。 她还能一个人霸占一张大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不久便入夏了,她一个人睡都嫌热。 谢韵和寒真两个伤号,今夜谁也没办法照顾谁了。谢韵洗漱完,在丫鬟的服侍下上了床。 第14章 “你出去吧,不必候着伺候。灯不要都灭,留一盏。”谢韵吩咐道。 微凉夜风由窗棂漏进来一点,拂动蝉翼香纱床幔,香云浮动,一阵一阵地钻进谢韵的鼻腔。原本累了一天,谢韵早该困了,可躺下却全无睡意。 算算她逃婚又嫁为人妇,竟已过了月余。 在这期间发生的许多事,都远远出乎她的意料。她无心伤害的人,却全因她而横生灾祸,她无意招惹的人,却偏偏再度相遇,找她寻仇。 晏回南若守信,留飞镜一命。要么将他关在了喻霰管辖之下的大理寺,要么就是晏回南的私产。 若是大理寺,喻霰向来是个刚正不阿的小刻板,若是卢龄玉还能在他那说上话,可她不是卢龄玉姐姐,她也不知卢龄玉如今看她是否也同旁人一般,认为她是大周的罪人。 若是私产,将军府是否有地牢?还是军营里? 她或许可以想办法先在府上找找。 思索间,谢韵耳尖地听见门外传来说话声:“将军,夫人已睡下了。” 晏回南回来了! 只听他“嗯”了一声,便开门进屋,又很轻地一声“吱呀”的关门声。 既然丫鬟都说她睡了,谢韵决定继续装睡。但她的心跳却不由自主地七上八下地狂跳,几乎快要跳出来。她用力攥紧寝衣,强装镇定,可背后却渗出细密冷汗。 晏回南换衣服时,衣料之间发出的摩挲声,是此刻对她最大的折磨。 如果她睡着了,晏回南应当不会对她做什么吧? 怎么办?她学过医理,学过针灸,通晓人体身上各处的穴位。对男女之事也知晓,只是从未亲身经历。 她若求晏回南,他会放过她吗? 怎么办怎么办。 晏回南没让任何人进来服侍,自行褪去了衣衫,而后他借着谢韵留的那盏灯的光线,在屋子里走动。 听动静,他拉开了柜子,轻声翻找着什么。他的动作很轻,谢韵紧张心跳的“噗通”声却如鸣雷。 但是冷静下来之后,谢韵似乎闻到了血腥味。而晏回南拉开的应当是放药的柜子。 顿时,金创药的药味散发开来,谢韵太熟悉这味道了。 他受伤了? 为了以防万一,谢韵睡前在枕下放了上次飞镜的拿把匕首。 这匕首是飞镜在蛮夷之地流浪时夺来的,蛮人的武器是杀猛兽的,虽粗糙但好用。后来飞镜又对它进行了改良,刀刃极锋利。 面对晏回南,谢韵没有把握。 况且他这一声不吭上药的样子,应当不是什么重伤。 但谢韵还是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匕首,此时她紧张地心脏都要爆炸了。 她肯定杀不了晏回南,况且她也不会真的杀他。但若能用来防卫也是很好的。 片刻后,晏回南换好药,给自己包扎上之后,又换上寝衣,走到床沿,上床躺下。 但出乎意料地,晏回南似乎没有要动她的想法。 谢韵这才逐渐放下心来。她至今不知道晏回南究竟为何要娶她。 如果是要搓磨她,又何必娶她呢?她原本以为晏回南还留着从前心悦她的心思,可他午后的样子又不像。 他说得那样绝情。 她轻轻呼了口气,放心睡下。只是她不想把手从枕下抽出,这样也许会引起晏回南的注意。 “夫人,枕下藏了什么?” ! 谢韵脑子轰得一声炸开了!他什么时候察觉的? 可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晏回南已经干脆利落地擒住她的双手,抽出了枕下的匕首。 那一刻,谢韵的心几乎死了。 这下,他不会放过她了。 “你和那个哑巴的定情信物吗?”晏回南单手就能握住她纤细的两只手腕,他把匕首拿在手里,借着月光仔细观赏,“很别致。的确值得你把他带到我们的卧房里。还要放在我们的床上。” “嗯?”他的目光投向谢韵,谢韵看不清他的视线,但她浑身忍不住发毛。 “不是。这……这是……”谢韵的大脑极速运转,疯狂给自己找理由,“这是……” 晏回南偏偏此刻无比有耐心:“这是什么?” 谢韵急中生智,心生一计,压低了声音,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这是杀梦魇的。妾身自知罪孽深重,近来常常梦魇,每每被梦魇住不得解。况且夫君你不在身侧,便想起曾经算命先生给我说过这个法子,妾身拿来一试。” 晏回南并不信她的鬼话,但他听到谢韵说自己罪孽深重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他看出谢韵是在装乖,可他要的也是她乖巧的样子。 但他总觉得缺失了什么一样,心里说不出的气闷。 “是吗?所以用旁的男人的?” 谢韵汗颜,“夫君征战沙场,可有更好的?” 晏回南冷笑一声,一把将谢韵拉进自己怀里,反手将匕首准准地从半开的窗户丢了出去。竟然连头都不用回?!就扔得这么准? “不必。” 谢韵:“?” 她正没头没脑呢,忽然被晏回南紧紧压在身下,“听说夫人哭诉我让你独守空房,我本来还不信。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谢韵顿时羞耻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司文这斯,怎么什么都向他汇报啊? “没……” 晏回南忽然低头,怀疑道:“没有?” …… 谢韵不想说了。她现在是真的怕了,颤抖着声音:“晏回南,你,你是认真的吗?” 晏回南没说话,看向她的眸子深沉深邃如同永夜,他慢条斯理地拨开谢韵散乱在脸上凌乱的发丝,细细地打量她。 谢韵几乎是等比例长大的,眉眼和从前一样,长开了许多。眉头紧锁,鼻梁如秀丽山峰,清冷的丹凤眼里此时布满了恐惧。晏回南的目光下移到她的唇瓣,那里傍晚时分刚被他凌虐过。 他哑声问:“不然呢?” 谢韵没了往常的镇定自若,“不行,不行……我没想过我们会……” 可谢韵此刻近乎绝望的拒绝,越发激起晏回南心中莫名怒火。他娶了她已然是对她最大的恩赐,她有什么资格驳他? “谢韵,别装傻。” 晏回南忽然用力地把谢韵反抗的双手钳制住,不给她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地。 她是他的妻,本该如此。 他一点一点解开谢韵的寝衣,如同剥开谢韵一层一层的自尊和她的保护壳, 最终露出其中无限春光。 谢韵哭着讨饶:“晏回南,不要。我们不该是这样的。” 她全部的讨饶也像是重逢那日的雨丝,最后又化为凌迟的线,一寸一寸割伤他,由内而外。 晏回南清醒又痛苦。越清醒越痛苦。 谢韵的声音被盛在暴雨小舟里,波涛汹涌撞散了她的声音,碎了满地。 她则无助地被困舟中,被雨润湿全身,无力挣脱。 夜半,冷月光落在谢韵瓷白的腿上,午后跪了一个时辰的地砖,膝盖那里乌青肿胀,看上去触目惊心。 晏回南却陡然起了恶念,抬起她细长的腿放在肩头,偏头猛得咬了一口她乌青的膝头。 晕晕沉沉的谢韵立时疼得惊叫出声,“疼……” 她原本就浑身酸痛,被他这么一折磨,满心怨怼。她气得抬手要把晏回南后背狠狠抓挠个遍。 可刚摸到,仔细感受来只感觉上面千疮百孔,已是累累疤痕。 她心底一惊。刚刚她只顾着自己痛,全然没有发觉晏回南肌肤上满是伤痕。 怎么会这样? 她顿住的手被晏回南捉住,握在手心里,一遍一遍摩挲。可他还是狠心,又在谢韵另一个膝头咬了一口。 “谢韵,我恨死你了。”他垂眸,低声道。 谢韵想踹他,可她根本使不上力。只能嘴上骂:“晏回南,你是死人啊?” 没头没脑的。 她现在也恨死了他。她本可以去江南,安稳余生。 可她偏偏被晏回南重新强拉回这波诡云谲的漩涡里,拉回从前的仇恨里。 晏回南没回话,谢韵拉过他此刻还算老实的手,他以为谢韵要吻他。 谢韵却是用力咬了下去,直到口中遍布腥甜的味道,她才说:“我也恨死你了。” 晏回南好似没有痛感,被咬的时候一声也不吭。一直到谢韵撒了气,因为太累而沉沉睡去,他才下床拿了刚刚的金创药,给她膝盖上了药,把寝衣给她穿上。 他指尖抚过谢韵的肌肤,上面满是刚刚疯狂时留下的青紫痕迹。 作者有话说: ---------------------- 下一章会进入一段回忆,章节标题用【】标注过的是回忆章,本文回忆采用插叙。 第13章 【青梅嗅】 翌日,谢韵转醒时已经天光大亮,偏头看向身侧的位置,那里早已经空了。 晏回南人长得秀气,但是力气真是大,但凡被他制住,根本难以挣脱。不仅如此,房事上他也比旁人野蛮许多,更何况他是带着恨意,故意变着法折磨她。尽管谢韵从来不是娇软的女娘,最后也近乎是晕过去的。 第15章 现在只觉浑身酸痛。 谢韵这是初经人事,掀开被子发现那一小团夺目的红,还是被震惊到了。昨夜犯倔,晏回南越是用力时,她越是死咬牙关一声不吭。现在看见这团朱红印时,委屈怨怼如潮涌上心头。 忍不住埋头大哭,压抑的哭声尽数被锦被里的棉絮收进去,外头听不见一点。 人总在失去后,无限回忆自己的年少时光。 - 那一年,谢韵八岁,全家随刚升迁的父亲来到京城。 朱雀街元宵灯会那日,府中女眷皆上街逛灯会,那日是她的生辰,也是她与晏回南的初遇。 不过虽说是生辰,可她不过是不得父亲宠爱的庶女,除了生母,谢府无一人记得那是她的生辰。 那日谢韵因风寒未愈,本不欲出门,可她的两位姐姐却不知为何,偏偏央求主母要让她一同出门,她推拒不得,才跟着出了门。 谢韵上头有两位稍许年长她的姐姐,一位是正室赵夫人生的嫡长姐谢韶华,一位是受宠的妾室柳娘子生的二姐姐谢韺。这两位中,长姐貌美,但愚钝跋扈,初来京城那日,长姐的马车撞了太子的马车。 “韶华,还不下车见过二皇子。” 长姐被母亲责令入了京城便不得似在白下时那般放肆跋扈,长姐心里不耐,表面上却还是拗不过母亲,只得款款随赵夫人下马车。 那天正下着鹅毛大雪,绒花似的雪落在长姐羽扇般的眼睫上,她的眼尾、两颊因为不适应北方的寒冷而泛着小女儿似的红。微红的耳垂上坠着两粒珍珠坠子,随着长姐欠身低头的动作微微晃动,“臣女谢韶华见过二皇子殿下。” 余下,赵夫人因自家马夫驾车不当而冲撞了二皇子的道歉,都被一带而过,二皇子满心满眼都只记着了这位初来乍到的谢家长女。 谢韵的这位二姐姐长相温和恬静,人畜无害,只要她坐在那,四周的风都是暖呵、柔顺安静的。但,她只是长得这样而已。实际上她是谢韶华军师一般的存在。这位姐姐总是笑着就能把人往死里整,连骨头都不带剩的。 无论何时,她们如何欺负了谢韵或是其他的什么人,她们都有恃无恐。总有各种理由狡辩过去。谢韵的生母虞娘子是个不争不抢的,连带着谢韵在家中也没什么存在感,她纵使有千百张嘴,也没有开口辩驳的机会。 而她们的父亲谢青云对几个女儿都不甚上心,只注重培养自己的几个儿子。后院大大小小事情都是嫡母处理,谢韵和两位姐姐的事,根本闹不出小小的后院。 谢韶华和谢韺这二位联手,谢韵便如那砧板上的鱼肉,只有拼命躲的份儿。不管是不是她的错,反正赵夫人是极护短的。 谢韵的这场风寒就是在上京途中,谢韶华故意命浣衣婢女将谢韵未彻底晾干的厚衣裳,当做已经晾干的送回去。使计的人又坏又谨慎,厚衣裳里外都晒过,但最里层仍旧是带着潮气的。乍一摸摸不出来,一直拿在手上搓揉才能觉出不对来。 虞娘子生谢韵时,她尚未足月,只长到七个月便落了地。出生便带了弱症,谢韵有记忆之初便常染病,又是自幼长在江南,本就不适应北地寒气,这么穿着阴湿的衣裳整个人就像是泡在冷气坛子里腌着,没过几日便染上了风寒。 照顾的下人不上心,虞夫人顾着刚3岁的谢润,难免疏忽。谢韵也一直以为是北地天寒,使她产生终日冷的错觉。直到一日她偶然在背地里听到两位姐姐把这件事当作玩笑一般说出来,她才知道江南湿冷,北地干冷。 谢韵这才把余下几件没穿的衣裳都拿出来,偷偷跑去歇脚客栈的厨房里烤火。 这一路,半个月都没养好。仍旧带着点咳。 - 长街灯会上灯火辉煌如火树银花,各种式样不一的灯笼将长街照得亮如白昼,街上宝马雕车来往不息,人声鼎沸,吆喝声、谈笑声不绝于耳,摊位商品琳琅满目,杂耍表演热闹非凡,映入眼帘尽是繁华景象。 京城与江南不同,民风豪迈开放,更为热闹繁华。 “让一让!让一让!” 谢韵正惊讶于朱雀街的繁华热闹,只听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喊声和阵阵啪嗒的马蹄声。 她仓皇回首,果然见几位少年策马扬鞭而来,见前面有人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谢韵看不出少年骑的什么马,但这几匹马健壮有力,尤其是为首的一位冲得最快。马儿神采飞扬,纯黑鬃毛梳理得极为漂亮,马具马鞭上均镶嵌着颗颗珍贵雅致的碧甸子。 两旁的人见状敢怒不敢言,跑着向两旁让行。 但谢韵反应得迟了些,来不及躲避,幸而身旁的人用力拉了她一把,猛得将她拉去了旁边。 她险些摔倒,但幸得如此才避免了她葬身马蹄下的惨状。 而为首差点撞上她的那位少年,反倒是一副她真碍事的不耐表情,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很快转过头去,旁若无人地继续驾马驰骋。 刚刚拉了谢韵一把的人柔着声音问她:“小妹妹,你没事吧?” 谢韵的贴身侍女绿松连忙上前搀扶着她那惊魂未定的小姐。 谢韵心里仍在后怕,颤声道:“多谢小公子救命之恩。” 楼承微微一笑,“见人危难出手援助是应当的,在下楼承。” 谢韵也自报了名讳:“谢韵。” 谢韵的话音刚落,与谢韵相隔不远的谢韶华走过来疑惑地看着楼承问 :“楼承?梁三皇子?” 楼承似乎不认识谢韶华。 谢韶华认清之后便解了心中疑惑,但还是思索片刻后才略显简单地朝着楼承行了礼,“见过三皇子。” 态度敷衍,甚至掺杂着一丝敷衍。 楼承有一闪而过的尴尬神情,但很快他便又如刚刚那般谦逊温柔,并转头对谢韵说:“谢小姐无事便好,楼承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说完带着随从离开了。谢韵呆呆得看着楼承离开的方向,她刚刚还没想到要如何回礼呢。既然姐姐认识他,谢韵打量着也许可以在姐姐面前卖个乖,寻个机会着人送还他一份礼,作为救命之恩的报答。 谢韶华却误会了谢韵,瞥了谢韵一眼,冷笑着嘲讽她:“妹妹,别看了。他可不是根好的高枝儿。” 一旁的谢韺不禁笑出声:“你是见大姐姐得了太子青眼,见这也是位尊贵的,便想着傍上他么?” 胡说什么呢?她不过是想寻个机会报答楼承的救命之恩罢了,竟也能牵扯到攀高枝儿上去。 只是她心里不满,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摇摇头:“不是。” 她自打来了京城便没出过门,怎么会知道楼承究竟是为何人。 “此前二皇子设宴,我在宴会上见到过这位三皇子,他是大梁送来的质子,表面上大家唤他一句三皇子,其实没人把他放在眼里。若不出意外,他大概会一辈子在这儿做阶下囚了。”谢韶华怜悯地看了看刚刚楼承离开的方向,“再金贵又有什么用?” 怪不得她刚刚那副神情。 楼承想必一眼便知她不屑的态度,才离开的。 谢韵:“大姐姐见多识广,小妹佩服。只是这些都与我无关。” 谢韶华冷哼一声,“那是自然。你当然是不配的啦。” 说完她好似大发慈悲告诉谢韵一件极重要的事一样,“你可看清刚刚马上的人了?” 谢韵自然看清了,那人可是险些杀了她。 谢韶华也不管谢韵看没看清,她只顾着说她的,说的时候她似乎一副对这人势在必得的样子:“那才是值得攀的高枝儿,他可是当今长公主的嫡子,圣上宠爱他比宠爱自己的儿子更甚。” 谢韵喃喃道:“哦,原来如此。” 心里却格外讨厌他:是吗?可他刚刚险些杀了她。 那人和他的马一样,锦衣华服,打扮得像只花孔雀似的,一眼矜贵,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只是太莽撞无礼,高高在上,似乎丝毫没把人命放在眼里。 他不过是这富贵窝里生出的金废物罢了。在谢韵看来,他甚至比不上温和谦逊的楼承。 谢韵呵呵地笑着说些让她高兴的敷衍话,“若他见到大姐姐,必然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大姐姐也的确颇为受用:“算你会说话。” 谢韺同为庶女,只不过她是宠妾之女,活得自然比谢韵好些,但同样的,谢韺也生了副不输谢韵的七窍玲珑心。 “她在讽刺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蠢货。”谢韺冷笑一声骂道,说完自己旁若无人地去了旁边的摊位上挑花灯。 摊位老板笑问:“小姐,看看有没有想要的花灯?” 谢韺纤纤玉指便指向了花篮灯,灯壁上画着娟秀玲珑的牡丹,灯顶上饰着团簇状的手作牡丹花,“这个,拿两个吧。” 花篮灯被递了一个到谢韶华手里。 谢韶华因为谢韺那句话恼羞成怒,她拿到花灯就预备往谢韵身上砸,却被谢韺及时拉住,“街上人如此多,若是被相熟的人瞧见了不好。” 第16章 “你是不是忘记了,虞娘子上次帮你开脱,被我母亲罚绣给父亲的贺寿图,到现在还在绣呢?谢韵,你怎么敢讽刺我?” 说到虞娘子,谢韵心头一紧。那分明是谢韶华做的错事,却被诬陷到谢韵的头上。 不仅害谢韵被父亲罚抄《女则》,虞娘子也因她被罚。 谢韶华竟然还拿此事来威胁她! 谢韵却只能连连摇头:“我没有,我是真心觉得姐姐天生丽质,但凡是个正常男子,都会喜欢姐姐的,真的。” 一旁的谢韺倒是不咸不淡地说:“既如此,你便去寻得那晏小侯爷来,与我们同游灯会罢。” 作者有话说: ---------------------- 查了一下古代的叫法,碧甸子就是绿松石啦~ 文笔一般写着玩的,还请各位宝们多多包涵~不喜欢的话敬请移步其他优秀作品,求别骂我 用【】标注起来的章节是插叙的回忆。因为是青梅竹马文,所以会有一些两人幼年相处时的美好回忆。最初构思本文时,也是幼年时两人纯真的心动瞬间让我很想写下这篇文,希望大家会喜欢。幼年时的晏回南和谢韵都在闪闪发光呀!燕子哥小时候真的对小韵宝宝非常好! 第14章 【青梅嗅】 若是让人知晓她一未出阁的女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去寻某个男子,定然会被父亲吊在家里打死的。 但谢韺这句却说进了谢韶华心里,比起追在她后面的太子,她更好奇这位神秘尊贵的晏小侯爷。上次在太子的宴会上,她并无机会得见,只见到了他着人送给太子的大礼,是一只尚在幼年的纯黑小狼崽。 旁人都在攀比自己送给太子的礼如何贵重,只有晏回南遣来的使者说出了令四座都惊掉下巴的话:“传公子贺语,咳咳,赠太子殿下狼王幼崽,愿太子殿下往后不再会被狗吓哭。” 真是嚣张,也有意思得很。 谢韵自然是要拒绝的,她正要开口。 谢韺却是笑着开口,“开玩笑的,姐姐怎么会真的让你去寻那小公子,他骑着马怕是早已出了城了。” 听她这么说,谢韵才松了口气。她必然是寻不到那位小侯爷的。 但谢韶华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她本就不喜谢韵,更何况她从生下来便养尊处优,享受着府里上下的阿谀奉承,哪能容许谢韵对自己的嘲讽。 “啊!我忽然想起来户部柳尚书家的小姐前些日子会我同游灯会,我们去寻她吧。”谢韶华对谢韺说,说完一副大发慈悲的样子对谢韵说,“你也一起吧,总该带你去见见世面。” 谢韵在心里翻了个顶了天的白眼:“……” 大可不必,她还病着呢,这世面她不太想见。 但也只能是跟着两位姐姐走。 兴许是在外头吹了一夜冷风,原本就在病中的谢韵此刻只觉得头隐隐泛着疼,有些发晕。因此走的时候,不曾多留意周围的路,灯会多半是沿着朱雀街主道沿途设灯。 但不知谢韶华带着走的是什么路,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四下里人就没少过。 “我手帕好像落在路上了。”谢韶华将花灯交到谢韵手里,“韵儿,你在这等一会,我回头去寻一下。都怨这灯,害我丢了最爱的帕子,给你了。” 说完还不高兴地踢了一脚这灯。 那时的谢韵到底是只有八岁,还是小孩子心性重些,刚刚谢韺买灯时没有她的份,她又不想当着两个姐姐的面自己再买一个,那也太丢脸了。可她心里又着实喜欢这灯。 现在谢韶华将灯送她手里,她心里难免欣喜。想着姐姐到底是姐姐,怎么会真的对妹妹不好,这好玩的小花灯,姐姐没给别的丫鬟小厮,还是给了她这个妹妹。 小孩子是很容易收买的。谢韵笑得有些憨,全幅心思都放在姐姐给的这个花灯上。 “你们,也跟着一块去找。”谢韶华对身后的家丁道。 跟着的几位随从也跟着两位姐姐离开之后,绿松也不过九岁,二人寻了个墙根儿坐下歇脚,绿松长舒了口气,“两位小姐可算走了,我走得脚都痛了。她们在的时候我真是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呢!” 谢韵笑她没出息,“你怕什么,有我呢。” 绿松噘嘴,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谢韵好笑又好气,她忍不住拍打了一下绿松的肩,“你有什么话说,快快说出来!” 绿松小声嘟囔,“五小姐你自己在两位小姐面前也挨欺负。” 谢韵想到自己总是被两位姐姐为难,她也想不明白究竟为何,她时常为此苦恼,“可是她刚刚把花灯给我了啊,姐姐没给你,也没给旁人。” 绿 松也点点头,“的确,终归小姐你才是她妹妹。” 两人拿着这盏小花灯玩了许久,但总也不见谢韶华她们回来。 “这么久了,竟还没找到吗?”绿松不放心地看了看周围,先前还热闹的长街此刻已经变得冷清,因为是很陌生的地方,甚至有些恐怖。 谢韵也变得警觉,被冷风吹了许久,她原本的那些信任此刻已经消散了,顿时变得清明起来。 也许不是没找到,不,也许是根本就没有丢手帕这回事。 “绿松,来的时候你可记路了?”此时看破现实的谢韵心已经冷到了极点,她有点绝望地问绿松。 果然,绿松茫然地摇摇头。她也不曾记路。 谢韶华带她出来这是赵夫人知道的是,总不能放任一个小姐就这么丢了?所以她们都不曾想过,自己真的会被贸然丢在这外面。 她被胡乱带到这地方,谢韶华一个小厮也不曾留给她,她和绿松都不认识回去的路。若是谢韶华真的是回去寻东西,那她也许还会回来,她不能贸然离开。 可看着渐渐冷落下去的长街,天色不早了。 绿松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惊呼道:“二小姐是要把我们丢在这里?!” 谢韵不置可否,她心里满是绝望,手脚不禁发冷,恐惧在心里蔓延。 “去问问有没有知道谢府如何走的。”谢韵说话时不由得攥紧了绿松的手。 绿松点了点头,去街上拉了好几人问路,但得到的回复都是摇头。朱雀街是主街,谢府距离这里实在有些远,不知道也正常。 绿松接连问了几人之后回来说,“小姐,你可知晓主君此番升官,升的是什么官?我只说谢大人谢府,他们不知道是哪位。” 谢韵一着急竟把这个忘了,从前在白下时只肖说是谢府,大家都是认得的。但是父亲如今入了京,天子脚下,父亲算得了什么大官,谁能知道? 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谢韵泄气地踢了一脚那花灯。这一脚算是彻底把它踢烂了。 她绝望又恐惧,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都怪这只花灯,我怎的如此轻易便被骗了?”谢韵原本还压抑着哭声,可话一脱口,便成了嚎啕大哭,“绿松,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们回不去了。” 绿松也只比谢韵大一岁,她是家生子,不曾在外讨过生活,到了外面也是手足无措的。看谢韵哭了,她心里也怕得很,也跟着哭起来,“我也不知,小姐,我前些日子听灿溪姐姐说这京城近日有几个亡命之徒还没被捉拿归案,我们会不会遇上啊?” 此话一出,两个小女子更加害怕,不禁抱在一起哭。 谢韵拼命忍着哭,“不能哭绿松,若是让人看出来我们是走丢的,必定会将我们掳走了。” “啊?”绿松眼睛哭得红彤彤,像两颗小红果子一样,“真的吗?” 谢韵胡乱抹了抹泪水,“嗯,真的。我们假装没走丢,就这么沿着亮堂的地方走。找找回去的路。” 绿松跟着谢韵一道儿走,也拼命忍着哭。走着走着绿松忽然问:“可是小姐,我们能找到回府的路吗?会不会越走越远啊?” 谢韵也正怕这个呢,她实在是装不出勇敢的样子了。忍不住又掉眼泪,“呜呜,绿松,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路来。怎么办啊。” 两人走一路抹一路眼泪。 谢韵还在拼命想来时路,四处张望间忽然和一个面具人撞上了,那人跑得急,也不曾看路,就这么直直地撞上了。 谢韵身量小,被撞得人仰马翻,那人倒如同木桩子一般稳当地站着。 绿松立刻跑过来扶起她,这撞得疼倒是不疼,但谢韵更伤心了,本就憋不住的眼泪此刻更是如同泉涌,放肆哭出声来。 倒将对面的人吓了个不轻。 那人见状这才把面具摘下,手足无措地走上前来哄,但哄得也是不着边际,隔靴搔痒。谢韵根本一点也听不进去,她不敢告诉旁人自己是迷路了。只是装作被撞疼了,拼命哭。 在他身后又慢慢悠悠晃过来两个带着面具的人,他们三人的面具俱不相同,再之后是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侍从,手上牵着马。 戴着骨制狼首面具的人漫不经心地问:“照白,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第17章 喻霰最烦小女孩哭了,他皱眉不悦道,“我走得好好的,无意间撞到了她,她就哭成这样了。云松,你说话好听,你来替我哄哄。” 说完大手一挥,走到一旁撂挑子不管了。 戴着黑金狐狸面具的李巍摘下面具,温温柔柔地走上前来替喻霰解决麻烦事。 他是三人当中性子最温和最芝兰玉树的,往常三人闯了祸事,李巍出谋划策,喻霰寻兄长庇佑,若是前面两道防线都无法解决的大问题。就是晏回南出来兜底了,但他每回犯事被晏侯爷知晓了,总要把他吊起来一顿好打。晏回南都已经被打皮实了。 只是李巍看着眼前这位姑娘穿戴精致,身边又有丫鬟,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但又不曾在京中见过。他贸然上来说些哄人的话,倒显得轻薄。 晏回南三人都比谢韵高了高了许多,谢韵只到他们的肩头,李巍低头问:“姑娘,敢问你是哪位大人家的?” 谢韵和绿松正是因为说不出,越急越哭,决了堤一般。 绿松气不过,“他撒谎,明明就是他跑得急又不看路,才撞着了我家小姐的。现下倒是会撇清自己。” 喻霰被戳穿也被哭烦了,索性极不耐烦地吩咐人拿了两个钱袋子送去,冷冷地说道:“哼,看她这样子不像是有事,怕是近来京中无赖惯用的伎俩,让小孩儿出来讹人。打发了就好,别耽误了赴宴。” 李巍无奈:“这不大好吧。若真是哪家大人的女儿,咱们这么胡来恐免不了要出事了。” 喻霰撇嘴:“哄也不管,银子也不要,我还能如何?撞一下难不成要娶这个小娃娃吗?” 李巍:“这……” 惯于看喻霰笑话的晏回南见状,上前仔细看了看,这小妹妹长得水灵可爱,挽了个玉兔耳一般的发髻,薄薄的鬓发,风吹发动,两条辫子垂在身前,辫子中段绑了两道赤色丝绦,衬得她天真可爱,圆润的杏眼哭得楚楚可怜。 看样子不像是讹人的。 他心下一动,女孩子不过是喜欢新奇玩意儿好吃的,带她去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再带她玩玩灯会,应当能哄好了。 而且晏回南也有私心的,他第一次见到这样楚楚可人的妹妹,也想与她多待会儿。 他便作势喊了两声:“这谁家小孩儿啊?谁家丢小孩儿了?” 街上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看向晏回南,无人回应。且他早已习惯了被这些陌生的目光瞧着,无甚所谓的。 李巍和喻霰一头雾水地看着晏回南,“子游,你干嘛呢?” 晏回南却不理他们,又故意喊了句:“没人领我可带走了啊!” 喻霰:“……他才是那个无赖吧?” 李巍:“……你莫要五十步笑百步。” 那一年,晏回南十岁。 作者有话说: ---------------------- 作者:有人十岁就给自己找到了老婆。喻霰,你呢??你快二十岁还没追到自己的老婆!你反省一下自己。 晏回南(淡淡笑,讥讽味十足):就是,反省一下 李巍(主动举手):我先声明,我已婚啊。 喻霰:……别吵,我有我自己的节奏。 谢韵:什么老婆?勿que,我那时候可不喜欢他啊。他差点创死我。 谢润(冷漠):就是,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众人:???还没正式出场的儿童请先暂时离场哈 第15章 【青梅嗅】 晏回南虚张声势地叫了两声,他早知不会有人回应,但为防这个可爱妹妹的家人真在附近,他声音还是压低了些。 他自出生便是金尊玉贵的,见多识广,只是从没见过生得这样可爱灵巧的妹妹。仔细瞧过之后便让人心生欢喜。 这就好比养只可爱粘人的狸奴,或是那未长大的雪狐崽儿,见了便忍不住要上手摸一摸、揉搓揉搓,想把好玩的宝贝都给它把玩两下。 更何况晏回南什么是给不起的? 他现下是生怕自己刚刚发现的可爱妹妹被人截胡了。 待确认过后真的无人来领之后,晏回南心里欢喜,面上自然欢喜灿烂, 他笑眯眯地弯腰,两手撑着膝盖,凑近了问谢韵:“妹妹,你是谁家的啊?” 借着灯会的灯火,谢韵朦胧着双眸,只看见一张骇人的骨制狼面具,吓得谢韵眼前一黑,顿时止住了哭声,小手拉着绿松的手,扭头就要跑。 “绿松,快跑!”谢韵细小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俨然很有一副小主人的样子了。 晏回南歪头,茫然地看了看友人:“?” 他很可怕吗?这面具戴习惯了,他自己都忘记自己还戴着面具了。 晏回南十岁身长五尺,已能轻松弯弓驾马,又是自幼习武,矮了他许多的谢韵如何跑得过他? 他只三步并作两步,跑两下便追上了谢韵。谢韵正向跑,他笑着倒向跑,光是这样都能和谢韵保持并行。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谢韵又怕又气,实在忍无可忍,明明是不耐烦的语气,却因为嗡里嗡气的鼻音反倒显得她声音奶凶奶凶的:“你别追着我!” 晏回南倒像寻到个好玩的小宝贝一样,心头一喜,忍不住拉住谢韵,“你停下听我说啊。我不是坏人,我们都是有名有姓的好人家的儿郎。” 更像坏人了,晏回南自己也琢磨出不对来。 他连忙说:“刚刚撞你的,是安阳王府的喻小王爷,你若是想告状,只需去青龙大街,最显赫的一座府邸便是他家。你若是迷路了想回家,那莫要说你是京城的小姐,你纵使是地里的蚂蚁,他也能给你找着家。” 跟在不远处的喻霰和李巍:“……” 神经病啊晏回南! 谢韵自然不会信。但正当她犹豫间,晏回南忽然拉住她,恰如其分地递来两包糕点,“这可是香斓记的糕点,每日限量出售的,只有本公子能回回都买得到,送给你们吃。” 谢韵一时间也难以判断此人究竟是不是好人。若这糕点有猫腻…… 晏回南见她谨慎地跟只猫儿似的,皱了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把未拆封的油纸拆开,自己拈了一块酥香小饼丢进嘴里,光明正大地当着谢韵的面儿吃了,解她的疑心。 “现在放心了吗?” 谢韵晚膳用得早,出来这么久,又折腾了这么一遭,肚子里的馋虫轻易地便被这香喷喷、酥酥脆脆的小酥饼勾了出来,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谢韵顿时羞红了脸。 晏回南自信地勾起了唇角,“看吧,你的肚子饿了。” 说完他把糕点塞到了绿松的手上,“走吧,我今晚还没好好逛这灯会,你陪我溜达一圈儿,我便让这位小王爷着人送你回家。你是哪家的?” 谢韵实在想回家,眼前此人看着倒是可信,他们身后大摇大摆地跟了那么许多人,而且那群护卫都未戴面具,身着印有家徽的统一服侍,不像是小毛贼。 况且这几位小公子的年纪看上去也并不大,虽然脾气不好还戴着奇怪又骇人的面具,但看上去不像是胡说八道的。 况且若是反其道而行,想一想刚刚这位喻小王爷一副不愿惹上她们这个麻烦事的样子,若是真的恶人,面对她们这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子惯不会用这般复杂的手段,直接强硬带走便可。 谢韵这才放下警惕:“谢府。” 晏回南思索了一会儿,京中勋贵人家他认识不少,王大人的儿子欠他三百两银子,张大人的嫡长子前几日惹他不快刚被他揍了一顿,周大人的次子前几日在花楼吃酒被他碰上,刚贿赂了他五十两让他保密……他眼睛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李大人的儿子和喻王爷的儿子……这两个不提了。 没有什么谢大人啊? 可他海口都夸下了,他若是此刻说自己根本不认识,小姑娘又得跑。 反正他的目的就是和这可爱的小妹妹玩一会儿,先骗过去再说。回去问问母亲,这样也好,她也许今夜还能在公主府小住一晚。 “谢大人啊,我晓得。送你回去可以,但代价是你得陪我游灯会。我们先去画舫那玩会儿,听说今晚那有焰火看。”晏回南说完,没等谢韵回答,拉着她就跑,但也不忘回头对喻霰和李巍说,“那宴会无趣得很。我们去瞧焰火!” 喻霰却紧缩眉头,“我兄长让我必须去,否则下月要将我禁足府中。” 李巍也为难道:“子游,我的两位兄长都去了,我若是不去,怕是会牵连我的姨娘被父亲责备。” 晏回南不满地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去吧。待会儿我送她回家。” 喻霰满脸不信:“你知道是哪位大人?” 晏回南啧了一声,“废话。” 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们二人离开之后,剩下的护卫跟在距离他们不远处。谢韵却没有心思玩耍,若是回去晚了,必定要被狠狠责罚的。可她担心自己若不答应他,真的回不去了。 第18章 谢韵:“我们几时回?” 晏回南摆摆手:“不急。”他从前走这条街无数遍,这京城的元夕灯会他也玩过无数回,却从不曾像今日这般觉得新鲜。 他们路过一个小摊,背靠琳琅坊,这似乎是母亲都曾着人来采买首饰的店。 晏回南:“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谢韵看了一眼,便被这些璀璨夺目的精致首饰吸引了目光。世上应当鲜少有女子能够抵挡得住珍宝首饰的诱惑。从前在白下时姐姐们便是簪花戴玉,珠宝钗环皆是上乘的料子,做工也是一流。 虞娘子没有积蓄,又不得父亲宠爱,只能给她买便宜粗糙的首饰。但虞娘子做的一手好木工,枯枝断木在她手上也能被雕刻成活灵活现的首饰。纵使谢韵心中是极喜欢姨娘做的首饰的,但每每都因此而被姐姐们嘲笑,被笑得多了,心中难免有些自卑。 因此晏回南豁达慷慨地便说这话,谢韵心里免不了雀跃不已,连着看向晏回南的眼睛里都亮闪闪的,满是期待:“真的可以挑吗?” 晏回南见她喜欢,本就自信,此刻更加骄傲得意,“你若是都喜欢,即便全买了给你也行。” 谢韵不贪心,能得一个已是万幸。 她的目光在各个首饰上流转,反复看,挑了许久,很多都喜欢,的确有些犹豫不决。心里一直在挣扎,究竟选哪个好。 她其实最喜欢的是一只水色极好的冰裂纹白兰花玉簪,金钗上一朵静谧绽放的玉兰花,让谢韵第一眼便瞧见了它。 谢韵孩子气地问:“这个,你可买得起?” 晏回南挑眉,不言语,而是径直拿了这支玉簪替她簪上。 身后跟着的侍卫负责给银子。 “走吧。” 谢韵谨慎地说:“我可没银子还你呐。” 晏回南笑得也真诚,“看你长得好看,不用你还。” “那便多谢公子了。”谢韵抬手摸了摸那玉簪,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戴着骨制面具的少年人,原先觉得他好似无赖,但此刻忽然觉得他瞬间高大了起来。 两人沿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往河岸走去,远远望去湖中的画舫正如今夜的走马灯,灯上歌姬舞姿绰约曼妙,微风动,波光转,一夜好风光。 玉簪对晏回南来说是小钱,根本算不上什么,此刻烟火还未放,晏回南回头吩咐随从:“去问问何时放烟火。” “是。” 果然,没多会儿,湖中央的几只小舟中忽然迸发出一连串爆炸声,烟花弹攀升至半空时爆裂开来,照亮夜空宛如白昼。 谢韵:“!” 绿松:“哇!好漂亮啊小姐。” 晏回南倒是习以为常了,他从前在宫中也见过不少烟花比赛上,民间匠人与宫廷专事做烟火的工匠所制各色烟花,比今天的更新奇。 从前烟花比赛时,长衡也总在他们身边叽叽喳喳地说好看,他那时只觉得小丫头真烦。 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情格外好,不禁偏过头看向身边的谢韵,心里得意地好像一直骄傲的御猫。 “你叫什么名字?”晏回南问,这面具有些碍眼,而且戴得久了有些闷,他抬手摘了下来。 “谢韵,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里的韵。”谢韵因见他慷慨,也算真诚,她便也不藏着掖着,对他 坦诚相待了,“你呢?” 只是等她偏过头来时,却发现眼前的少年摘下了面具,骇人的面具与绚烂火光下是一张极为俊朗隽秀的面容,面部线条柔和但不失棱角,圆润多情的眼眶里是一双清澈的眸子,眼尾微微下垂,忧而不伤。 少年笑得爽朗:“我?我是定北侯府世子,晏回南。” 谢韵在看清这张脸时便认出了他,他便是刚刚驾马驰骋朱雀街,险些害她被马蹄践踏,后又间接害得她迷路至此的罪魁祸首! 她怎么会不认得他?!长公主的宝贝儿子,视人命如草芥的混账! 晏回南几乎习惯了自己报出名号之后吓到旁人,他好笑地在愣神的谢韵面前晃了晃手,“怎么?被吓到了?” 谢韵顿时像只发了急的兔子,目眦欲裂,气愤地抓住他的手,毫不留情地咬了上去! “啊!!” 作者有话说: ---------------------- 作者是颜狗,所以儿子也是颜狗(对不起……) 第16章 【青梅嗅】 晏回南猛然被狠狠咬了一口,血都出来了,既莫名其妙又生气,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戏耍,愤怒地一把将谢韵推倒在地:“你是狗啊?!为何忽然翻脸咬我?” 谢韵被推倒在地,摔得懵了。满腹委屈,若不是晏回南,她只老老实实跟在谢韶华和谢韺的身后即可,顶多被讽刺奚落几句,也不会说到攀不攀高枝的事上去。更不会被丢在外面。 现在他反倒高高兴兴地,拿她当个小玩意儿似的。她却连家都回不去。 想及此,谢韵的倔劲儿又起,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但她狠下心来胡乱擦了擦,爬起来大声哭诉:“你差点害死我了!” 说完扭头就跑。 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在心底里咒骂,诅咒晏回南脚滑掉湖里淹死、出门叫马撞、也迷路到无家可归! 晏回南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愤而把面具往地上狠狠一砸,怒道:“真是个白眼狼!我对她这么好,她竟敢咬我?!” 随从立刻说:“属下这就去把她抓回来!” 晏回南咬牙切齿道:“别管她,让她自生自灭!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他实在是感到莫名其妙,也实在是气极了,说完又强调了一遍,“本世子从生下来,便从没一个人胆敢咬我!就连野蛮的狗崽子若敢咬我,都是要被拔干净牙的!” 晏回南虽然纨绔霸道、蛮横无理,但他并不常生气。总是他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胆敢欺负到他头上来的道理,所以他许久不曾这般生气了。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人敢这般待他! 自他出生,环绕在他身边的人,无一人不是顺着他的毛,哄着他捧着他。 晏小侯爷初次真心讨好一个人,却感觉自己的心被扔在地上狠狠践踏了一番。还是很莫名其妙地就被践踏了。 即便是那些同他打架的,他也不曾这般生气。因为他总能用拳头把他们打得心服口服,事后还会有胜利的快感,但他总不能打一个软糯糯的小姑娘。 现在他的怒火就好比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无处释放。 他气恼地将自己承诺要送谢韵回家的念头全部抛之脑后,径直带着人离开了。将谢韵丢在了街上。 往回走的途中越想越生气。 京城顶好吃的糕点也给了,簪子也给买了,还承诺要送她回家,她这是哪根筋搭错了?!这般不识好歹?! 从前其他京城贵女若是得了晏回南这般照顾,哪个不是心花怒放的叫两声“世子哥哥”或是欢欢喜喜地“晏小侯爷”长“晏小侯爷”短的。 她算什么? 竟敢这样对他? “谢家,什么芝麻大点官,生的女儿竟如此野蛮。”晏回南气啊,气得语无伦次了,“京城近来有什么新晋官员姓谢的么?” 随从:“额……” 您都不知,他们不过听命于人的奴才如何能得知? 晏回南等了半天没等到结果,烦躁地一挥手:“罢了罢了,一群蠢货!回公主府。” 公主府并不在朱雀街,晏回南回了驿站取完皇帝舅舅新赏给他的马儿,又风风火火地骑马回了公主府。 原本在草原见到这匹马时,它刚出生不久,但晏回南见它毛色油润发亮,是整个御马苑里最漂亮的一匹,看上去就是一匹宝马。 他在皇帝舅舅面前使了浑身解数,甜话好话全说尽了才得了皇帝口谕,让他领养这匹马。待马儿长成了便赏给他。 他为此数次往返京城与御马苑亲自喂养照料,今日刚得到时喜欢极了,迫不及待地骑着它上朱雀街炫耀。但现在他甚至将怒火撒在了爱马身上。 “驾!驾!” 马儿被他抽得发出一声长长地嘶鸣,响彻长街。 随从连连呼喊:“让开!都让开!” 幸而这街上人已散了些,才能由得这位晏小侯爷胡作非为地撒气。 今日晏侯爷去赴宴,长公主宿在公主府。晏回南甫一到公主府门口,便自马背上一跃而下,马鞭被他随意甩在地上,留给下人去捡。他则是带着未消的气进去寻母亲去了。 得到下人通报的怀绣匆匆出来,“世子。” 晏回南气得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他解了貂皮披风丢给怀绣,问道:“母亲呢?” 怀绣答道:“长公主在梅园。” “知道了,下去吧。” 怀绣身量小,如今的晏回南已经同她一般高了。往常晏回南待府中下人,哪怕是最低贱的下人也是善待的。 更不必说怀绣是她的奶娘,晏回南待她也是温和亲厚的,单论走路这一点,他在怀绣面前从未走得如此之快。只因怀绣的腿从前在宫里时留下了旧疾,行动时须得和缓为之,晏回南自听母亲偶然提过一嘴后便一直记在心中。从不曾累着怀绣的腿。 第19章 但今日怀绣跟在后面需得小跑才跟上他的步伐。 怀绣几乎是追在后面劝说:“世子爷慢些,将才落了雪,还未来得及清扫,千万别摔了自己。” 是了,将才落雪了。 他在马上骑得太快,又怒火中烧竟然并未注意到落雪了。 经人提醒之后他才猛然反应过来。那小白眼狼此刻岂不是要被冷死了? 他视线转向长廊外,廊下石灯外围,一圈光亮处能见到鹅绒大小的落雪。 晏回南皱眉:“什么时候下得如此大了?” 怀绣道:“世子爷下马时便已经这么大了。” “哦。”晏回南愣了愣神,片刻后还是觉着气,嘴硬道,“与我何干。冷死那小白眼狼才好。” 怀绣疑惑:“世子爷你说什么?” 晏回南摆摆手,“无事。”他故意吩咐身后跟上来的司文道:“司文,明日一早随我去朱雀街寻雪人去。” 今夜没跟着晏回南的司文一头雾水:“什么雪人?” 晏回南:“让你去就去,废话那么多呢?” “是!世子。” 晏回南回到熟悉温暖的公主府之后,怒火不自觉便消了七八分。 见到长公主时,她正坐梅园当中的亭子里烹茶赏雪,辛梦和酥守侍奉一旁。亭中静谧能闻落雪声,还有烧得正旺的炭火噼啪声。 冷静下来的晏回南倒真觉得冷风太紧,着实有些冷了。 长公主见儿子回来了,慈爱地冲他招招手:“子游?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没去宴会吗?” 晏回南点点头,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狼崽,钻进母亲怀抱中,“那宴会无趣得很,还是回来陪母亲的好。” “本宫的儿子竟如此孝顺呢?”长公主宠溺地轻刮一下晏回南的鼻子,“饿不饿,母亲这有糕点。” 晏回南摇摇头。见母亲在剪花枝,便松开了母亲的胳膊也拿了剪子来帮着一起剪。他做这些事很在行,从前为了哄父母亲哄舅舅,学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花把式。 辛梦是皇帝宫中正得宠的辛昭仪的表妹,幼年时便放在长公主身边由长公主调教。今年正是二八年华,但比晏回南大了许多岁,:“世子剪得好看得很,比奴婢的手还灵巧。” 晏回南从前挺喜欢这个姐姐,但今日回答也不过平平:“还是姐姐的好些。” “怎么,瞧你这副样子,不太高兴?” 晏回南摇头:“没有。” 却忘了遮住自己虎口处的牙印,被辛梦看了去,“呀!这是怎么弄的?” 转头辛梦便吩咐人唤了府医来。 长公主对自己的儿 子宠却并不溺爱,在辛梦发现的同时,她也看见了伤口,既然晏回南没开口,她便不曾开口。只是现在辛梦已经叫开了,她便抬手拉过晏回南的手,“我看看。” 晏回南觉得被一个小姑娘咬了一口,更何况还是他自己招惹的人家,这件事太丢人,便打算抽回手去。但长公主直接凑上来看,仔细看了一眼旋即勾唇笑了。 她毫不留情地在他的伤口上轻拍一下,“这点子伤算什么事。说吧,你做什么了,竟叫人咬了一口。” 她是知晓自己儿子的,武艺学得好,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一旦惹事就是大的,这种小打小闹根本算不上什么。旁人一般伤不到他,即便是伤到了他,他也是会报复回去的。 这样被咬了一口,定然是他自己送上门的。而且看他那般生气,恐怕是没法报复回去。 晏回南皱着眉,不悦道:“一个野丫头罢了。不碍事。” “野丫头?她人如今在何处,你若是不老实交代,我可要好好问问她了。”河清长公主问。 晏回南知道自己什么事都瞒不过心细如发的母亲,只好掐头去尾减去自己非要缠着人家陪自己游灯会的事情,把莫名其妙被咬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说完之后心虚得很。 而且纵使他再气嘴再硬,如今气消了之后心里还是有些后悔的。 他怎么能将两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娃娃就那么丢在了大街上,现下外面还下起了大雪。 “母亲,她们不会真的冻死吧?” 河清长公主听晏回南的描述,那姑娘穿的衣裳不差,冻死倒不至于,但外头不太平,的确危险。但她为了让儿子长个教训,故意吓唬他:“这,怕是不妙。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还同我说,近来京城采花贼横行,大理寺卿为此苦恼得很,一直不曾将人捉拿归案。若是没冻死……” 长公主话音未落,只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已经慌张放下梅枝,叫上司文司武和一众府兵匆匆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说: ---------------------- 世子的嘴比铁硬,其实小心脏已经要担心地要爆炸了!嘿嘿 第17章 【青梅嗅】 辛梦和酥守全愣怔当场,辛梦疑惑不解地问长公主:“殿下,世子这是?” 长公主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笑靥如花道:“应当是遇上了某位,颇为有趣的姑娘。” 能让晏回南吃瘪,却又让他如此慌乱的女子,之前从未见过。长公主倒是挺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位姑娘? - 晏回南和司文司武兵分三路,由朱雀街始,发散至周围街市,一个小姑娘而已,再快的脚程总也飞不出京城。 晏回南带着府兵沿着他和谢韵分别的湖畔出发,几乎把周围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晏回南毕竟年幼,虽霸道混账,却也不过是孩子间的打闹,但他从不草菅人命。他也从未因自己犯事而牵连到旁人性命。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真的找不到谢韵时,心里顿时慌了神。 找了一圈与府兵在朱雀街汇合时,司文正驱马返程,见到晏回南也只能无奈摇头,汇报道:“世子,没找到。” 不久,司武那边也来报,没找到人。 “怎么会找不到人?!不过一个豆大点小姑娘,怎么会找不到!”晏回南怒斥,“再去找,司文,你派人去大理寺问,近来采花贼可有什么线索,大理寺卿的人手若是不够用,定北侯府和公主府的人通通派去给他用!就算是把京城翻个底朝天,都得给我把人找到。” 司文自幼便跟在晏回南身边了,他熟知晏回南虽嚣张,但在定北侯面前,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为难道:“可是世子,如此大张旗鼓,侯爷若是知晓了不好吧?” 晏回南冷脸:“人命关天的事,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兜着!” “是!”众人高声回应道。 司文离开之后,晏回南又遣剩下的人扩大了范围。他则预备返回公主府,问问母亲谢府在哪。也许她已经被自己家人找到,回了家。 但他甫一进公主府便被一众士兵拿下了。 定北侯今夜在宴会上见到了喻霰与李巍,本以为晏回南能听一回话,老老实实过来了。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人,上次太子生辰,他送的那是什么玩意?说的又是什么混账话? 喻霰、李巍今夜都是被父兄叫去宴会上亲自给太子赔罪的。可晏回南这个小兔崽子倒好,为了个什么小丫头竟连宴会都不去了。 “将世子送回房中,禁足一月。”定北侯晏景同站在晏回南面前,无情地看着自己顽劣不堪的混账儿子,不怒自威道。 晏回南震惊之余只见被派去大理寺的司文也在半路被人拦截回来。他自己则是被好几个人制住动弹不得,“父亲,你先放开我,我尚且有要事要办。” 晏景同训斥道:“你能有什么正事?该你做的事,你做了吗?为父反复叮嘱你今夜的宴会要去,你可曾放在心上?” 晏回南挣扎:“这次是真的。我若是不去,这辈子都会于心不安的。” 皇帝看上去对晏回南极为宠爱,但帝王之术,帝王之心总是难以捉摸的。伴君如伴虎这样的道理,晏回南一介小儿不懂,晏景同却不能不谨慎。 所以晏景同这回是铁了心要让晏回南长这个教训,而且从前晏回南扯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根本不会相信,只当他还是小孩子心性,骗他想要蒙混过关的。 “你于心不安的事情太多了,可曾想过你的所作所为是否愧对养育你的父亲母亲?你肆意殴打勋爵子弟,不将太子放在眼里,当众嘲讽他。他是储君,你眼中可有一丝敬畏之心?无法无天的孽畜,你给我好好反省一个月去!” “父亲!父亲!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啊!”晏回南拼命挣扎着,奈何这些是侯爷精心训练过的得力亲兵,晏回南如何挣脱得开? 无论他如何说,晏景同都认为是晏回南为了逃脱所耍的花招。 晏回南根本没有机会问清楚谢府在哪,更不会知晓谢韵是否真的被家人接回。长公主放任晏回南胡作非为,从前晏景同在外征战时无暇顾及,但既然他如今已被皇帝召回京,便不能放任下去。 第20章 所以即便是长公主求情,晏回南这次也是非被禁足不可。 长公主次日来为晏回南送早膳时,只见他眼底一片乌青,不用细想便知是一夜未眠,双目通红,好似是哭过。作为亲密的母亲,她都是第一次见晏回南这幅脆弱无助的模样,看着心疼不已。 晏回南一见母亲便冲上去紧紧握住母亲的手,颗颗豆大的眼泪倏而滴落下:“母亲,我真的弄丢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没有对父亲撒谎,我知道我错了。” 若她真因此丧命,抑或是生不如死,那么他此生都将难以释怀。 晏回南抽泣不止,哭得声哑了,心都要碎了,他也许本可以平安将她送回家,但他因自己的任性,他没有。 她也许真的会死,而他满心的愧疚。 晏回南生平第一次如此声泪俱下地哀求人:“母亲,你替我找到她,好不好?” - 上一回与晏回南不欢而散后,她同绿松一边哭一边问路,只回到了朱雀街。 原本早已心如死灰,以为不会有人来寻她们。谁料竟然见到了谢府家丁。 谢韵被带到谢府马车车驾前时,只见从不出府门的虞娘子从父亲的马车上下来,红着眼跌跌撞撞跑向她,并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母女两人相拥而泣。 父亲谢青云并未下马车,只着小厮掀开马车帘子,冷淡道:“既已寻到人了,便回去吧,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虞娘子听到时微微愣怔了一下,神色微变,但迅速地,她擦干净泪,也替谢韵擦干净泪,强笑着抚慰女儿,牵着她上了后面跟着的一辆马车。 马车在渐暗的街道上缓缓行驶,驶入更寂静的街道,这距离朱雀街已经很远了。 谢韵许多年后才晓得,虞娘子是谢青云穷困潦倒时的糟糠之妻,后才沦为妾。而谢韵走丢一 事,在这之后再无人提起。 父亲对虞娘子唯一的顾怜,也许便是掀开帘子那一眼。所有的前尘往事与旧情,只在今日他拨开公务,助她寻回唯一的孩儿。 余下的事全权交与赵夫人处置,对谢韶华弄丢妹妹一事,只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归为谢韵自己乱跑走失,而非谢韶华和谢韺的过错。 元夕后,又过了月余,是谢韵父亲谢青云的生日寿宴。 那日春风拂人面,吹落一树花,幽香满园,正是适合游园的日子。府中人来人往,来的多是父亲的同僚及其家眷。这些家眷谢韶华从前随赵夫人出席各位大人家的酒宴时许多都曾见过,如今她们在花园当中聊得正欢乐。 谢韵均不识,纵使是一群与她年纪相当的贵女,谢韵也难以融入。这样的事情在白下时便已是寻常,从前白下城里的贵女也不爱与性子孤僻的谢韵玩。 她便自行寻了处僻静的亭子独自画画打发时间。 绿松去花园里摘了好几只含苞待放的芍药,兴高采烈地朝谢韵跑来:“小姐,你看看这枝芍药如何?” 谢韵抬眼看了眼,笑道:“你就这样抱着这束花,别动别动。” 绿松怀里的芍药花团锦簇地开着,淡粉的花瓣如同层层丝绢叠雀羽,当中一团鎏金一般的蕊心,低垂的绿叶轻扫绿松的手腕。 谢韵跟虞夫人学的画,技艺仍旧稚嫩,但只是女孩子之间画着玩的,已算是不错了。只见她粗粗地勾勒出绿松的身形,又点染上颜色,颜料渐渐晕开如同小小的云雾。但用来画芍药和绿松今日身着的鹅黄色布衫最为合适。 绿松笑得脸都僵了,咧着嘴问:“小姐……还要多久啊?” 谢韵抬头用毛笔凑近眼前,闭着一只眼比划,边道:“别着急别着急,就快好了。” 绿松吐槽:“小姐,你画小像的技艺实在是……要不咱歇歇吧?” 谢韵正色威胁道:“就是不好才要多练嘛!你再说话我便往你脸上画乌龟了,不许洗掉的那种!” “小姐你净欺负我!” 谢韵笑而不语。 就在画要大功告成时,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一只浑身纯白滚圆的尺玉,一脚飞踏上石桌,将谢韵的颜料踩了个遍,它不仅将自己全身弄得花花绿绿,脸上沾得黑乎乎几团墨,还溅了谢韵一身墨。 谢韵和绿松刚反应过来要去抓猫,那猫儿灵敏地一脚踏上院墙旁的一颗老榆树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下面的两人,而后慢条斯理地蹲坐枝干上,精致地洗脸洗爪。 绿松皱眉:“这哪里来的猫啊?夫人最讨厌猫了。” 谁知刚转过头,绿松便瞧见谢韵的手上沾了血迹:“小姐!这猫将你抓伤了呀!我,我这便去请府医来!” 谢韵连忙拉住她:“这不是我的血迹。” 两人仔细盯着谢韵的手看,果然没有看出什么伤口来。 “这猫将才踩了我的手一下,许是它的爪子受伤了。”谢韵皱眉道,“绿松,你去寻个梯子来,我们将它带下来,让姨娘给它包扎一下。” “这太危险了,这树太高了。我还是去寻人来帮忙吧。” 谢韵摇摇头,“今日父亲的上司会来府上,府里上上下下都忙得很,没人有闲心帮咱们的。抓一只猫而已,无碍。你去寻梯子吧。再带些鱼丸来。” 绿松的速度很快,她叫了露雪一起扛来了一架梯子。两人在下面扶着,谢韵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摊开掌心用油纸包着的鱼丸,引得小猫来。 它刚凑近吃上鱼丸,谢韵便小心哄着把它抱在怀里,带着它下来:“这猫浑身滚圆纯白,倒是稀罕地很。也不知是哪来的,若是能留下就好了。” 绿松吓得连连提醒:“不行啊,夫人是不会允许的。” 谢韵也知道赵夫人厌恶猫。她只能将它包扎之后放生了,可她抱着猫刚走出这少人经过的地儿,便有人领着家丁气势汹汹地叫住她: “谢韵!你好大的胆子!” 作者有话说: ---------------------- 尺玉:纯白色的猫在古代也被称作尺玉。 第18章 【青梅嗅】 谢韵定睛一看,一群人,乌泱泱的,领头的便是谢韶华,余下的是她不认识的京城贵女们。 绿松心底大叫不好,“小姐,你快把猫扔出去吧,现在被二小姐看到了她不仅不会放过了,连这猫她也会命人杀了啊。” 谢韵自然知道。尚未来得及等谢韶华命令她什么,谢韵便抱着猫往反方向拔腿便跑,她知道府中有一处狗洞,那里可以把猫放出去! 谢韶华见谢韵跑了,连忙提裙跟在后面追,“谢韵,你还不快放下那只猫!” 家丁们跑得快,三两下便追上来,将猫抢过。 谢韶华连带着一群贵女跟上来,她微喘着气,咄咄逼人道:“你知不知道这猫刚刚挠伤了柳尚书家的小姐,你竟然胆敢给这只孽畜包扎!你安的什么心?” 谢韵不认识什么柳尚书家的小姐,更不知道这猫儿竟然挠了人。 “我不知道。”谢韵摇头。 谢韶华被谢韵这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气坏了,愤恨地抬手指着谢韵:“你!母亲治家严谨,向来不会允许此等孽畜养在家中,定是你带进来的,你还不快些去给柳小姐赔罪。” “不是我带进来的……”谢韵辩驳道。 谢韺却连忙拉回谢韶华的手,“你这般护着这孽畜,不是你还能有谁?” 但谢韺帮谢韶华掩住的袖口里一闪而过的纱布还是被谢韵捕捉到了。和她们站在同一边的女伴也许看不到,但正对着她们的谢韵却能看到。 谢韶华似乎也反应过来了,神情微变,手也下意识往后藏,补充道: “母亲再三叮嘱过府上不许养猫,胆敢在府上偷养的,除了你这个向来不服管教的再也没旁的人了。” 谢韵在家中地位虽像个好揉捏糯米团子,但她可一身反骨,最厌恶旁人污蔑自己。她白净的小脸都皱了起来,正要开口。 却听一道略显稚嫩却极威严、有震慑力的声音,这声音甚至有些熟悉: “长公主的宝贝,你们是跟哪路神仙借的胆子,胆敢说它是孽畜?” 众人循声望去,不远处的莲池旁出现一队行色匆匆的人。 为首那人走得很快,直奔这里,身后的侍从连带着也走得飞快。只见他纵身一跃,轻松翻过莲池旁的石栏,威风凛凛地走过来。 这些贵女当中不少人曾听闻过这位京城大名鼎鼎的小侯爷,他竟然会出现在一位五品官员的家中!倒是那柳尚书家的小姐知道,晏回南的父亲便是谢青云如今的顶头上峰。 所以他能出现在这里也并不稀奇。 “小侯爷?”柳诗筠神色惊慌不已,连带着余下的人一同大惊失色,纷纷行礼,“小侯爷,这猫,竟是长公主的?” 只是纵使如此,晏景同和长公主也不曾现身,只着人送了礼来。所以晏回南为着什么要来? 晏回南身上有种与生俱来却不惹人嫌的优越感,他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刚一靠近,谢韵怀里的猫儿便挣扎着蹦下来,跑到晏回南脚旁,亲昵地蹭他。 第21章 他俯身捞起小猫,怜惜地抱在怀里,一眼便发现了它被包扎过的爪子,抬眼问谢韵:“你包扎的?” 谢韵见到晏回南心中仍后怕,他的手上已瞧不见伤口,也没有疤痕。但是她终归是得罪了这位惹不起的主。 她胆怯地点点头。 谁知晏回南竟然说:“很好。”说完他又对余下的人说,“这是我母亲最疼爱的猫,若是真被你们杀了,十个柳诗筠也不够赔的。” 此番话一出,吓得柳诗筠和谢韶华一干人等顿时吓得跪倒在地。谢韵见状也要跪,谁知晏回南竟然抬手紧紧拉住她。 谢韵整个人都在抖,她可是帮了这只猫的,他难道还要报复她吗? 她圆圆的两只眼睛湿润可人,就像他怀里这只粘人的猫一样,而他向来雷厉风行,做事肆意妄为,毫不顾忌后果。可是这一瞬,谢韵微微颤动的睫毛鬼使神差般地 牵动了晏回南的心,让他开始思考自己这是不是吓到她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低声温柔对她说:“你不用跪。” 他的声音清澈干净,压低声音时带着对她的无限纵容与包庇,这让她胆战的心脏跳得更加剧烈,可也放下了心。 他这样,应当是将今日之事与之前抵消了吧?他应当是不生气了吧?但是他对着其他人还是一副非常生气的模样。 谢韵惊讶地看着这幅场景,从前都是她不得不向人低头,受人欺负。她从没体验过,从前欺负自己的人惊慌失措地跪在自己面前,跪了一地。 虽然不是跪她,可这场景也已足够震撼到她小小的内心。 晏回南挑眉得意看她,仿佛在说:怎么样,我厉害吗? 谁知今日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长公主随后也现身,一同出现的还有赵夫人等其他女眷。 长公主笑吟吟地在司文的引导下往这处走来,赵夫人的脸色则是难看到了极点。也不知晏回南是何时着人去寻的长公主。 长公主笑着接过晏回南手中的猫,心疼地抚摸着它的爪子,“这爪子是怎么弄的?” 司文道:“世子带鱼丸先来时,刚进门便被门口的大狼狗吓得跑丢了。我们和世子刚找到时,它便被伤成这样了。奴才刚刚去寻公主时,听到有人说府上捉了只野猫,谢小姐正带着人要去杀了它丢出城呢。” 赵夫人闻言立时被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下,对公主说道:“长公主赎罪!是臣妇,臣妇一靠近猫便浑身发红起疹子,瘙痒难忍。小女,小女并非是要杀它,只是将它送出府外。臣妇实在不知这猫是长公主的爱宠,若是知道必定妥帖寻回将它交还给长公主的。求长公主赎罪!” 柳夫人见女儿脸上一道血痕,眼泪登时落了下来,惊恐地扑到自己女儿面前,“府医!还不快去叫府医来。”又抱着自己的女儿,声泪俱下地哀求公主,“长公主,这事诗筠显然是受害者啊,女儿家的容貌若是毁了,此生就算是完了……” 长公主向来仁慈,并不是个恶毒、高高在上的恶人。她今日也本不欲来这宴会,只不过恰巧晏回南找的小姑娘便是这家的。 她命人拿了自己的名帖去宫中寻太医来,然后又弯腰用手抬起柳诗筠的头,仔细看了看道:“不过鱼丸向来是只温顺略微胆怯的孩子,若非有人故意招惹它,想来它不会主动伤人,更何况它受了惊吓,应当会躲起来。” 长公主的意思不言而喻。柳诗筠定然是招惹了鱼丸才会遭到它的抗拒与反击。 看完长公主收了手,淡淡道:“不过小事一桩,今日看在谢大人寿诞的面子上,本宫便不计较此事了。” 柳诗筠却不服气,咬牙切齿地指着谢韶华控诉:“长公主,是她,是她命人捉了鱼丸来,结果我刚走过去瞧一眼,鱼丸便抓伤了我跑了。” 谢韵原本还没听清,原来这只猫真的叫鱼丸。她此时安安稳稳地躲在晏回南身后,看着眼前这一桩喋喋不休的大戏,竟然有种看戏的心情。 她甚至闻了闻自己刚刚抓鱼丸给猫吃的手,还残留一点食物的香味,又有点腥。两种味道混杂,惹得谢韵忍不住皱了皱眉。 晏回南却看得烦了,不是到处攀咬便是哭哭啼啼的,真是累了。 他蹙眉给母亲使了使眼色。 长公主接收到儿子给的信号,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抬手从自己的头上拔了只精雕细琢的银步摇下来,步摇制成了流苏的样式,中间一点翠色是成色极好、极有光泽的和田美玉。虽谈不上价值连城,但胜在美丽精致。 她冲谢韵招了招手,“你来。” 谢韵还有些难以置信,但晏回南却拉着她步步走到长公主跟前,替她说:“母亲,是她救了鱼丸。” 长公主终于见到了晏回南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女子,笑着摸摸谢韵可爱的小脸蛋,“好孩子,这是赏你的。为你的善念。” 谢韵受宠若惊,她没想过自己救了只猫会得到这样的赏赐。 愣怔了片刻才接过长公主的赏赐:“多谢公主赏赐!” 长公主此生的遗憾便是没能生个女儿,如今见了如此乖巧懂事,像个小糯米团子一样的谢韵,而且她和晏回南站在一起两人都格外赏心悦目,内心更是欣喜。 但长公主更多的还是处于爱屋及乌之心。若非晏回南,她也许此生都不会踏足一个五品小官的家门,更不会见到谢韵。 晏回南因为刚被解了禁足,午后还需回去被父亲考课业,不能在此逗留。 便匆匆和谢韵告别。 临行前,他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好似在放着光。好似劫后余生的人不是谢韵,而是晏回南。 “你别怕她们。” “遇到什么事报我的名号,差人给公主府或是定北侯府送个口信。” 谢韵懵懂地看着他转身离去,反复回忆这一天。 晏回南像个骄傲的天神一般,一跃便跃进她的眼中,令所有人向他俯首行礼。 连同着她,也享受了从前从未经历过的事。 显然她不是道德感格外强的人,她贪恋这种狐假虎威的快感。 “你,你不讨厌我吗?”她追上去问。 晏回南没说话,他其实很愧疚很愧疚。愧疚到生不如死。 但他很好面子,他才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因为愧疚。 而且他也有一点虚荣心,“我说了,京城里谁也不敢惹我,现在多了一个你,欺负你就等于欺负我。谢韵,你记着点儿我的好,知道没?” 谢韵懵懵懂懂:“哦,知道了。” 第19章 露华浓(1) 记忆里逐渐远去的少年,如今近在咫尺,两人之间却仿佛相隔千里万里。痛苦纠葛的过往,如同晏回南背后深深的伤疤一般,此生都不会愈合。 谢韵的眼泪沾湿了大片的棉被,窗外的阳光却暖洋洋地照进来,落在她身上。这缕阳光逐渐唤醒了谢韵,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不能颓丧。 虽是初经人事,但谢韵作为医者,还是通晓行房事之后,若不做好防护,便有可能怀孕。 一想到晏回南,谢韵的心口便酸涩苦闷。此情此景,她自然是不愿怀上孩子的! 便自行写了个方子,命人照着方子去医馆抓药。 并派人雇来了几十位专事种植花木的匠人,光是除去阖府上下的杂草枯木都用了五日。 这些日子谢韵也没闲着,做了个严格的督工,亲自上阵盯着这群人除草木。 翻新将军府不是谢韵的目的,借着这个由头探究府中结构才是。最重要的是先从身边下手,寻一寻这府上是否有密室暗道,她甚至不知道晏回南究竟将飞镜关在了何处。 而自上次之后,晏回南连着五日都宿在军营当中,不曾回府。这倒是让谢韵大大地松了口气,不仅给了她探查将军府的好机会。 而且同房的次数越少,她便无需时常服避子汤,这些汤药服多了终归是于她身子无益。 午后,花妙眼见着谢韵跪完祠堂后,一言不发、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纵使她再想挑错也挑不出,闷闷不乐地回了怀绣姑姑身边。 “姑姑,夫人刚从祠堂出来便又去监督花匠们了。她这明摆着是要讨好蛊惑将军,令将军心软后好省了她跪祠堂!可是她一介罪臣之女,如何当得将军的结发妻子,咱们将军府的正牌夫人?!”花妙愤愤道。 怀绣连日只见府上人进进出出搬运花木、花肥等各式物品,从上忙到下,她每日眼睛盯得死死的,却瞧不出谢韵的真实目的。谢韵每日的罚跪也不曾落下,怀绣只当她是为讨好晏回南才如此大动干戈,用心料理府上。 “哼,她自然是不配的。咱们将军自幼便是天之骄子,天纵英才,金枝玉叶地长大。她是什么人?如今更是连给将军提鞋都不配。”怀绣恨意浓重,“不过将军府荒废了这许久,从前我每每提出要修缮,将军都体恤我,不愿我过于费心费力,况且府上的确人丁稀薄,才一直不曾修缮打理。既然她有这个心,知晓将军既给了她体面,她便要尽到责任。那便任她去做吧,总不能一直让将军住这荒宅。” 第22章 “可是……若是她真魅惑了将军,将军不忍杀她,岂不是太过有 违孝道?”花妙谨慎开口。 怀绣忍不住眉头紧锁,“放肆,将军行事必定有他的理由!岂是你能妄自揣测的?自行掌嘴二十去。” 花妙顿时委屈地跪下,当着怀绣的面,泪眼婆娑地颤抖着抬手一下又一下扇起自己巴掌。 怀绣心里却忍不住想起另一件事:谢韵…… 当年长公主秘密外出,惨死之后,凶手一直下落不明,而那日之后,紧接着谢青云一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件事接连发生,实在太过巧合。 谢韵那日问出的问题,她究竟是装的,还是真不知? - 这府邸是旧宅,工匠的工程图谢韵拿不到,只能全凭自己一点一点丈量摸索。她绘画技艺精湛,这几日她将府上都走了个遍,画出了整个府邸的格局,为了掩人耳目,她还特意重新绘制了图。 将设计出的各院子布局分别绘制了出来,交给工匠作为参照。 她则是借着监督的名义,在各个院落、房间里探查是否存在密室。 她幼时喜爱折腾工匠技艺,随宫中匠人学了许多建筑设计方法,对于在何处留密道、如何设计机关略懂一些。 只是她那点皮毛,在这座府邸的建造者面前确实有些不够看了。她竟没找到一处可用作密室的空间。 “夫人,你命人从江南买的栀子花树运到了。”寒真带着一列人进来,她前些天受的伤在谢韵的照料下好得很快,如今已经能下地了。 谢韵正低头专注于自己画的图,既然做了便要做好,她把这些日子发现的问题又做了修改,此刻正执笔在图上修改。 她匆匆抬眼瞥了一眼,俱是些生面孔,常年务农让他们的皮肤晒得黝黑,脸颊泛着粗糙的红。她的视线又扫了眼栀子花树,便说:“搬去听荷苑吧。” 说完便挪开了视线。 寒真点头:“是。” 谁知走了没几步,一个莽撞的匠人路过谢韵所处的台面阶下时,忽然放下肩上扛的花树,捂着小腹,操着一口谢韵再熟悉不过的锦城口音道:“姑娘,敢问府上茅厕在何处?” 寒真闻言,抬手招呼了个小厮来替上他,给他指了个方位。 那人起身时露出了遮阳斗笠下的一张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韵。 ! 那人,谢韵曾在谢润养的暗卫中见过。 他是谢润的人。 谢韵正发愁如何同弟弟取得联系呢。现如今看来,应当是楼承没把她顺利带回去,却反倒意外让谢润知道了她被晏回南带走的消息。 好弟弟,真聪明!姐姐没白疼你! 她环顾四周,趁着无人在意时,悄悄往刚刚那暗卫消失的方向走去。 果然,那人在花园隐秘处候着她。 谢韵刚到那,那人便跪下道:“小姐,属下卫鸿,是谢三公子派来助小姐逃里京城的。三公子一月前才得到消息,说小姐被晏回南带回大周了,连忙派了属下来。是属下无能,一直到现在才寻到机会混进来。” 谢韵示意他起身:“不必拘礼。这也不能怪你,晏回南的府邸若是这般好进,大周早覆灭了。” 自大梁都城要想渡过重重关隘,还能一月之内便抵达,必定是废了一番功夫的,想必是跑死了几匹马。 “眼前最要紧的事情不是我,飞镜被抓了。”谢韵神色凝重道,“我如今便是想试着探寻这府邸是否有地牢。但目前并未发现。” 卫鸿:“我抵达京城时,试着联系了京中暗桩,这些暗桩飞镜也是知晓的。他们中间有过一次联络,飞镜应当是被关在了大理寺。” 飞镜和暗桩联络的那次,应当就是宫里来人为她量体裁衣制婚服那次。 谢韵:“若是在大理寺,劫狱是不可行的了。但既然知道了人在哪,总归是有办法可想的,先容我想想办法。” 卫鸿却坚持:“属下此次的任务便是带小姐离开,飞镜的事无需小姐多虑。小姐只需寻个办法混出城,三公子的人在城外接应,届时我们便会将小姐送去江南,到了江南之后自会有人代替飞镜照顾小姐。” 谢韵心里先是一惊,再是蹙眉斥责:“不可!飞镜是我与润儿的救命恩人,此次涉险被抓也是为了护卫我,我若是独自一人逃了,良心如何能安?” “飞镜我们会想办法救。但小姐应当没有忘记,你此去江南是为你与三公子的生母。三公子在大梁难以脱身,虞娘子只能依赖小姐了。”卫鸿不是要逼她,只是提醒她不可因犹豫而错失良机。 谢韵陷入了两难境地,母亲一生辛苦,从原配沦为妾室,死后孤零零一人在江南,连个体面的墓都不曾有,多年无人祭拜。 “我自然没有忘记。如今我出门司文、司武必定有一人会跟着我,若有机会,我会给你们递消息的。”谢韵毅然决然道,“但是飞镜,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救。” 卫鸿知晓谢韵聪明伶俐,她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想来是难以更改的。 “好,小姐若有消息,只需命人去城东广善堂递消息便可。” 谢韵:“我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小院外墙便穿来花妙的声音,“夫人在何处?将军回来了,要见夫人。” 卫鸿极为警觉,他刚刚只瞧了一眼谢韵手中的图便记住了府中结构,“小姐,属下先行告退。”说完便闪身躲进了假山后面,不见了踪迹。恰好此时花妙拐进这里。 花妙本就受了怀绣的嘱托,仔细盯着谢韵。此时见谢韵一人在此,没让一人跟着,便心生疑惑,但她是见识过谢韵的厉害的,当着夫人的面前她也只能恭敬小心着。 她四下张望了几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开口道:“夫人,将军回来了,命奴婢来寻。” 谢韵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强装镇定着点头:“我见那棵合欢树上开了花,你替我摘些下来吧。” - 谢韵见到晏回南时,他着一身玄锦白鹤纹刺绣常服,发束皮制铜扣冠,手持三炷香长身玉立于祠堂正中,微微侧身用香烛的火点香,微微跃动的烛光勾勒出他干净硬朗的侧脸轮廓,碧玉白鹤一般的人。 这是晏回南的惯例,无论是打仗后归家,还是自军营回来,他都会来这里为父母上香磕头。他从前纨绔时,不归家是常有的事,更为甚者,曾有小半年不曾回过家。成日在外厮混,每每出院门从不曾想到自己是与父母分别,而一心只想着玩乐。 树欲静而风不止。 晏回南上完香转过身来,平静无波的眸子看向她,仿佛能一眼洞悉她:“怀绣说你这几日都在修整府邸,还算老实。果真?” 从前的晏回南就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指哪晏回南便打哪。他太了解她了。 这一道审视的目光让谢韵心都跟着晃了晃,“不是你说的么?我是你的妻,自然是在做为人妻子应当做的事情了。八品小官的府邸看上去也好过这将军府,好歹是个家,收拾得干净利落些,住着也舒心啊。” 谢韵说完壮着胆子上前,柔柔的手轻轻握住晏回南的手,“我在讨好你,将军难道看不出来吗?” 作者有话说: ---------------------- 晏回南(憋泪strong中):谢韵你要是胆敢骗我……我就杀了你 呜呜好女儿别说了,晏小将军幸福得要晕骨7了,他快碎了。 第20章 露华浓(2) 晏回南的神色依旧淡淡的,但他就那么一直盯着她,盯到她心里发毛他才开口道:“这不是家。不是我的,更不是你的。你少自作多情。” 他早没有家了。他曾经的家中有温柔美丽的母亲,有威严但名动天下、威震四方的父亲,有一群跟着他厮混的小厮、时常来串门的友人。 可现在呢?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他见到母亲的最后一眼,她的样子。 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他在穷骨峡寻到的父亲的骸骨。 他不需要这一点聊胜于无的温暖。他的周身早已冷如冰川。 谢韵看着他渐暗下去的眸子,不禁畏惧地咽了口口水,“如果你是孤魂野鬼,那我也是。既然你已经不放过我了,我给自己的住所收拾妥帖有什么不对。” 晏回南不置可否,慢条斯理地抽回手,又抬手拂了拂她鬓角的绒絮,讽刺道:“好啊,既然你想讨好我,你可以做的更明显些。但受不受用,全凭我心情。” 谢韵:“……”她此刻恨不得自己那晚用那把匕首,当场便将他杀了。但幸好晏回南并未看出她此举的真正目的。 “明日有宫宴,你随我同去。”晏回南说。 难怪他今日会回来。之前拍拍屁股便走了,一句话都不曾留下便将谢韵留在这府邸,日日罚跪。 有意冷落她?还是在筹谋什么? 宫宴,那对于谢韵而言,那岂不是老熟人重逢大聚会?而且还是个个都对她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了她的那种…… 第23章 她这一去就是把自己做成了盘菜,任由桌边的人处决。晏回南究竟安的什么心? “我去不合适吧?”谢韵迟疑道,“带上我,岂不是明目张胆地给你自己招恨。” 不过当晏回南说出宫宴的那一刻,谢韵心中竟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若想不经过晏回南便救出飞镜,也许去见一见老熟人不失为一个良机。 晏回南从前得罪的人并不少,表面对他阿谀奉承,背地里不知多恨他。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你挺有自知之明的,但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晏回南的语气不容反驳。 他同从前一般不把人放眼里。但这一次是源自于他自己的底气。他不再需要依仗母亲长公主的身份,不再需要依仗自己小侯爷的身份,他此刻全部的底气都是他在沙场搏杀得来的。他的高抬贵手愿意给予谁,便是谁的荣幸。谁也不能撼动他的地位。 - 此次宫宴是为庆贺皇长子一周岁生辰。这是当今圣上嫡长子,也是最得圣宠的皇子。 今日谢韵穿了一领金线云纹白绸衫子,下着葡萄石榴纹缬绿夹裙一腰,披青纱帔子,青丝上簪着熠熠生辉的金饰,柔美明媚中也透出她骨子里清冷疏离的气质。 在路上时寒真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即将初次入宫的激动心情,并说据传皇长子出生时蓬莱仙山的白鹤齐飞,绕岛上仙山足足环游了三日不落。 此消息一经传回京中,举国上下皆以为此子将来必能承大业,创太平盛世。皇帝大喜,当即大赦天下。如今皇长子的周岁宴,也是抓周礼,更是办得隆重非常。 谢韵偏过头,掀起马车的帘幕,看街上行人为镇国大将军的仪仗行跪礼。 震惊、怅惘、忧愁、不安,一时之间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刚入宫门,晏回南便被紫宸殿内侍请去殿内议事。留谢韵一人,照例她今日要先去给皇后请安。 “烦请公公带路。”寒真道。 寒真和谢韵之前从未入过后宫,猛一进入这里犹如无头苍蝇,内侍带着如何走便如何走。 只是这路越走却越偏僻荒凉,谢韵自从进了这宫门一颗心便悬着,她及时察觉出了不对,“等等,你这带的什么路?” 皇后怎么会住在这么偏僻的院落? 内侍道:“晏夫人,您初次进宫不认识这小路。此时其余夫人已经到了,晏夫人您已然迟了。故而奴才带您走这小路,能快些到皇后寝殿。” 谢韵的警惕性非常高,许是多年谨小慎微的生活,以及后来的逃亡路上,以至于她对于旁人有过高的防备心和警惕性。 但她确实不认识路,她若是自己乱走,也并不是明智之举。 谢韵内心不安地转了转食指上的玉戒,暗暗祈祷着晏回南真的神通广大到在这皇宫中也有暗卫。 果然,如那内侍所言,穿过这条荒凉小路,再弯弯绕绕地拐了几个小道,果真豁然开朗,复又看见了富丽堂皇的宫殿,殿内参天的银杏树在风中摇曳,如同一团绿云。 “夫人,到了。” 谢韵抬眼看了眼宫殿的牌匾,不错,正是皇后寝殿的牌匾。她这才放心地踏进去。 可她和寒真刚进门,那内侍竟然将门迅速关上,只听铜器碰撞,再“咔哒”一声落了锁。 谢韵内心警铃大作,寒真也反应过来,连忙过去拍门,“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把门给打开!” 内侍落了锁之后便匆匆离开了,这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谢韵想过自己入宫不会这般一帆风顺,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恨不得杀了她。但她此时也免不了心底发慌。 这院墙高耸入云,周围无可踏之处,“寒真,去屋子里看看有没有桌椅,若能搬出来,咱们翻出去也行。” 她后悔自己近些日子没办法制作信号弹。若是有信号弹,只消在宫中放一发,无论如何总会有人来的。 她之前在大梁时,曾随楼承去过他管辖之下的军器所,跟所内的工匠学习过火药的制作方法。幼年时她便爱炮制烟花,那时还十分不成气候,但随大梁的工匠学过之后,只要有材料,她也能制作出火药来。 但近半年,她没有机会接触这些材料,也就没法制作了。 “好。”寒真用力点点头。 可她刚一推开殿门,几个竹篓从房屋上方掉落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从竹篓中爬出来的蛇。这些蛇有的身上有着赤色横纹,有的颜色艳丽,在掉下来的一瞬间有两条蛇径直掉落在了寒真的身上。 “啊!!啊!!” 寒真被吓得惊叫连连,她没什么经验,蛇掉在身上只会凭着本能用手拨。谢韵也被吓得心惊肉跳,但她顾不得其他了,这些蛇都有剧毒,若是寒真被咬了,恐有生命危险。 “寒真,冷静下来,别动。别惊到它们。” 寒真身上挂了两条蛇,一条在她的脖子上往身下游走,另一条在她的胳膊上。后者是寒真也可以抓到的。 “听我说,打蛇打七寸,我曾见过捉蛇人徒手捉蛇,他们是趁其不备,一把捏住蛇的七寸,蛇便难以逃脱了。我等会儿抓你身上那条,你看准时机抓你胳膊上那条。” 谢韵怕得快晕倒了。但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看准时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寒真身旁,抬手准准地掐住了一条蛇的七寸,用力将它从寒真的胳膊上扯了下来。 与此同时,寒真胳膊上那条蛇也非常警惕地盯着寒真。但此时此刻还能有别的方法吗?她只能照着谢韵说的,盯准蛇的七寸,快狠准地一把探出手去抓住。 “我抓住了!小姐……”寒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怕得要死了,这蛇都快有她手腕粗了。 谢韵浑身的血都直往脑袋上涌,春末时节,日头正晒,但她浑身都是冷的。她用尽全身力气,抬手将整条蛇连着手臂打圈蓄力,然后借着打圈的力一把将蛇甩了出去。寒真也学着她的样子,用力将蛇甩了出去。直到甩出去之后,蛇身上那滑溜的、带着鳞片的恶心触感还深刻印在谢韵的心里。 只是谢韵在甩出去的过程中,那蛇忽然调转过头在谢韵的手背咬了一口。那一口不深,只是蛇的尖牙在她手背划了一下。 “夫人,你被蛇咬到了!”寒真满脸的担忧。 谢韵甚至来不及处理伤口,因为她们只是将那两条蛇甩晕过去了,这地上还有不少蛇,正蜿蜒着朝她们游过来,“无碍,之后去太医院诊治一下便可。” “夫人,眼下怎么办啊?”寒真的声音颤抖。她从未见过这样令人胆寒的场面,一群蛇在地上昂扬着脑袋,“嘶嘶”地吞吐着蛇信子,眼神凶狠地盯着眼前的“敌人”“猎物”。 蛇其实也是怕人的,但此时的这群蛇极具攻击性。她们但凡动一下,这些正吞吐着蛇信子的蛇就会一口咬上来。 谢韵吞咽了一口口水,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她只能缓缓抬手,将身上的帔子慢慢地团到手中,接着她解下腰间一个精美小巧的铁瓶,瓶身雕刻着异域风情的纹路,并镶嵌着玛瑙、湖蓝色宝石。 这其实是一个火折子,若是在野外生火,它是个利器。故而谢韵总随身携带。 她点燃手中的帔子,将点燃的帔子扔在这群蛇的身上。 “寒真,快!把你身上的帔子、手绢也给我。”谢韵连忙说。 她迅速将另一条点燃的帔子扔到蛇身上,其中有一条蛇忽然弹过来一口咬在了谢韵的脚踝上,但她今日穿的是墨绿色靴子,靴子很厚,蛇尚未咬穿靴子便被寒真一手抓住了七寸,甩了出去。 谢韵惊讶地看着寒真,难以置信。 后知后觉的寒真反应过来,自己 刚刚又抓了一条蛇。她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地干笑两声。 帔子并不沉,但火落在蛇身上时,还是迅速地便灼烧了起来,顿时她们便闻到了烧焦的蛇皮的味道,难闻! 谢韵叫寒真和自己一同又从旁边的院子里找了些枯叶,一并添到燃烧的蛇身上。柔软无骨的蛇顿时痛苦挣扎着身体,疯狂扭曲身体如诡异的老树枝。 不一会儿这些蛇便四下逃散,顺着院子里排水的小渠躲藏了起来。 两人这时才松了口气。 “现下应当没有蛇了。”寒真心有余悸道。 谢韵:“嗯。应该。” 她不断思索,究竟是谁会这么做?这些蛇若是咬中她,她被锁在这里面,若不得到及时救治,是极有可能会丧命的。哪怕不丧命,她也要吃不少苦头。 寒真和谢韵合力搬来桌椅,将它们叠放在一起,从墙上翻了出去。 “夫人,派人去告知将军此事吧,我们还是不要在这宫中待着了。实在是太危险了!”寒真担忧不已。 谢韵却摇摇头,蹙眉道:“若是此时离开了,怕是才会招致更大的麻烦。” 皇长子的周岁宴,众目睽睽之下她已经跟着晏回南进了宫门,却不道贺,是为大不敬。到时天颜震怒,新账旧账一起算,谢韵就算是十条命,都不够皇帝杀的。 第24章 作者有话说: ---------------------- 1、抓周,在元代和明代,被称之为“期扬”,到了清代才有“抓周”、“试周”之称。但相传抓周的习俗在三国孙权时期便有,在此不过多赘述。本章直接用了抓周这个说法,便于阅读和故事发展。 2、捉蛇这个情节,有戏剧化的成分在,但不算太脱离现实。因为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电影《无问西东》当中,王力宏饰演的角色在云贵地区求学时,跟着伙伴徒手抓蛇,一把抓住蛇,然后迅速扔进装蛇的布袋里。 第21章 露华浓(3) 宴会厅内,众宾齐聚一堂,大殿之上的龙椅上端坐着皇帝,身边坐着的是皇后。 皇后一身华服,看上去雍容又华贵,但她微微含笑的面容和炯炯有神的眼睛令她看上去十分睿智。 殿内歌舞升平,宴会已经开始。 “谢韵呢?”晏回南蹙眉问一旁的司武。 司武道:“禀将军,已经派人去寻了。想是夫人初次入宫,不认识宫中的路,迷路了。将军您是知道的,夫人从前也常常迷路。” “废话,我的意思是怎么还没找到?”晏回南一记眼刀甩过去,吓得司武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皇宫在天子脚下,又这么大,找个人当然是不好找的。更何况若是夫人有心躲起来,随便躲进哪个宫殿里,怎么可能还找得到嘛? 当然这些话司武是不敢回嘴的,他只敢说出自己的一丢丢推测,并且是以非常谨慎的态度说出:“夫人有没有可能……伺机逃跑?” 司文在后面踹了司武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一脚。 晏回南的脸色果然变得不是很好看,因为他知道谢韵此时此刻一定满心都是逃跑,逃离他的身边,但他很快又恢复了神色,“她不会。” 谢韵的骨子里有自私的一部分,在很多事情面前她也许会暴露出这一部分。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她不会。 只因她心中仍存有侠肝义胆的一部分。只要飞镜还在他手上,谢韵便不会轻易逃跑。 “若是她敢跑,我定叫她此生都后悔自己今日做的这个决定。”晏回南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品了一口。 与此同时,皇帝身边的公公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托盘走来,“还请大将军赐宝。” 取东西是为给皇长子抓周用。 晏回南头也不抬,随手从左手食指上摘了一个骨戒下来,平静地补充:“这是由大梁皇帝侄子心口的肋骨所制。公公拿稳了。” 毕竟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还算是见过大场面,不免被晏回南这句话震慑到,但还是保持着应有的冷静,“是,奴才明白的。” 那太监走后,不远处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似乎全然不将这骨戒背后的血腥与残忍放在眼里,“肋骨如何制的骨戒?子游哥哥告诉我好不好?” “长衡公主来了!” “长衡公主!” “公主直接坐在了将军身侧,我听闻将军不是新娶了正妻么?怎么,是我的消息有误吗?”底下不知究竟是哪家的家眷在小声议论。 “你有所不知,咱们这位将军行为太过乖张。你可知他娶的是谁?” “谢青云之女,谢韵!” “什么?!” 此言一出,那些不知情的官员及其家眷纷纷向晏回南投来异样的目光,眼神中掺杂着怨恨、厌恶、不解、恐惧一干复杂的情绪。 长衡内心不禁窃喜,她就是要看到这些人知道晏回南娶的人是谁之后,所表露出来的这些厌恶的情绪。 谢韵,谢家人是全大周的罪人。你怎么配成为晏回南的妻子?你应该受千万人唾弃。 长衡不明白为什么晏回南会对谢韵如此念念不忘,即便是多年后,即便是他们之间隔着千重山万重恨,他依然要娶她为妻。 她将才在一众目光中,坦然地坐在了原本应当是谢韵坐的席位上。 晏回南不悦的神情溢于言表,也没什么心思同门外汉讲解什么骨戒的制作方法:“公主不会想知道的。” 长衡却不依不饶,像个被宠坏了的小女孩一样,丝毫不顾及晏回南已是有妇之夫,仍旧同幼年时自己对身边宠爱她的人撒娇一样,对着晏回南撒娇。 晏回南幼年时也不惯着长衡,偶尔几次顺着她的意思来,也只不过是晏回南想在皇帝舅舅面前讨点好处,故而了几回乖,也就顺着长衡的性子来了。 他从不吃撒娇这一套。 司文刚得了晏回南的眼神暗示,想要阻止公主,却忽然听一道声音传来: “自然是将人杀了之后,在人将死未死之时,抽出其肋骨,趁着血尚温,骨在血液的浸润下变得湿软,再用挫骨刀一点一点将其凿孔,磨穿,并在外壁上雕刻出花纹。这样做出来的骨戒才漂亮,骨头都被血浸透了,哑白的骨戒上便透着红丝一般的纹路。” 众目睽睽之下,谢韵仪态端方地走进了大殿,微笑着解答了长衡的问题。晏回南在听到谢韵镇定自若的回答之后,目光便一直追随着她。似乎这样的话从哪个女子口中说出都令人惊讶,但只有谢韵,让他内心诡异地生出一丝骄傲。 长衡见到谢韵时惊讶地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怎么会在这?” 谢韵怎么会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这里?!她明明派人…… 她赤手空拳是怎么从毒蛇环绕的情况下逃脱的? 长衡愤怒地用眼神质问自己身边的宫女。办事的宫女似乎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为什么谢韵不过一介女子,是如何做到的? 谢韵疑惑歪头,一脸人畜无害地问:“我怎么不该在这?公主难道知道什么吗?” “你!”长衡心里又气又疑惑,她强压下怒火,“我能知道什么。我只是惊讶,你竟然有胆量站在这里。” 谢韵没回答她,而是跪在殿内行礼,“请皇上、皇后赎罪。臣妇初次入宫,不识宫内道路,一时迷路才误了时。实乃无心之举。” 皇帝内心对谢韵充满了恨意,但是一想到刚刚晏回南说的“非娶谢韵不可的理由”,他也只好先忍下了对她对谢家的恨意。 皇后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女子,果真有着一副令人移不开眼的美丽容颜,纵使同为女子,她也不得不惊叹于谢韵的美貌。而且最令皇后震惊的是,即便是处在这样四面楚歌的环境当中,谢韵的身上也有一股淡然自若的气质,不怒而自威。 果然,只有这样的人站在晏回南身畔才不突兀,甚至显得格外登对。 皇后心中甚至有一种感觉,谢韵并非要与晏回南相配,反而是晏回南成为如今的晏回南之后,才能与之相配。 “既如此,便先入座吧。”皇帝抬手示意,却并未让人为她引路,也没有制止长衡鸠占鹊巢的行为。 谢韵道:“谢 皇上!” 谢韵行礼的动作露出了她手背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她神色未变,淡淡看了一眼晏回南,以及站在晏回南身边的长衡。 笑道:“公主,你还要一直占着我的席位吗?” 在座的都是长衡的底气,她也丝毫不示弱:“什么叫你的席位?这是我宋家天下,哪来你的地方一说?” 长衡见皇帝没有丝毫制止的意思,也就肆无忌惮了起来。 甚至座下见晏回南并未出声维护,也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无端揣测起谢韵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威胁了晏回南,或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逼得晏回南不得不娶她为妻。 又或是晏回南娶她只是为利用她,为惩罚她。 就连谢韵日日被罚跪祠堂的事都在这大殿之上被说了出来。这事传出去也不稀奇,府中那么多下人,人多口杂的。 谢韵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她好像立在一座孤岛上,周围无数道声音都如同落井之石一样砸在她的身上,这群人不能当面对谢韵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便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从她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那公主便坐在此处吧。”谢韵面不改色,并不与她争什么。 其实她并未想过真的要在京城生活下去,那么此时此刻这群人对她的言语讨伐也无法真的伤害到她。谢韵的心中自有一片她向往的世外桃源,那么眼前的一切就都不值一提了。 她的目光另寻了一个最靠近角落的位置,问了太监那里是无人的位置,刚抬脚便要走过去。 晏回南忽然开口道:“谢韵,过来。” 长衡气愤道:“子游哥哥,你让她过来做什么?” 晏回南的脸色却格外难看:“我在叫我的妻子来与我同席,你没听见吗?这是你该坐的地方吗?” 谢韵莫名其妙地看着晏回南,受辱的人是她,晏回南刚刚明明一副“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模样,现在又气什么?她被羞辱赶走了,这难道不正是他带她来宴会的目的吗? 谢韵还没走到席前,晏回南已经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揽着她一起坐了下来。一直到坐下之后,晏回南的手还牵着她的手,是以十指相扣的方式,握得很紧。 第25章 谢韵的手刚上过药,但伤口处残留的毒素让她手胀痛难捱,忍不住皱着眉:“晏回南,你快放开我,你真是让我恶心透了。” 晏回南却恶劣地没有放手,反而越拉越紧。 “刚刚为什么不求我救你?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闭嘴。”他恶劣地希望谢韵承受和当年自己同样的感受,感受被人唾骂厌恶的滋味,可真的见到谢韵被人如此对待之后,晏回南心里最迫切希望的不过是谢韵向他低头。 而且维护谢韵,义无反顾地站在谢韵身边似乎已经成为了晏回南的本能。 一个你呵护了多年的宝物,怎么能忍受看见它落进烂泥里,任人踩踏? 只要谢韵一句话,他就会……为她解决眼前的麻烦。 可谢韵厌恶他,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谢韵莫名,“你在旁边看得那么爽,看我受辱,而你被捧到高高的地位。明明我是被你逼婚却被大家说成是我逼迫威胁的你,你心里应该很高兴吧。我求你只会让你更高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晏回南:“你自己说的,你在讨好我。这么快就忘记了。你这是讨好人的态度吗?” “你真是个疯子。”谢韵认为晏回南简直不可理喻,她狠狠地抽回手,却挣脱不开,只能说,“将军大人,我刚被蛇咬了,您能高抬贵手吗?求你。” 晏回南眉头紧蹙,一直看着谢韵的手,半晌之后才放开她被摧残过后的手。 作者有话说: ---------------------- 谢韵:孩子死了你知道奶了…… 晏回南:你自己说的讨好我,怎么说话不算话呢?求求你求我吧。 第22章 露华浓(4) 谢韵本以为晏回南会就此作罢,毕竟眼看抓周礼的东西已准备齐备,马上就要开始了。 谁知晏回南下一秒却来了句:“这些蛇倒是比你有眼力见。知道谁好谁歹。” 用蛇来明嘲暗讽,恶劣行径竟和幼年时如出一辙。这是一个沙场浴血奋战归来的将军能做出来的事吗?亏她在大梁时曾听了不少眼前这位大败白简仁的统帅的传奇事迹。 白简仁若是知道晏回南私下里是这般幼稚的人,怕是要气吐血。 谢韵不答话,却也想起了自己昨日随口说的那句“讨好你”,当时不过是为了遮掩一二,现在好了,被晏回南记住了。 她剥了颗荔枝递到晏回南嘴边,直勾勾地看着晏回南。 谢韵一副很期待他吃了的样子,落在席面上众人的眼中,无人不在心中暗骂谢韵是狐媚子!竟然用这样不知廉耻的法子蛊惑晏回南。 更骂晏回南不孝,目无王法,竟然明目张胆地带着谢韵出席如此重要的场合。 坐在他们旁边的正是当初极力反对晏回南娶谢韵的韩济。他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就差掀桌子离开了。 “胡闹!真是胡闹!这像什么样子?!” 谢韵自然感受到了这些目光,可她本无意掺合进这诡谲风云场,既然晏回南把她拉进来了,所有人都看她不顺眼,是个人都能踩她几脚,人刚入宫门,便有人放蛇咬她,那她便要让所有人都难受。 她柔着声问:“将军不吃吗?我带着伤给你剥的。” 司文、司武从未听过谢韵用这么……柔弱惹人怜的声音说过话,乍一听反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夫人还真是……和从前一般不好惹啊…… 晏回南也注意到了来自周围人不善的目光,还有那些低声的恶言恶语。 在谢韵的鼓动下,晏回南仿佛又变为了和从前一般的纨绔,一口含住了谢韵手中晶莹透亮的荔枝。舌尖顺势带过谢韵指尖的汁水,一滴也没落。 谢韵偷鸡不成,反而有种正中晏回南下怀的挫败感,羞恼地抽回手。 吃完一颗荔枝,晏回南恶劣不减,“怎么才剥一颗便不剥了?夫人自幼心灵手巧,继续剥吧。” - 大殿内,歌舞休,群臣的目光都落在了正在抓周的皇长子身上。 一岁大的小儿被黄袍包裹,懵懂的眼睛眨巴眨巴,在眼前琳琅的物件中左看看右看看。 良久,在一种殷切期盼中,皇长子终于锁定了一件东西,从桌上爬了几步爬到旁边,攥住了晏回南的那只骨戒! “他拿了子游的骨戒!”宋鸿煊大喜过望,“朕的好儿子,好小子!有骨气!” 这一抓,便是抓住了父辈的意志。 “恭喜皇上!皇上洪福齐天,得此麟儿。皇长子将来必定能承袭陛下的志向,光复我大周!” “恭喜皇上!!” 众臣皆跪伏在地,齐声高呼。 在一众洪亮的高呼声中,皇长子又出乎意料地爬到先帝的墨宝面前,沾着口水的小肉手,再次一把抓住了墨宝。 一武一文,这一表现惊呆了在场之人。冥冥之中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们,皇长子将来必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文武双全的明君。 宋鸿煊当即便宣布,将择日前往泰山祭祀,为天地祈福,为大周祈福。并准备在泰山进行册封仪式,正式册封皇长子为太子! 他派人将今日的喜讯传给自己的皇叔誉王爷,并任命他为太师,主太子将来的教导之事。誉王名满天下,德才兼备,才智谋略无人能出其右,是先帝得力的辅臣,既是宋鸿煊的皇叔,也是宋鸿煊从前的老师。由他担任太师,再合适不过了。 皇帝大喜,宴席一直设到傍晚。 谢韵在大殿内看舞乐表演看得头晕眼花,此时也该是换药的时间了。她向晏回南说自己去太医院换药,便先暂且离席。 走到半途,却遇着一个莽撞的丫头,将手中端着的葡萄酒尽数泼洒在了谢韵身上。 领头的掌事宫女见过今日宴会要来的众大臣及女眷画像,一眼认出了谢韵,连忙跪下来替小宫女求饶。 谢 韵的白衫上染上了一团紫红色污渍,瞧着极为突兀,但她不欲为难一个小宫女,她瞧着不过十岁左右,“无事,下去吧。” 为防她再迷路,晏回南命司文为她带路,谢韵对司文道:“你着人给将军递话,我衣服弄脏了,恐惊扰圣驾,便先行回府了。” 司文点了个侍卫去传话。 “晏夫人这衣服,交给我来处理吧。” 谢韵闻言抬头,却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卢龄玉。她一身女官服制,端正如柳梢明月,清新淡雅如山间碧竹。 卢龄玉说:“下官尚服局尚服,卢龄玉。见过晏夫人。” “免礼。”谢韵从前与卢龄玉算不得熟,只不过跟着晏回南玩闹时,曾见过这位卢家姐姐。 她出身高贵,卢家是世家大族,她的姨母是先帝受宠的妃子,也是如今的明太妃。幼年时便养在宫中,学的是宫规宫仪,饱读诗书,才情出众。与晏回南他们自然不是一路人。 他们几个伙伴中,若说谁与卢龄玉有些交情,也就喻霰了。卢龄玉与喻霰的哥哥,如今的喻王爷,曾是有过婚约的青梅竹马。 “那便有劳卢尚服了。”谢韵跟着卢龄玉往尚服局走。 卢龄玉微微颔首,不卑不亢道:“分内之事。况且,夫人与将军大婚前,曾有尚服局的人去为夫人量体裁衣,我后来才知她们犯了错。我已按律上报皇上处置,将以尚服局司宝闾丘听为首的几人仗责二十,皇上也下令罢免她们的官职,贬为民,永世不得为官了。是下官用人不察,害夫人受苦了。我代尚服局向夫人赔罪。” 谢韵道:“她们是受人之命,我知道与卢尚服无关,何来赔罪一说。” 卢龄玉想提醒她:“……是。夫人往后若是入宫,需提防长衡公主。” 长衡公主……呵,她今日已经见识过了。 谢韵偏头看向身旁的卢龄玉,若有所思道:“多谢。自我入宫后,无人不把我当成仇敌、晦气对待,只有你提醒我。你不恨我吗?龄玉姐姐。” 她从前见到卢龄玉时,总是满目崇拜与羡慕,总是甜而乖巧地唤她龄玉姐姐。晏回南还嘲她:怎么不见她叫自己哥哥。却去叫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冷面人姐姐。 旧时的称呼叫出来,忽然将两人都拉回旧忆中,那些浓重的、蒙尘的旧忆。 卢龄玉:“到了。” 不知不觉间竟已经到了尚服局。 卢龄玉拿出一套贴合谢韵身量的新衣衫,为她换上:“这是这几日刚制好的,正预备给你送去。” 这是一领黑锦绿线竹纹衫,配灰黑间裙,衬得谢韵肌肤更加白皙透亮。气质出尘。 卢龄玉继续道:“父债子偿未必合理。我虽怨恨叛国贼,却不恨你。你当年不过八九岁,刚长到我的肩头,你又能做什么?” 谢韵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忍不住鼻尖发酸,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她当年仰望的姐姐,如今依旧令她心生敬畏。 自尚服局出来,谢韵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第26章 “大理寺卿怎么会来此?”谢韵一想到飞镜还被困在大理寺,心里便不踏实不痛快。况且他喻霰和晏回南一直是一丘之貉!她说话便更没什么好语气了。 喻霰面不改色:“公务。” 谢韵:“是吗?那我不打扰了。” 拐出尚服局时,谢韵似乎听到卢龄玉说:二公子府上的绣娘未免太过消极怠工,袖子被划了个口子也要累你进宫来,去年江南织造进贡的金线所剩不多,还请二公子自想办法解决吧。 喻霰倔强不屈:“……金线我给你,你给我补。” 卢龄玉:“……好吧,下不为例。” 谢韵不禁感慨,果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喻霰,你也有今天!听得谢韵嘴角上扬,开心不已。 可还没高兴多久,谢韵便笑不出来了。 司文这货,刚刚让他在原地等着。可怎么等着等着多了一个人? 晏回南不用在宴会上待着吗? “看上去心情不错。”晏回南冷笑道,“见了为夫怎么不笑了?” 谢韵扯出一抹比死人还难看的笑,“笑,自然要笑的。” 晏回南大步上前,弯腰一把将谢韵捞了打横抱起来,“想来是毒素入脑,伤及脸部神经,需快些治。你笑起来有些丑。既如此,可以不笑。” 谢韵气恼地真想一拳砸在他胸口,但她还是收敛着了:“晏回南!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她拼命挣扎着想要下来。 晏回南:“别动。” 可她忽然感觉有什么硬物抵在她的腰间。 等她反应过来是何物时,脸登时又红又热。晏回南这个疯子,竟然故意放低抱她的高度! “谢韵,你在我身上这么肆无忌惮地乱动,你是不是忘了,我已经是个男人而非孩童了。” 谢韵就像是被定身了一样,窝在他怀里再也不敢动了。 晏回南这才双臂用力,将她抱得高了些。带她去太医院换药。 第23章 露华浓(5) 换完药晏回南与谢韵共乘一辆马车回府,彼时落日如熟醉的果子,红得发烫的余辉照射进马车内。 晏回南的酒量一直好,少年时便胆敢与蒙古勇士比酒,比完还能骑马射箭。今日宫宴上的是极品酒,但那几杯并不足以醉倒晏回南。 他只喝了几杯,沉默着俯身低头靠近谢韵时,带着微微的酒香。 谢韵却迅速偏过头,擦着晏回南的嘴唇躲开了他的吻。她一直不喜晏回南强迫自己,但不得不承认,之前晏回南吻到深处时,她也忍不住沉沦了。 可今日在大殿之上她当众受辱,晏回南却始终不发一言,这让她心中难免气恼失落。更不想他在这个时候占她便宜。 “将军自己说了……毒素许是入了面部……”她的意思不言而喻,“将军还是不要这样为好。” 这分明是胡扯的,也是借话堵话。晏回南被反将一军,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晏回南的动作顿住,刺眼的光正照在他的脸上,他轻嗤一声低笑,而后抬手拉上马车上的帘子,遮住阳光,两人共同坠入阴影。 他真是有些迷醉了,怎么像个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对着仇人之女也能屡屡失控。 尽管该做的都做了个遍,但那无疑如同戒规森严的僧人犯戒一般,煎熬又沉沦。 他垂眸发狠地在谢韵的脖颈下方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没放过她,“疼吗?今日在大殿上羞耻痛苦吗?” 谢韵忍着疼,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将军希望听到我说什么?疼,羞耻、痛苦,怨恨,后悔……我恨不得杀了在场之人。这个答案将军可满意?” 晏回南直视着她眼底的痛苦,那倔强到发狠的眼神,和他从前有几分像。但不够,还是不够,她还没有痛苦到绝望,没有哀嚎,没有哭泣,“不满意。我要你一直痛苦。我希望你彻底绝望。” 如他当年一般。也如他现在一般,痛苦扭曲割裂地活着。 “谢韵,这是你欠我的。你一辈子都还不清。” - 晏回南不住军营的日子里,谢韵免不了要与他同塌而眠。翌日清晨,天色未亮时,晏回南醒来,发现谢韵在他身侧睡得正熟。 他冷漠地掀起背角,冰冷月光下,谢韵的手不自觉地环在晏回南的腰间。那手上还缠着纱布。 温玉软香在怀,晏回南自嘲一笑,竟然是和谢韵。 谢韵睡觉向来沉,不到时间纵使再大的雷,只要没劈到她身上,她都不会醒。晏回南神色淡然,恶趣味地捏了捏谢韵的脸颊后,才把她环住自己的手拿下来,起身下床。 怀绣早早带人候在了门外,等着晏回南洗漱。 “将军这样是何苦呢,罚跪祠堂是惩罚夫人,可夫人午后跪,将军便晨起跪,她却在屋里睡得好。这究竟是罚夫人还是罚将军你自己啊?”怀绣本想说晏回南罚谢韵罚得好,可没想到他自己也要日日跪,还不让谢韵知道! 晏回南:“都罚。” 他有违孝道,娶了仇 人之女。自然也是要向父亲母亲请罪的。 跪足一个时辰后,晏回南匆匆用了早膳便去上朝。司文从马厩牵了马来,临行前,晏回南回头嘱咐怀绣:“嬷嬷,不要再将垫子撤了。” 话语虽平常,但怀绣却从中听出了警告。 怀绣每次会让人在谢韵跪时撤去垫子,只因不想让谢韵跪得太舒服。但又私心不愿让晏回南受累,每每谢韵跪完,她都命人再原封不动地将垫子放回去。 之前晏回南一直不曾说,怀绣以为他是不知,便一直如此。 怀绣面色尴尬,一把年纪搞这样的小动作被戳穿,但她都是为了晏回南好,“将军,你跪是孝敬公主与侯爷,可她是赎罪的,用这样好的垫子,那如何显出诚意来?不过这么点日子,她便忍不住向你吹枕边风告状,将军,这样的女人……” 她话音未落,晏回南急着走,只说:“没人向我告状。嬷嬷往后不必揣测我的用意,更不必做这多余之事。” 说完便驾马离去。 进宫的路上,司文向晏回南回禀:“属下派人查过了,昨日在宫中咬伤夫人的是御蛇院的蛇,是蛇师刚从野外捕回来的火炼蛇和竹叶青,这些蛇尚未驯化,毒牙也没去。前些日子御蛇院丢了这些蛇,是长衡公主的人偷拿了。” 晏回南的眸子暗了暗,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还没让她长大么。” 司文沉默。他记得当年晏回南率军突破京城围困救驾时,他们一道在紫华门遇见从狗洞里爬出来的长衡,当时她一身宫女装扮,哭着奔向晏回南,让他快去救皇兄。是宋鸿煊命人送她出宫,只为保她一命。她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公主,纵使是国家已经脱胎换骨,她依旧高高在上,毫无长进。 她的身后永远站着人,她就好像永远不必长大。 - 皇帝将泰山行的日子定在了夏初,万物生长茂盛之际。而晏回南和喻霰则负责全程的护卫任务。届时,他们都会离京,京城由誉王监国。 这对谢韵而言,是一个逃跑的好时机。同时,她会伪造晏回南的笔迹,从大理寺中将飞镜救出。 谢韵借着买药的名义,派人将消息递给了卫鸿。从医馆出来时,司武正在门口候着。 这距离将军府不远不近,来这里买药材也不算稀奇事,司武没有多想。 更何况谢韵顺手递给他几瓶药:“这是我前些日子命郎中新制的药酒,将军是行伍之人,跌打淤伤是难免的,你替他收着。” 司武因着心里对谢家的怨恨,此时对谢韵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夫人既心系将军,何不亲自给他?” 听到“心系”二字,谢韵忽然有些恍惚,她只是随便找的借口,来这里传递消息。若有心系牵挂,多半是出于医者仁心。可当真一丝真心都没有吗?谢韵自己也说不清楚。当夜她摸到晏回南身上的伤疤时,便猜测,他这些年的日子应当也不好过。 她和晏回南都是……被命运捉弄又抛弃的人。 “我亲自给岂不是很有狐媚勾引的意思。你们都不希望他被我蛊惑吧。”谢韵神色如常道,“还是你替他收着吧,就说是你买的。” 司武心中一惊,底下人对谢韵不善的议论,她都知道。 此刻还能用如此平静的话说出,他不免有些佩服谢韵的勇气与定力。 直到谢韵上了马车,笑着催他:“不走吗,司武?” 司武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险些被这个女人收买了!? 他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人不错?!不行,她惯会这样耍弄人心的。从前他们都被她纯真无邪的外表和良善的行为骗了。 他差点忘记这是个造得了烟花也造得了火药的危险女人!她既能用药,便会用毒,太危险了! 司武晃掉脑袋里被她蛊惑的那些晃神想法,飞身上马。 第27章 马车走到半途,谢韵忽然听见街市上一阵喧哗,夹杂着激烈的打闹声。 “司武,前面怎么回事?” “有人打起来了。”司武沉声回答,“我们改道走。” 谢韵伸出纤纤玉手,掀起马车帘子朝外瞧了一眼,福来酒楼前围了一圈人,正在打斗的两人是为一男一女。 其中一位身着苗疆的衣装,打斗时身上佩的银饰哗哗作响。另一位谢韵倒是有些眼熟。 “慢着。”谢韵阻止了司武。 她想起来那人是谁了。 卢龄玉的弟弟,卢寂寒。当年那个跟谢润一般大,留着大鼻涕的小哭包子,如今一袭月白衣袍,翩翩而立。但卢寂寒自幼体弱,且卢氏书香门第,家中子弟少有习武者。 如今不知为何与这苗疆少女起了冲突,卢寂寒显然落了下风。而且瞧他的脸色……像是…… 中毒了! 这个笨蛋,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 “司武,派人去喻王爷府上叫人来。”说完谢韵不顾司武的阻拦,奋力穿过围观的人群,“卢寂寒!” 司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出事的人是卢家公子,卢家与喻王府的关系向来好,派人去找王府的人也说得通。但这般小事司武一个人就能解决,根本无需去喻王府叫人。杀鸡焉用牛刀?但还是依着谢韵的意思派人去了。 他却不知谢韵要的就是喻王爷知道,尤其是喻霰知道她帮了卢寂寒一回。无论此事大或小,喻霰这个人情,谢韵要定了! 正在打斗的卢寂寒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一个分神,被那苗疆少女一拳击中胸口,连连后退了几步,最终摔倒在地。 谢韵连忙跑过去,替他检查伤势,“你没事吧?” 卢寂寒显然不记得她了,又因为她刚刚突然出来乱了他的招式,害他被打,他气恼得很,“你是谁啊!滚开!” 谢韵倒也并不气恼,只对着那苗疆少女说道:“喂!比武便比武,你耍阴招可算不得什么本事!快把解药交出来!” 卢寂寒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指尖已然开始犯紫,头也有些晕,“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他下毒了。” “我是谢韵。小哭包,几年不见就把姐姐忘了?”谢韵白他一眼,说完又俨然一副大姐姐的样子,将卢寂寒护在身后,谨慎地盯着那苗疆少年。 那人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白嫩,长相也有着异域的妖冶气质,但不蜕少女的稚嫩感。垂眸看向谢韵和卢寂寒,睁眼时瞳孔是较旁人颜色更浅的木色,尤为特别。 只是当他开口时,谢韵才意识到不对。声音怎么是少年人的声音?!这竟然是个男子! “他自找的。”他满眼厌恶地开口,“谁让他调戏我。” 谢韵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卢寂寒:? 啊?? 第24章 露华浓(6) 卢寂寒闻言顿时暴起,又冲上去跟对方扭打成一团。这次两人简直像两个赤膊的野兽,你一拳我一脚的,都是实打实地,拳拳到肉。 “看我不把你这畜生的嘴撕烂!竟敢污蔑本公子!谁家好人没事男扮女装啊!” “小爷长得好,与你何干?你这胆大包天的死流氓,惹到小爷你算是踢到铁板了!” “我何时调戏你了?” 苗疆少年故意啐了一口:“你不是调戏我,那你拉我手不让我走做什么?还非要我揭开面纱给你看,你这样的流氓小爷我见多了,恶心死我了。” 卢寂寒:“我那是……那是觉着你有几分眼熟。” “好拙劣的手段和借口。”苗疆少年轻蔑道。 卢寂寒道:“少废话!快把解药给我交出来,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不!给!” “好啊,你不交的话,本公子死了,你也得给我 陪葬……不对,给我殉情!” “殉情?”苗疆少年一脸吃了屎一样的难看表情,“你想得美!” 卢寂寒见激将法有用,更加发挥出了自己的无赖,“我想得是美啊,有你这么个漂亮的男人给我殉情,本公子死也得是美死的了。” 谢韵:……这,这都是什么啊?! 她连忙让司武带着府兵阻止了这场闹剧,被拉开的时候两人还在互相威胁叫骂着,谁也不放过谁,俨然一副要将对方撕了的样子。 谢韵立即上前搭脉检查卢寂寒的情况。 不妙! 谢韵气得一抬手拍在了卢寂寒的脑袋上,“龄玉姐姐冰雪聪明,端庄持重,怎么有你这么个愚蠢鲁莽的弟弟?” 卢寂寒从谢韵的话中想起了她的身份,从前他的确跟着喻霰一道儿见过这个姐姐。只是不太熟,他仍旧一副狐疑加桀骜不驯的样子,对眼前这个清瘦单薄的女子充满了不服。 “你凭什么拍我头?我姐姐都不曾如此教训过我,而且你不要总是提我姐姐,我想起来你了,你是谢青云的女儿,是叛臣贼子的女儿。” 卢寂寒一下子戳痛了谢韵的心。果然,像卢龄玉那样的人还是少数。 “想起来了?那你能怎么样,杀了我?”谢韵皮笑肉不笑地狠狠捏住了卢寂寒手上打斗时留下的伤,疼得他忍不住跳起来叫,“就凭你现在这幅样子,还是算了吧。我只要略施手段,你会死得更快。” “不是,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天子脚下,你什么人啊敢这么威胁本公子?!” 一旁的苗疆少年忍不住嘲笑一声。 “你笑什么笑?!” “我笑你不知好歹。”他顿了顿道,“还笑你……狗眼看人低。” 说完他转头看向谢韵,老实乖顺道:“姐姐。解药我给你,至于你给不给他,全看姐姐的心思。只要让你的人放我走就行。” 他来京城是另有任务不想太过招摇,不想惹出麻烦。谁知道竟然碰上了卢寂寒这个难缠的。 谢韵答应了,转头低声吩咐了司武几句,让他拿了解药之后便将人放了。 “谢谢姐姐!我叫乌思,后会有期。”乌思仍旧是一身女装,笑起来甜死人地冲谢韵招招手,在卢寂寒怨愤的注视中消失了。 谢韵命人从客栈端来一碗水,喂卢寂寒吃了解药。救完人还不忘像小时候拍谢润的脑袋一样拍了拍卢寂寒的脑袋,“无论如何是我救了你,记得知恩图报啊弟弟。” 尽管卢寂寒心中不服,可他不得不承认,刚刚若不是谢韵,他的确没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发现自己中毒了。即便以他的本事不是不能在乌思的手中拿到解药,可若是毒深入五脏,他真就性命堪忧了。 他低低地切了一声。 “初阳。” 是喻二哥的声音! 这是卢寂寒的字,他循声看过去,见到下朝归来的喻霰和晏回南,两人身着官服高坐骏马之上,远远地看向这里。 “喻二哥!”卢寂寒大喜过望,一溜烟儿地冲到喻霰跟前。 谢韵悻悻地拍拍衣袖,她还没事了拂衣去呢,结果就被这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丢在原地。还是在晏回南的面前,真是丢脸。 她本想同喻王爷讨这个人情,让他把飞镜放出来。喻王爷当年另娶他人这件事对卢龄玉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他一直于心有愧。单拎出这一条来,喻王爷都会答应她。 但不是喻霰啊!喻霰可是跟晏回南一根绳上的蚂蚱,两人亲的好似亲兄弟一般。她心中那点心思,若是在喻王爷的帮助下悄无声息地把飞镜救出来是有可能的,但如果是喻霰,就一定不可能了。 她决定另寻个人讨这个人情。 不等晏回南开口,谢韵就已经掉转过头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可没走几步,只听身后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渐近,谢韵回过头去看,猝不及防被一只手紧紧揽住。晏回南一个用力,猛地将谢韵像拎小鸡一样拎到了马背上,趴着。 趴着! 谢韵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就被粗暴地抱到了马背上,马儿坚硬紧实的背部硌得她胸口疼,呼吸不畅。 她一手拉住缰绳,另一只手用力拍打罪魁祸首,“你又要干什么,快放开我,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晏回南却充耳不闻。 “我要死了。被颠死了。晏回南,这很疼啊。” 她叫嚷了好一会儿,晏回南才把她拉起来,给她调整了位置,让她侧身坐在马上。这让谢韵不得不稍微倚靠着他点。 晏回南顺势单手搂着她,谢韵此刻只能顺着他的毛,才能让自己少吃点苦头。她给自己寻了个舒适又安全的姿势靠着。 如是,她的头恰好倚靠在晏回南的颈窝处,上半身大部分的重量都被晏回南托住。 “出来做什么?”他问,身子离得近,晏回南说话时,谢韵甚至能轻微感受到他呼吸间胸口的起伏。 谢韵冷声道:“将军夫人要被限制出府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下次不出门了。” 却被晏回南无情戳穿:“不要说这些气话,你我心知肚明,你说了也不会乖乖做到的。” 第28章 谢韵被看得透透的,她此时竟有些无言以对,只好说,“出来买些药材。” 晏回南喉头滚动,搂住她的手臂稍稍用力,谢韵整个人都贴紧了晏回南的上半身,他沉声道:“嗯。下次若需要什么药材跟下人说一声便可,不必亲自出来。” “还有,不要耍旁的心思。我会知道。我很了解你,谢韵。” 这是他给出的警告。 谢韵也的确有许多的歪心思。但她怎么可能让晏回南知晓。她点点头,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笑:“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我懂的。” “是吗?”晏回南轻笑一声,平静到几乎轻描淡写,“如果你像你爹一样,我会杀了你。” 谢韵的心头猛地一震,紧紧收缩了一下。她听出了晏回南话里的狠戾,他不是在说玩笑话。 跟自己放狠话的是手上沾过无数人的血的晏回南。 她没杀过人,没有真正跌落过崖底。她仍旧良善、心软,看重生命。可是晏回南不一样,他在生死之间徘徊过,他杀过人,在他的眼里,有些人的命,就是可以比草轻,他可以左右旁人的生命,他也左右过。他的生命中,利益,比命贵。 她所能经历的蜕变,远不如晏回南浴火重生、抽筋剥骨一般的成长。 她越来越惧怕这样的晏回南。他在那个雨夜放过自己,绝非因为良善,也绝不是顾念往日情分。 而他娶她,应当真如怀绣她们所言,他不过是想让自己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他自己也说过,要她绝望。他真正成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可以轻易掌握她命运的人。 正如猫在抓到老鼠之后并不会立即杀死,而是会一直玩弄它,直到把老鼠玩死,猫才玩够。 谢韵攥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捏紧,背上爬满了细密的冷汗。 - 星夜,曲川苑外,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司文进书房禀报刚刚收到的消息:“将军,南谷关粮草被劫一案,负责粮草押送的伍茂德全都招了,是他将运送粮草的路线提前透露给了梁军,在他家中的井底发现了大量金银珠宝,以他的俸禄不可能积攒如此多的家财。但是他刚刚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伍茂德是明华十三年的武状元,最初是成王部下先锋,但因为人过于刚直,不知变通得罪了上司,被贬去黔中道做一寂寂无名的守备,之后便一直在黔中道任职。此次是誉王偶然想起有这么一位人,既熟知蜀中道路,又为人刚正不阿,才决定由他接任南谷关粮草押运官一职。 可不曾想,竟然是此人? 过刚易折,所以他在被贬之后也学会了圆滑变通,竟将腰杆一弯到底了么…… “他的妻小呢?”晏回南开口。 司文:“全在狱中。不过此次从黔中回来的人说,伍茂德此前救过一个 少年,名叫伍月,是伍茂德给取的名字。养在身边如亲子一般。武艺高强,是黔中守备军中的翘楚。他当时也在押送粮草的军队中,但如今下落不明,不知是否葬送在了南谷关战役中。” 晏回南蹙眉,“伍茂德与梁军勾结,那偷袭一事必然是他可控的。南谷关守军赶到时粮仓已被烧没了,人也死的差不多了。没道理伍茂德自己活着,他视若亲子的儿子死了。难不成他最后良心发现让人死守,拿自己儿子当肉盾?以表忠心吗?再找。把黔中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司文颔首,“是!” “对了,京城也不要放过。养父一家都被押来京城,他既武艺高强,或许会跟来。那孩子长什么样?”晏回南问。 “看样子,是苗疆人。”司文拿出一副画像。 晏回南看了一眼那副画像,长相独特,男生女相,貌美到近乎妖冶,左边眼尾下方有一道长长的很难让人不注意到的疤痕,“将伍茂德在狱中畏罪自杀的消息连同伍茂德妻小要被斩首的消息一并张贴出来,旁边张贴他儿子的画像。” 夜深,晏回南离开书房,看见月光下的曲川苑。有一瞬的失神与陌生。 “那棵是山茶花树?” 山茶花与青砖黑瓦的园子极为相配,不及牡丹雍容华贵但不失端庄美丽,且带了一丝孤高傲气,冬末春初开花时又极为热烈,看上去赏心悦目。 司文顺着晏回南目光的方向,当初那里的老树枝很碍事,如今被换成了两株修剪过枝杈的山茶花树,像极了被顺过毛的小狗,“嗯,一株开白花,一株开红花。但夫人说这花有另一个名字……” 晏回南咬了咬牙关,甚至气得冷笑出来,“断头花。” 司文:……将军真是见多识广。 ----------------------- 作者有话说:断头花,好……狠的暗示。不,明示!! 第25章 露华浓(7) 晏回南沐浴时,满心想着待会儿要把谢韵从睡梦中叫醒,拖起来打一顿。沐浴完怀着这样的心情回到卧房。 却见谢韵小小一团蜷缩在床的内侧,旁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空出了一大块。他再疏于打理将军府,家里的床也比军营的床舒服。 初夏京城已经有了暑气,谢韵命人换了清凉的草席,锦被被她裹去了一角。她睡觉沉,但还算老实,躺下时是什么姿势,夜里顶多翻翻身,醒来时的姿势与入睡时的姿势变换不会大。 晏回南掀开锦被,躺了下去。此时他的视线与谢韵的面孔不过一拳的距离。 似乎是感受到有人,谢韵的眉头皱了皱,但不一会儿又舒展下去,准备翻个身继续睡。 晏回南却及时拉住她,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抱着睡了一夜。 谢韵醒来时,一如往常,身畔空空如也。她夜半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进来了,深夜甚至觉得热。但她实在困,只有短暂的感觉,很快又沉沉睡去。 她知道晏回南夜里在。她想起昨日跪祠堂时,居然有一方软垫放在堂中。怀绣看她的眼神古怪且怨愤,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韵心细如发,她猜是晏回南吩咐的。 不知他是如何知晓的。只不过这样打一顿给颗枣的事,谢韵并不领情。 但不得不说,有了那软垫子,谢韵跪一个时辰的确没有之前那样疼了。 - 是日天晴,寒真命人从地窖里取了冰,砸成了小块,用厚厚的棉布裹上,用这透出的凉气慢慢地替谢韵冰敷膝盖上连月罚跪来的旧伤。 修正过的园子里种了许多树,午后树上蝉鸣震天。 忽的有下人匆匆来禀报长衡公主驾到。话音刚落,一行人吵吵嚷嚷地便进了这后院。 谢韵彼时除了膝盖疼之外,还算舒坦地在院子里乘凉,手上拿着一颗苹果在啃。 “谢韵,你给本公主出来!” 谢韵如今一听到长衡的声音就烦躁,她已经忍了长衡两遭,还想怎么样? 其实若不是因为谢韵如今的确算是虎落平阳,她一遭都不会忍下去。但长衡还想来第三回? “抱歉公主,我的腿伤了,实在起不来。公主不请自来,我招待不周,就当是两相抵消了如何?”谢韵笑道。 长衡戴了面纱,气势汹汹地提着一把剑进来,见到谢韵便挥剑指向她,只是剑远远没碰到谢韵时便被一旁的司武挡住了。 司武:“公主,这里是将军府。劝您不要胡来。” 长衡愤怒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拦本公主?” 司武沉默,却没有放下阻拦的手,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两相僵持不下,长衡只好收回剑,将矛头对向谢韵:“谢韵,你别以为子游娶了你,你便可以安然无恙,你休想仗着自己是将军夫人便可对本公主无礼。你要弄清楚,他比谁都恨你!” 长衡闯进来的事自然是第一时间便被人知会了怀绣。她及时赶到,见到长衡的第一时间便拉着谢韵跪了下来。 怀绣小声对谢韵说:“夫人,那毕竟是公主。你如此无礼慢待,若是圣上知晓了,你如何担待得起?你又把将军府置于何处?” 谢韵咬了咬后槽牙,她真是造孽,才会在这里受此等窝囊气,快些让她逃去江南吧:“公主大老远地闯将军府,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的吗?那我已经知道了,清楚明晰地认识到了将军恨我入骨,我罪孽深重。” 司武只得令看好谢韵,保护她的生命安全。至于眼前的事情,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他自然不会管。 将军府其余的人也跟着跪,但更多的是在看长衡究竟会如何教训谢韵。 长衡知晓怀绣是晏回南奶娘,况且怀绣本就是从宫中出来的,现在自然是站在长衡那边。她也就没有过多为难,只让谢韵一个人跪着。 “本宫问你,是不是你命人将蛇扔进公主府的?”长衡施施然地坐在了谢韵原本坐着的那张椅子上,眼神怨恨且犀利。这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直接给谢韵定罪。 谢韵闻言愣怔了半晌,“我对此毫不知情。” “别装了,我太了解你了谢韵,你见本宫当日占了你的位置便寻衅报复。”长衡忽然向前倾身,一巴掌扇在谢韵的脸上,“谁给你的胆子?” 第29章 谢韵无缘无故被扇了一巴掌,现在脸颊火辣辣地疼。她从不曾这样无缘无故被扇巴掌,哪怕是从前在谢府,张扬跋扈如谢韶华都不曾扇过谢韵巴掌。 这段时间谢韵在大周受尽了磋磨,大大小小一身的伤,跪了月余的祠堂,若不是她会医术,她的膝盖早难以行走。可现在这些折辱磋磨伤害好似没完没了,无穷无尽,仿佛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就是可以任由人欺负的软柿子。 她贱吗? 谢韵冷笑一声,光是长衡便两次三番地折磨她,甚至想要她的命。 还不够…… 这竟然还没够。 长衡看见谢韵的笑便心生厌恶,她怒火中烧,满眼的怨恨,愤怒地一把上前掐住谢韵的脖子:“晏回南吗?可你凭什么?我有什么比不上你的?姿色?身份地位?我堂堂公主,有什么比不上你的?你从前不过是五品官家的庶女,你的父亲甚至害的晏氏家破人亡,凭什么晏回南从前只护着你,事到如今竟然不惜抗旨也要娶你?我的皇兄,堂堂大周的皇帝,几次三番地明示暗示晏回南,甚至旨意送到了将军府,可你一回来,晏回南不顾群臣反对也要娶你做正妻。到底是为什么?谢韵,你到底凭什么!” 司武见状正要上前阻止,可谁知谢韵双手用力挣脱了长衡的桎梏,呛地在一旁猛烈呼吸,“我怎么会知道……咳咳……你……你去问该问的人啊,在这里折磨我……咳……只会显得你像个丑角。” 长衡:“你胡说什么呢!” 谢韵:“不是吗?你自己说晏回南恨我,可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连公主的尊贵体面都不要了,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公主自己回想 起来难道不觉得可笑吗?这是一个公主该有的肚量吗?若你是为了大周如此折磨我,我还会看得起你一些,可你实在愚蠢得可笑。为了一个男人,做出此等掉价之事。” 长衡的身体气得微微颤抖,“怀绣,给我狠狠掌她的嘴!谢韵以下犯上,妄图用蛇谋害本宫,现在竟然还大言不惭,给我狠狠打!” 司武有些迟疑,可谢韵的目光最终还是没有落在司武的身上。 既然她自己不需要,司武便当做自己没有看见。 之前谢韵被针扎的时候,寒真没有及时拦下那些人。这一回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谢韵被人掌嘴,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大的力气,挣脱了两个钳制住她的丫鬟,冲到谢韵身前,奋力地推开了怀绣指派的两个人。 寒真:“公主,我家夫人真的没有谋害您的意思!求公主高抬贵手,饶过我家夫人吧!” 花妙和储月当初就是被谢韵罚跪,至今心怀怨恨。此刻有长衡公主在背后撑腰,自然是不会放过谢韵的,她们连同另外两个丫鬟四人一起将寒真按倒在地,“公主下的令你也敢不从。” 长衡:“你倒是衷心得很,给我两个一起掌嘴!” 寒真眼泪都急掉下来了,她这回挣脱不开四人合力的压制了:“将军若是回来知晓了,定然不会放过你们的!” 长衡太阳穴突突地疼,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将军府全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吗?掌嘴改为杖则五十,打完了丢出去喂狗。” 谢韵闻言凶狠地瞪视着长衡和怀绣:“长衡!你若想解气,只管冲我来,不要为难一个小丫头。” 长衡:“你能替她挨板子吗?” 谢韵:“能。” 长衡忽然明媚地笑了出来,“好啊,那就先掌嘴再杖则五十。本宫就在这里,一下一下地数着,漏一下都不行。怀绣,你亲自来,狠狠地打。” 怀绣从前在宫中当差,这样的事没少做,向来是主子要什么样的力道,她便能把控得分毫不差。 但是看着谢韵的眼神,怀绣内心竟有一丝畏惧。 她不敢直视谢韵的眼睛。 而且怀绣想到晏回南的所作所为,她一时弄不准谢韵如今在晏回南心中究竟是什么地位。若是…… 长衡:“怀绣,你是人老了,从前的规矩全都忘了吗?” “……没有。”怀绣答,迟疑片刻,她最终抬起手重重地扇了下去,一下一下,清脆的掌嘴声在这一方小亭子里连绵不绝地响起。在场的将军府丫鬟们心里又激动又有些畏惧。 这声音就像是一把把利刃,悬在此刻每个人的头上。 不知这些利刃究竟会不会落下。 谢韵的脸颊被扇得肿胀发紫,还掺杂着指甲划破的伤口,谢韵的嘴角被扇得开裂,流出了血来。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纷纷回头,怀绣的手扇得发酸,刚抬起的手要落下,来不及收回,便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狠狠攥住。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爆她的血管。 怀绣抬头看见了晏回南,他的脸黑到了极点,凶恶的神情仿佛能吃人。 “司武,你站在那边是死人吗?”晏回南周身的戾气重到仿佛这里不是将军府,而是战场,他随时都能挥刀砍死这一群人。 司文和晏回南一道回来,刚在门口便听见小厮禀报公主在后院责罚谢韵,晏回南翻身下马匆匆往这里赶,司文根本追不上。直到见到眼前的一幕…… 完了…… 第26章 露华浓(8) 怀绣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周围的人除了长衡都跟怀绣一样被吓得跪成了一片。 “是我让她们掌的谢韵的嘴。”长衡对着晏回南现在这幅样子也犯怵,但是她猜晏回南并不会对她做出什么。毕竟他心里一定是对谢韵有恨的,“她让人把蛇丢进公主府里,害得我被咬伤了。” 说到这里长衡委屈地捂着自己的脸,两眼含泪。 晏回南却不耐烦听她这些解释,径直走上前,毫不留情地抬手给了长衡一巴掌,这一巴掌清脆的程度远比怀绣的要深。怀绣纵使用力,可毕竟是女人,一掌的威力是比不上身经百战的晏回南的。 长衡被扇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晏回南,她怎么也没想到晏回南会真的丝毫不顾及,他谁的颜面也没顾。这一巴掌径直把长衡的泪水扇了出来,决了堤。 “晏回南?我可是大周的公主,你!你竟敢打我!” 晏回南的心狠非常人可比拟,他才不会管长衡是否是公主,他垂眸居高临下地对长衡说:“蛇是我让人放的,你做了什么心里有数。谢韵是我的夫人,你往后别再招她。” “她凭什么做你的夫人?”长衡歇斯底里道,“难道从前的事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晏回南:“无需公主费心。” 司文跑过来:“公主,卑职派人送你回去吧。” “晏回南,你胆敢这样待我,我皇兄不会轻饶你的!”长衡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哭着回了公主府。 晏回南面不改色,看都没看一眼。 谢韵在一旁仿佛与周遭的一切事情都隔绝了,她不想去听不想去看,旁人怎么样都与她无关。她现在只能感受到自己脸颊火辣辣地疼,其实疼此刻已经是最不值一提的了,被人当众一下、一下又一下扇巴掌的屈辱更让她难以忍受。 那一段时间漫长到,她把自己所有的“附加之罪”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可笑,真是太可笑了。他们所有的愤怒、怨恨、痛苦、嫉妒,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无处发泄。他们寻仇寻不到谢青云头上,恰好此刻晏回南带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大家便将矛头对准了她,将所有的罪孽都归到了一个可以轻易被拿来泄愤的她身上。 晏回南抬手过来检查谢韵的伤势,令晏回南惊讶的是谢韵难得的没有打开他的手,之前她对于晏回南的触碰总是要挣扎一番的。 “你……”晏回南动了动唇,有三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踟蹰许久,还是冷下脸来,让司文去寻太医来给谢韵诊治。 “寒真,带夫人回屋吧。”他说。 谢韵黝黑的瞳孔里毫无光泽,他的手松开时,谢韵便毫不留情地起了身,顺带说了句一点感情都不带的话,“多谢将军还我清白。” - 自那之后,谢韵再也没有在身边见过司武,不知道他去了哪。每日跟在他身边的人变成了司文。司文并不像司武那么讨厌她,做事也就细致得多。 怀绣也不再出现,听寒真说晏回南将她送去了江南老家养老。府上的人换了批新的,花妙和储月也被换了,这些人对谢韵言听计从,府上也再无人突然闯进来闹事。 这阵子,谢韵脸上的伤几乎痊愈了,但她也几乎成了哑巴,很少说话。她不想说话,这个府上现在也不需要她说话。她依旧日日去给祠堂罚跪,新来的丫鬟们不知道夫人为何日日都去跪祠堂,也不敢问。只是将谢韵的日常起居生活打理地井井有条。 和晏回南相处时,谢韵就是个听话的木偶。晏回南要做什么,她并不反抗,要她做什么,她都照做。 她几乎变成了一只听话的囚鸟。 但实际上谢韵的心里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清醒。她死也不会留在这里。 第30章 傍晚,谢韵正坐在荷花池旁的亭子里发呆。如今荷叶已经有不少长出水面,花骨朵还没到时候,等到晏回南去泰山时应当能长出来了。 那时候她也可以离开此处了。 夏夜晚风吹拂过莲池,吹来阵阵荷叶的清香,还有池水的温润水汽。周遭静谧地不像话。 司文不知从哪弄来一只受了伤的狗,全身黑得像块煤球,“夫人,刚刚下人在厨房的柴火堆里找到了这只狗,他受了伤。可否请夫人帮忙看看。” 谢韵好似没听到,根本没有搭理司文。 寒真替她说:“什么时候狗受伤了也要夫人看了?” 司文一时语塞,这小狗受的是外伤,脚掌被划破了,是个人都能给它包扎好,“是属下糊涂,我这就……” “哼~”那小狗可怜兮兮地哼唧唧,胖嘟嘟地身子痛苦地挣扎着。 谢韵还是 心软。 “抱来我看看吧。”谢韵忽然开口,她清冷的眸子望过来时,眸中连日的阴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光照在湖水上一般的柔和清澈,温柔得仿佛能化出一滩水。 小煤球就这么被送到了她手上,谢韵抱着它一路走到卧房里,从药箱里取了些药膏轻轻地给它抹上,又用纱布给它的小爪子包扎上。 这小狗亲人听话得很,知道是谢韵给它包扎的,让它不疼了。一下子就粘上了谢韵,亲昵地舔舔她的指尖。 小舌头软乎乎的,乖得不行。 惹得一旁的寒真也心生怜爱,“夫人,这小家伙真机灵,知道你是它的恩人,这就开始讨好你了。真是可爱。” 谢韵也难得地露出了这阵子以来的第一抹笑脸,摸摸它的小脑袋,“乖乖,等你伤好了再放你走好不好?嗯?” 寒真不解:“夫人,这小狗这么小,放出去能活吗?不如咱们把它留下吧……” 谢韵不久就要离开这里,她如何养这只狗。她逃跑时带着狗多有不便,不一定能带出去。若将它留在这里,晏回南到时候找不到她,也许会迁怒于它,那于它也不好。 她在这京城,也无亲友可托付。也许放它出去,它能遇到一个更好的主人。 谢韵:“它与我无缘,不留了。” “你怎么看出它与你无缘的?”晏回南忽然进来。 自那日之后,晏回南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军营中,忙着处理公务。在为此次的泰山祭祀之行做准备。 寒真行过礼之后便去了门外候着。 谢韵:“随口说的。” “留着也无妨,你可以给自己找点事做。别闷坏了。”晏回南走近她,把小狗抓了过来,“司文,先带它下去洗个澡。” 谢韵:“不会。” 晏回南沉默地盯着她看,谢韵却没有看他,即便与晏回南对视,谢韵现在也没什么可怕的,她只不过不想再看他罢了。 晏回南却只是抱住了她,卸去一身的疲惫。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司文说你前几日进宫了?” 谢韵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向他陈述事实: “嗯,卢尚服送我的衣裳破了,只有宫中绣娘会修补,便去了。” 晏回南的眸子暗了暗,喃喃道,“是吗……去了两次?” “是。一次送去,一次拿。” 谢韵的确带了破衣裳进宫让卢龄玉找人修补。却是为了另一件事,需得托卢龄玉帮忙。她难以避开司文行事,只能借卢龄玉的人一用。 但她所有的情绪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掩藏了起来。 晏回南张口忽然在谢韵的脖颈处轻轻咬了一口,然后由咬转换为含住那块肉吮吸。直到那里出现了一块红色斑纹。 “嘶……”谢韵被这猝不及防的亲昵吓到了。 她袖子里的手不由得攥紧,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只能用这刺痛逼自己顺从下去。再等一等…… 晏回南许久没有见到谢韵,他不得不承认,他近日想到她的瞬间越来越多了。 他的身体和心理都在思念渴望着眼前这个人。纵使他知道,他们的心隔着十万八千里远,可他还是贪恋着能够将她拥入怀抱、时时能见到她、甚至与她一体交融。 无论过了多久,经历了多少事,他还是不能放下眼前这个人。 错的人不是他也不是谢韵,当年的谢韵比他还要小两岁,她如何能撼动大树。可他这么多年恨的,也不全是他们两家之间的世仇。 他恨她当初一走了之,恨她要嫁给楼承,恨她从来没有想起过他…… 他勾着谢韵的下巴与她缠吻许久,吻得谢韵眼神泛起泪光,骨头都酥软了,他才将她打横抱起,去了床榻上。 他的内心叫嚣着乞求着,希望谢韵不要离开自己。 迷蒙中,谢韵听到晏回南难得温柔道:“乖,疼就出声。” 夜半,他抱着累晕过去的谢韵洗浴过后,才又抱她回了房,将她揽在怀里睡了过去。 翌日,是晏回南的休沐日。谢韵睡到临近午时才醒。 醒来时惊讶地发现晏回南还在,他显然已经洗漱过了,衣冠整齐,只是又上了床而已。 他半个身子靠在床头,手中握着一本书在专心致志地看。谢韵一动他便发现了。 他放下书,侧躺进被子里,将谢韵的纤瘦身躯拉近自己怀里抱着,他嗓音低沉:“睡得可好?” 两人同榻而眠,此时身上的味道都浸染成了相同的味道,她被拉着贴近晏回南的胸膛,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又听他用这样温柔缱绻的语气说话,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她慢吞吞地“嗯”了声,便不再说话。 晏回南幼年时一贯是多话的,几个伙伴中,他总是话最多的时候,心情好时喋喋不休说到谢韵烦了。 如今千帆过尽,他被淬炼得成熟稳重又冷血,也不再那么多话。但今日却能与谢韵心平气和地交谈,两人难得没有那么剑拔弩张。 暖阳下,晏回南情不自禁地低头含住谢韵的唇,轻轻地勾住她的舌尖又与她缠吻了起来。 谢韵猝不及防,不禁嗯哼出声。她试图推开晏回南,却被他牢牢抱在怀里,动弹不开。 一直到谢韵喘不过气来,晏回南才放开她。他的心尖像是有什么在拨弄,令他心脏七上八下地,一会儿心满意足到膨胀,一会儿又惴惴不安。 晏回南满心怜惜:“还疼吗?” 谢韵的身子一颤,耳根子羞红,她知道晏回南在说哪里,躲开了他的手。他倒也没计较,转而把手放在了她的腰肢上,“我让人备了药……” 谢韵连忙接话:“我自己上。” 晏回南没反驳:“好。对了,去泰山时你随我同行。” 谢韵的心头一颤,不禁绷紧了身子。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如此重要的事情,也可以带亲眷同行吗?” 晏回南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了谢韵片刻,才道:“我想就可以。” 谢韵迟疑着,但还是应承道:“好。”她不想再出旁的岔子,不能让晏回南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晏回南因为谢韵此刻的迟疑,心情莫名地烦躁起来,语气也不似刚刚那样平和,只是用大手揉捏着谢韵的腰肢,牵动着她的腹部,轻声道:“若是咱们有个孩子,也未尝不可。” 什么?! 谢韵被吓得失语。不等谢韵回答,晏回南便下了床。 上次的避子汤还有不少,待晏回南不在时,谢韵没管他说的话,让寒真煎了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他们不会有孩子的。 第27章 泰山行(1) 泰山之行临行前夜,晏回南与喻霰同往北郊大营点兵,至晚未归。次日清晨便会整顿好军队,在城门外等候出发。 谢韵用过晚膳后坐在庭院内,一直抱着小煤球逗弄,不过十几日的时间,这小家伙已经长得肥壮了些。 前几日谢韵命人捡了个小粗木枝,将将好够小煤球衔在嘴里。去皮洗净又抹上了她亲手研制的香,闻上去像糕点,她就这么拿着丢出去,小煤球兴致勃勃地跑去捡回来,丢出去又捡回来……往复许久。 寒真走近了问:“夫人,水已烧好了,可要用?” 谢韵却在等一件事,她准备了许久,在等今夜实现,她浅笑道:“再等等。” 说完她接过小煤球嘴里衔着的木枝,又一次远远地丢了出去。 待至繁星缀满夜空时,门外来报长衡公主着人来请将军夫人去公主府一叙。谢韵将小煤球交给照顾它的下人,带寒真出了门。 泰山行时晏回南是总将,司文是他的副将。故而今夜司文也在军营内,没人跟着谢韵。这是谢韵预料到了的,既然晏回南要带她去泰山,那她也只有今夜,才有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 无论如何,她都要去! - 公主府内,灯火通明,谢韵应邀而来。 长衡公主在花厅设了宴席,遍请京中贵女命妇赏琼花。 谢韵到的时候,已经有 第31章 不少人坐在花厅中吃点心谈天,戏台子上正演着一出牡丹亭。这是长衡派人从江南寻来的戏班子,让京中人听个新鲜。 “晏夫人可算来了!”长衡远远地瞧见谢韵来了,“这可是晏将军心尖尖上的人,我设宴邀大家赏花此等乐事,是万万不能少了晏夫人的。” 她的话中带刺,显然是不会忘怀两人之间的恩怨。但谢韵并不在乎这点无关痛痒的讥讽。她向公主行了礼,便由着丫鬟引她入座。 长衡让她吃了三次亏,她不会再忍。这次的计划,若是少了这个胆大无谋的长衡,也许还真难以实现。 谢韵心里想的是:对不住了,我真的不算什么大度之人。今夜,她一定会拉长衡下这趟浑水。 花厅的中央正摆着一排如绿色瀑布一般的琼花,上面追着一朵朵将开未开的琼花花骨朵。上面坠着晶莹的水珠,在夺目的灯火辉光下,闪着金闪闪的光泽。 欢闹声一直持续到夜半,这几盆琼花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点点展开蜷曲的花瓣,直至盛放。每一盆上都有许多盛放的洁白无暇的琼花,细长重叠的花瓣当中是点点如星般的花蕊,众人皆围上前去观赏。 谢韵的注意力却不在这昙花之上,她在长衡的注视之下喝了不少果酒。以她多年的行医经验,这果酒里下的迷药虽无色无味,但谢韵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她第一时间将自己带来的解药服下,随后又装作中了药的模样,在众人赏花无暇关注她的时候,谢韵伏倒在桌案上。 不一会儿,便有人悄无声息地将谢韵带离了花厅。将她带到了一间偏房,连同真的被药迷晕的寒真也被带了过去。随后这些人将她抬到了床上便离开了。 谢韵睁眼,床上躺着的另一个人正是飞镜。 至此,她才松了一口气。 飞镜的意识不清醒,他很明显被下了浓度不浅的药。但由于上次卢龄玉悄悄带她去大理寺见到飞镜时,她将自己的计划都告诉了飞镜,所以飞镜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谢韵将提前准备好的解药给飞镜和水喂下,冲他比手势:卫鸿已经把公主府内通往侧门的路线给我了,你先缓一缓,再解决院子里的几个守卫。卫鸿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在侧门外接应我们。 飞镜点点头。 应该是知道他学过武,长衡把飞镜从大理寺里弄出来之后,特意给他下了大剂量的药。 长衡去将军府闹事之后,谢韵心中这个计划便逐渐成型。她先是进宫找卢龄玉帮忙,避开喻霰,带她去见飞镜。 之后故意让人将自己去大理寺看飞镜的消息放给长衡,再由卫鸿的人伺机向长衡散播出谢韵曾与飞镜有情的假消息。 以长衡当时对谢韵的恨意,她只要抓到一点谢韵的把柄都会牢牢抓住,好好利用这个把柄。 长衡笃定纵使她真的伤害了谢韵,她只要让晏回南看清楚谢韵是如何背叛他,晏回南即便再生气,也只会将怒火转移到谢韵的头上。 长衡也许明天早晨便会知道,她得到的所谓消息,不过是谢韵送上门的。她的所作所为都成了谢韵的助力。 不过此时此刻她应该还沉浸在自己计谋将要实现的激动心情中。长衡若想捉奸,应当也会等一会儿,等到场景淫/乱到足够让整个宴会上的贵女命妇们都大惊失色,足够她们添油加醋了,她才会带着人过来。 这些时间足够飞镜恢复了。 飞镜趁着夜色解决了院子里的护卫,和谢韵一同赶往侧门。 卫鸿的人一见到人便带着他们出城。今夜城门并未落锁,只为等待北郊大营的人星夜赶来。但此时此刻,大军应当还未到。 他们混在送泔水的人当中出了城。沿小路往南走的途中,夏夜傍晚的风吹拂在谢韵的脸上,带着舒爽的凉意。 她的眼眶忽然湿润了,这是她盼了许久的自由!若不是当初倒霉遇上晏回南,她早已在江南安定下来,又怎么会受这些屈辱折磨? 今夜离开,也许真的是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她感念幼年时晏回南对她的庇护之情,但她们终究不会成为命运相连之人。 卫鸿问:“小姐,这个丫头怎么办?” 谢韵:“待她醒了,问她的意思吧。毕竟我们此去江南,一路也算不上安稳。到时她若是不与我们同行,便给她些足够安身的银两,将她放在安全的地方吧。” 卫鸿点点头 谢韵问:“弟弟近来如何?” 卫鸿:“公子前几日刚派人送了信来说他一切都好。但谢大人因为小姐逃婚的事气得不轻,为了维持和三皇子的联盟,如今改为大小姐嫁给三皇子。” 谢韶华在大周时便瞧不上楼承,去了梁国之后,楼承虽成为了具有继承权的三皇子,但他上面还有两位更得梁皇喜爱的哥哥,论嫡论长,皇位都轮不到楼承。 以谢韶华的心气,她不会甘心嫁给楼承的。她也决看不上谢韵的替补这个位置。 “大小姐被关了许多日,整整饿了三日才同意。三皇子倒是从始至终没有抗拒,三个月前已经完婚了。”卫鸿道,“三皇子是忍辱负重的人,谢大人毕竟当初冒险救他回国,如今梁皇病重,朝中结党营私之事应接不暇。三皇子又根基不稳,在朝中本就没有亲信,如今他和谢家只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当年逃亡路上,谢韺与他们走散,之后便下落不明。谢青云也不会因为丢了一个没有太多利用价值的女儿,大费周章地去寻找。所以谢家如今适婚的女儿除了谢韵,也只剩下谢韶华了。 “对了,公子两个月前入了军器所当差。他命人送了些图纸给我,让我见到小姐之后转交给你。这是大梁近期在研制的新式武器,若是做出来,预期能够将火药装进便携的装置里,如同箭矢一般发射出去。不过它比箭矢要更快,威力更大。”卫鸿神色凝重道,“公子想问问小姐,可否依照图纸仿制出来。他会暗中派人送所需的材料给小姐。” 谢韵将图纸收了起来,“我之后研究一下。” 她幼时曾玩过烟花,也能制出烟花。但这与烟花并不完全相同,她也没有把握能做出来。 马车在漆黑的小路上稳健行驶,出城之后一路畅通无阻。 谢韵一夜未歇,此刻已经远离了京城,她才得以放松警惕。 正准备小憩片刻,谁知马车忽然一个急刹,一声长长的马鸣撕扯出来。 谢韵被强烈的震感震醒,她连忙掀起帘子,只见原本寂静的密林当中窜出来几十个暗卫。 卫鸿带着余下几人冲出去与他们厮杀,飞镜留在谢韵身畔护卫她。 月下满是刀光剑影,兵刃相交的争鸣声不绝于耳。 但未交手片刻,为首之人摘下口罩,对马车内的谢韵说:“谢小姐,我们是三皇子派来的人。若谢小姐不希望这些人全部丧命于此的话,你只要老实随我们回去,他们便会平安无事。” 谢韵的手不禁握紧了马车门框,飞镜向她摇摇头。 卫鸿和飞镜武功高强,卫鸿带来的人也是谢润培养许久的暗卫,真动起手来,他们不一定会输。 谢韵:“若是我不答应呢?” “杀干净,我们也还是会将谢小姐带回去。”为首之人言语微钝,继续道,“况且谢小姐别忘了,谢润公子还在梁国,三皇子想解决一个谢大人不甚重视的儿子应当不难。” “你!” “三皇子从一开始便知道是谢润公子派了人来救你。他知道你一定会跟润公子的人走,便嘱咐我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怪谢韵想不到,这群人从始至终就跟在谢润的人后面,从没有露过面。她被困在将军府里自顾不暇,竟然忘记了楼承怎么会轻易被晏回南吓退? 他可是忍辱负重 了那么多年的人。 “恐怕黄雀在后的另有其人吧。”卫鸿忽然说。 下一秒,漆黑的密林周围亮起一圈火光,不知究竟对面究竟有多少人,但他们如潮水一般围了过来。 原本还在嚣张地与谢韵说话的人见状不对,趁机准备挟持谢韵。 可飞镜眼疾手快地砍断为首那人探过来的手,将谢韵护在身后。 火光中,只见晏回南骑马入阵前:“谢韵,过来。” 第28章 泰山行(2) 竟然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数月前也是这样两军对阵,而谢韵是那个被抢夺的目标。只是双方的目的都不过是将她当成了一件物品。 楼承派来的人见状立即策马冲过来,希望能赶在晏回南之前抢走谢韵。只是那人刚伸出手要掳走她时,一支冷箭嚣张地飞驰过来,又准又狠地射穿了那人的手。 那人惨叫一声收回手,那羽箭的箭尾堪堪划过谢韵身前的衣服。 “谢韵。”晏回南又叫她,那声音极具压迫性,但是从晏回南口中说出时,又让人感觉到他的自信和胸有成竹。 她对上晏回南冷漠淡然、仿佛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的神情,所以她早就露馅了是吗? 第32章 是在什么时候?是他自己发现的,还是卢龄玉向他泄密?可是她只是借着救了卢寂寒一命这件事向卢龄玉讨了个人情。亦或是长衡? 可长衡若是没捉到奸情,怎会派人去向晏回南报信,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谢韵的内心在挣扎,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晏回南的方向走过去。 没办法,他人太多,胜算更大。 正在这时,飞镜却探出身,将她一把拉在身后,面露凶光。他在监狱中吃了些苦头,又刚中过药,此刻还有些虚弱,若是被晏回南看出这一点,飞镜就惨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要再让我失望,你能看出眼下的局势。”晏回南微微昂起下巴,睥睨着她,“你只能跟我走。” 卫鸿也走到谢韵的身前,用半边身子挡住谢韵,意思不言而喻。他会为了谢韵,死战今日,“我家小姐不会跟你走的!” 能有人如此坚定地挡在自己身前,谢韵心中很感动。但是如果代价是伤亡惨重,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局面。 谢韵:“我跟你走,但你要放了飞镜。放了我弟弟派来的人。” “你就这么想救这条哑狗?”晏回南的表情黑了下来。 谢韵并不否认,她只想要尽自己的全力,救下真心待她好的人。她继续放出筹码,只想等到晏回南一个回答,“飞镜他们安全离开之后,就只有我在你身边了。我没有能力再逃跑了,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不是吗?” 晏回南嗤笑,“是。但我很不爽,我的兵也很不爽。他们追了这么远的路,只是站在这里当个摆设。你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却让他们白跑一趟,这很丧气。” 谢韵闻言几乎绝望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明知自由可贵,她已不再渴望自由。她挣扎后又妥协,如今她愿意顺从地被投入炼狱中,可她依然救不了她想要救的人。 为什么会这么难? 她闭了闭眼,“你希望我做什么?” “自己想。你早该知道如何讨好我的。” 不知道!不知道!不会!谢韵只能在心底狠狠地骂。 但她行动上却毫不含糊,她悄声对飞镜说,“去江南,拜托了。” 如今她能够信任和拜托的人只有飞镜了。 对不起,娘亲!女儿深陷困境,身不由己。没办法亲自去为您迁坟设碑,是女儿不孝,望您泉下有知不要怪罪。但女儿终有一日会脱困,不会让您孤孤单单一人,您本该是人间的一朵春花,偏生是不逢春,还带着我这个累赘……对不起,娘。 做好决定之后,谢韵不假思索地越过衷心保护她的两人,走到了晏回南身边,她看准了晏回南身侧的喻霰手上拿着的一张弓,刚刚那箭就是他射出去的。 下一秒,谢韵用力夺过喻霰手中的弓,这算是晏回南的“家事”,喻霰并不过多参与,所以他见谢韵要夺弓,他并不认为谢韵会对他造成威胁,并未用力,轻松便让谢韵夺了过去。 她从箭袋里抽了一支箭,搭弓、瞄准、射箭!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夺弓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以为谢韵以身做诱饵,想要直接杀了晏回南报仇。 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谢韵瞄准的方向是楼承那方的人。她的箭迅疾有力,径直射中了一人的头颅,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倒下了。 楼承派来的一队人马立时便乱了阵型,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谢韵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难道不是谢大人家中足不出户的娇小姐吗?怎么会射箭? 其实就连晏回南手里的兵也被谢韵这小女子的一顿操作吓到了,但多年严谨的军队纪律震慑着他们,没让他们表现出来。 “谢小姐!你……你究竟是哪一方的?”楼承手下为首之人道,“三皇子待你不薄,纵使你背叛过他,但他仍旧未曾对你下杀心。只要你随我们回大梁,三皇子定然不会计较过往,况且你姐姐……” 晏回南却没有耐心再听他说这些废话,手轻轻一抬,正要挥兵进攻时,却忽然听到“铮”得一声,又一直箭被射出去,另一个人倒下了,就在说话那人的身后。 “你!” 谢韵箭无虚发,原本夜色就浓,箭矢不易被看见,也不易躲开。更没人想到谢韵让人闭嘴的方式是这个。 她冷笑一声,“人人皆道我背叛,我的心又不是三瓣。你不会想要说,楼承不会计较过往,待我回去之后纳我为妾吧?” 最后她着重说了剩下半句,“可我的夫君就在此处啊。他可是给了我正妻名分的人。”她特意着重说的这后半句,正是回应晏回南那句“讨好”。 此话将在场的人都听怔住了。只有晏回南神色如常,静静地看着谢韵,想看看她究竟还能做出什么来。 “谢小姐,你别忘了,谢润公子还在大梁。你如此做,就不怕牵连他吗?”那人恶狠狠道。 谢韵:“我的弟弟难道还要靠你们施舍过活吗?” 一句话便将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谢润天资聪颖,父亲虽表面上不表现出来,但他也是极为重视这个儿子的。刚刚他说楼承会对谢润不利,在慌乱的情形下的确吓到了谢韵,但她此刻已经很清醒了。 楼承是头擅于蛰伏的虎,只要是对他有利的人与事,他便不会轻易毁去。他只会物尽其用,用到极致。毕竟楼承如今手中的筹码并不多。她相信,必要时谢润知道如何自保。 而她眼下需要做的,就是救下眼前之人,保全自己。 这是她们姐弟不言自明的共识。 晏回南懒懒地挥一挥手,司文得令便带人杀了出去。 晏回南:“留下那个嘴贱的,我有用。” 人说留下就必然会留下,其余人都解决之后,为首之人想自尽,却被司文眼疾手快地阻止了。 他以为晏回南特意留下自己是要对他施以酷刑,将他大卸八块,折磨致死。 可他跪伏在地上时,却意外地听晏回南一字一顿说:“回去告诉楼承,” “不、要、再、惦、记、我、的、人。” 他被迫抬起头直视晏回南,谢韵与他同乘一匹马,晏回南将她抱在身前。他看不清晏回南的神情。 但总能感觉到这是一种…… 炫耀? 或者说是,示威。 这是赤裸裸的示威! 他咬牙切齿,但晏回南真的就这么放了他。杀光了他所有的兄弟,只留下他一个人,只为让他回去给三皇子传句话。 传一句如此无关紧要,却又满含威胁和羞辱的话。 他明知谢韵之前是三皇子的未婚妻! 晏回南, 你真是不得好死。 但谢韵的讨好的确有效,晏回南这一次是真的放了飞镜,还有卫鸿等人。谢韵坐在马上,看着他们远去,内心满是不舍。她既是在遥望飞镜与卫鸿,在同他们告别,也是在同自己此生都不会再有的自由告别。 也许此生都不会再见的那种痛苦与绝望狠狠侵袭了谢韵的心脏。她浑身发冷,头却很痛,全部的血液都往上涌。她看见自己的眼前有一道铁槛,将她与一切幸福自由隔绝开来。 她眼见着自己慢慢沉入水中,被水渗透。 她好想痛哭一场,可是这一切都是那么不合时宜。她的眼泪并不能真的让她摆脱痛苦,也不会有人怜惜关切她的痛苦,她此刻真真切切是孤身一人了。 唯有拼命忍住泪,在更狭小的夹缝中谋求一丝生路。 她说谢润不会靠人施舍着过活,她也不会。晏回南不会成为她的束缚,她不需要靠谁的施舍过活。 天光大亮之后,谢韵带着寒真待在马车内等待出发去往泰山。出发之间谢韵见到了晏回南的舅舅,即将监国的誉王。 他坐在由人推行的轮椅上,晏回南同他说话时是单膝下跪着聆听。 誉王的目光忽然转到谢韵的身上,他满脸温和慈祥,一副读书人的气质,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是一个杀伐果决的谋士,一言能定胜负。 若非他残疾,先皇与他谁是储君,一切都将是未知数。 “多年不见,韵儿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啊。小时候连姐姐也会在我面前夸你,说她那顽劣的儿子,眼光倒是不错。想不到如今真成了一家人。” 谢韵对待年长之人倒没有那么重的敌对心,她浅笑着点头,“见过誉王爷。” 誉王:“既是一家人,你便随子游一同唤我舅父吧。”说完他又冲谢韵眨了眨眼,笑道,“你光叫誉王爷,多生分。而且这京中不止我一个誉王,舅父可是唯一的。” 他是指喻霰的哥哥,也是从前的老喻王爷。 谢韵无意冒犯,幸而他没有计较。 ----------------------- 作者有话说:这是一口陈年老醋哈哈 第29章 泰山行(3) 行军途中,谢韵被安排在了后方,前面不远便是皇帝皇后的马车。晏回南与喻霰一前一后地护送着队伍,日夜兼程。 第33章 晏回南人虽不在她近旁,但派了专人盯着她。她眼下是彻底没有逃跑的机会了,彻底断了她的一切希望,她的余生似乎是一眼便可望到头了。 被断绝一切希望的感觉渗透进了谢韵的四肢百骸,仿佛要将她整个儿的钉在原地,将她钉死在大周人的耻辱柱上。这也算是彻底击垮了她。因此,她从行至半途便因悲伤过度、舟车劳顿加上水土不服染了疾。食欲减退,吃什么吐什么。 晚间,他们抵达源松,此地距离奉高只剩几日的距离了。源松地方官早早便派人出城迎接。 谢韵的病情也加重了。 老太医为谢韵把了脉,对晏回南说她这是脾胃虚弱,再加上原本身上就受过不少伤,之前都是用猛药治,想要一蹴而就便治好。但身体落下了病根,如今心绪郁结,前些日子又逢雨季行路,如今发了热,一时难消退,夜里需得有人好好守着照料。 最后开了些方子,司文着人下去盯着煎了。 晏回南肉眼可见地有些烦躁,质问太医:“为何治了这些日子都不见好?!” 老太医跪下解释:“此前夫人似乎是服用了些有损身体的药,才导致她的脾胃有损,食欲不振。但这药并非最近吃的,难以判断究竟是什么药物,微臣只能用些温和的药慢慢调理夫人的身子。” 晏回南下意识看向寒真:“有损身体的药?” 寒真心底一惊,夫人此前每每和将军同房之后便会服用避子汤。将军常在军营中,但夫人服用的次数也不少。恐怕是这个弄得。 可夫人如今昏迷不醒,她不敢告诉晏回南,“奴……奴婢不知夫人服用了什么药。之前夫人被蛇咬伤,身上也有伤,许是解毒的与止痛的那些药,有相冲的药材……” 老太医也点头,“有这种可能。况且夫人幼年时便体弱,当年将军和夫人随先帝去蒙古时,夫人也是这般生病发热的。只要往后不再服用有损身子的药,慢慢调理便能将养好了。” 老太医如今是太医院的元老,当年先帝出行蒙古便是由他随行,谢韵生病也是他缠着先帝把最德高望重的这位派去为谢韵诊治。 晏回南挥挥手让人都下去了,“我知道了。” 陈述事实的话却像是在打他的脸。谢韵身上那些伤都是哪来的?还不是他晏回南害的…… 的确。他又不是不知,她幼年时便晕车,每次出远门若是照料不周总要病一场的。后来她被养得身子没那么虚了,如今又时隔多年未见,他竟把这事忘记了! 晏回南换了身柔软的寝衣,寸步不离地守在谢韵的床畔,隔一会儿便换一条冷帕子为她敷上降温。 过了会儿司文端着煎好的药进来,“将军,药好了。属下去唤寒真来喂夫人服药。” 晏回南却摇头,伸手,“给我吧。你去和些糖水来。” 司文:“是。” 晏回南先将药放在床边的桌上,他上床将谢韵轻轻抱起来,让她靠坐在自己身上,端着药一点一点喂给她。 可谢韵不知是吃不进还是不喜欢这过于苦涩的药,眉头皱得更深了。喂一点便漏一点出来。 晏回南从前虽待谢韵好,但这样细心的事情倒是真的没为谢韵做过。他都是把命令吩咐下去,不许旁人做了差池。他为谢韵做得多的,还是老大罩着“小弟”,哥哥宠着“妹妹”那种。那这样细的事情,那时他一个金尊玉贵的小侯爷怎么会亲自来,而且也做不来如此细致地照顾人啊。乐意做但不代表他会啊。 可在战场上亲力亲为的事情多了,会的东西也多了。 他又盛了一勺试图喂给怀中人,嘴上却一点都不饶人地威胁:“谢韵,你若是还不知好歹,本将军就放任你自生自灭了。” 可谢韵烧得人昏昏沉沉,哪里能听到他说话,喂进去的药还是全淌了出来。 这事要放在任何一个旁人的身上,要晏回南亲自给喂药,是万万没有的。他会不代表他乐意做。 可他只是皱着眉头赶紧拿了帕子,赶在淌出来的药流到她脖颈里之前擦赶紧了。这药再沾湿了衣裳,湿着领子如何休息? 没办法,晏将军只好含了口药,亲口给谢韵喂药。他的舌尖撬开谢韵的牙齿,将温热的药渡送了进去。 谢韵似乎感受到了一点,很轻地哼了声。因为嘴被堵着,药只能顺着食道流进去。但这第一口还是难免呛到了,咳嗽不止。 晏回南没想到会呛到她,心中懊恼更甚。赶忙放下药碗,抱着谢韵,单手轻拍她的背部,给她顺气儿,边顺边轻声道:“娇气,浑身最硬的就是嘴,最不娇气的就是脾气。” 反正谢韵现在什么都听不见,晏回南一个人自言自语。其实他心情并不坏,因为谢韵的确没机会再逃了,楼承那死小子现在也该收到口信了。 她此时此刻就在他的怀中,切切实实被他抱着,就在他的眼前。他愿意把自己的时间都用来照顾谢韵,他们之间有的是时间。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用来纠缠,只要他杀了谢青云报了仇,他就会放下过去,就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和谢韵了。 时间那么长,他总会原谅谢韵的。 之后晏回南动作更加轻柔,喂进去时也没有再呛着她。一碗药喂了十几口才喂完。正要喂完时,司文和好了糖水,没来得及禀报便进了寝室。 抬眼看见的一幕吓得他连忙遮起眼睛,但人还算镇定,不愧是跟在晏回南身边多年的人,见过不少大世面的:“将军,糖水放桌上了。卑职先下去了。” 晏回南放开谢韵,将她抱在怀里,面不改色道:“端过来吧。” 司文:“好。”但还是忍不 住提醒晏回南,“将军,你如今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你是此行的统帅,不能出岔子。” “无碍。”他转念又想到太医此前说的话,便问:“之前司武跟着夫人时,她出去买过什么药他可曾说过?” 突然被问这个问题,司文想了片刻,想起来司武当时嘱咐的一件小事,“司武临行前交给我一些药酒,说是夫人嘱咐医师制的,夫人让他替将军收着的。如今转由我替将军收着了。其余的药材我们便不知了,夫人会医术,她向来是什么药材都买一些,买回来自己调配的。” 晏回南:“知道了。下去吧。之后若是夫人再买药,弄些药渣留着。省得她作死给我找麻烦。” 司文汗颜,将军还是跟从前一样嘴硬心软:“那药酒?” “自然是拿来给我。” 不一会儿司文便拿了几个瓷瓶来。 司文离开之后晏回南又给谢韵喂糖水。他含了一口糖水,有些太甜了。罢了,甜些更能盖过刚刚药材的苦。 喂完他拿过一个瓷瓶放在手上把玩,垂眸看向谢韵,喃喃道:“多此一举。” 他说是说,却还是把谢韵抱在怀里,下意识地一下一下地抚摸谢韵的后背,像哄小孩睡觉那样,给她顺气儿。 - 楼承那边的确收到了晏回南传回去的口信。 “三皇子,这晏回南实在是太嚣张!他这是赤裸裸的示威!咱们不能放过他!”寇新气愤不已。 原本正在写奏折的楼承手顿住,他咬紧了牙关,恨不得将晏回南撕碎,但表面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样子,他笑道:“不放过他?他是大周的战神,白将军都不能将他如何,你又能做什么?” 寇新语塞。跪在原地不敢动弹。 楼承:“行了,别说大话了。回去好好养伤,替我好好盯着大哥新养的那个孩子,那可是一条苗疆的毒蛇,不好驯服。他也不怕毒死自己。” 寇新点头,“是!” 寇新刚出门,谢韶华便不请自来。 “我早就提醒过你,让你不要自讨没趣。谢韵性子又狠又倔,她本就瞧不上你。如今你这个软骨头娶了我,她更不会睁眼瞧你了。何必费力……”谢韶华还没说完,便被楼承一把掐住脖子,“啊!!” 昏暗的灯光下,楼承的脸色黑沉,眼中满是狠厉:“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站在这里阴阳怪气我?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位置,是你谢家需要仰仗我。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要你父亲的命吗?如果不是我,你以为你能在大梁安稳活到今日吗?别忘了,你如今富裕闲适的生活是我给你的!” 他手上的力度不断加重,几乎要把谢韶华掐死的力道。她奋力地拍打他的手,挣扎! “呃啊……三……” 楼承手上松了劲,一把将她甩到地上,谢韶华整个人脱力瘫软在地上,大口地呼吸,止不住地咳嗽。 这是个疯子!这真是个疯子! 楼承居高临下地睥睨她,话语里满是可怜:“你愚蠢、跋扈、傲慢,我都不在乎。但只要往后安分守己点,你就还是我的妃子。” 谢韶华伏在地上,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明明谢韵不过是个地位卑贱的庶女,可偏偏一个两个都争着要她。却让自己来做这个替补的,凭什么? 第34章 ----------------------- 作者有话说:嘴硬嘴硬,都嘴硬 奉高:泰安的旧称(汉代) 全文是架空的,历史都是杂糅的啦,介意的宝们可以看看别的好文~ 第30章 泰山行(4) 抵达奉高之后他们住在提前搭建好的临时行宫之中,算是安定下来之后,谢韵的身子渐渐好了些。 她自觉不能再躺下去了,否则身子骨都要躺酥了僵了。趁着今日天气好,她清晨和傍晚都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这院子倒是不小,走一圈下来也发了些汗。 “被太阳晒透了,好舒服~”谢韵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她苦闷抑郁了这些日子,也冷静了这些日子。她已经不像之前那般绝望了,她不要颓丧不要放弃,她的母亲就是因为丧失了全部希望之后,变得软弱与世无争,才落得一个一无所有的地步,死后连尸体都被孤零零地抛弃在异乡。 人有巨大的主观能动性,慢慢等待,细心筹谋,伺机而动,只要不放弃,她一定能寻到方法破局而出!她会永远是自己最强大的后盾!她在心里对自己默念,自己是最强大最好的谢韵,是无可替代的。 她不会让自己山穷水尽,如果是命运要她失败,她也一定要先与命运搏一回。不然岂不是白活一世? 寒真很贴心地拿来清水洗过的凉帕子给谢韵擦汗,她很高兴夫人能够重新振作起来。她虽然不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从夫人对待将军的态度便能猜出一点,一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但将军的态度倒是出乎寒真的意料,将军似乎变得比从前……温柔了一点。 “将军夫人!将军夫人!你在不在?”门外传来一阵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呼叫声。谢韵一听便知是节度使家的女儿颜以菱,这小丫头自从知道有个漂亮夫人在这院子里养病,前日偷偷来看了一眼之后,便赖在了谢韵这里。 躲到谢韵这里她便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学女红。因为晏回南吩咐过了,没有他的允许或者谢韵的允许,谁都不能进来这个院子里打扰她休息。 那日颜以菱被门口的侍卫抓住之后,恰巧被寒真碰见,才放过了她。让她在这院子里暂避。 谁知这小丫头就赖上她们了。 “将军夫人,你可真漂亮。”每天来都要像个小狗腿子一样哄一哄谢韵。 寒真劝她,“颜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你总待在我们这里算怎么回事?这会牵连到夫人的。” 颜以菱瞪着一双泪眼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谢韵,“不要嘛将军夫人。我都夸你好看了……你这可不是普通的院子,是代表了自由的院子啊!求求你了将军夫人,你是好人!” 谢韵无奈地笑,“好吧,但是如果你父亲派人来抓你回去,我是不会帮你的。好吗?” 颜以菱仿佛得了大赦的令牌一样高兴,疯狂点头,“嗯嗯。我会自己躲开他们的!对了将军夫人,今日我看行宫校场内好热闹,好多人在那射箭、赛马,咱们也去看看吧!你整日都不出门的,人都要闷坏了。” 以谢韵从前的性子,她也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她如今身子有些好了,出去走走看看对她恢复身体也有好处。 “好。” - 谢韵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出门了。 今日操练完,众将士难得有休息的时间,不会受到管束,便自行组织了射箭比赛、赛马,校场周围攒聚了一群人,除了将士还有随行的宫女、太监等人。全都在观看场地上的比赛。 “夫人,你瞧,那边射箭的比赛好激烈啊!快快快,我们去那边看看!”颜以菱说着便拉着谢韵往前方跑去。 寒真在后面拼命追,“颜小姐,你小心些。我家夫人身子还未好全呢!” 谢韵被拉着跑这么一路,出了一身薄汗,倒是觉得自己身子没那么不利索了。也就纵着颜以菱了。 这射箭倒是有些意思,校场内最外围是赛马的场地,场地中间用挡板隔绝出了射箭的场地,一共拿了六个靶子出来,听旁边围观之人说,现在这是第二轮,还是定靶,比谁射中的环数多。下一轮就是飞靶了,比赛者需射中投掷出去的肉鸽,比谁射中的多。最后一轮是最难的,需蒙眼飞靶, 需要听声辨位。 “的确有意思。”谢韵问,“如今最有夺冠优势的是谁?可有押注?” “有啊,这位夫人,押注请往前走几步。”那位观众指了指押注的地方,又道,“夺冠热门者是三号位的那位青年,是个新兵蛋子。” 谢韵远远看过去,并未看清此人长相,但她看出旁边的颜以菱很想押注玩一玩,便拿了些银子出来,“那我就押三号吧。” 说完她看了看颜以菱,“你要押哪位?” 颜以菱犹豫着,“我出来没带银子,只有一块玉佩。我得好好斟酌斟酌,先不着急。又不是只有这一局,之后还有不少参赛者呢。” 谢韵点点头,两人又去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继续观赛。 但是谢韵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看见熟人。 “云……”张恪刚一开口便想起最近的讯息,谢韵已经成了将军夫人了,他立即改口,“属下见过夫人。” 谢韵:“许久不见,张将军。你身体如何了?” “多谢夫人关心,自那次夫人为我诊治之后不久,我的伤就完全好了。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夫人。”张恪说,“我带夫人去前面看吧,那里看得更清楚些。” 谢韵看旁边的颜以菱双目瞬间放了光一样,便没拒绝:“有劳。” 谁知刚走到前面,就有更多的人认出了谢韵就是那夜当众射杀梁军之人。 这里多是晏回南那日带去的下属。那夜谢韵的举动真的让这群人对眼前这个女子刮目相看。他们并不知晓谢韵就是卖国贼谢青云之女,只当她是晏回南的妻子,对她便是热情多过于敌意。 见当日威风凛凛的将军夫人也来了射箭场,不知是谁竟然提出下一局让谢韵也来玩一玩,再展示一次她的射箭技术。 当然也有不少人压根没见过谢韵射箭,心想一个女人如何能射箭?竟然还让她上场比赛,真是荒谬至极。根本瞧不上谢韵,“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天底下有几个会射箭的女人?她是将军夫人,她就会了?” “对啊!让女人来跟我们比,未免太瞧不起我们了!” “就算她会一点射箭,区区女子如何跟我们比?别开玩笑了!” 如果是从前的谢韵,她是一定不会服气的。不仅不服气,还会撸起袖子,挥舞着拳头直接将嘲讽她的人打翻在地。打不过的,谢韵也不是什么好人,她转过头去就叫上晏回南这个救兵就来了。 总之是不会让自己受一点委屈的。 如今的她已经不会被这些嘲讽激怒了,但她今日倒真有些手痒,真想上场比一场。好好发泄发泄这些日子以来受的所有委屈。 她要射爆这群长舌男! 谢韵端方而不失礼貌地笑着回答:“是吗?说话的是哪位勇士?还请报上名来,下一局我同你比。还请勇士待会儿多多指教。” 张恪那日并不在场,他是半道率军与晏回南的大军汇合的。并未见识过谢韵射箭,但他知道谢韵不是个没能力还偏爱逞强的主。 “滕野。但我不同你比,完全没有比的必要嘛!” 谢韵挑眉:“勇士这是怕了吗?不知晏将军治军如此之严,会如何对待未战先怯之人?” 滕野:“我怕你?真是笑话。我是怕人说我欺负你罢了。若你非要同我比,便去报名处报名吧,登记在册,成绩也会登记在册。公平公正地比一场。” 谢韵豪爽点头,“好。” - 谢韵其实并没有真的多想赢下来,她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她参加这个比赛不过是为了宣泄一下情绪。 但是话已经放出去了,她必然会全力以赴地参加这场比试。 第一轮定靶射箭远远难不倒谢韵,她幼年时曾同晏回南学过射箭,那时候的她虽然力道欠缺,但准头很好。如今长大了些,况且比赛受场地限制,并未将靶子放得特别远,哪怕是谢韵的力道也足够了。 她和滕野均是轻松拿下。 在第二局比赛之前,有一点中场休息的时间。滕野惊讶于她第一轮的表现,实力竟然真的毫不含糊。 但谢韵毕竟刚刚病过一场,身体虚是正常不过的。滕野正好在喝酒,顺手给谢韵也递了一壶。 谢韵倒也毫不含糊,接过闷着头一口喝了一大口。这酒比谢韵从前喝过的都要烈许多,她喝一口下去就感觉酒气直冲她的天灵盖。 疯了,今天真是疯了。竟然完全不顾身体,有些胡来了。喝这么一点倒是对身体不会有太大影响,而且的的确确让她有了宣泄过后的快感! 只是仅这一点还不够,她还要宣泄更多!她所有的委屈,都需要有个出口。全部憋在心里才会真的憋坏身体。 第35章 第二轮移动靶对谢韵来说有些难度。毕竟她多年未射箭,与这些上过战场征战厮杀,又整日训练的人准头没法比。 但谢韵也毫不含糊,她站上射击点位时,刚刚喝过的酒正好劲头上来,顿时让她身上充满了力量。她此刻竟然将每一只飞行物都看得极为清楚。 第一只鸽子飞来时,谢韵还能依靠直觉提前预判到并射中。但到后面好多只鸽子一同飞来时,她的视线便乱了。而且从前学射箭时,并未学过如何射多目标的移动靶,她脑海里一片混乱。 旁边的观众见她没了刚刚的势头,立即有人为她喝倒彩。 但谢韵的心态是保持住了,她真的不在乎今日的成绩,她只想好好地射一场。 于是她又从箭袋里拿出了两支箭,搭在弓上,蓄力,用力射了出去! 这三支箭众目睽睽之下飞射出去,三箭里面竟然有两支箭都不曾落空! 谢韵看见肉鸽应声落下的那一刻,嘴角扬起满意的笑容。 第二轮的成绩的确是滕野和其他人占了上风,但谢韵因为刚刚那三发箭射中了两箭,也惹得众人一阵喝彩。为一个勇敢而无畏的女人。 中场休息时,谢韵才知道颜以菱将自己一整块玉佩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她真想冲下去阻止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 随她去吧。谢韵在内场笑着冲颜以菱挥了挥手。 ----------------------- 作者有话说:今天没有男人在。 但是 这更爽啊!我女儿是最棒的! 第31章 泰山行(5) 第三局依旧是一位一位地站上射击点位,等待飞行物被放出。 滕野在谢韵之前射箭,他是军中有名的擅“百步穿杨”者,听声辨位的能力也十分出色,在多年的行军打仗过程中,这些能力对于滕野而言不能称之为技艺,而是保命的手段。要想活命,胆不可怯,刀不能抖,箭不能慢。 只见他拿起黑色布条,自信满满地蒙在眼上,然后稳稳握住弓箭,箭矢蓄势待发。待场外裁判放出第一只肉鸽时,滕野的箭快准狠地击中它,一声箭射进鸽子身体的闷响和凄厉的叫声之后,是沉寂许久的观众爆发出的一阵喝彩声。 再之后的几只也全都稳稳被射中。 增加难度之后是几只肉鸽一同飞出,滕野也像谢韵那样,三箭齐发,但他的箭一支都没有射空,并且他射出三箭之后,迅速从箭袋里又拿出三支,连射出去。竟然只漏了几只肉鸽。这一番操作赢得了满堂彩! 结束之后,滕野心满意足地揭开蒙眼的布,看向满地肉鸽时他露出了近乎狂野的笑容,笑着奔向他的兄弟们。 一旁的颜以菱都看傻了眼,两只眼珠眨巴眨巴:啊? 她扭过头看向谢韵,后者无奈一笑。 这对手着实太强了。 但谢韵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她最不怕的就是迎难而上。现在这个场景不仅没有让谢韵感受到难堪,反而觉得充满了挑战性,她顿时被激发出了好胜心! 哪怕不能像滕野这样近乎箭无虚发,至少也要对得起自己放出口的大 话和从前学的技艺。或许可以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反正上场比一比又不会少一块肉。 谢韵便借着一点酒劲,一抹野风,一点颜以菱的捧场,站在了那个未知的角斗场。 她接过被人递来的蒙眼布利落地扎上,接过弓箭,努力在风声中分辨鸽子振翅的声音,并在脑海里构建出一方天地,将这个场地分隔出一个一个鸽子大小的方块格子。 谢韵正对北面,鸽子自东北角的方向起飞,依照鸟类飞翔的弧线朝着她的正面飞去,她迅速抬起弓箭,箭在弦上,等到她能够依据声音在脑海里模拟出鸽子所在方位之后,指尖松开,箭迅速地飞出去,直直地射落一只肉鸽! “哇!” “夫人好样的!” 她听人如是喊道。 弦嘣之声,犹在耳畔。 她的手心微微泛出了冷汗,肉鸽落地的那一刻,谢韵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还没等她喘口气,下一只肉鸽再次起飞,她有条不紊地再次拉弓搭箭,迅疾地射出下一支箭矢,但这次箭矢擦着肉鸽的身体过去。 并没有听到肉鸽落地的声音。 场外有零散的倒喝彩之声,但谢韵并没有受到影响,而是再次进入状态,等待下一只鸽子。一共五只单飞的鸽子,谢韵射中三只。 之后群飞的鸽子她并没有再用多矢并发,而是稳扎稳打,确认一只鸽子的方位之后再射出,这样也勉强射中了三只。 最终结果是谢韵的成绩比滕野落了下风,但此时此刻结果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即便是她输了,在场也没有人敢高呼着嘲讽她了。 颜以菱笑着跑过来抱住她,“夫人,你真的好厉害!我刚刚听场下的人说这滕野之前从无败绩,但你今日竟然敢当众挑战他,并且没有输得很难看!你好厉害啊!我好羡慕你!” 一旁的寒真满脸骄傲:“那当然,我家夫人是最厉害的女中豪杰!” 结束之后滕野也过来对谢韵表示出了自己的赞赏。毕竟他见过的女性中,射箭技艺就没有如同谢韵这般厉害之人。并邀谢韵一同留在这里喝酒吃肉,待会儿会设宴,烤肉,这些肉鸽便是其中一部分。 谢韵没拒绝,她其实是个非常合群的人:“好啊。” - 晏回南和喻霰与皇帝议事结束后出来,经过校场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校场中间燃起一团巨大的篝火,火光冲天,食桌摆了火堆一圈,围了一圈欢声笑语的人,边吃烤肉边喝酒。而在人群中间,他一眼便认出了举着酒坛子与人吆喝着喝酒的谢韵! 寒真在旁边拉都拉不住。 喻霰见晏回南停下脚步,脸色不对,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仔细辨认之后才看见笑得像花一样高兴的谢韵。 他当机立断抓住机会,嘲笑晏回南:“看来人家只是不同你说话而已。” 晏回南睨他一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校场中间。 将士们见将军来了,顿时吓得一个个绷得比干尸都僵,老老实实的:“见过将军!” 晏回南只点点头,全部人都看见他,只有谢韵跟没看见他似的,继续抱着酒坛子喝酒。她仰起头正准备喝,手中坛子就被晏回南一把夺过去,顺势扶了差点仰倒在地的谢韵。 “竟然背着我喝起酒来了?” 紧随其后的司文见状,心道大事不妙,“谁允许你们带着夫人如此胡来的?!张恪呢!不知道夫人刚刚大病过一场吗?!” 张恪闻言立即跑出来,他这几日一直没见过谢韵,在他印象中的谢韵和今日一样,生机勃勃,行事极有决断的。他全然不曾想到谢韵一个医者,今日竟然会放任自己饮酒。 吓得他连忙跪下,连带着其他人也一同跪下,“司副将,是属下不察!请将军责罚!” 晏回南问:“今日夫人还做什么了?” 周围本就热,火堆旁更是高温难耐,张恪浑身像是被汗水洗过一遭一般,紧张不已:“夫人……夫人今日还参加了射箭比赛?” 晏回南挑眉,看着面色红晕的谢韵,后者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整个人他轻轻一拨便沉沉地靠在他的怀里。 司文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谁同她比了?” 滕野不是个怕事的,光明磊落地站了出来。 晏回南记得此人,是张恪手下,是个骁勇善战的兵。为人狂放傲气,但作战时善于动头脑,多次率军突围成功,将来会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但竟敢招惹到他的人。 “勇气可嘉。”晏回南缓缓开口,神情令人揣摩不透,“成绩如何?” 谁都没想到将军竟然没有发怒,反而是问成绩如何。 张恪连忙命人将今日记录在册的成绩呈上来,晏回南看过之后神色自若。 张恪:“夫人的箭术卓越,大病之后竟然还能射出这样的好成绩,属下当真心生敬佩。只是不知夫人师从何人,此人一定也是个技艺高超之人。” 谁知下一秒,晏回南淡淡开口,“我。” 喻霰在一旁快要笑倒了。晏回南往日最烦有人拍自己的马屁,还是拍得如此明显的。 这事张恪也是知道的,他为人老实,向来不虚与委蛇,方才只是发自内心地夸赞一番。但他如何能知道谢韵的箭术就是跟晏回南学的。 张恪此刻跪在原地真是三魂七魄已经去了一半。 晏回南:“今日参与者,全都自去领二十军棍,明日之后不许再在军中玩乐饮酒赌博,违者军法处置。” 说完他将谢韵背在背上,带着她离开了。 从校场回去的这一段路很安静,而谢韵幼年时没少被晏回南背过,她几乎已经适应了这个姿势,趴在背上慢慢悠悠地晃荡着,她反倒是更加舒服、平静了。今日损耗过多体力精力,此刻已经有些犯困。 第36章 寒真和司文远远地跟在后面。 “将军不会发怒吧?夫人的病才刚好一点……”寒真担忧地看着前方的两人,她家夫人已经受了太多苦了。起先寒真还以为将军会因为夫人而改变,变得懂得怜香惜玉一点,但谁知正因为是夫人,反倒平添了许多无妄之灾。 人心本就是偏着长的,寒真如今的心已经全然偏向了谢韵。 尽管上次见到了将军悉心照料谢韵的样子,那贴心温柔的样子才像平常夫妻的样子。但刚刚在校场,寒真见将军的脸色格外难看。 司文却摇摇头,“不会。” 寒真问:“真的吗?” “嗯。将军他……”司文欲言又止,反倒勾得寒真又想发问。但碍于夫人此刻并不在,寒真终归有些畏惧司文的,便没有再开口,静静地跟在后面。 将军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寒真看不透他。 司文的未尽之语,也许将军自己都不会察觉到。将军他已经没有人爱他了,他只是……想要一点爱而已。 晏回南将谢韵放在床上之后,便命人去请太医来为谢韵诊治。 “谢韵,你要是再作死,我就真的送你去死。”晏回南威胁道,“我说到做到。” 谢韵似乎是感觉到背自己回来的人是晏回南,她的手忽然拉住晏回南的衣袖,白净的小脸全都皱在一起,小声地在嘟囔什么。 晏回南凑近了才听清:“晏回南……其实我没那么恨你……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总在心里念着从前你待我好的。可是……” 说到这个可是时,谢韵似乎满是委屈,眼角甚至滑落一串晶莹的泪珠。 “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放我自由呢?” 晏回南心口一震,喉头哽咽住了,良久才哑着声问:“你究竟想去哪?嗯?” 说完,他勾起手指擦掉谢韵的泪,艰难又痛苦地等待她的回答。 第32章 泰山行(6) 谢韵听到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了,痛苦地连连摇头:“不说。总之,是个没有你、也没有仇恨的地方……” 闻言,晏回南胸口剧烈地起伏,心口有如裂帛般被撕裂着。需要依靠深吸一口气来缓解此刻的疲惫。他淡淡地看着谢韵笑,笑里依旧透着疲惫与不甘。 片刻后,他托着下巴坐在她的床畔,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勾 弄谢韵的头发,倔强又不失骄傲道:“是吗?可天大地大,本公子威名远扬,你逃不过我的。” 哭了一会儿之后,谢韵的呼吸逐渐平稳。 月如清泉,流淌于山间。窗影下,晏回南倾身含住夫人的粉唇,一吻贪欢。 这个深深的吻中带着醉人酒气。谢韵饮酒后身上难免燥热,如同小孩子一般扯着缠在身上的衣物,企图获取一些凉意。 又因为她在乱动,晏回南只好放开她,不满足地伺候她褪去外衣,只剩一层单薄里衣。 晏回南炙热的视线落在谢韵曼妙的身姿上,努力忍下心中的□□,起身去拿了下人备好送来的醒酒汤。 回来时顺手拿了一把折扇,他将谢韵抱在怀里,一边给她扇扇子,一边喂她饮一点凉过的醒酒汤。 谢韵这次不像生病时那样毫无意识,她仍有一点意识,有人喂她晾凉的水,正好解了她的渴,便乖乖喝了下去。 “记着我的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忘恩负义。”晏回南的目光灼灼,声色难免哀怨。 这句谢韵倒是没听到。 - 过度饮酒后的记忆,谢韵几乎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最后看见的是篝火中,晏回南黑沉得能杀人的恐怖眼神。 “你说昨夜是晏回南照料我到天明的?” 寒真点点头,“前半夜是将军照顾你入睡。但夫人你本就大病未痊愈,又过度饮酒。后半夜吐了好几回,吐了将军满身。” 谢韵:……该死。 谢韵追问:“然后呢?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就是……我推门进去时,夫人你正好趴在将军身前吐。你还……” “还什么?” “你嘴里还念叨着,就要往将军身上吐,最好熏死他,恶心死他……” 造孽啊!她怎得酒品如此之差?虽然这样做有点恶心,但仔细想想还真的蛮解气的! 寒真继续道:“之后将军虽然很嫌弃地将你扯到一边,去沐浴了。但沐浴回来之后,还是将军照料安抚你入睡的。他一夜未睡,今早天一亮就去办公务了。” 谢韵问:“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寒真:“让我不要吵醒你,若你醒了便去寻太医来瞧,仔细些照顾你,没有其他话了。” 谢韵以为晏回南会因为上次自己逃跑的事情而愤怒,可是自那之后,他并没有冲她发怒也没有惩处。 听寒真这么说,反倒是一次一次对她还算有耐心。不算差。 这些事情,竟像是寻常夫妻那样,妻子生病,丈夫悉心照料。 可晏回南越是待她好,越让她心中不安。她难道真的要和晏回南过寻常日子吗?和他生儿育女? 不,这是不可能的!以晏回南的性子,谢青云构陷他父亲通敌叛国,害他家破人亡。他一定会杀了谢青云报仇。 她不清楚晏回南对自己是否有情。可男人指缝里漏出的情意根本算不上什么。在国仇家恨面前,这点情意根本算不得什么。 晏回南留她在身边,一定是希望利用她牵制某个人。 谢青云?还是楼承? 如今谢青云同楼承联手,晏回南将自己留在手上,是打算用她逼迫楼承做出点什么?还是希望利用她威胁谢家?谢青云还是谢润? 他特意让人传话给楼承,也许就是为了激楼承。 只有谢韵知道,在楼承和谢青云的眼里,她与宏图伟业和高官厚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也许全天下人中,只有谢润,只有弟弟会为了救她倾尽所有。但谢润如今羽翼未丰,晏回南如何等得? 而且她现在那么恨谢青云,可是她不确定如果真的亲眼见到谢青云被杀死,她的心情又会是怎样。尽管他自私自利,做了许多坏事,可他毕竟是她的父亲。她可以逃离父亲身边,可真的能亲眼见着他去死吗?她真的不知道…… 这种感觉仿佛让她回到几年前的心境,她当年去寻河清长公主,心里那么怕那么不确定,但最后她还是带着证据去找了长公主。 当时的她也是不知道,在大义与父亲之间究竟该如何抉择。 如今的她仍然不知道……她知道自己从始至终都是在渴望父爱的。父爱是世间非常难以替代的,旁人只有给她超出,甚至满溢出来的爱与安全感,才能够取代父爱。而她当年之所以会做出最后那个决定,其实也证明了一些事情的。 只是后来…… 罢了,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而如今谢韵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晏回南说的,若他们之间有个孩子…… 她的内心顿时警铃大作!她不会让自己有和晏回南的孩子的。他们之间的纠葛、是是非非已经足够复杂,令人痛苦不已。且不说她从未想过自己将来会有个孩子的事,就算有,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从一出生便背负着父辈深重的仇恨。 这样的话,还是什么牵绊都不要留下为好。 之前谢韵准备的避子汤都落在了将军府,出逃时不曾带上。如今为了以防万一,她不能不早做准备。 谢韵连忙吩咐寒真:“寒真,照着老样子去药铺买些药材来。我要配一些避子汤。” 寒真将那日太医已经起疑的事对谢韵说了,并劝她:“夫人,这避子汤服用多了,终归是于你的身体无益。你前几月已经有了月事不调的症状,好好的身子如今也有了虚亏……不如,还是不要服用了吧。奴婢瞧着将军是想和夫人好好过日子的……若是你们有个孩子,将军应当会待夫人更好。” 谢韵知道寒真还是孩子心态,不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能没法切实站在她的角度对待这件事,她不怪她。 孩子不该成为父母感情的增稠剂,孩子同样也无法牵制住想走之人。而应该是爱意溢出来幸福的泪晶。 爱到极致时,是会落泪的。幸福的泪、心常觉亏欠的泪。而孩子该是那泪的晶核,得到满满的爱。 如同幼年时期的晏回南。 也如同被晏回南捧在掌心里的谢韵。 但此时此刻的他们,并不适合成为父亲母亲。 “是我不想要孩子。”谢韵说,“我还没做好成为母亲的准备。孩子是父母的骨血,是一生的牵挂与惦念。我需要对孩子的一生负责。可现在的我,没办法做到对他的一生负责。” 毕竟谢韵当初连煤球都不想留下,不想让它受自己的牵连。更何况是亲生的孩子。 寒真看见谢韵眼底的担忧与无奈,最终她还是选择相信夫人。谢韵是医者,她会知道如何保重自己的身体。 谢韵:“既然将军他们已经起疑,你去便不合适了。我托颜以菱想想办法吧。” 第37章 “夫人……若是将军发现了怎么办?”寒真是真的担心。 谢韵也不知道,不知道晏回南会是什么反应。不知道他会如何做,是根本就不会在意?还是就此放弃这个念头? 她垂眸,深吸一口气,不愿意去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过多担心。” 颜以菱是个机灵鬼,谢韵同她说过之后她当日便派人秘密妥帖地办了此事,将谢韵要的药材尽数寻到了。 - 晏回南今日是和此次祭坛搭建的总负责人——颜以诚,一同前来对祭坛进行最后的检查验收。 颜家是奉高当地的世家大族,累世簪缨。此次祭坛的搭建工作完成得非常好。 晚间回去的路上,因为前一日颜以菱拉着谢韵去看射箭比赛,惹出了一点麻烦。身为兄长的颜以诚特意将妹妹叫来向晏回南赔罪。 颜以菱女红学得烂,学业也一塌糊涂。但全家她最敬服的人便是兄长,兄长叫她来,她是一定会乖乖听话过来的。 而且她之后知道自己害得谢韵吐了大半夜, 内心十分过意不去。道歉时格外诚心诚恳。 晏回南不会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况且也得益于颜以菱,谢韵这些日子心情好了不少,此事便到此作罢。 为了迎接此次圣驾,整座奉高城内的主街,沿街搭建了各种风格别致的高楼、戏台子,整条街繁华、热闹非凡。 公务结束,颜以诚邀晏回南一同沿街游览一番。路过一家香膏店时,颜以诚抱歉地告诉晏回南,他想进店里为夫人挑选一些礼物带回去。 晏回南:“请便。” 颜以菱见惯了兄长与嫂嫂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样子,笑眯眯地跟在兄长后面进去,一同挑选了。其实颜以菱还是畏惧这位大周的战神的。 她每次见到晏回南,他都是一副冷淡威严、旁人难以靠近的模样。而他的夫人那么温柔聪慧、性子极好,是个非常好相处之人。但想来也是,应当只有谢韵这样性子的人,才能与晏将军这样性子的人互补相伴吧。 “兄长,你怎的不问晏将军要不要一起来挑香?”颜以菱凑在兄长身边,嘟囔着问。 颜以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堂堂大将军怎么会理会这种小事。你快些挑,不要磨蹭了!” “知道了知道了。”颜以菱撅嘴不满,“那我帮将军夫人挑一款吧,她那屋子里一应陈设都恨不得用得最简,没有任何点缀装饰。我送她些香,让她闻着心情好些。” 谢韵虽然温柔待人,但颜以菱与她相处起来,总觉得她的眼中有着化不去的忧伤。只要她不像个话痨鬼一样在旁边叽叽喳喳,谢韵多半也是不说话的,就自己静静地待着,病恹恹的样子。 可她明明那日在校场那么神采奕奕。 “哥哥!你看这款香拿来送晏夫人可好?”颜以菱挑中一款白檀香,兴致勃勃地问兄长。 颜以诚的夫人较喜欢白檀香这样带着些神秘色彩、佛性的香,闻过后仿佛心灵都被荡涤过一遍。 谁知颜以诚的神色微变。 颜以菱转过身才发现不知何时晏回南已经走了进来。 高大的他长身玉立,骨节分明的手上捏了一个白净小巧的玩具一样大小的瓷瓶,他没什么表情道:“她喜欢荔枝香。” 颜以菱:啊? 哦……她老实走过去准备拿一盒荔枝香送谢韵。 晏回南却没给她机会,“哄人的活,颜小姐还是留给我吧。”说完他转身吩咐老板包了荔枝香。除了线香外,还拿了其他几种谢韵喜爱味道的香膏。 第33章 泰山行(7) 哄人是晏回南的拿手活,他从前有个习惯,心情不好时便爱花钱。买些珍宝华服,花大价钱找人来给家里重新翻新一遍,换些新鲜的,他的心情就能稍微好些。若这些还不够,他便去给济善堂捐款,去秦楼楚馆千金买得美人一笑。 他纨绔之名便是如此得来的。所以花钱哄人开心、哄自己开心的事他没少做。从前意气风流时,说话嘴甜,这世上就没有晏回南哄不好的人。 人人都嘲晏回南,祈祷家中不要出一个晏回南这样的败家子孙。可人人都羡慕晏回南,生来命贵。 而如今的晏回南依旧是那个令人羡艳又畏惧的他。 除了谢韵,也只有谢韵。每每哄她都要晏回南大费周折。他堂堂世子,天生的不知天高地厚、目中无人。岂能真的甘愿屡次对着一个小丫头片子低头? 他多少次都想:随她去,真是不知好歹,本公子不伺候了! 但因着心底那点歉疚和一些不知名的情愫,晏回南总是没法真的不管她。挨过几日的,也挨过十天半个月的,最长和谢韵冷战过一个月零三天,晏回南就实在按耐不住,耐着性子,忍着脾气又转回去找谢韵了。 不见她又忍不住想到她,见她又有点烦她。但见到时总是忍不住笑意。 晏回南握着手中的荔枝香,遥遥望向近在咫尺那巍峨高耸的泰山,满目青郁,山尖处烟雾缭绕,人心也随之悠悠然。 曾经亲密无间过之人,必然会在心底留下一个难以忘怀的印记。有些印记会随着时间流沙的冲荡而被磨平甚至消失,但有些印记会被冲刷地越来越深,形成一个凸起的岸,永生永世地守望,纵使不见也长想念,魂牵梦萦着。所有的一切都会被一个人牵动,愤怒由她点燃,喜悦由她而起,思念也只能由她平。 - 晏回南带着新买的香回去准备送去哄人,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家中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晏回南冷脸:“你们怎么来的?” 卢寂寒挠头,目光躲闪:“骑马。” “骑马?!”就连一旁的谢韵都忍不住惊呼,“你让一个八岁的孩子跟着你骑马骑半个月?” 八岁孩子本人闻言十分不满,但紧闭着嘴没说话,只是很明显的不高兴了。跟在他身边的侍从倒是替自家主子不平,但说话的语气总有种“狗仗人势”的意味:“什么孩子,你说话谨慎些,这位是睿王殿下!” 听此人说话声音尖利,虽是民间布衣的装扮,但应当是照顾在睿王身边的老太监。谢韵只觉得此人真是听不明白好赖话。 卢寂寒慌得不行,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中途歇了很多次。要不然也不会晚了这么些天才追上你们……” 晏回南:“你喻二哥知道你带睿王偷跑来了吗?” 卢寂寒遗憾摇头,“不知道。我不敢去见他。” 晏回南冷笑嘲道:“你也知道你不敢去见他啊……” 只是晏回南话未说完,卢寂寒便垂丧着脑袋,语气委屈:“就在你们刚走不久,我便得了消息,喻王妃怀孕了。姐姐……姐姐莫名大病一场。她面上强撑着什么事儿都没有。但即便她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她是为着当年之事难受。我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去揍喻王爷一顿,本想来找喻二哥打一架出出气,可我到了之后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韵不禁望向晏回南。这事他们都知道,当年喻家单方面解除婚约,当即娶了如今的喻王妃,卢龄玉本是京城清高、名声在外的才女,却被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解除婚约,这是在卢家脸上狠狠地打了一个巴掌。 卢龄玉当时也如现在这般镇定,但少女怀春的心思如何能真如平静无波的水面一般?其中块垒难平、苦涩滋味唯有她自己知道。 而喻王妃多年未有身孕一事,惹得京中人议论喻王爷与王妃不和,忍不住猜疑喻王当初究竟是真的移情别恋还是另有缘由。这事拖了这么些年,像是一颗希望的种子,又像是一道无形的红线,令旁观者生出闲话,却给当事人希望。 但如今王妃怀孕这个消息就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斩断了全部希望,也许也深深地刺痛了卢龄玉的心。 谢韵当年不懂,如今却深深地为卢龄玉感到难过与不平,“揍喻霰有什么用?要出气就那天命人去巷子里把喻王给堵了,套着麻袋,闷着头就给他狠狠打一顿才解气呢。” 晏回南忍俊不禁,无奈地把谢韵拉进怀里,捂住她的嘴:“你闭嘴。” 谢韵不禁皱眉,一下变了脸色,不动声色地挣脱开,“知道了。” 沉默的拒绝,抗拒的意味不言而喻。晏回南的手一下子空了,这种一直被拒绝的滋味放谁身上都不好受。晏回南也不例外。 他知道谢韵在为着自己逃跑失败的事情不高兴,跟他闹别扭。但他愿意给她时间消气,不同她计较,只要她之后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再也不想着逃跑的事,那一切都好商量。 晏回南清了清嗓子,“司文,收拾两间屋子出来先给睿王和卢公子住下,将此事禀报陛下,喻王爷那边也差人去说一声,连带着王妃怀孕一事,都当喜讯给报了。” 王妃怀孕一事,是无可指摘的喜讯。 真正 为之伤神又伤身的只有一人。但这些儿女情长在晏回南这些习惯了掌控大局、运筹帷幄的人眼中的确算不上什么。 第38章 谢韵因此更加心寒。没再说什么,她也无权干涉些什么。正准备回自己的院子里待着,却被人拉住了衣袖。 回头一看是一直一言不发的睿王,他的眼神亮晶晶的。谢韵不明所以:“睿王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睿王将目光投向晏回南,拉着谢韵不放手。 晏回南一猜便猜到了:“他应当是听闻你昨日在射箭场上的表现,特来向你请教箭术的。” 谢韵惊讶指了指自己,看着睿王说:“我的箭术?”她又不得不承认,“殿下,我的箭术都是晏将军教的,你来请教我不如直接去问晏将军。” 睿王还是不说话,倔得像头小牛犊子,一直拉着谢韵的袖子不放手。谢韵又说:“我的箭术不过是射着玩玩,跟着晏将军才能学到真本事呢!” 说完谢韵偏过头看了眼晏回南,想让他帮自己解决眼前这个小麻烦。谁知她竟然看到晏回南勾着唇角一副看戏的样子。 不过是拿来哄孩子的话,他不会真以为她是在夸他吧?这一脸得意的神情是什么意思? 睿王小牛犊子一样的纯净眼神几乎要泛出泪花了,一直拉着谢韵的手不松开。 晏回南这才开口,“他现在无父无母了,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你教一下?” “你为什么不教?”谢韵问。 话音刚落,一直扯着谢韵袖子的力道忽然放下了。她低头一看,睿王倔强地擦擦眼泪,带着老太监往外走了,留下一道挺拔不屈的背影。 完了,把孩子委屈哭了。 谢韵心下懊恼,狠狠地拍了晏回南胳膊一巴掌,“看你干得好事!” 说完便追上去拉住他,哄了半天答应自己会好好教他,睿王这才相信。 去校场的路上,谢韵因为睿王一直不说话联想到了飞镜,只好问晏回南。 晏回南:“你不知道也正常。他是先帝幼子,但因生母出身低微,自出生便养在冷宫里。世人大多不知有这么一个皇子。后来你……总之他不是哑巴。只是不想说话,他的性子与旁人不同,孤僻到甚至有些封闭自我,封闭内心。平时不说,疼了也不叫一声疼,哭也不会哭出声。” 后来先帝死了,宋鸿煊登基后才给自己这个弟弟封了王。而彼时谢韵已经走了,自然不会知道睿王的存在。 谢韵:“这是为什么?” 晏回南摇摇头,“应当是幼年时的生长环境所致,后来似乎又受了些惊吓。我常年征战在外,对这些事知道的也并不多。” 试问哪个心智尚未健全的孩童,在最需要被亲人关爱的年纪,却全然未曾见过自己的生父,不曾见过生父,受尽白眼与冷待,还能健康阳光地长大? 晏回南继续说:“他不爱说话,也无人同他玩耍,之后便越发孤僻。唯一的一点喜好便是好学武,是个武痴。以前我一回京便缠着我,谁知这次竟追到这里来了。也许是因为舅父吧。” 说完他无奈地笑一声。 “为什么是因为誉王?” 晏回南:“你忘了?皇家哪个孩子不怕他。” 的确,誉王治学严谨,从前任太师时,太子便极怕他。每个当过誉王学生的很难有不怕他的。 但晏回南说完这句,两人之间忽然陷入了沉默。过去的记忆如同活了一般,自然而然地涌入脑海里。与此同时,也告知两人,如今他们都无法谈论从前。 其实说是谢韵教,最后还是晏回南教。谢韵只是一开始站在一旁指点些技巧,晏回南才是示范的那个。临到睿王真正上手操作时,有不规范的动作还是晏回南直接上手指导。 “射箭不光是上身动作要标准,底盘也要稳。”晏回南抬脚踢了一脚睿王的小腿,他便受不住力跪倒在地。 站在不远处看着的老太监心疼地就要冲上来扶起小主子,但睿王很争气地自己爬了起来。 晏回南并没有因为小孩子摔倒了就手下留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睿王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照着晏回南教的那样站稳,拉弓搭箭,眼睛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那边还在教,谢韵问老太监:“将军这样待他,他都不怕。他怕誉王什么?睿王殿下的课业很差吗?” 老太监闻言眼神里顿时透露出惊恐,但这惊恐转瞬即逝之后,他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只是说:“王爷喜欢学骑射武艺,吃点苦他不在乎的。殿下的课业……并不是誉王殿下教。” 什么?晏回南的确没有精力关注一众皇亲贵胄的老师是谁。他也许搞错了。 但谢韵的确捕捉到了老太监的惊恐,当她问出那话时,老太监很明显地整个人都有点颤抖,他是在怕什么吗? 她没说话,只听老太监转了个话题又继续说,“将军记错也正常。他曾直言自己不喜欢孩子,但睿王殿下不在乎,他只知将军是大周的战神,便坚持不懈地来求学。后来将军应当也是被打动了,偶尔会教一教。老奴自殿下出生便伺候在身旁了,年纪又大,见不得殿下受委屈受累,但我知道,殿下此刻才是真的高兴。” 谢韵点头。 晏回南的确不像是会喜欢孩子的人。这样的人,想要个孩子也不过是想自己手中多一份筹码罢了!她看着不远处严厉指导睿王的晏回南如是想。 第34章 君心乱(1) 日薄西山时,睿王练射箭练得满头大汗,谢韵走上前去掏出帕子蹲下耐心给他擦汗,哄道:“殿下,天儿太热了,咱们今日就练到这里如何?若是中了暑气可得不偿失啊。” 睿王从不曾被娇生惯养过,毫无亲王的架子。他很有礼貌地接过谢韵的帕子,自己接着给自己擦汗,擦完把帕子叠好收起来了。 晏回南啧了一声,一把夺过了他准备收起来洗干净再还给谢韵的帕子,“怎么还随便拿人东西呢?” 睿王小孩子哪里知道晏回南的心思,只当谢韵听过这话要误会自己了,急得连连摆手,又看着晏回南,想让他帮自己解释,晏回南却说:“不用你洗,小孩儿洗不干净。” “有丫鬟洗也不行。” “不行。” 总之就是不行。 谢韵从两人的互动中看出了睿王的意思,也感觉晏回南就是故意为难人,而且看上去还是为了她出头的样子,心中更是讨厌,冷声严肃道:“纵使将军再不喜欢小孩子,他也是你的堂弟,何必为了这点事情故意刁难他?看把人急得,又出了一头的汗。” 晏回南:? 谢韵说完便拉着睿王要走,可这睿王当真如晏回南所说,真是个武痴。练起来简直不知疲倦,谢韵拉他也不肯走,而是又像刚开始那样,用央求的眼神看着谢韵。 晏回南刚刚的好心情顿时全都没有了,他用力攥住谢韵的手,脸色黑沉得可怕,“你再说一遍。” 谢韵手腕被攥得生疼,“我的帕子,我愿意给谁就给谁。” 晏回南更生气了:“就为这点事你也要跟我生气?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你究竟哪里还不满意?还是我没跟你算逃跑的账,太把你当回事了?嗯?” 谢韵现在只是单纯厌恶晏回南而已,只要一看见他都会怨他恨他,所以无论他做什么都令她生厌。她想要的东西他不给,不想要的东西即便是送到她的手里也终究是她不要的东西。 她很想出声求求晏回南,求他放过自己。她不想去管过去的那些仇恨,她只想要过平静的生活。 可是她望着晏回南的眼睛时,那眼底的悲伤与愤怒犹如一双有力的手,硬生生地将她拖拽进去,她难以回避。千言万语只剩下胸腔里一团郁结的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你是我的妻子,那你的一切就都是我的。”晏回南咬牙切齿道。 谢韵再说不出话来,对上这样一个蛮横专制的人她还能如何说。她此刻也的确是整个人都被他掌控在手心里,她又能如何反抗? 就连一无所知的睿王都被他们两人之间的这股莫名的低气压吓到了,谨慎地躲在老太监的身边。 幸而有人出来打破了眼下的这僵局。 司文竟然抱着煤球出现了! 睿王终究是小孩子,即便他的内心再封闭再早熟,但小孩子的天性就是对可爱的小动物毫无招架之力,充满泛滥的爱心。 看到小狗的一瞬间,睿王的两只眼睛里再次放出了亮晶晶的光,和跟着晏回南学射箭时的激动一样一样的。他认识司文,便不排斥司文,于是他盯着司文看了许久。 司文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将目光投向晏回南,“将军。” 晏回南这才放开谢韵的手,轻叹一口气,“让他玩吧。” 省得又有人说他欺负小孩儿。 得到允许之后,睿王谨慎又满是兴奋地跑到煤球跟前想要摸摸它。但又很怕被伤害,所以伸出手时仍有犹豫,最终还是没有伸出手。 而煤球也是非常谨慎,见到陌生人它示威地吼叫,希望喝退睿王。 第39章 这让本就不敢摸的睿王更害怕,连连退了两步,一直退到安全地带才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谢韵。 谢韵走过去把煤球接到怀里抱着,一个月不见,小家伙长大了不少,抱在怀里敦实敦实的,“你怎么把它带过来了?” 司文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回答:“不是属下,是将军。在出发那天便带着它了。本意是带在路上给夫人解个闷儿。只是后来夫人生病,将军便一直没让属下把它带出来,恐妨碍夫人养病。” 谢韵有些诧异,并对司文这番话的可信度抱怀疑态度。晏回南却冷哼一声说:“若是那日没抓到你,我便杀了这狗崽子。” 果然,她最初不想留下煤球是对的。他连一只与她有关系的狗都不会留下。 谢韵的心沉重地仿佛不会跳动了。她不再理会晏回南,安抚好煤球后蹲下去温柔地对睿王说,“没关系,它还是小狗,殿下可以摸摸它的头,它喜欢有人摸它的头,这会让它感到舒服的。殿下要试试吗?” 一旁的司文却不禁为自家将军捏了一把汗。明明将军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全是把谢韵一再往外推的。真是让人替他着急! 睿王知道谢韵是善意的,他也相信谢韵。便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靠近,这次有谢韵在,煤球也有了安全感,也知道睿王是主人认识的人,没有再咬,乖乖地让睿王摸脑袋。 摸到煤球圆滚滚的脑袋之后的睿王,原本一直严肃板正的小脸蛋上总算是露出了一抹纯真的笑容。 - 宋鸿煊得知睿王偷偷跟过来之后大发雷霆,罚了宋鸿扬半年食邑,又勒令待返回大周之后将卢寂寒禁足三月不得出。 晚间,皇帝在行宫设了一场素宴,晏回南和谢韵一道前往。虽是素宴,但宴席上依旧是歌舞升平,祝祷三日后的祭天顺利举行。 睿王并未因被罚了食邑而不高兴,反倒是在席间时与晏回南夫妇十分亲近,一是想让晏回南结束宴席之后带自己去策马,二是还想和谢韵的狗玩。 宴席结束之后,圆月的银光洒落大地,亮如白昼。晏回南和谢韵被睿王拉着去校场。 晏回南令人寻了匹小马来给他骑,“上去吧。” 在夏夜骑马乘风是一件乐事,从前晏回南在草原时也带着谢韵这么做过。 睿王用力点了点头,踩着马镫一跨腿,飞一样地就上去了。 晏回南难得夸奖一句:“厉害。” 这让得到了夸奖的睿王更喜悦,他冲着晏回南用力点点头,露出一抹兴奋的笑容。 随后晏回南用力一拍马屁股,人和马一溜烟儿地就窜出去了。果然是,即便是再兴奋,睿王也没说话,就连一声喜悦的惊呼都没有。 解决完这件事之后,晏回南拍拍手拉着谢韵便要往校场外走。 原本谢韵正在思考若有机会,她也许可以帮助治疗睿王这个情况,却忽然被拉着往外走,她皱眉:“你就这么把他扔在这了?” 晏回南不解:“不然呢?他是大周的睿王,不过跑个马,那帮老太监还能伺候不好吗?” “那怎么行?”谢韵还要继续说,“我要留在这……” 话音未落,她已经被晏回南打横抱起,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倏而又听到晏回南低落又难掩委屈的声音,“你连一个认识不过半日的小屁孩都如此关心,谢韵,我们相识八年,算得上青梅竹马,你可待我好过一点?” 静谧的夜色浓郁,寂静的晚风在两人之间流转,犹如八年漫长的时光,深刻地在两人的心上镌刻出难以磨灭的痕迹。 他的声音明明那么静而稳,却又重重地震荡着谢韵的心。 谢韵冷着脸,“那可否请将军看在相识八年的情分上,放过我?我们可以约定个期限,在这期限内你想要我如何偿还你曾经的恩情,我都答应你。” 她不想去计较重逢之后两人对彼此造成的伤害究竟是孰轻孰重,只想为这件事来个了断。 晏回南却十分坚决地说:“你做梦。” “那还请将军往后不要这样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是我欺负辜负了你一样。” 明明一直是他在寻衅报复! 晏回南闻言简直要气笑了,恶劣地将谢韵在怀中重重地颠了一下,抱得更牢了。好,行,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这一颠,谢韵不得不抱晏回南的脖子抱得更紧了。 “你放开我。” 晏回南不言语,抱着她大步往卧房走。偏偏沿途的士兵见到两人还要行礼,“将军、夫人。” 这弄得谢韵更加羞恼。 回到院子之后,久待着的侍从已经备好了热水,就等着从宴席上回来的两人用水。 晏回南一路抱着谢韵去了浴桶内,并屏退了众人。 两人一同浸入温润的水中,蒸腾的热气熏入鼻间,整个人都顿时开明了。谢韵浑身的衣物都湿透透地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晏回南,你……你出去!”她不想看到他,更别说跟他一同沐浴了。 可晏回南却置若罔闻,径直褪了被打湿的衣袍,露出他健壮结实的身体,慢条斯理道:“听你的,我不装委屈。我现下只想同我的夫人共同沐浴。” “你没欺负我,没辜负我,一切坏事都是我做的。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夫人早该知道的。我现在只是继续当我的坏人罢了。” 说完,他强硬地一把将谢韵拉近自己,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紧密到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轮廓。 他垂头封住了谢韵还要继续说什么的嘴,不给她一丝反抗的机会。 “呜……”谢韵的手也被晏回南轻而易举地锁住。 第35章 君心乱(2) 暧昧的水声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哗哗”地响。 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亲吻时,彼此相对的心跳也重重地砸在对方的心口上,好似双方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控诉。 蒸腾的水汽混着两人身上暧昧的香气在两人周身晕开,令人燥热难耐,连带着两人的吻都是潮湿温热的。温润柔软的唇瓣刚一纠缠在一起,就将人狠狠地扯入了爱的漩涡里,体温随之攀升,眼皮也逐渐变得沉重,只有陷入黑暗,才有勇气好好地共沉沦。 谢韵的唇齿被蛮横地撬开,她被迫接受着晏回南的吻。视线消失之后,其余的感官便被无限放大。他的每一下吮吸与舔舐都被无限放大,每一点动作都那么深刻,比平时更能勾起谢韵极力克制的欲念。 晏回南带着谢韵的手环抱住他,细腻柔荑触碰过流连过的每一寸肌肤都被带起一团炽热的火。 不知何时,谢韵周身一 凉,她整个人也被晏回南抱起,抵在了浴桶上。 雾气如帘幕重重,迷蒙渐深,激荡起的水花落了满地,如同开在砖块上朵朵深色的花。 水温渐冷,晏回南将被热气熏得晕过去的谢韵从水里捞起来,柔弱无骨的身体紧紧靠在他的怀中,他偏头轻柔地含住了她柔软的耳垂,上面有个小小的洞眼,是用来戴耳饰的。他的舌尖抵在洞眼上玩弄。 谢韵浑身又冷又湿,难受地哼了一声。 晏回南这才放过她,替她擦净身上水渍,换上寝衣,抱回卧房。 回卧房的路上,侍奉在宋鸿煊身边的太监竟然领着几名妙龄女子星夜前来。 “晏将军,此番护卫尽心尽力,陛下念在将军劳苦功高,尽职尽责,特将今夜奉高县尉寻来的舞女献上,以慰大将军多日舟车劳顿之苦。” 两人对话的间隙,谢韵窝在晏回南怀中因夜风侵扰,不安地瑟缩了一下。被水沾湿的发丝扫在晏回南的胸前,勾起一阵酥麻之感。但此刻的晏回南却因为眼前的事情心烦,并未感觉到。 他将谢韵抱得更紧,冷静道:“多谢陛下关心。” 太监脸上笑笑,心道,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腌臜,怀里抱着一个,面对送上门的美女依旧招收不误。哼!还以为晏回南真如传闻中那般不食人间烟火,不近女色。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还不是食色性也的凡夫俗子。 他挥挥手,“你们侍奉大将军的时候都仔细些,懂事些。随将军去吧……” 晏回南眼皮跳了跳,心烦更甚。他知道宋鸿煊是什么心思,他不过是给他留些脸面才先谢恩的。谁知他话都没说完,这狗太监就迫不及待地要往他身边塞人。 他的声音冷硬,不容抗拒:“谁说我要留着她们了?” 太监的动作顿住,“啊?” 他甘愿俯首称臣,这群人真当他是好拿捏的软柿子了。如今什么下三滥的招都能想出来。但是他们都忘记了,晏回南始终是晏回南,从不会变。他一如既往是那个不好惹的将军,“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是!是!”这太监完全失策了,他之前只在宫中远远地见过传闻中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今亲眼见识到满身戾气的晏回南时,被吓得差点晕过去。 第40章 说完,几乎连滚带爬地带着这群人离去了。 - 为了减少避子汤对身体的伤害,谢韵试着将配方调整了一下,将其效用由短期转变为长期。 配药时,她的脑袋一直晕晕沉沉,或者说不是她脑袋不清醒,而是对未来一片迷茫,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她茫然地看着手中的药材,她的这一双手,这些散发着浓郁草药香的东西,原本该是她在当世安身立命之本,如今却成了她困境中唯一能为自己做的。 她如何能不怨不恨呢? 记录药方时,谢韵觉得手腕处隐隐发疼,她写完最后一笔,将药方拿去给寒真煎了,才能松泛松泛。她用凿子在装冰的铜盆里现凿了一块冰,放在手腕上慢慢地敷。 这是昨夜晏回南弄的。 真是个野蛮人。 药方改过之后,药效有些难以拿捏,但谢韵顾不得许多,只能以身试法了。 苦涩的浓药,谢韵眼睛眨都不眨便一饮而尽。比饮酒还要平添一丝豪迈气。 倒是寒真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的。她跟谢韵学过些药理,知道谢韵改动了药方,忧心忡忡道:“夫人,如此……真的没事吗?” 谢韵笑着摇摇头,“神农尝百草,才知何为药何为毒,无碍。” 在寒真灼灼的目光中,谢韵吐了吐舌头,调笑道:“不过,副作用应当是有的。” “夫人!”寒真一下子大声起来。 谢韵心大得很,反过来连连安抚寒真,“这不是有你在我身边么,这副作用总要不了我的命的,若是有什么事,便劳你多照顾我些时日啦!” 但也许是这次所尝试药效她之前从未试过,药量难以把控。一碗药喝下去没多久,谢韵便有一种强烈的呕吐的感觉,一股脑吐了许多出来。 寒真见状哭着阻止谢韵,坚决不让她继续喝这药了,“夫人,你不能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啊!” 谢韵头昏昏沉沉的,她估计这些应当也能起到效果了。而她的确不舒服,便没有再折磨自己。 午后,谢韵因着喝过那碗避子汤,又吐了一遭,身子有些乏累,本想睡了。可皇后娘娘却着人来请她,不知为着何事。 谢韵不愿惹麻烦,只好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去了。 到了皇后的宫中谢韵发现睿王也在,一众宫女围在皇长子和皇后的身边。皇后手里正拿着一个带铃铛的玩具逗皇长子。 睿王则因为贸然偷跑过来,被宋鸿煊罚在皇后宫中补习落下的课业。 他一见到谢韵过来,便放下毛笔奔过来,但临到谢韵的面前时又恢复了小大人的模样,板正又严肃,有趣得很。 谢韵行礼:“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让她起身,并笑道:“早在本宫待字闺中时便听闻了晏夫人的大名,从前一直无缘得见。上次在宫宴上,我们是第一次见,却也没有说话的机会。早想见见你,同你好好聊聊天儿了。直到今日才有机会。” 谢韵:“臣妇不敢当。” 皇后在谢韵面前倒是没有什么架子,“不必太过拘谨。只当我们是相见恨晚的姐妹便可。原本晏将军与皇帝便是堂兄弟,你我本就是妯娌,只不过君臣有别,不这么说罢了。” 谢韵赔笑,她不知道皇后叫她来究竟是想说些什么,但总不会真的只是拉她来聊天话家常的吧? “听闻你前些日子病了,如今身子可养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那便好。”皇后笑起来端庄大方,整个人由内而外焕发出的光彩都是明亮高远的,应当是待字闺中时便受到了极为严谨的教导,自幼便培养她走上这令人仰望的道路。 “上次你在射箭场的英姿,早已经传遍了行宫内,昨日睿王殿下过来也写给我你射箭技艺如何如何好。若有机会,让我也见识见识可好?”皇后说这话时,谢韵竟然感觉到了一丝羡慕的意味。 谢韵无有不应的。 她原本以为自己想多了,可皇后继续说,“你知道吗?其实当时京中很多少女都很羡慕你、或者崇拜你。当然也不乏因羡慕而嫉妒你的。我也是。羡慕你可以肆意张扬地在射箭场上大放光彩。” 谢韵倒不知晓这些,从前与她交好的贵女少之又少。所以没有好友的她,也只能和晏回南他们相交。 但其实谢韵打心底里认为皇后也是世间难得的女子。 皇后又说睿王一直期盼着谢韵能来,而且她答应了睿王,只要谢韵来了,便准他玩一会儿。 也许期盼她来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后者? 谢韵看着睿王忍俊不禁。 这睿王殿下也真是又乖又好哄,她以为自己和晏回南把他丢在校场,他会不高兴呢。结果回来居然还是说她的好话。 皇后对谢韵招招手,“要来看看抓了晏将军骨戒的小家伙吗?” 婴儿床里是一个粉嘟嘟又胖乎乎的小娃娃,因为母后拿了好玩的玩具逗他,而笑得格外开怀。在见到谢韵这个陌生的面孔时,他的小脸儿愣怔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这个人是谁。 “你逗逗他。”皇后此刻正是一个慈爱的母亲,怀揣着想向全世界炫耀自己的孩子的心情说。 “晏夫人喜欢孩子吗?可曾想过与晏将军有个自己的孩儿?” 谢韵真心觉得这个孩子格外可爱。对于孩子,她并不十分喜欢,却也不厌恶。若孩子乖巧听话,她也很喜欢的。但是她 的确没有想过要与晏回南有个孩子。 只是不知现在皇后问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晏回南的说客?还是什么旁的身份立场? 她顺着皇后的话,伸出手去摸了摸皇长子的小脸蛋儿,婴儿的肌肤如羊脂玉一般顺滑柔软,嫩得像刚出锅的白豆腐。 结果谢韵的手刚碰到,皇长子小嘴儿一撇居然哇哇地哭了出来。 把谢韵吓得心惊肉跳,还好乳母及时赶来,抱起孩子。原来小家伙只是玩累了,饿了。 小闹剧过后,皇长子被抱去喂奶了。皇后的重心也转移到了昨夜的事上:“皇上昨晚遣人给晏将军送了几个妙龄女子,却被轰了出来,你可知此事?” “什么?”谢韵全然不知,但她昨夜一直到晕过去之前都是和晏回南在一处。那此事只能是发生在她晕过去之后。 她老实地摇摇头,“不知。” “是吗?”皇后此时的笑让人看不分明她的态度,她只命人端了一碗饮品给谢韵,“晏夫人尝尝这个冰饮。” 看上去只是正常的夏日解暑冰饮,但谢韵心里莫名地感到不安。 “皇后娘娘,臣妇今日……身子不爽利,饮不得冰的。”谢韵为难道。 她今日的确喝不了冰的。 皇后并未强求,但也没说她可以不喝。只是继续道,“晏夫人应当知道,晏将军是大周的战神,他的一切,皇上都是极为重视的,包括子嗣,甚至是这个孩子的生母是何身份。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皇后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这意味着将来承袭晏回南爵位之人的生母,不会也不该是大周的罪人。 皇后娘娘听闻谢韵饮不了冰的,又让人换了杯热的。看样子是非喝不可了。 一旁的寒真被这氛围吓得不轻,她瞧着皇后娘娘嘴角含笑,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心里却对这碗汤药犯怵。 尽管此刻她并不适合出声,但她还是想出言制止谢韵。只凭着一碗散发着热气,况且有着浓郁的姜放在里面,很难仔细辨别出这碗汤药里面究竟放了什么。 但已经来不及了。谢韵已经淡定地舀了一勺喝了! 第36章 君心乱【修】 “将军,这条山泉便是进入行宫内的唯一水源。”颜以诚说,此处行宫早在前朝便已建立,今年决定要来祭天时,颜家负责将行宫重新修缮,水源也进行了一遍清理。 但今日突然有人来报,在水源附近见到了可疑人等,颜以诚恐生不虞,连忙来报告给了晏回南。 晏回南示意水监对此处的水质进行检测,结果并没有问题。 但以防还有人想对水质动手脚,晏回南还是下令截断此处水源,并征用五十户百姓家的水井,对所有运入行宫内的水质进行检查之后再行运入。 忽然,晏回南发现密林中一道人影闪过。 “什么人!” 这林子在过来检查水质时已经被他们所包围,那人应当是没有及时离开才被困。 颜以诚立即带人追了出去,晏回南也正要追上去,这关乎着行宫内所有人的性命安全。 司文这里却收到了另一条消息,他身后站着那个来传口信的士兵。 晏回南皱着眉:“说。” 士兵的脸色很不妙:“将军,寒真姑娘说夫人她……失血过多晕倒了。” - 晏回南从接到这条消息之后,后山调查事务他便全权交给了颜以诚和司文。他此刻已心乱如麻,满心都是谢韵不能有事! 第41章 若是有事……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谢韵是在出了皇后行宫之后才晕倒的,皇后行宫距离晏回南刚刚调查的地方并不远,半盏茶的功夫他就赶到了。 见到谢韵瘦弱的身躯倒在血泊中时,这幅场景深深地刺激着晏回南的内心。他心里的恐慌顿时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冲过去心疼不已地将谢韵抱起来,她身下的血沾湿了晏回南的手心。 炙热滚烫的血,晏回南碰过无数回。这是第一次感到,这血比烈焰还要滚烫,灼伤他的每一寸肌肤。 寒真跟在后面哭,边哭边说刚刚发生在皇后寝殿里的事。 “我不知道……不知道皇后究竟给夫人喝了什么。将军,夫人她……” 晏回南无暇顾及寒真,嗓音嘶哑,低吼着让人去传太医。 并如同呓语一般,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谢韵不会有事。她不会有事的。 谢韵躺在他怀里仿佛没有重量一般,瘦得只剩骨头,脸色惨白痛苦,这深深地揪着晏回南的心。他之前都干了些什么啊! 在等待太医诊治的那段短暂的时间里,却漫长的好像晏回南的小半个生命一样。他亲眼目睹母亲在他面前死去,他不敢去想……今日谢韵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会如何…… 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快要断裂。 直到太医说出谢韵无事之后,晏回南才松下了口气。他刚刚手中不知为何一直怅然若失地捏着准备送给谢韵的那盒荔枝香。 可他却因为与谢韵争吵,没有来得及送出去。 “但夫人应当是服用了过量的避子汤,而夫人近来身子本就亏虚,而这避子汤中含一味红花,药量不大,却有活血的功用,这才能起到避子的效果。但这也是为何夫人会出血过多。” 晏回南看向寒真,寒真原本听到太医说避子汤时,便整个人浑身僵直。因为避子汤是夫人自己一直在喝的。 她跪倒在地,努力保持镇定:“夫人并未喝太多,她吐了不少出来。夫人真的不会有事吧?” 那一霎,愤怒与恐惧充斥着晏回南的大脑,周身的戾气也达到了顶峰。 让寒真最惊讶的是,晏回南没有继续问她。 而晏回南则是毫不犹豫地带兵围住了皇后的寝殿。 皇后的背后是宋鸿煊,是皇权。 皇后为何要这样做,理由无非一个。 他知道,宋鸿煊是冲着他来的。贪嗔痴,是世人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的东西。 不过晏回南是从尸山血海上蹚过来的人,纵使再愤怒也不会真的失去理智,没点脑子随时让自己保持清醒思考,他早不知道在战场上死过多少回了。 宋鸿煊此人,胆小懦弱,武艺骑射一窍不通,当初若不是晏回南,他不会有命坐上这皇位的宝座。 但实际上如今的他精于谋略,工于心计,治国有方,是个不可多得的治世好皇帝。 而晏回南自己,志在江湖之远,非庙堂之高。他要这天下毫无用处,他也不愿意投身于波诡云谲的朝堂。 伴君如伴虎的日子或是受人掣肘的日子,皇位一旦坐上,拥有了至高无上权力的同时,也将终生都被禁锢住。这都不是晏回南要的。 但如果谢韵今日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不介意就此翻天。 司文推开皇后寝殿门的那一刻,晏回南看见了坐在婴儿床旁,一下一下给小娃娃拍背哄睡的皇后。 一副温馨慈爱的场景。多讽刺啊! 他冷笑出声,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拔刀对准了皇后的脖子,冷声问道:“你给谢韵喝了什么?” 顿时,整个寝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皇后也着实被晏回南吓到了,背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声音颤抖:“将军,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你把刀放下,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 婴儿车里的皇长子被这巨大嘈杂的声响惊动得哇哇大哭,哭声极为响亮。 皇后连忙伸手护住孩子,为母则刚。此时此刻相比于自己的性命,她更担心的是晏回南会对孩子不利。 皇后的寝殿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殿内的人没一个能跑出去呼救。 皇后并未觉得她午后给谢韵喝的东西有问题:“只是寻常的补品,是用来调理血气的。晏夫人自己也是医者,将军回去一问便知!” 晏回南:“撒谎!她从你的宫中出来之后,便因出血过多晕厥过去了。太医说是服用了大剂量的避子汤所致。” 此话一出,皇后更是震惊。她对此毫不知情,连忙为自己辩解:“将军,我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我怎么会做出如此心狠手辣的事情 ?我给谢韵的补品,我自己也喝了!我的殿内还留有她服用的碗,让太医过来一验便知真相啊!” 晏回南并不相信:“你和宋鸿煊一个送美人,一个给谢韵喂避子汤,这难道不是你们联手要彻底将我控制在手中所使的下三滥伎俩吗?” 皇后现在彻底明白了。 宋鸿煊送美人的确有想要乱晏回南心的想法,他不希望晏回南沉溺于对谢韵的爱护中,而忘记了他们的仇与恨,忘记了他们身上肩负着光复大周的重任。 宋鸿煊也的确让她把谢韵叫到宫中来。但目的是为了劝说谢韵替晏回南收下那些美人,替他纳妾。 京中人尽皆知,谢韵就是晏回南身上一点都碰不得的胡须、逆鳞和反骨。 宋鸿煊会选择一切能够徐徐图之的方式,但绝不会选择如此明显的伤害谢韵,触及到晏回南最核心敏感地带的方式。 这无疑于自投罗网。 此刻的晏回南手握大周三分之二的雄兵,再加上他天赋异禀的军事才能,整个大周几乎无人能抵挡晏回南所率军队的铁蹄。 虎符,不过是抵挡在门上的一块可有可无的朽木。 真正统领军队、掌控军队的权力牢牢地握在晏回南的手中。 此刻的宋鸿煊不会如此蠢。 “将军,你仔细想想,我与陛下有一万条路可以走,我们为什么要选择如此明显又愚蠢的方式?你当真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这避子汤有可能是谢韵她自己喝的吗?”皇后想明白一切之后,简直冷静地可怕,在说这话时,她坚毅的目光投向晏回南,在与他难以置信的目光相交时,不禁流露出一丝同情。 对晏回南的同情。 “什么?” 皇后解释:“女人最了解女人,特别是像谢韵这样坚韧顽强的女人。她岂会甘愿做一只囚鸟?如果她真如将军现在看到的这样,是用强硬手段便能拿下的女人,将军也不会将心思全放在她身上了。” 这话好似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话,阴冷可怖,一瞬间就冷了晏回南的心脏。 皇后连忙让侍从将刚刚她们饮用补品的器具拿出来,又让人快去请太医来检验。 太医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当着晏回南的面,用自己全族性命做担保,这真的只是普通的用来补气血的补品。 “将军……”皇后抱紧哭泣的孩子,她自嫁给宋鸿煊后,与晏回南相识五年。一直到今年晏回南不顾众人反对也要娶谢韵,她才知道为何从前她见到晏回南时,他总是一副冷漠淡然、任谁都无法靠近更无法打动他的样子,他的心流落在了旁处。 但谢韵回来之后,晏回南肉眼可见的多了一些人气儿。 晏回南两个太阳穴突突地跳,并伴随着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闭嘴。” 是啊…… 他怎么就没想过,这汤药是谢韵自己喝的呢? 怪不得……怪不得太医说她服用了大量有损身体的药物。 怪不得,他提到孩子的事情时,谢韵的反应不是肯定、不是否定、也没有震惊与抗拒。 而是沉默。 无尽的沉默。 她从始至终都知道,她能够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不会让自己怀上他的孩子。 哪怕晏回南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和谢韵此刻不过是强扭的瓜,无论双方做什么都是在伤害彼此。 他恨谢韵,谢韵未尝不是也恨极了他? 可他和谢韵一样天真。 他们都幻想着彼此之间仍有一丝超越旁人的羁绊,尽管将对方伤害的伤痕累累,却仍有一点余地,一点相爱的余地。 事实就是,挣扎扭曲割裂的是他,极尽伤害的是他,愚蠢又自以为是的也是他。 谢韵……谢韵她只是,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都没有把他当回事儿。 没有爱,自然也就没有极致的恨。 她连恨他,都是一声不吭的。 她哪怕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她连命都不想要了,也要对他避如蛇蝎,不愿与他产生一丝一毫的联系。 只有他自己,可笑地挣扎痛苦。 现在他才发现,刚刚愤怒到失去理智的他究竟有多可笑多可怜。 他刚刚是把自己的心掏出去了吗? 第42章 他刚刚是真的以为谢韵是被迫的! 哈哈哈哈……可笑至极! 他没有一刻怀疑过谢韵会真的为了避免和他产生联系,连自己的命都不好好爱惜。 适时,殿外忽然一阵暴雨倾盆落下,夏末的雨,卷起一地的尘埃,空气中满是尘土的恶心味道。暑气也随之横扫过来。晏回南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出去。所有人都在恶心他。老天爷也要过来凑热闹。 担心自家主子的司文从皇后的寝殿里拿了把伞,匆忙追出去。 晏回南却并没有管是否淋雨。 司文跟在后面,想起将军与夫人成亲那晚,也是一个寒冷的雨夜。 他从父母的坟茔归来后,也是淋了一身的雨,腰杆却挺得很直。 只是与此刻不同的是,当晚的晏回南,心底有对父母的愧疚,对仇恨的愤怒与痛恨,但也有得偿所愿的归属感,也有那么一点欣喜。 那是他……多少次从生死边缘徘徊时,都会想到的人啊! 此刻的晏回南,仿佛再一次,被抛弃,被一切希望抛弃。 他曾经也是一个拥有全世界的少年。但也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注定好了,他从前拥有的太多,那么失去的也相应地要比别人更多。 他再一次对前路感到一片茫然。 谢韵竟已经恨他恨到,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的地步了。 第37章 君心乱【修】 回到他们的院子里时,谢韵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因为意外出血,脸上毫无血色,也因为腹痛难忍,哪怕是在睡梦中也痛苦地皱着眉头。 寒真陪着谢韵刚从皇后寝殿出来,午后的太阳毒辣,谢韵走了一段路,正经过花园的路段,她忽然身下出血,整个人也随之晕倒在地。 着实把寒真吓坏了,连忙呼喊周围的人,去通知了晏回南。 一直到现在,寒真都心有余悸。 现在见到晏回南浑身淋得湿透回来,她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直到晏回南应该是彻底知晓了一切。 晏回南在回来的路上,司文已经命人将之前收集到的被寒真偷偷倒掉的药渣,拿去给太医查看。 如今结果也出来了。 那就是药效强劲的避子汤! 一切水落石出,不过是在晏回南的心上又捅了一刀而已。 他搬了张椅子在谢韵的床畔坐了许久,不让任何人靠近他们。一直坐到天黑,谢韵有了转醒的迹象。 他才叫人进来照顾着。 并命司文给自己收拾出一件偏房,他之后便在那睡。 寒真壮着胆子叫住晏回南:“将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此事待夫人醒过来,你同夫人把话说开……” 晏回南的视线如同一把利刃,冷冷地瞥过来,低声呵道:“再多嘴就滚!” 寒真整个人如同被火煎烤,焦灼不安。夫人说过她只是没想好要为人母。 可将军眼下什么都听不进去,夫人也虚弱不堪,这可怎么办呀! 这边的谢韵醒来后,模糊的视线里只有急得哭出来的寒真,还有一张上面沾满了水的凳子。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是晕倒了,晕过去之前她就感受到自己身下一阵暖流,低头便看到了一大摊血迹。 谢韵知道自己没控制好药方配比和药量,失手了。果然人还是不能偷懒太久…… 她强撑起一抹笑,摸摸寒真的手,“我没事儿,别哭啊。这能养好的。” 但下一瞬间,寒真的眼泪瞬间决堤:“夫人,将军他……他什么都知道了。” 谢韵脑子里一阵轰鸣,一片混沌。 他什么都知道了。不知为何,谢韵的心中并无半分 快感,反倒是盯着凳子上那滩反光晶莹的水出神,人仿佛被这水吞进去了,片刻失神间,不安的情绪如水一般流淌在她的身体里。 “是吗……” 寒真继续说:“将军让司文收拾了一间空房出来,他之后要搬去那住了。夫人,这可如何是好啊?在旁人看来只会认为夫人你是和将军生了嫌隙。夫人原本在将军府就没什么威望,这还没过几天好日子,若是让人以为你和将军有了嫌隙,不知会如何嚣张,如何想着法子欺负你呢!” 在将军府没什么威望、受欺负、生嫌隙……寒真你这张嘴,还真是很中肯呐,且一针见血的! 谢韵脑子转了片刻,身体上的不适让她实在是转不动脑子,只好尴尬地笑笑:“那就这样吧。” 寒真当真是替自家夫人着急,旁人家的夫人都是拆东墙补西墙地要体面,争宠爱,防这防那,整天铆足了劲儿地博夫君的喜爱。他们将军府是没有妾室,夫人倒是不用防那么多,也不需要争什么,可她瞧着自家夫人一点……劲头都没有:“什么就这样啊?” “就……养病啊。”谢韵强撑起一抹无所谓的笑来,她如今能如何做呢?事情都已经犯下了,晏回南如果真的生气,或是有其他什么情绪,她又如何能左右? 但她心口一阵儿一阵儿的……酸涩,这算怎么回事? 她明明喝药的时候那么干脆,反倒是这个时候了,她变得那么矫情了? 不是的,这一定是因为她身体太难受了,养一养就好了。养一养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她这么想,干脆复又躺在床上,拉被子给自己盖上,强装镇定地吩咐寒真,声音蒙在被子里闷闷的:“到时辰便唤我起来吃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要烦我。” 寒真忧心不已,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夫人,你心里可有将军吗?” 寒真不问这个问题还好,原本谢韵奇怪、憋屈又酸涩的内心此刻算是被戳破了,里面的酸水一股脑地全都冒了出来。 她没心思再哄着谁,但面对真心待自己的寒真,她还是忍住了脾气,背对着她,语气生硬:“你觉得我在这过的是什么好日子吗?你觉得我心里应该有他吗?” 寒真立刻解释:“不是的夫人!我一定是站在夫人这边的,我钦佩夫人为女子翘楚。可我也衷心希望夫人可以幸福!只是这些日子夫人生病,我瞧将军的紧张与关心不像假装。今日夫人晕倒后,我整个人都慌了神,找人去寻将军,将军来的时候看见夫人倒在血泊中,他比我还受惊吓和打击,这与将军往日的样子全然不同。” 寒真自顾自地说着,谢韵静静地闭上眼睛听。 “后来太医说您是服用了避子汤,当时我吓得不行,以为将军要将我就地正法了。可将军却果断地就往皇后宫中去了。结果就是淋得湿透回来,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可即便这样,将军也一直坐在这,等到夫人快醒了才离去。也许,将军心里是有夫人你的。我我我,我不是替将军说话,也不是心疼将军,我是心疼夫人,我怕夫人……” 谢韵出声打断,声音疲惫:“好了寒真,我累了。别说了。” “啊好,那夫人你好好休息。我去外面盯着药。” 在意与否、爱与不爱的,难道他们之间会有结果吗?国仇家恨,就足够逼死天下有情人了。 与其相互去试探爱,印证爱,哪怕最后真的互相表明心意:对,我心悦你,心里有你,把你看得顶重要了。 可只要一想到我的父亲害死了他的亲人,他杀了我的父亲。看晏回南这个样子,只要他抓到谢青云,他是不会放过他的。 就觉得真可笑,真扯淡。 不膈应吗?不恨吗?这简直像吃了块臭石头,先是哽在喉头,拼命咽进去之后,顺着一路下去,割伤一路的五脏六腑,最后折磨的还是自己。哦,还有那个说心疼自己的人。总归是互相折磨。 这样还能心平气和的相爱吗? 爱哪有那么伟大,可以透支道德感、透支生命? 如果哪一天,她愿意为谁去死,或者谁愿意为她去死了,再来谈爱不爱的吧。这才是有点实际的爱。 心里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人总归是冷漠的利己主义。很难改变的。 谢韵想或许她应该听皇后的话,替晏回南收一个妾室。这样也许他的注意力会转移去别的女人身上,对她的防备也会少一些。 也许他会爱那个人爱得死去活来,最终想把她扶正,废了自己这个正妻之位。到那时,他会放她自由吗? - 次日,颜以诚在院外候着。昨日最后并没有追到可疑之人,但今日他们已将行宫中饮用水以及各类食物加大了检查力度,力保不会出现问题。 司文进来给晏回南通报颜以诚来议事的消息。 却没有在偏房找到人,床榻也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最终司文和颜以诚在校场找到了人。 奉高的清晨雾气浓重,一抹漆黑又孤寂的身影埋没在大雾中,恍若隔世。 他正弯腰从箭筒里拿起一支箭,信手射出,“砰”得一声,箭重重地射中了靶子。 雾气中看不清靶子,可这些都无法阻碍晏回南。世人皆知,大周的战神有一双比鹰还锐利的眼,能在混乱的战场上百步穿杨。 第43章 明高六年,先帝在皇家猎场举办围猎。晏回南当年不过十二岁,却一举夺得头筹,得先帝赏赐边塞进贡的宝弓一张,并准他同行蒙古。 同年,也是晏回南教谢韵射箭的第一年。 颜以诚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远远望过去,晏回南身上萦绕着的孤独与失魂落魄如今晨的大雾一般,浓烈难以驱散。 走近了一点才看见,箭筒旁的小木桌上,堆满了酒瓶,不远处的靶子下也堆了厚厚一叠箭矢。 颜以诚:“将军难道一夜未合眼?” 司文跟晏回南一同长大,他太了解晏回南了。这是他宣泄的一种方式,以往若是用射箭来宣泄情绪,只要让他在猎场里射中一只鹿,或者司文司武同时给他抛宝瓶,射到长公主都忍不住心疼,派人来喝止他的时候,他就会停止。一般都是有个限度的。 除了老侯爷与长公主去了那一回,其他时候,无论多愤怒多生气,这样一夜都不消停的,从来没有。再到近几年,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够在晏回南的心中掀起这样的惊涛骇浪了。 他点点头,“嗯。” 见到有人来了,晏回南如同槁木一般的脸上才有了一点人味。他麻木冷漠地放下手中弓箭,走过来时仿佛又恢复如常。 如常地听颜以诚汇报。 但颜以诚和司文都能看出,晏回南的魂仿佛丢了一般。 颜以诚简短地汇报完毕之后离开。他前脚刚离开,晏回南就支撑不住倒地。司文一摸额头,他的额头像滚烫的热水一样烫人。 太医来把脉之后开了些药,并叮嘱:“按理说,以将军这样康健的身体是不会这样轻易病倒的。但将军连日劳累,昨日淋雨后未及时处理,如今又急火攻心,这才病倒了。刚刚我已用药催吐过一回,将你胃里的酒水催出来不少,还有郁结于胸口的坏血,今后用药好好修养几日便能好。” 晏回南却倔强道:“不必,开些猛药便可。” 他需要迅速好起来。 太医为难道,“可是……” 司文说:“听吩咐便可。有劳太医了。” 晏回南这一倒,从清晨睡到了傍晚。他瞥了眼外面的落日,昨日的一场雨洗了一遭天,今日的夕阳格外绚烂赤红。 其实吐这点血对晏回南来说,算 不得什么。他忍了两声咳,起身去了谢韵的卧房。 她正坐着喝药。 晏回南见到这幅场景就不由地想到谢韵背着自己喝避子汤。他压抑了一夜的怒火终于控制不住了。 他走过来偏执地一把夺过谢韵手中的药碗。让司文去把太医叫过来,一定要等太医检查过,确认了只是正常的补药才放下。 之后他屏退了所有人,眼神阴郁,压抑着怒火,“谢韵,你是不是忘了你当初怎么求我饶你一命的了?” “你用过去那点可怜的情分也要求我放过你。你如今自己不要命了,你问过我了吗?” 第38章 君心乱(5) 谢韵冷漠地回答:“我什么时候……” 她什么时候不要命了? 晏回南:“你就这么不想和我产生联系是吗?哪怕是用这种方式?” 谢韵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刺耳,她直视着晏回南的眼睛,眼底丝毫没有畏惧与不忍,只有决绝:“是,我不想和你有联系,哪怕一丝一毫。” 说完,她略停顿,又继续说到,满是残忍:“但将军有一点误会我了。我很惜命,我不会为了你就让自己丧命。因为没有必要。” 话音刚落,晏回南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断开了。 谢韵:“同样的,我们之间也不会有孩子。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出生在仇恨当中。就当是积德吧,让所有的恩怨在这一世,在我们这里终止吧。” “将军问完了吗?问完的话,我要喝药了。” 晏回南却强硬地将谢韵拉扯进怀里,不由分说地咬上她的唇。他用力地剥夺她身上的气息和温度,他将她推倒在床榻之上。 愤怒又痛苦地在她身上索求。 这一次谢韵没有流泪,但她的指尖却触碰到了湿润的水。 在她以为晏回南又要像之前一样蛮横地与她交欢时,晏回南却放开了她,并对她说,“谢韵,你够狠。” 谢韵茫然地抬起手,夕阳透过窗棂照射在她指尖,晶莹的一层水。她两个指尖揉搓了一下,湿润的。 那不是她的泪。 所以,那是晏回南的眼泪,是吗? 他之前……在谢韵面前哭过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吧。她脑子一片混沌,忘记了。她先是疲惫地躺在床沿,后来她蜷缩成一团,一直到日薄西山,到夜幕低垂,到深夜猫头鹰登上枝头。 她怎么会不怕?她也怕啊。 她怕自己将来真的无法孕育属于自己的小生命。她也痛苦挣扎着。 - 养病的日子并不好受,谢韵一直是个乐观开朗之人,幼时爱与人玩闹,后来长大了也总爱给自己找些新奇的东西学,找些事儿做。 但近来一直在养病,无论是医术还是工匠手艺都生疏了许多,人也总闷着。 次日,她其实已经能下地了。其实这次失血就是让她失血的那个当下虚弱,之后出去走走对恢复身体也有好处。 寒真为谢韵梳完发,却意外发现桌子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盒香。 她拿起来闻了闻,“夫人,这是你带着的香吗?” 谢韵疑惑地接过来,是一盒荔枝香膏。膏体温润,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装它的盒子工艺精美,小巧精致。 她猜到了是谁放在这的。只有他知道自己喜欢这款香。 “是。” “那我今日就给夫人用这个吧!”寒真虽然不记得夫人什么时候有过这个香了,但既然夫人都说是了,她也没有多问。 上午睿王听闻谢韵病了,小孩子还特意跑来一趟探视。他同小煤球混熟了,来探病时谢韵还在睡,醒来就见到一个睿王严肃专注地跟个小大人一样,怀里抱着小煤球,桌上摊开一册书,一人一狗正专心致志地看。 煤球哼唧一声,睿王立刻捏住他的狗嘴,神色严肃,不让它叫唤打扰了谢韵。 谢韵惊讶睿王居然没缠着晏回南练武,而是到她这儿乖乖待着。 她笑问,声音略有些虚弱:“睿王殿下,这是在看什么呢?” 睿王听见声音,严肃的小脸都快皱成一团了,很不放心地过来探了探谢韵的头,似乎是在检查她是否发热了。 谢韵觉得他可爱极了,“殿下,我不是发热,你这样是检查不出什么的。” 睿王听懂了,点点头。他将书拿给谢韵看。 哦!原来是志怪录啊……书名叫《西京怪谈》 果然,他是不会老老实实温书的! 但睿王见谢韵醒了,也没什么大碍了,一本正经地把书放在谢韵的枕边后,便转身离去了。 谢韵不懂他的意思,“殿下,你的书!” 寒真正好端了茶水进来,准备给睿王换壶新茶,就见到人走了。寒真对谢韵说,“周公公说殿下今日来,一是为探视,二是为将这本书带来给夫人解闷儿。这似乎是殿下很喜欢的书。” 谢韵笑着拿起来翻看,“真是可爱。” 只不过睿王殿下一直不说话,与人交流是个问题。若是将来有机会,她可以试着教教他手语。 过午之后,谢韵散步回来,正在喝药。颜以菱却带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过来探望谢韵。 颜以菱带着那人熟络地走进来,“将军夫人,听闻你又病了,你这哪像是那日在射箭场上英姿飒爽的人啊?分明是个病秧子嘛!我来瞧瞧你好些了没?” 谢韵将苦涩的药一饮而尽,夏天喝热药,热得她冒了一身的汗。 抬眸却见到颜以菱身后之人,格外眼熟,她边思索此人是谁,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哪有你说的这样虚……我好多了。” 这人是谁来着? “谢韵,别来无恙。”那人却主动打起了招呼。 颜以菱赶忙对谢韵介绍,“将军夫人,这是我姨母家的表姐,柳诗筠。近日来我家小住一阵子。她说你们认识呢!听说你病了,我正好要来看你,她便一道来了。” 说完颜以菱又自言自语道:“对啊,我真是笨!你们同住京城,自然是认识的!” 一说名字,谢韵便将人脸和人名对上了。 当初父亲过寿,她救下河清长公主的猫儿时,柳诗筠就是那个被猫儿挠伤了脸的人。也是那个谢韶华找借口将她丢在朱雀街的人。 她从前与柳诗筠的交集并不多,对此人的印象并不深,但为数不多的交集,全是不好的回忆。 谢韵只记得,柳诗筠似乎和京城其他女子一样,心悦晏回南。那时候谢韵不过八九岁,哪里懂这些已经情窦初开的女孩的心思?更不会去关注。 只是柳诗筠仗着家父官阶高,总是要想尽办法压其他贵女一头。就连在喜欢晏回南这件事上也不甘示弱,为了吸引晏回南,算是无所不用其极。 第44章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和颜以菱是表姐妹。 谢韵礼貌地回应,“柳小姐,的确是许久未见。” 柳诗筠仍旧傲慢,淡淡地嘲讽:“看来你过得不怎么好,真是替你难过。” 而更让谢韵没想到的事情是,次日的泰山祭祀大典,皇后叫了柳诗筠随行。 - 翌日,天光未亮,天边深海一般呈墨蓝色。晏回南从屋里出来时,院内一片连绵的火光,军队马匹已在外等候出发巡防。 夏末秋初时节,奉高县寅时的风中已经沾染了凉意,晨露在低微出悄悄凝结又坠落。 只是今晨来侍奉晏回南更衣洗漱的人,换了一批年轻又貌美的。晏回南对待身边侍奉的人十分严格,一般人轻易近不得身。 其中一女子拿着衣服正要给晏回南换上,谁知晏回南登时就变了脸色,连那女人碰过的衣服他都不要了,让他用惯了的老仆妇重新拿了身干净的,自己利索穿上了。 他饮了一口新煮好的茶,并问:“谁让你们进来伺候的?” 几位妙龄女子察觉出了将军的不悦,连忙跪下来解释,“昨日方公公领我们过来,得了夫人首肯才过来侍奉将军的。” 得了夫人首肯? 谢韵! 晏回南气得一把将手中的茶杯丢出去,瓷器在地上破裂,发出骇人的脆响,地上伏跪着的几人头连忙叩在地上求饶。 “都给我滚!” 司文此时也进来,与害怕哭泣 着跑出去的人迎面对上。 晏回南:“你知道这事吗?” 司文昨日一整日都跟在晏回南身边办事,并不知情。但刚刚匆匆过来时,这阵子负责这院子里一应事务的总管太监求救一般地拉住司文,说了这件事。 “属下也是刚刚知晓。” “她真是干得漂亮。”晏回南气得发笑,心底满是苦涩,“她是知道怎么给我添堵的。” 能让晏回南吃瘪愤怒却不能真的杀了她的,如今也唯有谢韵一人而已。 “夫人想是那日在皇后宫中听了什么,这些人还是上次赵公公送来的那批。”司文劝解道。 晏回南正眼也没瞧过去,拿上佩剑便走了出去。翻身上马时,院子里的灯火也随之熄灭,灯火熄灭的最后一刻,晏回南深深地望了一眼谢韵的院子,收回时眼底染上一层寒霜:“出发!” 巡防是将以祭坛为中心,延伸出去方圆一百里内的大小道路、村落城镇都进行一遍搜寻,只为防止意外出现。整个过程从寅时一直持续到近午时,祭天仪式开始之前。 返回奉高的路上,晏回南刚刚严厉惩治了一批玩忽职守的士兵,杖责八十军棍之后削除军籍,永世不得再参军。 晏回南向来治军严格,这也是正常的军纪军规,但一旁的喻霰还是能够明显感觉得到今日的晏回南,心情异常差。 喻霰想都不用想都知道,如今能让晏回南在意成这样,又让他一肚子火没处发,憋成这样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喻霰问:“怎么?在谢韵那吃瘪了?我早就劝你……” 晏回南:“大理寺卿还是好好想想回去是该哭还是该笑自己多了个侄儿吧。你喻家那档子烂事儿,你收拾明白了吗?” 这句话可算是戳喻霰肺管子上了,他如今的确处在两难的境地中。他和晏回南还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若真的计较起来,晏回南比他更豁得出去。 第39章 君心乱(6) 之后祭天大典一切顺利,皇长子正式成为太子,入主东宫。 “夫人,今日的祭天十分顺利。晚上行宫内设宴,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京了。”寒真一边为谢韵梳妆一边说,“夫人近来一直病着,病容憔悴,许久不曾好好打扮了。今日奴婢要好好为夫人打扮一番。” 谢韵倒是对这些宴会不胜其扰,没什么心思。但她不想让寒真也同自己一样愁绪不断,人嘛,总是活一个盼头。 她没有资格将寒真的快乐与盼头也剥夺了去。 而这宴会她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如让寒真跟自己去了也觉得开心。 “好,你的手巧,你看着办吧。”谢韵露出一抹笑来。 寒真为谢韵梳了个简约大气的发髻,并未着过于浮夸奢华的钗环和过浓的妆容,但每一处妆容都仿佛是在谢韵原本就精致的面庞上,又精雕细琢了一番,恰到好处地提了谢韵的气色,又衬托出她出尘的气质。 梳妆结束之后,寒真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简直要被谢韵的美貌折服到落泪。 “夫人的容貌,果然是世间难得的绝色。”寒真同为女子,都忍不住连连称赞。即便是终日都能见到这样一张脸,但还是会无数次被惊艳到。 对比之下,寒真默默地抚摸着自己的脸蛋,羡慕地叹了口气。 谢韵终于被逗笑,“就你嘴贫!” 说着便抓起一块腮红,要往寒真的脸上抹。 “啊!夫人饶命!” 两人闹做一团,寒真两只手全捂在脸上,消停之后仍一脸防备,从两个指缝里偷看谢韵。对面的谢韵也因为这一番追逐发了汗,站在那冲寒真勾勾手,“你别怕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不行,我不相信。” “寒真!” 谢韵这一叫,她才老实放下手,夫人叫她,她唯有听的份儿啊,“是是是,夫人,我从命了。” 她乖乖地走到谢韵面前,伸出自己的脸蛋,打算任由谢韵蹂躏一番了,可谢韵只是笑着轻轻为她打了些腮红,“我们寒真,很是可爱嘛!将来夫人为你物色一个顶好顶好的夫婿,可好呢?” 说完,谢韵拿出铜镜来给寒真照,寒真有些婴儿肥,但她的眼睛很大,分外灵动可爱。额前的刘海更显出少女的稚嫩。 - 出席宴会本该夫妻同往,谢韵一直等着晏回南回来,但晏回南一直没回来,直到司文派人来通报,原来他已经先抵达了。 谢韵面露尴尬,“好,我知道了。” 谢韵因为等待晏回南,去得迟了些,大家已经落座,只等待帝后到来了。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柳诗筠的座位,竟然就在晏回南的右手侧,中间隔着一个过道。谢韵抵达时,柳诗筠正试图与晏回南搭话。 照理柳诗筠并未随父兄出席,此次应当是和节度使一家落座后排。 这让谢韵联想到皇后当日说的话,所以柳诗筠就是皇权选中的人吗? 明明她不在乎这些,但真正看到本不该坐在晏回南旁边的柳诗筠,却坐在了那里。就连谢韵自己都难以察觉地,有些怅然若失。 或许是因着幼时的一些矛盾,她心中不喜柳诗筠。 又或许是曾经晏回南当着柳诗筠的面为她出头,让她不必怕这些人,让她若是受到欺负了,便派人去侯府和公主府传口信。 谢韵垂眸,在心中默念:贪婪是人之本性,在得到之后便想要得到更多。此时只是她那该死的占有欲在作祟罢了。 柳诗筠很大一部分代表了谢韵幼年时的记忆,而有柳诗筠在的时刻,谢韵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时候的晏回南一直站在她这一边维护她,而眼下这种维护感的消失,又一次提醒着谢韵,现在什么都变了。 她也早已不是那个会计较这点得失的少女了,不是吗? 所以谢韵神色自若地走到晏回南身边坐下。 听柳诗筠叙旧一般,旁若无人地凑过来同晏回南絮叨,神态娇羞,声音也娇滴滴的,一点也没有昨日在她面前的高傲样子。 谢韵淡淡地瞥过去一眼,正对上柳诗筠挑衅的眼神。 她不作回应,只是视若无睹地收回视线,夹了一块山药糕悄悄给寒真,并低声对寒真说:“尝尝,淋了桂花酱,香甜绵密,好吃吗?” 寒真顶着晏回南仿佛能把她千刀万剐的冷漠眼神,硬着头皮吃了谢韵夹给她的山药糕,“好吃。” 谢韵满意地笑了,一点都没有在乎身旁之人。 晏回南一点也没听柳诗筠的话,他抓住谢韵的手,惹得谢韵扭过头来不快地瞪着他。 “谁教你的?” 谢韵反问:“教我什么?” “谁教你往我房中塞女人的?”晏回南极力忍耐着心中的酸涩痛苦,“还有……” 下面的话他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谢韵便狠心道:“这是为人妻的本分,我既无法为将军生儿育女,却不能真的让将军无后。毕竟,公主与侯爷一定不想看晏氏人丁凋敝。” 她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扎在晏回南的心头,血淋淋的。 晏回南握住她那只手的力道越来越重。谢韵,你怎么说的出口这些话的? 谢韵被攥得手疼,“将军,你弄疼我了。” “谢韵,你够狠。”此刻的晏回南偏执又可怕,“你想要自由是吗?” 谢韵怔怔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他却冷着声道:“你想都别想。你生是我晏回南的人,死是我晏氏的鬼。如果激怒我是你想要看到的,谢韵,你做得太成功了。但之后的结果就不会是你想要得到的了。” 第45章 说完他狠狠甩开谢韵的手。 一旁的柳诗筠都被晏回南这幅骇人样子吓到了。她只见过晏回南生气,但没见过他恨极了的样子。 但她内心又十分高兴看见晏回南与谢韵决裂,最好晏回南彻底厌弃了谢韵! 是了,晏回南早该厌弃谢韵了!她究竟有什么好的?柳诗筠一直没有想明白。 但现在好了,谢韵也许再也没机会了。 于是柳诗筠壮着胆子对晏回南说:“听闻今晨将军寅时便率军去巡防,一日下来想必辛苦极了。这是家父惯用的精油,对缓解疲惫有奇效。我特意为将军准备的,将军可要试试?” 晏回南之前一直没有搭理她,此刻却破天荒地回应道:“如何试?” 柳诗筠感觉到了希望,抑制不住地激动:“就……就是将精油倒在掌心揉搓发热,再分别用精油缓缓按摩太阳穴与太阴穴两处,便可起到缓解疲劳的作用。” “行。”晏回南没什么表情地说,“那便按你说的来。” 柳诗筠惊讶不已,笑着应下,“好!我之前在家中经常为家父和家母按摩,我很有经验的。” 晏回南却连眼皮都懒得抬:“少废话。” 对面落座的颜以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昨日柳诗筠对她说认识谢韵,她那时的神态倒像是与谢韵关系极好的样子。 颜以菱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家表姐此刻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堂堂二品高官之女,看上谁不好,可为什么偏偏要对着一个有妇之夫如此殷勤? 而这边的柳诗筠拿了鸡毛当令箭,慢慢悠悠地走到晏回南身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谢韵,语调柔弱:“晏夫人,我们换个座位可好?在这个位置我为将军按摩,顺手。” 寒真本就因为晏回南居然接受这样一个,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当众碰他而生气。 虽然她并不知道谢韵从前同柳诗筠的恩怨,但还是看不顺眼她这幅狐假虎威的架势,“柳小姐,你顺手,可是旁人看着可就不那么顺眼了。你明知这是晏夫人,还敢说出这样失礼的话,你不是顺手,你是为着自己顺心吧!” 柳诗筠抬手指着寒真气得直发抖,“你!将军~我真的是因为这样能更好地给你按摩。” 她还委屈上了! 谢韵可不是软柿子,虽然她和晏回南吵架,但不管是谁,如果都要爬到她头上拉屎恶心她了,她也是不能接受的。 可她刚要开口,就听见旁边的晏回南真的顺着柳诗筠的话吩咐道:“你换旁边去。” 谢韵:“什么?” 晏回南不是看不明白,他十岁那年便长了一颗玲珑心,能哄得秦楼楚馆的姑娘开怀大笑。他不可能不知道柳诗筠此刻什么心思。 谢韵知道,他是故意的。 柳诗筠忙道:“既然将军都开口了……夫人还是同我换了吧。只是一小会儿,不会占了夫人什么的。” 谢韵冷笑一声,没多说一句话。没有一丝留恋地去了旁边。 其实她也生气,遇上这样恶心添堵的事情如何能不生气? 柳诗筠特意做了漂亮的指甲,在上面粘了干花,衬得她手指纤细白皙,她极尽妩媚地在掌心倒了些精油,揉搓发热后小心地给晏回南按摩。 一边按摩一边捏着嗓子问:“将军,可舒服?” 寒真在旁边看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最后干脆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晏回南则是他一贯的威严冷肃,并未回应柳诗筠。 待帝后进来时,宋鸿煊恰好看见这一幕,他极为惊讶,但又心生喜悦,对此刻的状态非常满意。故而此刻他的心情极好。 此事算是皇后一举策划而成,但她的眼神却落在旁边桌上的谢韵,谢韵的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 宴会开始之后,柳诗筠就老实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侧身与谢韵碰上时,柳诗筠脸上的得意与喜悦简直要溢出来,“谢韵,你这么骄傲,最后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谢韵却半点都懒得理她。 宴会举行到中途时,谢韵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席了。待在这个空间里,实在是令她窒息! 她打算去花园的荷花池边透透气,此刻荷花已经凋谢地差不多了。但十分幸运地,谢韵在靠近池边的地方看见了一朵。 “寒真,你拉住我,我去摘一下那朵荷花!找个瓶插起来,夜里放在床头,能保一夜好眠!”谢韵浅笑着说。她在努力排解掉心中各种令人不愉快的情绪。 寒真点头,“夫人小心些。” 可两人没注意,忽然一道人影大叫一声扑过来,将谢韵扑倒在地,稳稳地压在她身上。惹得两个女人惊叫连连! “有刺客!” 第40章 君心乱(7) 谢韵定睛一看,扑倒她的人居然是卢寂寒。 卢寂寒虽然脾气差了点,但家教极为严格。 虽然是为救人,但这样的姿势还是失礼,他耳根子立即变得又红又烫。 他自知失礼便连忙起身,一把冲过去捂住寒真的嘴,警告道:“你叫什么叫,看清楚,本公子可不是刺客!” 寒真被突袭,心脏几乎要骤停了,呼吸也变得急促。 “唔唔……” 卢寂寒:“你别再叫了啊,我是为了救你家主子才如此行事的。你若是真叫了人来,少爷我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说完卢寂寒又将目光转向谢韵。 “大姐,你被柳诗筠那个女人抢了男人就要死要活的啊?” 说话时,他的神情特别无语,也许是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让他无语的事情。 谢韵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枯叶尘土,“寒真不会说的,你放开她吧。” 卢寂寒这才放心,松开了寒真,“弄得我身上脏兮兮的,本来心情就差!” 他不满地将手在寒真的背后擦了擦,擦完还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看什么看,你口水都沾我手上了。” 寒真两眼一黑,差点要背过气去。这哪有半点书香门第子嗣的样子嘛! 可趁着卢寂寒擦手的间隙,谢韵趁其不备,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臭小子,你叫谁大姐!让你叫姐姐,脑子长了干什么吃的?这都记不住。而且谁告诉你,我是因为那种事情就要死要活的了?我那是摘花!摘花啊!看见那朵花没!去给姐姐摘回来。” 卢寂寒撇撇嘴,“我才不去。我怕你偷袭我,将我推下去。” 谢韵白他一眼,不过被他这么一闹,谢韵原本郁闷的心情倒是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起来。 谁知卢寂寒反倒是有些黯然神伤的样子,不再犟了,“好了好了,我给你摘。” 他的手长,抓着池边的石栏,探出身子,轻易便摘到了,“诺!” 给完他拍拍手,“不过你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倒是比我亲姐姐好不少。若是她像你这样,也不至于把自己气病了。” 谢韵却反问:“她告诉你她是气病的了?” 卢寂寒摇头,“没有啊,但她刚好在得知了喻王妃怀孕之后,大病一场。她从前都没有病得这样严重过,太医也说了是心病。不是因为这个还能是什么?” 谢韵却极为不屑:“龄玉姐姐才不会这样不清醒,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 卢寂寒不明白。 只听谢韵继续道:“像你家这样的门第,家中女儿自出生便无法选择自己的婚姻。世家大族中女子的婚姻,与其说是婚姻,不如说是交易,是筹码。女子用自己一声的幸福换得家族未来几十年甚至百年的繁华延续。” “可从始至终没有人问过你姐姐自己的意思,她是否喜欢喻王爷,是否情愿与喻王爷的婚事?同样地,在她被退婚之后,也没有人过问她的意思,世人便擅自将不体面的名头加在她的身上,用卑劣的、小家子气的小人心思去揣度一位朝廷女官。而且谁说被退婚的女子就一定要独自神伤、吃醋多年啊!” 卢寂寒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倒是他从未想过的。其实他与姐姐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姐姐自幼养在皇宫,而自姐姐被退婚后,她更是通过女官考试,留在 宫中做了女官。 纵使是亲弟弟,一年也见不了姐姐几面。 只记得幼年时,姐姐与喻王爷青梅竹马的感情很好。两人一个是举世无双的谦谦君子,一位是同样才华横溢的才女,简直一对壁人。 他便和旁人一样,理所当然地认为姐姐就应该嫁给他,应该喜欢他。 可是姐姐在官场从未有过行差踏错,反而是得先皇后、皇后的赏识,一路高升,成为了世家女中的翘楚。 他以为是姐姐将心事藏得很好…… “或许她从前有过心动,但面对一个抛弃了自己的人,她不会至今仍旧为他神伤。而你身为弟弟,不关心姐姐何时能好,身边人是否照顾得好,反而不管不顾,只凭一腔怒气便胡乱地跑来奉高,你姐姐真是白疼你了。居然让你跟着旁人一样随意揣度她。就算她是,那也不要轻易揣度,否则旁人是否会因你的行为而更加诋毁重伤她,你究竟长没长脑子啊!” 第46章 卢寂寒听完谢韵的一番发言,顿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他真该死!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姐姐,而且还因为这点事,自己跑来这湖边喝闷酒。 他撇撇嘴,一副不太服气的样子道:“好吧……算你……说的有点道理!” 谢韵见到一贯对自己傲慢无礼的卢寂寒吃瘪,一时忍俊不禁。 说出了这些话,不仅是为卢龄玉,似乎也是为着自己。所以她格外开怀,一扫胸中郁闷。笑得极放松,“哼哼,我本来就很讲道理的。” 她的音容笑貌,卢寂寒竟有些看得呆了。 可突然间,不远处不知是什么瓦砾碎裂的声音乍响,吓了几人一跳。 卢寂寒心中暗道不好,不会真的有刺客吧? “姐姐你先回宴厅,我去看看!”卢寂寒匆忙追过去查看。 “哦!你小心。”谢韵点头,但她不想回宴会厅了。而且比起宴会厅,这里距离她的院子更近些,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 然而卢寂寒追出去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只在脚下踢到一块碎裂的小石狮子脑袋。他不禁惊讶,如此坚固的东西究竟是如何断裂的?!而此时谢韵已经离开了花园,他便也回了自己的住处。 “将军,那位是卢家公子,夫人与他定然只是偶然碰见的。”司文跟在晏回南的身后打圆场,“夫人刚刚也只是为卢小姐打抱不平。” “司文,我不瞎也不聋。” 他冷笑,自己只是犯贱而已。见到谢韵说身体不舒服出来了,还是不放心地跟出来,可跟出来就看见这一幕。又忍不住在旁边听了个全程。 卢寂寒是如何扑倒谢韵,两人是如何打闹、如何相谈甚欢的,他全都看见了。也听见了。 自己的夫人能够和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好好说话,甚至相谈甚欢。唯独面对他时,永远都是那么地剑拔弩张,满是恨意。 他刚刚的确有一瞬间的冲动,就要冲出去将卢寂寒这厮一脚踹进池塘里淹死。可他在谢韵眼中,根本连个屁都算不上。 他还要如此犯蠢地冲上去,岂不是更可笑至极。到那时谢韵会如何看他? 而且谢韵刚刚那番话,与其在说卢龄玉,实则是她自己内心的想法。实则洒脱又冷漠的人是她谢韵自己。 人家已经那么不把你放在眼里了,晏回南,你还要冲上去犯蠢吗?从小到大在谢韵面前犯过的蠢,还不够多吗? 可笑的是,他还是会因为这点小事而生气,跟一个毛头小子置气!心口揪着一阵一阵地难受酸苦,这种感觉险些就吞噬了他的理智。 晏回南:“卢寂寒骑马来的是吧。” 司文被问得莫名,但还是点点头,如实回答:“他骑的是将军你前几年赠他的生辰礼——青炎。这马就养在行宫马厩中。” 晏回南:“让他走回去,沿途所有驿站不许租赁售卖马匹给他。若是他弄到马匹了,也给我当即射杀。” 司文:啊?这是真的彻底让卢寂寒走回京城?这不得把人走死啊? “是!” 但司文转念一想,卢寂寒好歹是练过武的,走走停停,小半年总能走到了。不至于真的累死。 再次回到宴厅时,皇后已经不在,应当是带着太子回宫休息了。只剩下一些精力旺盛的男人还在饮酒相谈甚欢。 晏回南落座后,懒得参与这些。若非此刻他身兼要职,他是万不会再回这个酒臭气熏天的地方的! 他自幼便厌恶这种场合,厌恶虚与委蛇的官场。这里的所有人都虚伪、贪婪、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旁边席位上的柳诗筠居然也没走。她一直在等着晏回南回来。 她不依不饶地缠上来,以为刚刚晏回南让她在谢韵面前放肆,便是有机会了。 谁知她刚要去给晏回南倒酒,就被他恶狠狠地呵斥:“谁准你靠近我的!滚开!” 柳诗筠顿时被吓得一哆嗦,满腹疑惑与委屈无处诉,刚刚还好好的…… 酒至半酣时,宋鸿煊有了些醉意,晏回南便着人将宋鸿煊及其余官员一并送回去休息。 可一直候在殿外的张恪忽然来报,“皇后寝殿突遭刺客,刺客约十五人,全部是混在太监宫女中之人。如今已有十二人被擒,余下三人属下已派人去捉拿。” 只有些醉意的宋鸿煊闻言顿时被吓清醒了,他大吼:“皇后与太子是否安好?!” 张恪:“禀皇上,皇后与太子一切安好。臣已派重兵把守各殿。” “晏回南!你干什么吃的?”宋鸿煊喝了点酒就上头,痛斥晏回南失职。 晏回南脸色难看地看着宋鸿煊,他今日惩治的那批玩忽职守之人,正是御林军。往日御林军的选任权在兵部手中,并非晏回南的管辖范围内。 原本张恪就已发现御林军管理杂乱,早想整治,但奈何张恪常年驻守青州,在御林军统领面前处处被压一头。 若非晏回南亲自审查,那批尸位素餐者还悠闲地占着御林军的头衔混吃等死呢。 这批刺客大概就是趁这个空子混进来的。 宋鸿煊见晏回南黑脸,也乖乖地闭了嘴,“子游,你还是留在朕身边护卫朕吧。那几个刺客的目标肯定是我。” 晏回南:“嗯。” 但还是吩咐司文,“你亲自带人去保护夫人。” 司文是晏回南最信任之人,大周若论武功,司文的武功只比晏回南略低一些。而此次刺客的目标也的确如宋鸿煊所言,应该是看准了这次出京,想要对皇室不利。 谢韵不会有事。 可司文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太监浑身是血地来通报:“将军!不好了!有刺客将晏夫人劫走了!刺客留下一张字条,让我交给将军。” 晏回南心脏骤停,几乎是冲过去抢过太监手里的字条。 第41章 同生死【小修】 字条是由布条所制,所用布料正是今日谢韵穿的衣服上的布料。上面还沾染了一些荔枝香。 闻到这抹香气时,晏回南心中更添愤怒。 上写着让晏回南独自前往泰山南边山麓。若被人发现他带人前往,就杀了谢韵。 他暗暗咬紧了牙关,咬牙切齿道:“张恪,召集人马,去山麓!” 此时的晏回南压抑着怒气,宛如一头蛰伏的白虎。也是在此刻,晏回南才明白过来,也许这次刺客的目标并不是宋鸿煊或者太子,因为在严密防守的祭坛和行宫内,他们并不能百分百确保,一定能刺杀成功。 而且届时他们一定会 将更多的兵力放在保护宋鸿煊和太子身上。 谢韵反倒成了守卫的盲点。 而绑走谢韵,并且让晏回南单刀赴会,那么这群刺客此次的目标一定是晏回南。 宋鸿煊闻言,见情形不对,也跑过来看字条上写的内容,晏回南并未阻止他。 但是当宋鸿煊看完内容后,他顿时脸色大变,怒斥道: “晏回南!朕不许你去!这么明显的陷阱,纵使是你去了也是送死!”宋鸿煊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朕不允许你去!” “来人,把晏将军送回寝殿,严加看守。” 可这大殿内除了御林军是直接听命与宋鸿煊的之外,剩下的全是晏回南的人。只要晏回南不发话,没人能真的动得了他。 那群跃跃欲试的御林军被晏回南的人控制地死死的。 宋鸿煊气急败坏:“你们!你们这是要让他去送死!” 晏回南丝毫没有听他话的意思,而是面无表情地看向宋鸿煊,但眼神里满是嗜血戾气。宋鸿煊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晏回南了。 上一次见,还是大梁军队闯入都城。 那一夜的晏回南,杀疯了,他浑身都是血,眼神决绝又嗜血,简直是从地狱中爬上来的修罗、恶鬼。 之后的晏回南,很多年都是理智又克制的。 要知道以晏回南从前的性格,是不会真的顺服的。但那一夜之后,晏回南仿佛迅速成长了起来。宋鸿煊知道,他所守护的,不过是他母亲的国,他父亲拼死守护的国。 但今夜的晏回南,之前多年累积的理智仿佛尽数崩塌。他此刻守护的,才是他的所求。 但宋鸿煊绝不会放任晏回南胡来,“你以为你的命只是你一个人的命吗?你别忘了,你肩上背负着多重的责任。地下还有多少亡魂,他们都在等你给他们一个交代!你若死了,谁来给他们报仇?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就可以决定的。朕同你说清楚,你若是死了,朕不会替你报旧仇。” 他试图用这样的话来威胁晏回南。宋鸿煊表面看上去是个懦弱、好欺负的皇帝,但其实他心中也有着满腔的志愿。 那一场举国的悲剧,让他和晏回南都急速成长。他同样励精图治,希望为死去之人报仇。所以他需要晏回南和他一起。 晏回南自然知道他身上背负着什么。 宋鸿煊冷静又无情道:“你想好了,那只是一个谢韵。我早就说过了,她不会真心待你的。说不定这次的劫持,就是她与谢青云联手,自导自演的一场阴谋,目的就是为了置你于死地!你以为你抓住的是一只听话的金丝雀,可谢韵她不是!” 第47章 “我们自幼相识,谢韵心里的花花肠子有多少你不是不知道!她也是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人。为了她的目的,她也可以不择手段。你还要骗自己多久?!晏回南,你醒醒吧!她根本就不值得!” 晏回南听得忍无可忍,现在他一个字的废话都不想再听了,冲上去一把掐住了宋鸿煊的脖子,沉声质问:“什么叫,那只是一个谢韵?” 他的力气极大,宋鸿煊仿佛下一秒能被晏回南提起来。 一旁的宫人见状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若是晏回南手上再用力一点,宋鸿煊可能真的会当场被掐死。 此时此刻,无论是新来的还是旧宫人,更加明白了,为何晏回南是大周最不能惹的人。 他这样的人,除了仇恨就无牵无挂了,他天不怕地不怕。没人敢跟这样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疯子”对着干。 可众人在惧怕他的同时,心底里其实也是鄙夷可怜他的。 因为他一无所有,才无所畏惧,才所向披靡。 他口中的仇恨,在旁人的眼中也成了可怜的借口,他不过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为自己的苟活找一个理由罢了。 而他此刻为什么如此在意谢韵,落在这群对晏回南又怕,又不得不倚仗他的人眼中,也只是因为他一无所有,只有一个谢韵了。他当然要拼命地抓住这唯一的稻草。 宴厅内,包括大周的朝堂之上,根本找不出几个真心待他之人。 可纵使人人都瞧不起他,都嘲讽他,可怜他。晏回南还是依靠着自己的力量活了下来,并且走到了今天这个可以任由他肆意妄为的地位。 这是他的实力,是他应得的。 所以此时此刻,他可以为了自己想要救的人,为所欲为。无人敢忤逆他。就连宋鸿煊也没权力。 这就是晏回南的半生。 在宋鸿煊脸涨成了猪肝色,晏回南不想与他多纠缠,才一把甩开他。宋鸿煊顿时脱力倒在了地上,大口地咳嗽喘息着。 “晏回南!” 宋鸿煊只能眼见着晏回南决绝地转身离开。 的确如宋鸿煊所言,也如他所期待的那样,此时此刻的晏回南几乎可以说是为了报仇而活着的。 但晏回南终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思想,他并非战斗复仇的工具。他自幼受到的教育不是将他教成一个只会沉溺于仇恨之中的人。而是教他礼义廉耻、尊重与珍惜等一切好的品质。 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 而谢韵就是他不能失去的人。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他不能再让自己失去第二次了。 他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所以他转身的那一刻,丝毫没有畏惧与犹豫。 刚一出大殿,张恪已经迅速召集好了人马,司文也知晓了事情,去而复返等候在宴厅外,他飞身上马吩咐道:“司文张恪,你们二人分别带两队人侦查这个地方,不要打草惊蛇。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所有人格杀勿论。” 刚刚同在宴厅内的喻霰知道此时此刻无人能阻止晏回南,但还是忧心忡忡地追出来问,“子游,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 满分的把握。 “怎么可能有十分?!”喻霰震惊,这样的事情,只要被对方发现,对方都有可能杀了谢韵,“你做了什么?” “没有。”晏回南坦诚,如此仓促的事情,如何能做准备,他连谢韵具体的位置在哪都不知道。 “那你哪来的十分?”喻霰此时此刻也想阻止他,但晏回南已经无所顾忌地策马向城外冲去。 只余一阵马蹄声。 为什么? 他不会是…… 真他娘的去送死的吧?什么事能有十分把握? 他有把握个屁!不过是真的想拿自己的命去换谢韵的命罢了! 如果司文带的人被发现,晏回南可能真的会用自己的命换谢韵的! 是十分救出谢韵的把握。但是他没把自己算进去! 这个疯子! 一向冷静自持、沉默寡言的喻霰难得的对着旁边的花坛狠踹了一脚,冲着晏回南消失的方向破口大骂:“晏回南你真是个疯子!” - 谢韵是被人从睡梦中惊醒,之后有人将她劫持的。 夏日的林间满是潮湿水汽和杂乱的鸟鸣与虫鸣,谢韵醒来时眼睛被蒙上了,眼前一片漆黑,嘴巴也被堵上了。手脚都被粗粝的麻绳绑了起来,靠在一块还算平整的,应该是墙上。掌心触碰到一块明显被水泡烂了的木板。 通过周围的环境,谢韵判断自己应该是被劫持到了密林中。 醒来之后便能听见有人在说话,还有烤肉的香气。 在一众的鸟鸣当中,谢韵分辨出斑鸠的叫声,这种鸟儿在早晨的叫声会比较响亮。此刻应当是早晨了,在附近并没有听到马鸣,而且是在山中。 那么她此刻距离奉高应该不会太远,有可能就在泰山。 这群人绑架她的目的是什么?是楼承的人吗?因为上一次没能顺利将她带走,所以这次改变了策略,该用硬手段了? 可是这些人是如何突破晏回南在行宫内的设防,将她带走的? 谢韵刚醒过来,但她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没让人发现她已经醒了。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主子怎么会想到让我们把她抓了,她有用吗?晏回南是多谨慎的人,怎么会真的一个人过来?” “他不过来就杀了她。一条命而已。顺手的事。” 突然“砰”的一声,是什么重物砸在□□上的闷响,紧接着有人说话,“闭嘴。” 这个说话的人跟前面两个不是同一个人,前面两个人的声音像是那种健壮的大汉的声音,又粗又沉。 但现在这个明显年轻不少,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通过正常的判断,此人应当是卢寂寒那个年龄的人。 晏回南?这群人的目标是晏回南? 难 道他们是父亲的人?可是……她在父亲眼里早成为一个弃子了。 既然已经明确应该是听不到什么确切的信息了,谢韵挣扎了几下,“唔唔唔”让他们知道自己醒了。 那群人发现谢韵醒了,一开始并没有搭理她。 但她一直用“唔唔唔”的声音,让他们知道她有话要说。 这才有人去把堵住她嘴的布拿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 “稍安勿躁,你是个诱饵而已。”是之前说话的大汉其中之一。 谢韵轻嗤一声,装之前没听到:“诱饵?我能引诱到谁?” 可之前的少年却开口,“不用装。你已经听到了。” 少年的声音冷若寒霜,谢韵的心一沉。竟然被他察觉了,那么这说明他之前,应该是一直盯着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既然如此,谢韵也不再装了,她知道自己骗不过这个少年,他很聪明,她试图引他多说点话,因为她刚刚忽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总觉得之前在哪听过。 “那要让你们失望了,晏回南不会来的。” 少年冷哼一声,他站起来走几步出去观察了一会儿,回来之后便说:“准备一下,他来了。” 什么?! -----------------------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抱歉抱歉 第42章 同生死【新增551】 少年的声音冷静低沉,对着另外两个人说:“带她出去。” 这个声音越听越熟悉,似乎对方也有在努力减少说话的次数。好像生怕被谢韵听出来一样。 谢韵被他们带着艰难地走了一段崎岖坎坷的路,因为无法视物,好几次她都差点被露出地面盘根错节的老树根跘倒。有一次,她就要被跘倒时,少年伸手拉了她一把。也就是在那短暂的接触时间里,谢韵在少年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微苦的草药味。 这是常年接触各类草药才会浸染上的味道。很明显,这个少年简直像是被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一样。谢韵已经因为许久不处理草药,身上的气味已经被脂粉味代替。 夏末正是林中树木生长茂盛的时刻,谢韵身上也被树枝划了不少伤口,疼痛难忍。 他们走了不远便抵达了山麓,应当是为了观察晏回南是否抵达,所以他们选择隐蔽的地方距离山麓并不远,而且一定是个视野开阔,但旁人难以发现他们的地方。 晏回南独自一人,长身玉立于不远处,晨曦、群青簇拥着他。 “主子果然没猜错,这女人在你心中的地位真是不一般,居然能让你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来救她。”这声音来自其中一位壮汉。 晏回南看见的是眼睛被黑布蒙上、嘴被堵起来,衣衫残破还浑身是血的谢韵,脆弱地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摧残。 他简直心如刀割,恨不能把这几个刺客千刀万剐。声音里满是不耐和克制隐忍的怒火,“少废话,放她走。我可以任由你们处置。” 第48章 这一道声音出来时,谢韵心口忽然一滞。复杂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她不知所措、气自己的不争气、又担心晏回南,她不愿意自己再欠晏回南什么。更重要的一点是,谢韵发现,她不愿眼见着晏回南受伤的。 她想都不敢想晏回南在自己眼前倒下的模样。 可是她的嘴被布条堵住了,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挣扎着,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她想让晏回南别管她,快走! 可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种彻底的无力感、急迫感逼出了她的眼泪。 不要! “丢下你所有的武器,走过来。”那名少年开口对着晏回南说。可是这一句话却惹得他另外两个同伴诧异不解。 但少年并未理会。而是目光灼灼地看向晏回南。他与他们的目的并不相同。 他的目的是,要活的。 然而晏回南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对着身后比了个手势: 【左右包抄】 之后晏回南步履缓缓地朝着谢韵走过去,谢韵并不知道他正在往自己这边走过来。她的世界此时此刻只剩下一片恐怖未知的黑暗。 突然,她感觉自己被人猛地往外推了一下。 这一推,谢韵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下一瞬,她重重地摔出去。因为她的手也被捆住了,所以她连伸出手来撑地自保都做不到。 但她忽然被一个异常温暖的怀抱稳稳地接住了。 晏回南几乎是把谢韵瘦弱的身躯印刻进了他的身体里,接住谢韵仿佛接住了他的半生。 可是她太轻了,正如晏回南的半生,拥有一切最后一点一点地失去,直到最终只剩下一具空壳。 晏回南三两下便解开了绑住谢韵手的粗绳。又抬手拿开了堵住谢韵嘴的布,又扯开了蒙住谢韵眼睛的黑布,露出一双湿润泛红的双眼。 他许久都没有见过这样为他而柔软的谢韵了。那一刻,他轻柔而满足地笑了一下,那一下仿若天山多年的坚冰融化,山脉开出了绚烂的桃花。 他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至于他自己能否脱险,他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没等谢韵说话,晏回南便低头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温柔的吻,很快又离开,附在她耳畔低语,“待会儿往我身后跑,不要回头。” 谢韵泪眼婆娑,绝望地连连摇头。 她不能就这么丢下晏回南。 “我不要。”她便说边摇头,与此同时,她脑海里关于晏回南从前的记忆一股脑儿全都涌现出来。 他总是如此刻一般将她护在身后,在她被欺负之后给她报仇。把欺负她的人统统惩罚了一遍之后带到谢韵的面前邀功,像只骄傲又得意的狼犬;还总是拿着一堆好吃的哄她,逗她开心。 即便是多年后的今天,她也不能否认,晏回南以势不可挡的势头,占据了她大部分的生命。 “晏回南……我不会丢下你。我不能,我不想欠你的。” 可晏回南却没有回应,只是将她往自己身后的方向用力一推,并对她说,“跑。” - 与此同时,司文和张恪所带的两队人马终于在密林中发现了埋伏着的刺客。 果然,如果这群人是冲着晏回南来的,便不可能仅仅只有十五个刺客,剩下三个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晏回南的对手。 一定另有埋伏。 司文所率领的那一对人马,常年探查敌情,十分善于隐匿自己的身形。从他看见晏回南的手势之后,便大致确定了这群人埋伏的地点。 他们不可能分散在各处,所以在晏回南见到谢韵的那一刻,便已经能够大致确定埋伏的范围了。 他与张恪分别带领两队人马,奋力跑了半个山头,绕路到了敌人后方。此时每一个人的肺部都像是被烈焰炙烤,被烈酒灼烧一般,要炸开了。喉头满是腥甜,才总算在晏回南彻底被制服之前赶到了! 司文一声令下,两队人马蜂拥而出,瞬间如潮水一般包围住了扔在埋伏的刺客。 不远处暴起的打斗声,惊起群鸟轰然飞出,叽叽喳喳乱作一团。 而晏回南这边的三名刺客显然也发现了,三人都极为惊讶。只是那两名壮汉的惊讶中带了疑惑,他们不解且愤怒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少年。 因为他们原定的计划是,只要晏回南一现身,他们后方的埋伏便会倾巢而出,瞬间绞杀晏回南! 但刚刚不仅毫 无动静,现在竟然被一锅端了。 而这群人是主人身边的这位新宠带来的。 主人的命令是绞杀晏回南,可刚刚的计划全然被打乱了。 当这名少年把谢韵推出去,准备活捉晏回南时,计划就改变了。 可是这少年是主人的新宠,他们不敢轻易违逆。而且这少年所带的这群亡命之徒,仅靠他们两人不敢轻易挑战。 晏回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踢起一地灰尘,横扫过去,遮挡住了三人的视线。三人闭眼睁眼的瞬间,晏回南已经从腰带内抽出一柄小巧的利刃,如同鬼魅一般来到了他们的眼前。 他抬手狠狠一划,便轻松割伤其中一人的双目,那人当场便痛苦地倒地,面目狰狞。血液顺着眼窝往下流淌。 晏回南反用那人掉落在地上的刀,一刀刺穿那人的心脏,将他快速解决了。 少年的身形要敏捷许多,他迅速退后,抬手朝晏回南扔出一个暗器。 晏回南正被另一个人纠缠住不得脱身,但他灵活地一侧身,并且在侧身的一瞬间,扼住大汉的喉咙,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前,锐利暗器正中大汉的眉心。 但暗器不止一个,另一个飞镖擦过晏回南的左臂而过。锐利的飞镖顿时割破了晏回南的手臂,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晏回南无暇顾及,将笨重的尸体一脚踹开,追赶伺机逃跑的少年。 若要论战斗力,刚刚的两个大汉明显在现在这个少年之上。但这少年要更机敏,且身形敏捷,练得一身好轻功,在逃跑的路上还能不断地朝晏回南投掷暗器干扰他。 在追到关谢韵的小屋之后,那名少年不见了踪迹。 等了片刻,谢韵在张恪的帮助下也赶到了这间木屋。 屋里尸横遍野,是刚刚司文和张恪所率军队杀光的刺客。 “将军,这是全部埋伏在此地的刺客了。”司文禀报。 除了那个少年,其余人等全军覆没。 谢韵冲上来,惊魂未定地拉住晏回南的手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她真的担心晏回南刚刚出什么意外,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 可晏回南却微微一怔,然后出人意料地,冷淡地抽出了手,“无碍。” 刚刚在来的路上他想,谢韵只有与他说话时极为冷淡,是不是也是在意他的表现。可很快他又自嘲地将这个念头甩掉了。真是可笑,他居然已经不理智到这样想了。 人家心里根本就是没他。 此时此刻的关心也是因为自己救了她。 可这在谢韵心中又有几分重量呢?过了今日她是否还会记得呢? 人怎么能一直被人当小丑耍?如果他此时轻易靠近,可她还是要走呢? 如果她真的愧疚,那就一直待在他身边吧。 他说完便去检查尸体了,张恪猜测:“这些伏兵应该是梁军。” 晏回南也认同了这个猜测,他们的装束和相貌,都符合梁军的特征。 但刚刚劫持谢韵的几人,却不像。反而更像大周人。 晏回南让人把另外两具尸体也搬过来。两人被并排列在一起。 晏回南仔细检查了两人的身上,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征。却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只好让人捏住尸体的嘴,打开后,居然在舌头上发现了一处奇特的黑色图样。 那图样吸引到了谢韵的目光,她猛得冲上前去,仔仔细细地又看了眼那图样。 没错的!她不会记错的! 就是当晚她和河清长公主殿下遭遇到的那帮暗卫身上特有的标志! 谢韵:“他们不是梁军,是大周人。我很确定,他们的口音就是地地道道的大周官话。而且他们说的主子,应当是极为熟悉你我之人。” 能够稳稳地判定出,晏回南一定会为了救谢韵而来的人,若不是楼承,就一定是能够时常接触到晏回南和谢韵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透过他二人那般剑拔弩张的状态,判断出……今天这个事实。 “可这梁军如何解释?”张恪疑惑。 晏回南:“还能如何解释,大周有人再次和大梁人勾结。” 他说这话时满脸轻蔑。当年与大梁勾结之人,如今已经彻底叛逃到了大梁,甚至坐上了宰相之位。 晏回南:“看来如今是有人想有样学样,为自己谋个好前程吧。今后我抓到一个杀一个。” 他生平最痛恨之人,就是背叛者。这样的人杀了,淌出来的血,他都嫌脏! 第49章 谢韵心底也不禁犯怵。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她不得不去怀疑,当年长公主救下她之后,究竟有没有出事。 待司文和张恪指挥人出去之后,晏回南见谢韵仍旧一副沉浸在见到那副图样之后的震惊模样当中。 他顿住脚步,冷漠回首,“不走?” 但谢韵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踟蹰许久,最后还是决定要问清楚:“晏回南,当年晏侯爷是如何平反的?” 提到当年的事就仿佛是处罚了晏回南的某个开关,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还带着点疑惑。疑惑的是她居然还敢提当年之事。 可晏回南耐着性子回答了,“没有平反。” “怎么会?那……” “是因为当时只有我,能救大周。”晏回南逼近谢韵,话语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气与不甘。他的父亲,至今都未能真正得到平反。 在很多人的心中,他的父亲仍旧是逆贼。而晏回南不过是出于愧疚,才为国出征。 “可是……当年长公主没有给你什么东西吗?丙申年十一月……” “够了。”晏回南恶狠狠地打断她,这着实吓了谢韵一跳。眼前的晏回南仿佛又一下子回到了之前的样子,暴戾、冷漠疏离。与刚刚救她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不知为何,谢韵感觉他在听到丙申年十一月这个时间时,较刚刚更为愤怒。还有一丝隐隐的,压抑着的痛苦。 他对这个时间极为敏感与排斥,对,他甚至到了排斥这个字眼的地步。 看晏回南这个反应,好像当年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长公主当年,在救了她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作者有话说:来晚啦!九点多才到家呜呜呜…… 第43章 同生死【一更】 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何怀绣要对所有人都说长公主是病逝的?如果是病逝的,晏回南为何没有拿到证据?她明明把证据交给了长公主…… 正常人拿到能够证明自己丈夫清白,挽救一族人性命,一定会拿出来。普通人哪怕没有确凿证据,但只要认定有冤屈也一定会去官府喊冤,甚至不惜告御状。更何况现在拿到证据的人是长公主,她与晏侯爷琴瑟和鸣,恩爱两不疑,羡煞旁人。 如此爱自己丈夫之人,一定会想尽办法为他洗脱冤屈。她也的确这么做了,一向以仁德著称的长公主,在得知丈夫被冤屈之后,唯一一次动用权力,绑走了在大殿上作证晏侯爷叛国的小将,对他动用私刑,严刑逼供,先帝斥她癫狂,关她禁闭。 可当谢韵写信告知公主,自己手上有能够证明晏侯爷清白的证据时,她还是连夜逃出来。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 如果她拿到证据,并且活着回去了,证据也没有交给晏回南,那么她一定会把证据亲自递给自己的亲哥哥,要求先帝为她的丈夫洗脱冤屈。 可是晏回南说,他的父亲从始至终都没有翻案。 这只剩下两种可能,一是长公主的确打算将证据呈出去,但半途遭到人阻拦,没有成功将证据交到先帝手上。能够阻止长公主之人的权力一定不会低于长公主。至少是手能伸长到皇宫之内; 二是长公主的确将证据呈给先帝了,可是先帝早便忌惮晏氏,早便疑心了晏侯爷与长公主,借此机会彻底打垮晏氏,而先帝从前表现出来的对晏回南的宠爱,完全是遮蔽世人的耳目,对晏回南进行的一种捧杀。 但是这些推测都建立在一个条件之上,长公主亲自做这些事。 可是晏回南从头到尾都不知晓证据的存在。这是不可能的。 当时的长公主唯一剩下的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就是晏回南,她的儿子。长公主一贯对晏回南的教育 都是,信任并尊重晏回南的决定。她比任何人都坚信且认可自己孩子的能力。 没有哪一个母亲,会不相信自己孩子的。若有什么情况,她不会瞒着晏回南,更何况是在那样的绝境之下。她无条件信任自己的丈夫,可是晏回南那时只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他一定会相信自己的父亲,但孩子的心智尚未成熟,是最易受到旁人影响的,长公主那时若是有证据,一定会最先告诉晏回南,让他对父亲更多一些信心,也对自己家族的未来多些信心与希望。 长公主培养出来的儿子不会是孬种,所以她不会因为担心晏回南是个不能担大事的人而瞒他任何事。 再者,如果当真有人阻拦了长公主。若是旁人阻拦长公主,她也一定会将此事告知晏回南,他们共同去寻求先帝的帮助;而若是先帝阻拦了长公主,她一定会将此事告知晏回南,让他认清此刻的形式。 可是晏回南依旧在为大周效力,在为了守护母亲的国而战斗。这就证明,他没有彻底对这个国失望。 所有的推测都指向,如果长公主那夜拿到证据之后还活着回到晏回南的身边,晏回南也一定会拿到证据。 可晏回南没有。 这就足以证明,长公主在救下她之后,便丧命了。 她不是病逝的。 那为何怀绣要撒谎?府中人要撒谎? 若长公主是被人追杀而亡,为何府上的人都要说是病逝?没有理由要瞒着啊? 究竟是什么样的死,才会让人想要瞒住外人的? 长公主堪称倾国倾城,受世家女追捧,又一生尊贵优雅,受封地人民爱戴,受国人尊敬。就连晏侯爷被诬陷通敌叛国时,先帝都将她与晏回南干干净净地摘出来了。她的一生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污点,体面。 死后也要说成是病逝。 体面…… 对!也许正是为了长公主的体面,才说成是病逝。 可究竟她的死如何蹊跷,晏回南才会让人瞒住呢? 他比任何人都尊敬爱戴自己的母亲,看他刚刚那样痛苦,而且这样做,长公主究竟死前遭受了什么? 谢韵忽然不敢往下想了。 她怕自己接受不了事情的真相。 能让晏回南如此痛苦的—— 可是,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如果当夜她没有写那封信叫长公主出来,长公主也许不会死—— 谢韵:晏回南……我…… 当她意识到这个事实时,她就已经忍不住开始自责心痛,她动了动唇,想要对晏回南说点什么,可是她发不出声音。 她不确定晏回南知不知道当夜是她叫长公主出门的,如果知道,他今天还会出现来救她吗? 她居然连发出声音的勇气都没有。她还会有勇气说出那句,也许是我间接害了你的母亲。 她忽然心痛如绞,此刻晏回南站在她的面前,可是她想的是从前的无数个晏回南的身影。刚刚这个人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全身而退。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坦然接受自己这个猜测。 有那么一瞬间,她自私地希望,这些都仅仅是她的推测。长公主就是病逝的,晏回南没有拿到证据,也许只是因为长公主没有交给他。也许他此时此刻隐忍的痛苦,只是因为她说的那个时间,是他丧失母亲的时间。 谢韵多想这就是真相啊,可是她没有勇气再问下去了。 她怕晏回南真的知道什么。 该死,谢韵,你真活该众叛亲离,活该没人要。 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无法自拔,只能咬咬牙,最后装做没事地说:“我们回去吧,你的伤需要包扎。回去之后,我帮你包扎一下。” 她边说边往外走,不敢再看一眼晏回南的眼睛。 “还有……谢谢你今天救了我,我不会再想着逃跑了。我……” “谢韵——” 她的话没说完,伴随一声呼喊,她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这重量,几乎是撞上来的。她整个后背都被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谢韵疑惑地转身回首,“怎么了——” 嗯?这是什么? 她的指尖触到晏回南背后时,碰到了一些湿润的东西。她甚至抬头看了眼,这木屋上方被一片高大阴翳的树木遮蔽,晨光从叶片间破碎地落下来。 不对…… 这不是叶片上的水。 她抬手看到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而一根比正常箭矢要断了一大截的短箭深深地没入晏回南的左肩—— ! 在谢韵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切的时候,司文和张恪已经谨慎地察觉到了刚刚的一幕,迅速地追了上去。 刚刚逃跑的那个少年,他没有走,他折返回来了! 谢韵朝着箭矢射过来的方向时,看见了那如鬼魅一般神出鬼没的少年,他戴着面巾和兜帽,他缓缓放下右臂,朝密林深处逃去。 箭矢就是从他右臂的那个装置里射出来的! 他刚刚的目标是谢韵? 不……他的目标一直都是晏回南,他一直都想要置他于死地,但是他知道谢韵是更好下手的目标。 第50章 她没有晏回南那样敏捷的身手躲避这支很难被人察觉的短箭,而也只有她,会让晏回南奋不顾身地扑上去—— 意识到这一切的谢韵,看见晏回南因为痛苦而有些狰狞的面容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彻底崩溃了,也彻底破碎了,她再也没有办法、也没有理由把自己拼凑起来了。 她颤抖着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晏,晏回南……你……” 身为医者,她怎么会不知道晏回南究竟受了多重的伤,他此时此刻该有多痛苦。 那箭矢深深地没入他的身体,只余指甲盖长的一截留在肌肤外面,那几乎是擦着他的心脏去的!再偏一点,就正中了他的心脏啊! 她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无知觉到把嘴唇都咬破了。 “救命!救命啊!”她崩溃地叫喊着,“快来人啊,谁来救救他!” 谁来救救他! 谁来救救晏回南…… 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做,晏回南要怎么办啊……到底谁来救救他…… “别怕……”晏回南的声音虚弱痛苦,但还是极力维持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尽管他粗重的气息已经难以掩盖,但他还是出声安慰谢韵,“没事……” 谢韵这才恢复了一点理智,她救过那么多人,她在面对病人时从来都是冷静自持,从来不会慌乱,可刚刚她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水准,全然不知该如何做。 可这里能救晏回南的人只有她。 她叫人帮自己把晏回南抬去木屋里,她迅速地列了一张单子,让军医分别带人去寻她待会儿需要用到的药材,又让人去取了一些山泉水,也拿回来放火上煮净。 这边她以最短的时间生火,拿出了晏回南的匕首,放在火上炙烤。握紧匕首的那一刻,谢韵便强压下她内心的悲痛,彻底恢复了医者的理智与冷静,“我要帮你先把箭矢取出来,然后为你先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嗯。”晏回南丝毫没有怀疑她的专业程度。 作为医者,她感谢他的信任。作为妻子……她感激他给予的爱与恩情。 “你忍一忍。” 这个过程会很漫长,很痛苦。 第44章 同生死【二更】 整个过程中不会有止疼的草药,没有麻沸散,剜肉拔箭的痛苦全都要晏回南自己承受。 谢韵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团成一团,让晏回南咬住。 晏回南却只是捏在手上。 其实从之前谢韵在晏回南后背看到的那些伤疤来看,她就知道晏回南之前受过不少这种 程度的伤。 他是个很能吃苦忍痛的人。 但此时的谢韵不禁想,哪有什么人是天生就能吃苦的?他从前可是个矜贵的小公子…… 谢韵甩甩头,她接下来需要专心致志地为晏回南拔箭。不可有一丝分神。 她用刀割开晏回南左肩往下的所有衣服,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此时血肉模糊。但这血居然已经变成了黑紫色!有些血变成了大团大团的血块。 箭上有毒! 谢韵赶紧又划开晏回南前襟的衣服,靠近心脉的位置那一片倒是还未出现被毒侵袭的状态。可能是因为时间短,而且晏回南在那之后并未剧烈运动。 “这箭上有毒……”她绝望地说。 晏回南:“你能解吗?” 谢韵沾了一点留出来的黑血,仔细辨认了一番,但是这毒并不是她之前见过的毒。 正好此时带队出去寻草药的军医也回来了。看见了晏回南的这个状况,他连忙去给晏回南把脉。 谢韵:“医师可知这是什么毒?” 这位军医上了些年纪,曾经走南闯北过,当时的环境光线不明亮,而且他的年纪也有些大了,在心脉附近拔箭他做不了,但这毒他曾在苗疆见过,“这是苗人用来养蛊虫的一种毒。那位刺客有一种可能应当是他身上没有其他的毒了,这毒的毒性并不十分强烈,不会迅速置人于死地,因为若是过强的毒性,蛊虫也会死。 “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位刺客希望在将军死前也要折磨他!因为最怕的就是这毒是和蛊虫的虫卵一同进入将军的身体。蛊虫爬遍经脉、脏器,一点一点蚕食掉人的经脉脏器、血肉的痛苦,非常人能忍受。这也是此毒的阴毒之处。多用于惩罚叛离寨子后又被抓回来的苗人。而苗寨一般只有世家大族的双生子才有资格学习培育这种蛊虫的方法。雌雄不会掌握在同一人手中。 “我曾救过一名昏迷的苗人,我并不知他当时是刻意寻死,误救了他。之后才知,他是背叛了寨子,被施以此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一的法子就是痛苦地等死,这个痛苦到极点之人,会有人抓烂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想要挖出蛊虫,但这蛊虫在脏器之内,并非在皮肉之下,所以是根本挖不出来的,最后就会变成没有无皮的怪物,死法极其痛苦且不体面。是非人的手段。而这个秘术流传不广,但只要知晓此法之人,最多的选择就是如我所救的那个苗人一般,自裁而死。他最后没有怪我救他,而是让我重新杀死了他……” 同为医者,谢韵知道,这件事一定在老医师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亲手杀死已经被自己救活的人。 这是对他多年信仰的反叛与否决。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阴毒之法? 谢韵内心的恐惧如潮水一般蔓延开:“此蛊可有解?” 老医师轻轻呼出一口气,“那人临死之前将解法告知了我,此法的解法便是先解毒再解蛊。毒并不致死,但留在人体内时间久了,也会致人的生理机能丧失,脏器的功能失效;这解毒的药方我待会儿写出来,有些珍贵的药材需待回京之后,才能全部找齐,需以人血为药引; “而这蛊的解法是最难的。此蛊乃是雌雄双蛊,男性对应雄蛊,女性则对应雌蛊。将军的体内若有蛊,应当是雄蛊,而要引出雄蛊,必须有女性将雌蛊填入肌肤之下,这之后……” 老医师的话音忽然顿住,这可把谢韵急坏了。 但老医师忽然屏退了其余人等,只留下谢韵和晏回南,才继续道:“雌蛊一般是成年体的沉睡蛊,需得男女合欢之时,女性肌肤下分泌出令人欢愉的□□时,雌蛊才会因这种元素的刺激而苏醒。继而雌雄双蛊经过约莫一两日的时间在人体内成熟,最后两相吸引,咬破人体肌肤而出。” 晏回南听得脑袋发晕,眉头越皱越深。他从未听过这种荒谬的蛊虫与解蛊之法。是基于这位老医师的确资历久且见多识广。若此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他怕是要直接将人斩了。竟然用如此荒唐的话来行骗。 谢韵倒是极为认真又单纯地问:“那蛊虫是否会在人体内相遇?” 老医师解释道:“不会。因为此蛊虫阴毒,它们虽然能够在人体内生长,但它们繁殖时却需要阴冷的环境。人体的温度并不适宜它们的繁殖。所以只要将场所选在外界环境低于人体温度的地方。蛊虫便会自行选择温度最低的地方,额……一般是破人体而出。 “这阴冷的环境也正是蛊虫的虫卵能够一直保存不死的原因。培育一只成年的蛊虫需要花费月余的时间,苗人一般会培育一批成年蛊,然后重新放入阴冷的环境令其沉睡,留存一批便于携带且便于悄无声息放入敌人身体内的虫卵。这种蛊虫的雌蛊与雄蛊也极易辨认,从虫卵时便能轻松辨认出来。只是得到这雌蛊是最难的一步——” 谢韵点点头,“医师,劳烦你先看看将军体内是否有虫卵吧。若是没有,那便是最好的。若有,雄蛊也有至少一两个月的生长时间,我们即便是一锅端了苗寨,也要寻出一只雌蛊来。” 老医师道:“只消查看箭矢上是否有机关用来存放虫卵便可。这箭矢与寻常箭矢不同,极有可能。夫人,我先为将军施针,减缓毒素的蔓延速度,你同时为将军拔箭。” “好。” 谢韵弯下腰,自责又心疼地对他说:“晏回南,你也别怕。我会治好你的。之后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 剩下的那个“我”字,谢韵说得极短极轻。之后晏回南想要如何报复她,她都认了。但她还是希望能够去一趟江南,去见一见母亲。这是她仅剩的宿愿了。 晏回南原本虚弱混浊的双目,顿时变得清晰,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比任何一刻都强烈。 他勾唇无声地笑了一下。 谢韵的手丝毫没有颤抖,稳稳地划开箭矢周围的肌肤,血液瞬间流出,顿时浸湿了衣衫。谢韵避开了重要的经脉,一层一层地划下去,皮开肉绽之后,还需继续往下。 整个过程十分漫长,晏回南一声都没吭。 但谢韵与他身上都是汗如雨下。 整个过程一直持续到日薄西山,谢韵才顺利地将箭矢从晏回南的身体里取出来。她将箭矢交给老医师检查,之后又用老医师带的针,将晏回南的伤口缝合上。缝合上伤口之后,又为他背后施针,减缓毒素的蔓延。 第51章 老医师将箭矢的头部展示给谢韵,最尖的位置有一处圆球一样的存在,随着箭矢进入人体,球体向上滚动,将装有虫卵的小格子滚出来,而虫卵随之嵌入肉里。而随着箭矢的继续深入,球体继续滚动,会关闭那个原本装虫卵的格子,虫卵不会再次被带出,而是一直留在人体内。 又因为在挤压的过程中,蛊虫的包衣会被挤压破裂,雄蛊从进入温暖的肉/体的那一刻便开始生长移动,它会钻入更深处,寻找更温暖的地方生长。血液与肉都是它生长时的食物。 一般虫卵进入人体,除了用雌蛊吸引,都是找不出来的。剜肉也无法定位,究竟虫卵在哪一块肉里。强行剜肉的后果,不仅找不出虫卵,而且或许虫卵未找到时,人便已经死去。 老医师将圆球拆解下来,果然原本应该盛放虫卵的格子里已经空了: “这种机关,从制造之初便将虫卵放入进去了。之后连同箭矢一起放在特制的水袋里保存。若是在使用之前再装虫卵,十分耗时且不方便。” 所以答案不言而喻,雄蛊此时已经深入晏回南的体内了。 尽管知道能够在苗人的手中找到雌蛊,可苗寨在大梁腹地,进入又何其容易? 谢韵和老医师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 而喻霰与宋鸿煊在晏回南出发之后不久,也率兵前来。赶到时谢韵与老医师正在 联手救治晏回南。 因为喻霰在晏回南离开之后才发现,当时去传信的太监并非真太监,而是刺客当中特意留下用来引诱晏回南前往营救谢韵之人,也正是当时在后山水源处鬼鬼祟祟之人。 他们先是假意在水源处做手脚,以分散晏回南的注意力,并且当晏回南处理掉内部疏于职守的人处理掉,水源也全部换了干净的水源,又故意放任泰山祭奠顺利完成,多道设计让晏回南稍稍放松了警惕之后,他们才动手。 宋鸿煊发现谢韵扶着晏回南出来之后,立刻冲上去将谢韵推开,自己撑着晏回南,“子游,你没事吧?” 但是他看周围的将士的脸色便知情况不妙。 他问老医师,“你说,晏将军的伤究竟严不严重?” 老医师将刚刚的情况用最简洁的话说明后,宋鸿煊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怒不可遏,一副恨不得立刻杀了谢韵的样子。 “子游,你放心,朕一定会为你找到雌蛊的。至于之后如何救治,晏夫人的身子虚弱,恐坚持不了蛊虫成熟的那几日,朕会另寻女子的。” ----------------------- 作者有话说:嗯……这个箭矢的机关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圆珠笔的笔尖。 这个蛊,简而言之就是中了一种不doi就会死的蛊[作者流汗] 第45章 同生死【三更】 晏回南实在是听不下去宋鸿煊这太过弱智的发言了,白了他一眼并警告,“够了!” 宋鸿煊悻悻地闭了嘴。他对自己这个表弟实在是没有办法。他与晏回南幼年时虽然并不对付,甚至他还送狗嘲讽自己。 但宋鸿煊从小有一点好,像个皮球一样任摔任打都不瘪。他是怂了点,但他的眼光其实比他其他的兄弟们要长远。他心里的那些账算得清清楚楚,谁有价值谁没有价值,他也能拿捏得清楚。 所以尽管晏回南从前放肆,但他看准了晏回南是个有本事的表弟,他就任由他胡闹。 果不其然,最后都城陷落,他的亲兄弟们都如惊弓之鸟一样,比他更软弱地龟缩在封地不出。只有晏回南领兵救了他。 他是能屈能伸的人,所以命运也更眷顾他一些。从前是,现在亦然。 谢韵自知晏回南是为了救她才受了如此重的伤,而宋鸿煊本来就恨她,所以这次谢韵并没有说什么话反驳回去。 她沉默着打算跟在晏回南的身后,甚至跟在身后她抬眼便能看见那包扎过后触目惊心的一片白。 那下面是致命的伤口。 她也许真的如世人所言的那样,是晏家的克星…… “谢韵。” 她低垂着头如同被寒风晾了一夜的垂柳,满是自责,却听见晏回南叫她。 谢韵疑惑,“什么?” 她一抬头便看见晏回南赶走了宋鸿煊,空出手臂,朝她伸出手,“过来。” “哦。”谢韵应了一声,走了过去。晏回南面无表情,但将她的手握得很紧。 忽然感觉鼻尖很酸,不知道为什么,这种难言的踏实感,是她许久都未曾感受过的。她有很多年不曾被这样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牢牢牵住了。其实很小的时候也没有。 她的父兄不曾牵过她的手,她无数次在街上看见坐在父亲肩头的小女孩,尽管已经知道了自己不会拥有,可还是忍不住羡慕。 怎么会不羡慕,不想象呢?她也是和别人一样呱呱坠地的孩子,她也很懂事很聪明的小女孩,为什么不可以拥有这样的疼爱与偏宠呢? 她只感受过属于母亲的温暖。 其实当年逃亡时,谢韺在半途走丢了。但是父亲并没有派人去寻。 那时的父亲自身都难保了,不过是一个庶女而已,他不会在意。饥荒年代,卖儿卖女的父母太多了,谢青云也只是没有去寻而已。 很多人会这样想吧。其实当时的谢韵震惊、恐惧还有一点可怜之余,她的内心有一种残忍的坚忍与庆幸。 父亲没有抛弃她,她也希望自己不会被抛弃。 可是她一辈子都记得,父亲对她说,晏回南喜欢她,楼承也喜欢她,她是个有价值的人。 她幼小的心脏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句话,就已经开始下意识地疼了。在这句话里,她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她总是如同无根飘萍一般,疲于奔命,被人当成棋子一样,有用的时候便拿去用,无用了便甩出去。 但经过这一次的事件,当谢韵在生死之间徘徊过了一遍之后,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她的情绪已经不由自主地被晏回南牵着走了。 现在细细想来,晏回南真的参与了她太多的人生。她没有感受过父兄的肩头,没有感受过父爱。但是她知道晏回南那时的肩背也并不厚实,后背也瘦得有些隔人,但很让人安心。 背着她的时候,从来都是很稳的,没有让她不舒服。她时常因为玩得太累了,就在晏回南的背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就已经到了家。对了,也有可能是侯府或公主府,在那里会有温柔美丽的长公主等着他们两个皮猴子吃饭。 那时的饭菜好香,如果再一次闻到,她一定能分辨出来,哪一道是长公主亲手做的。 她本以为这个世界冷漠,世人皆自私,只有根本利益才能够触动世人的心。没有人真的会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 她从前不相信晏回南也会这样,毕竟他们只能算是幼时的玩伴、总角之交。 而且后来的晏回南该恨死了她。 可是此时此刻,她忽然不明白他了。 恨的人也会舍命去救吗? 但是这个世界什么都是虚无又悬浮的,只有此时此刻这个温暖的手掌,真真切切地握着她不放开。 她也不舍得放开这只手。 她偏头偷看了一眼晏回南,又十分不确定地垂眸看了一眼她与晏回南交握的手。忽然想笑命运弄人,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堆积如山的仇与怨之后,居然还能在共历生死之后,双手交握。 而且如果她真的间接害死了长公主,而晏回南知道了真相。 他们还能这样继续牵手同行吗? 她真的可以相信眼前这个拿命救她的人吗? 她真的可以获得幸福吗? 幸福这个字眼已经将她远远地抛弃了很久了啊…… 谢韵不禁在心里想,她一定会治好她,至于之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她的人生不适合想得太多。最怕想要的全都落空。 也许不想得到太多,反而会得到一些惊喜。 - 一个月后,京城。 京城药材齐全,晏回南身上的毒已尽数被清除了。但无奈这蛊虫是被毒养着的,自带着毒素,而这虫也随着时间的增长,长得越来越大。它的体内分泌出来的就是有毒的,而且它近来隐隐有在晏回南身体里移动的趋势。 它每动一寸,晏回南便疼痛难忍。 纵使是从来不怕疼的晏回南,也时常被折磨得浑身是汗,脸色惨白。但若是蛊虫不发作时,他倒也能凭借自己的忍耐力,保持得像没事人一般。 但没有人能真的感同身受他的痛苦,也无人知道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蚕食他的身体时,是一种多么折磨的痛苦。 回京之后,晏回南让人收拾了一个新院子出来,他就住在那个院子里。 府上的人都不知道这趟泰山行主子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将军与夫人分了院子睡,而且将军似乎受了些伤,因为他在喝药。 但平时见到将军时,他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还能正常地处理公务,只是有时候会看见将军的脸色不太好,也不再去军营了。 第52章 但夫人却似乎与之前冷淡漠视一切的样子不同了,她时常伴在将军左右,尽管将军从不踏足他们从前住的院子,夫人却时常去将军的院子里。但到了晚上却又回原来的院子里住。 晏 回南受了重伤的事,自从回了京之后,所有人都三缄其口。其实是晏回南特意嘱咐了,所有知情者不许将这个消息透露,否则格杀勿论。 自上次苗疆少年的刺杀行动失败之后,晏回南在明,敌在暗。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有下一次刺杀。但通过上次对尸体进行检查之后,再结合那些人知道晏回南在意谢韵,便可初步推断出,此人应当就在京城。 晏回南安然无恙回来的事想必此时已经传到对方的耳朵里了。 所以无论晏回南康健与否,对方一定在伺机而动,再次派人刺杀。 但晏回南之所以要对外隐瞒,最主要的是担心西南方的大梁,与北方的蛮夷会趁虚而入。若是晏回南尚未痊愈便遭攻打,大周便要再次陷入危机。 所以宋鸿煊派人寻找雌蛊的行动一天也不曾减缓。 晏回南撑着身体处理完了公务,忽然想起那天在检查尸体时,谢韵所说,她曾见过刺客口中的特殊图样。 晏回南回来之后便将印记画了下来,这似乎是一种花,花心有一只以简单线条勾勒出的眼睛一样的图样。他从未见过这种图样。 这花倒是让他感到有些熟悉。 像是虞美人。 虞美人…… 曾是他母亲喜欢的花。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叫了司文进来,“通知司武,让他去找一个名叫绿松的女人。此人曾经是谢韵的婢女。” 司文并没有听到谢韵当时说的话,他不知道晏回南怎么会突然想要找这个人。但是他在脑海中拼命搜索了一下关于这个人的信息。 只记得,当年晏回南替母亲收尸之后不久,便病倒了,高烧不断,梦魇不止。 半个月之后才刚能下床,还未来得及为母亲举办葬礼,便接到了谢家连夜凭空消失了的消息。当时已经病入膏肓,心如死灰的晏回南还是强撑着病体去谢家寻人。 但是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谢家早已人去楼空,已经走了快半个月了。 当时的晏回南整个人仿佛又死了一回一样,站在遍地落叶枯草的谢府失神。 却有人来报在屋子里找到一个躲起来的小姑娘。 那时晏回南的眼睛亮了一下,已经失去生气的他忽然往消息来报的地方跑去。见到的人却是绿松。 司文不知道当时的晏回南,是不是以为谢韵被她急于逃亡的父亲落下了,就躲在谢府等他。 当时他的父亲刚被谢青云诬陷叛国。但当时若只剩孤零零的一个谢韵,晏回南也会将她留在身边养着的。 但不是,谢韵也走了,走得干干净净,似乎从来没有在乎过,还有晏回南这个人。他最失意、最悲痛的时候,谢韵一次都没有出现。好像他们从前的那些友情与欢乐,都是黄粱一梦。 这仿佛是一记重雷,狠狠地劈开了他。 彼时的绿松瘦弱得像只老鼠,浑身都散发着臭味,似乎是在恶臭的水里泡了许久。见到正在崩溃边缘的晏回南,他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绿松的身上,他疯了一样地质问绿松,谢韵去哪了。 绿松被偏执又疯狂的晏回南吓得不轻,就像是哑巴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彻底被晏回南吓得晕了过去。 之后晏回南他们便没有再管绿松,司文将她送去了一家看上去富庶的农户。若上天垂怜,便祈祷有人救下她吧。只是现在不知她是否还在那。 司文得令,“是。” 吩咐完之后不久,晏回南自行回了院子里,一盏烛火都没点,周围一片漆黑。他刚躺在床上便感觉体内的蛊虫又发作了。其实他也算是在等待这难熬的一夜。 因为近来每到深夜,蛊虫便发作地尤为厉害。他都要掌握了这蛊虫发作的规律了。 他不愿让谢韵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模样,所以自己一个人躲在这好似龟壳一样的院子里,准备独自熬过这痛苦难熬的一夜。 谢韵今夜本来也只想在屋外站一会儿便离开,但似乎今夜他疼得格外厉害,就连剜肉时都一声不吭的男人,她却听到了屋子里传来低沉的喘息与疼痛难忍的压抑着的叫声。 谢韵的心也跟着揪在了一起。 她担心地看向昏暗的窗口,只一墙之隔…… 最后她握紧了双拳,还是决心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来,来不及辨认,便声音粗重地呵斥道:“出去!” 谢韵却置若罔闻,步步坚定地走过来,蹲在床边借着月色看着床榻上的人。她的眼角不禁有些湿润。 她心疼地拉起晏回南的手,紧紧握在手中,颤抖着低头去吻他的手。 此时的晏回南痛苦地意识涣散,秋日的夜风带着凉意,所以谢韵的手和吻落下时都是凉的。这凉凉的触感让晏回南回过神来,认出了来人是谢韵。 他痛苦地低吼:“滚!” 谢韵在心里一遍一遍道歉,最后没止住声,说了出来,“对不起,晏回南……” 她的泪水不禁落在了两人紧紧握住的手上,“你疼就咬我吧。” 晏回南明显愣怔了一下。 最后他忽然疯了一样,用力将谢韵拉进怀抱里,紧紧抱着。他结实的身体几乎将她瘦弱的身躯全都包裹住,他痛苦地照着谢韵的颈侧咬了下去。 谢韵疼地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我写完了我写完了我写完了我写完了!激动死我了 第46章 同生死(6) 他像抱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地抱住谢韵,紧得她几欲喘不过气来,她挣扎了两下才寻到一个还算舒适的位置,能够呼吸说话。 纵使晏回南疼得再厉害,他咬谢韵也是收着力的。但她还是没忍住,“啊”得轻喘一声。也需要大口大口地呼吸才能承受住这疼。 而对于晏回南而言,那块白嫩软香的脖颈肉好像是什么止疼药,只要咬上去,他就能忍一忍,再忍一忍疼。 过了最开始的疼劲,谢韵感受到男人粗重湿润的呼吸全打在她的颈侧。她不知那蛊虫究竟是如何发作的,但似乎是一阵一阵的,因为晏回南如此能忍疼的人,极力压抑的喘息与闷哼声,过一会儿便传进她的耳中。 这暧昧的声音令她不禁耳垂发热,心跳加速,重重地砸在心口。心底深处有什么欲/望在蠢蠢欲动。她羞恼地咬了咬下唇,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对晏回南还有着这样的心思。 其实从前她心理上抗拒晏回南,只是因为厌恶他强迫她、剥夺她自由,但情分上,她还是记着两人的总角之情,而至于身体上,她似乎并不抗拒他。甚至与他十分契合。 意识到这一点时,谢韵不禁心慌。她对晏回南究竟是什么情感?她自己已经入局,分不清楚了。 但现在安抚晏回南才是最重要的事。 她将自己带来的止疼丸喂了几粒给晏回南,之后抬手抚上晏回南的头,发现他额头上已经疼得满是冷汗。她像是哄小孩一样,附在他耳边低声哄着,一直给他说话,让他分散些注意力,希望能够缓解一些他的痛苦。 “晏回南,其实有很多世面,都是你带我见的。我的见识、骑射,这些都得益于你。”她现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你十一岁那年秋猎,本来你这年纪是不准进林中猎物的。但你那次不知发的什么疯,偷偷跑进去,后面追你的人追不上也拦不住你。其实本来皇家秋猎我哪有资格进去看,也是你带我进去的。可那次我还怪你,拉着我坐了那么久的马车,颠死了也晕死我了。我被安排坐在长公主身边,远远地看你们比赛猎物,我和长公主都没想过最后的胜利者居然是你。” 那时的晏回南带着喻霰,李巍三人去秋猎,李巍不善骑射,便没参与。只有晏回南和喻霰二人组队,两人却猎了当日最多的猎物,还合力解决了一头壮年的黑熊。 追着他们的御林军将黑熊尸体扛回来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而 晏回南只是擦擦脸上挂的血,得意洋洋地一脚踩在黑熊尸体上,嚣张道:“谁敢来战?” 当日少年意气,风光一时无两。仿佛天下尽在他手,光阴可以任其挥霍。 说到这里时,谢韵也不仅笑了起来,想想当时,真是美好。 “当时先帝说要赏你一张神弓,可你不仅拿了先帝的弓,还跟先帝讨赏。说要随行蒙古,还要带着我。你早知道先帝有意让秋猎拔得头筹者,同行蒙古,所以才非要参加是吗?” 说到这里,谢韵以为会和刚刚一样,一直等不到一句回应。 可此时的晏回南似乎真的平静下来一些,“嗯。” 她微微愣怔,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填满,心情没那么差了,也许是少了些担忧吧,于是她不确定地低声问:“是因为我说没见过草原风光,没见过草原上奔跑的牛羊是吗?” 第53章 后者继续答,“是。” 今夜月光格外皎洁,男人的真心一片明月可鉴。 “后来我又生病了,我很麻烦吧,像个小累赘一样。刚到蒙古就连着病了几日,太医担心我把病气传给你,先帝不让任何人靠近我的蒙古包。第三日清晨,我醒来之后,感觉怀里被塞了个暖烘烘、软绵绵的东西,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小羊羔。而你和喻霰、李巍三人就坐在我的蒙古包里打叶子牌。那时已经快入冬了,外面很冷,但怀里的小羊羔暖暖的,像个手炉,我很高兴。当时没告诉你,我真的很高兴。” 因为她想见牛羊,他就为她寻来了刚足月的小羊羔哄她,逗她开心。 醒来看见伙伴在一旁热热闹闹地打叶子牌,她并不觉得自己孤单。 “病好之后,你们带着我到处玩,我一直都记得。”谢韵真诚地说,“还有后面先帝下江南,你也要带着我,看完北国风光又见江南风情,我比常年养在闺中的女子见过更多的天地,这都多亏了你。晏回南,我很感激你。你说我欠你,嗯,我现在真的欠你的。而且现在掰着手指头算,的确算不清了。” 晏回南沉默着,似乎蛊虫暂时停止了发作,又或许是止疼药有了些作用。 他一直听得到谢韵的话,她的话同样勾起了已经被他封存的,那些过去还算美好的记忆。 良久,晏回南抬眸看向她,蛊虫发作时他也会发热,此时此刻他身体里的水分已经蒸发了不少,嗓音沙哑干涩地质问谢韵:“所以呢?我缺你的感激吗?” 他不需要谢韵的感激,如果人人都感激他,那简直可以给他修座生祠了,日日叩拜,进些香火也比口头上的感激来得更实在。因为这个世界上需要感激他的人太多了。 谢韵知道如何给晏回南顺毛,“我欠你的,所以我不会想着走了。我会把你治好,你想要我做的,我都尽力去满足你。” 他淡漠地勾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是吗?” “嗯。” 他忽然仰头吻住了谢韵,“我只要你,谢韵。一直留在我身边。” 谢韵的心被这话紧紧攥住,明明是如此动情的话,她却莫名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不知为什么,她很心疼这样的晏回南。 她垂眸,笨拙地回应他的吻,比从前的每一次都要主动情愿,都要沉溺温柔,“好。” 即便现在谢韵只是说她感激他,只要她情愿留在自己身边,其余的,晏回南全当不知道便可。他想要的不过是谢韵和她的情愿。 两人这一吻,先是试探性地、温柔地,到后面逐渐升温,演变至激烈缠吻。晏回南将谢韵彻底拉到床榻之上,他的身影笼罩着她,手掌托着她的后颈。 他的拇指摸到刚刚被自己咬过的地方,慢慢摩挲着这一片白嫩的肌肤,仔细摸上去还留有牙印。这独属于他的印记,让他内心满是餍足,这意味着谢韵此时此刻全然是属于她的。 “疼吗?” “你还……疼吗?” 床帐被拉下之后,月色也被隔绝在了外面。黑暗中的两人压抑地喘息着,异口同声地问道。 谢韵红着脸闭嘴了,晏回南却忍俊不禁,垂眸继续吻她,开玩笑地说:“不疼。蛊虫也许睡着了。” 可他刚说完,谢韵就听他“嘶”了一声。 谢韵顿时紧张又无措地要去摸他的身体,也不知道蛊虫究竟在哪里,就胡乱地摸着。结果摸错地方了…… 纵使已经承受过,但她还是羞涩不已地躲开了手,偏过头去问:“你——还行吗?” “谢韵,你刚刚才说过的。” “什么?” “其实当年那头黑熊是我一个人杀死的。你质疑我?”他说这话时,语气倒不像是说谎。 谢韵:“那你刚刚——故意的?” 晏回南引着她的手往下,“骗你玩的,止疼药有用的。” 谢韵吞咽一口口水,心虚道:“晏回南,今日不适合——你忍一下。” 临到此时反悔,真是很不厚道。 但她还没忘记晏回南此刻正病着,做这些,岂不是显得他们都太贪婪重欲,不知轻重主次,甚至有些轻浮。她担心又纠结,眉头微蹙,还想说什么。 却感觉晏回南伏在她身上,一眼便看出了她的纠结,无奈地笑,“琰琰,我们是正经夫妻,不是在偷/情。没必要忍,而且我也忍了很久了。” 琰,美玉也。 这常被冠以男子之名的字,是长公主为她取的小字。寓意她也像一块美玉一样,铿锵、坚韧、又温润美丽。鲜少有人知道,母亲知道,但母亲和长公主都再也不会再如此唤她了。 时隔多年,晏回南再次如此唤她,仿佛打破了所有的隔阂一样。 让人忍不住沉溺。 晏回南轻柔地褪去两人之间薄薄的阻隔:“别胡思乱想。” “……嗯。”说完,她勾住晏回南的脖子,仰头吻住他,也努力回应着他。将自己全部放心地交给他,也接住他。 这么多年,晏回南唯一有过的女人就是谢韵。如果不是谢韵,占据他全部生命的东西是仇恨,根本不会有旁的念头。可所有的忍耐,克制在见到谢韵的时候,就全部失控了。 他全部的欲望与渴求,只来源于也只会终止于谢韵。 简而言之,谢韵就是他除了仇恨之外唯一的渴求。他曾经无数次奢望过,他和谢韵之间没有这些仇恨,可它已经存在了。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下调自己的底线。 只要是她就够了。 只要她在就够了。 只要她靠近他就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其余的,他都会亲手去铲平。 不能铲平的,他就将自己否定,也只要她。 但唯一不会变的底线,就是谢青云。这一点他不会改变,他既要谢韵,也要杀谢青云。他宁愿之后再次强硬地将谢韵留在自己身边,也会杀了谢青云。 凉凉秋夜,两人却全都热得大汗淋漓,他低喘着一遍一遍地唤谢韵的小字,“琰琰……” 仿佛他早该在无数个日夜里,如此唤她。 五年多,两千多个日夜,他哪怕只是一天只唤一次,今夜都无法弥补从前所缺失的。 他们成亲时的圆房其实一点都不圆满,一直到今天,仿佛才真正满足了晏回南。因为他听到了谢韵亲口说的,愿意留下来。时隔多年,他也再一次尝味到了温暖、家与幸福。 他没有家,但他拼尽全力,用蛮力撞得两人头破血流,总算是和谢韵有了一个家。哪怕这个家里,只有他和谢韵两人,他都满心欢喜。 但令谢韵没有想到的是,在最后一刻,晏回南却退了出来。自行解决了最后的一步,又回来带着谢韵去沐浴,之后才重新抱着她回到床榻上。 他倚靠在床头,将疲惫不堪的谢韵抱在身前,温柔地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之后安抚地给她按摩明日可能会酸痛的腰与腿,他炙热的大掌托着她的腿,“力 道如何?” 他是指按压的力道,多年行伍生活,他配备有专门的医师,但他按摩的手法也练就了出来。 谢韵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虚虚地回应,“嗯。” 但她还是想问,“你刚刚——” 其实这个问题呼之欲出的时候,谢韵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晏回南:“我被你吓坏了。以后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再逼迫你。” “嗯。”谢韵正闭目养神,听到晏回南的回答时,格外安心。她拉过晏回南空着的那只手,就那么踏实地牵着。她本就是贪玩的性子,即使是牵手也不是很老实,指尖勾勾他的指尖,捏捏他的手心,捏捏手背,总之就是怎么好玩怎么盘玩。 “以后别做这种事。”晏回南道,“有事可以同我商量。” - 翌日,谢韵如常来为晏回南身后的箭伤换药。这些日子,换药的任务谢韵都主动揽下来了。 如今伤口倒是好了些,已经有了结痂的趋势。 换好药之后,晏回南拉住她,“药给我。” “啊?怎么了?” 晏回南指尖沾了点药膏,撩起谢韵颈侧的头发,柔声道:“这里。” 其实晏回南昨夜并未咬破,只是有些红了。这些小伤谢韵不是很在意,但晏回南此时也许是重视的,鲜少被人关心这些细微之处的人,身上的伤无论大小只要被关注重视了,小伤也变大伤了。 不说还好,现在好像还真感觉到疼了。 谢韵一直不算精致,但自己忽然变娇气了,别扭嘟囔道:“我没那么娇气。” 晏回南:“嗯,我知道。但我在乎。” 给她涂完药之后,晏回南含笑轻拍她的脑袋,“好了,去玩吧。” 简直把她当成了小孩子一样。 什么啊?! 她皱着眉奇怪地看向晏回南,他又是故意的!非要让她在下人面前出丑。 第54章 因为她刚一出门,寒真就忍不住笑着凑上来,问她与将军如何如何了。 谢韵迅速板正起脸,“别胡说八道。” 说完,她看见司文匆匆地往书房的方向去,路过时向她行了礼。 谢韵知道他有急事,便没多问。 - 这边司文算是带来了一则消息,伍德茂领养的那个儿子伍月被抓到了。的确是在京城,但他是在誉王府附近被抓到的。 晏回南在誉王府设置了暗卫,暗中保护誉王与王妃。伍月应该不知道,誉王府的守卫比天牢的还要严密。而他去誉王府,几乎就是自投罗网。 司文:“难不成他是想通过挟持誉王爷,然后来要挟将军?” 晏回南皱眉,“擅闯王府,他不是太蠢,就是对自己太有自信。” 但晏回南也想不明白,为何是誉王府?难道是巧合吗? 司文:“但他是苗疆人,也许会有雌蛊的线索。” 晏回南点头,但他并未报太大希望。雌蛊需得苗寨贵族,且需得是双生子。既然这伍月都已经做了伍德茂的义子,这意味着他脱离苗寨已经有些年头了。他是否有兄弟都未可知。 晏回南:“我今日出发去大理寺,明日未必能赶得上舅母的寿宴。你派人去通知夫人,明日为舅母贺寿的礼物已经准备妥当,你明日跟夫人一起去。” 他需要亲自去审问清楚伍月,他并不相信伍德茂会仅仅因为金钱便兵行险着。结合上次的刺杀,南谷关粮草被劫,也是要置他于死地,这两件事之间应当有着什么联系 第47章 同生死(7) 自奉高回来之后,谢韵便着手想要探寻当年她离开之后长公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一晚之后,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 当夜绿松为了引开剩下的追兵,与她半道分开之后,便再无音讯。而谢韵回到家之后,立即就因为偷走重要证据而遭到父亲的毒打。 当年她年幼,偶然在父亲的书房中发现那些信件,内心焦灼又害怕不已,能够认出那是能证明晏侯爷清白的证物已实属不易。没有更多时间与思绪思考,更多是在忠孝之间纠结,难两全。 之后又绞尽脑汁该如何瞒过父亲,悄无声息地与长公主联系上,并将证物交给她。最后做出的这个决定,是当年尚且年幼的她能够做出的唯一的、最忠义的决定。 当时谢韵仔细辨认过,那些信件并非父亲的字迹。而是一种规整娟秀,十分像青年读书人写的字,写得工整,给人一种清新之感。若是用作情诗的字迹,倒十分符合。 谢韵印象中,那字迹与谢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她从未见过类似的字迹。但若是能再见到一次,她一定能够认出来。 此时的谢韵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当年的事也许并不止父亲一人。他可能只是在明的一个,但暗处也许还藏着一条阴暗的蛇,在静静地观摩着整场战役。伺机而动。 否则,这些信件只要流出,谢青云必死无疑。即便字迹不是他的,可若能证明晏侯爷的清白,那么谢青云污蔑朝廷重臣的罪名也做实了。谢青云如此精明又贪心的人,不可能会犯这么愚蠢的事。 除非这是谢青云留下来与那条暗处的蛇,最后博弈的筹码! 那夜的所有事情,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谢韵如今想要查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能直接问晏回南,也不能问司文司武两兄弟,他们两太过忠诚,一定守口如瓶。 至于怀绣,她也对晏回南忠心耿耿。而且现在谢韵回忆起当时怀绣说话的语气,她其实是非常坚定长公主是病逝的。 若是这样,那么怀绣也许压根没有见到长公主病逝的过程,也没有见到长公主的尸体。 也许仅靠谢韵自己想要查到当年长公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太可能。因为当年能够密切接触到长公主之人,除了长公主当夜带出的人,再无旁人。而那些人若是还活着,晏回南早该知道是她秘密约见长公主的。 可晏回南如今并未表现出来他知道当年之事,那也许当年知晓此事之人,除了谢韵自己,其余的,应当已经全部死在了那一夜。 除了谢韵想到的这些人,还能知道当夜之事的人,就只有那些杀手了。也就是身上纹有那种神秘图样的人。 现在谢韵能够断定的是,杀手不会是谢青云派出去的,因为谢青云当年带他们逃亡江南的途中,遭遇了同样的一伙人。 这也是为什么谢韵对那图样的印象如此深刻。 而当年那些人,为何要杀她与长公主?仅仅是因为担心长公主为晏侯爷翻案吗? 这些谢韵暂时都不得而知。 但如果当年的种种事件里真的有第三者的参与,那么此次的刺杀事件极有可能与那伙势力在某种程度上有关联。上一次的刺杀失败,那些人极有可能卷土重来,再下杀手。 谢韵不能坐以待毙。 思来想去,她还是给谢润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得到一些线索,关于当年父亲为何要留下那些证据,又会不会知道当年追杀她与长公主的刺客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谢韵刚写完信,便有人来告诉谢韵,将军要出发去大理寺审讯犯人,明日的寿宴要谢韵代为参加。 谢韵匆匆将信收好:“你跑两步,告诉将军让他等一下。” 她进屋拿了一件雪狐皮的大氅,还有她自制的止疼药和晏回南伤口换的药,因为太着急,她只叫了寒真拿药箱,自己则是抱着大氅往外匆匆跑去。 晏回南坐在马上等待,远远地便看见谢韵抱东西抱了个满怀,步履匆匆地朝他跑来。恍惚间,此刻的谢韵与幼年的谢韵两道 身影重叠。 他下马往前迎了几步。 晏回南:“跑什么?” 谢韵摇摇头,微喘了口气:“大理寺牢狱内寒气重,你要在那待一夜的话,身子吃不消的。司文,把这大氅给将军带上。” 说完她又拿过寒真提着的药箱,打开来一一给晏回南说每种药是什么功效,如何吃,如何用,切不可耽误了用药,仔细地叮嘱了一大堆。其实这些没什么变化,谢韵往常叮嘱病人时,都是这样细致周到的。 而晏回南此刻就是她眼中的病人。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她的病人痊愈。更何况他是为了救自己。 这么多年,晏回南早习惯了雷厉奉行,独自做决断,譬如他决定了要去大理寺,便立即吩咐人备马,没有想过要亲自去同谢韵说,马备好了,便出发了。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谢韵居然追了出来,给他送取暖的大氅,叮嘱他吃药。 于是晏回南只思考了片刻,便做出了一个决定。 “用不上了。” 谢韵歪头:“怎么了?” 晏回南将马鞭扔给旁边的士兵,“只是忽然觉得,我应该陪着你一起,去见舅父舅母。” 很久之前王妃便有让他正式带谢韵去王府一趟,因为他们虽说是成亲了,可缺了很多。而誉王和誉王妃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真心待他,真心将他当做亲生孩子一样对待的人。 又嘱咐司文,“先让大理寺卿审,待明日舅母的寿宴结束了,我再过去。” 司文点头。 谢韵知道晏回南这次为什么原本不准备去这场寿宴,这次来的人太多,而晏回南身上的蛊虫并不稳定,若是在人多的时候突然发作,那么晏回南受了重伤的事便瞒不住了,“你的伤呢?” 晏回南:“这能忍。” - 翌日,晏回南携谢韵一同出席。晏回南与一众男人在前厅,但在此之前,他提早带着谢韵先见了舅父舅母。 誉王妃的面容和善,年轻时是个难得的美人。在谢韵很小的时候,她第一次见誉王妃,便感觉格外亲切,而且她乍见誉王妃时,觉得她的眉眼和面部轮廓与河清长公主有些相似。 就连她都觉得王妃像长公主,晏回南每次见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想到自己的母亲? 其实从晏回南的举动来看,他真心把王妃当成最亲近的人。 准备的寿礼极为用心,各种珍宝不说,而且不远千里,大费周折地从临南运来了最后一批结果的荔枝。 令谢韵没想到的是,王妃居然连爱吃的东西,也和长公主一模一样。 第48章 同生死(8) 谢韵幼年时便曾见过王妃,那时的王妃新嫁入王府,谢韵随晏回南同参加婚礼。那时的晏回南鬼精鬼精的,竟敢带着谢韵混在一众人当中闹洞房!羞得谢韵用手紧紧堵住耳朵,紧闭双眼,一整夜! 那时晏回南还故意闹她,挠她痒痒肉,并在她耳边幽幽道:“真的不看吗?王妃很美的!” “闹洞房很好玩的!小琰琰?好琰琰?睁开眼看看不?” “真的不看吗?好可惜的啊!” 而且还在她身边扮鬼脸,“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洞房花烛夜啊!小顽固?!” 谢韵听得心里烦躁,不堪其扰,脸都皱成了一团,疯狂摇头。 第55章 他的声音又追过来,“你知道小孩是如何来的吗?就是洞房的时候——” 谢韵再也忍不住了,大叫一声,一脚将晏回南踹翻在地,“臭流氓!” “你!你这个粗鲁的臭丫头!”晏回南被踹得直发懵,也恼了,张口就来。 说完又后悔,自己跟她说这些干嘛!都怪尚书令家那个小胖子给他看春宫图!想及此,晏回南气冲冲地冲到前厅,又一脚踹在了正在吃点心的小胖子身上。 晏回南怒骂:“吃什么吃!就知道吃!” 尚书令家小胖墩没头没脑被小侯爷骂了一通,委屈巴巴地:“我干什么了呀,世子?” 晏回南骂完也不搭理人家,又气冲冲地把人家面前的糕点抢过来,“不许吃了,胖成猪了还吃!” 小胖墩无辜被踹了一脚,吃的也被抢了,委屈得都苦了,可又不敢回去跟爹告状,只能歪在席面的八仙椅上大哭特哭! 晏回南瞪了他这个没出息的一眼,和司文端着几大碟的糕点水果回去找谢韵。 晏小侯爷板着一张脸,衣裳上的灰脚印还没拍干净,语气僵硬道:“饿不饿啊?” 毕竟谢韵是被他强拉到这后半夜的,总不能把小姑娘饿坏了。 这碟子里有谢韵爱吃的淋了桂花酱的米糕,这是小胖墩刚让厨房做的,还热乎软弹着呢,谢韵撅着小嘴,最后还是没忍住拿了一块在手上慢慢咬着。 新婚后不久的誉王妃比此时端庄美丽的她更多了些灵动,眼中满是对誉王爷的爱慕,像是有灿灿的光一样。此时也许是成婚的时间久了,更多的倒是相敬如宾。 从前谢韵常在公主府见到王妃,只是后来渐渐少了,王妃自从怀孕又流产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公主府。谢韵曾以为是因为公主府的小孩子多,让王妃见到了会触景生情,产生对自己逝去孩子的怀念之情。 王妃这次见到谢韵,心中喜欢得紧。特意拿了自己嫁妆里的一对镶宝石的金镯子给谢韵。并说那是她原本预备留给自己的孩子的,当时太医已经说了是女孩,只是后来意外流了。王妃也因那次流产而再也不能生育了。 谢韵连连推说自己受不起,她为难地看向一旁的晏回南。 晏回南笑着示意她留下。 谢韵这才接受了王妃的好意。 只是她仍怀疑,自己是否能如眼下众人希望的那般,真的和晏回南毫无芥蒂地做一对平常夫妻。 她如今最大的愿望是治好他,但治好之后的事,她并没有想过。 这镯子……她仔细想了想还是先妥帖保管着,待将来要还也要完璧归赵。 只是谢韵并不知王妃这镯子曾是她成婚时戴过的,谢韵戴着这镯子和王妃一同出现在后院女眷中时,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晏将军不是厌弃了她么,她怎么还会和王妃一同出现?” 誉王爷和誉王妃是晏回南仅剩的亲人,也是他极为敬重之人。能与王妃如此亲昵地手挽着手出来,谢韵在晏回南心中的地位可见并不如柳诗筠所说的那样。 此话一出,坐在一旁的柳诗筠脸色顿时挂不住了,气得将手中杯子暗暗扔到了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顿时让周围的人闭上了嘴。 她本想借着泰山时,自己给晏回南按摩的事,回来在贵女中说一说,原本皇后娘娘也有意向帮她。她的父亲是两朝元老,在大梁围困皇城时,也曾立功。 而长衡公主之前因为擅自放走了晏回南放在大理寺内的犯人,彻底惹怒了晏回南,至今还被禁足不得出。 一切的一切都让柳诗筠以为,自己想要嫁给晏回南的事不再是她痴心妄想,也许她会有机会了。 可谢韵却一直阴魂不散的,明明之前晏回南已经厌弃了她,都当着她的面给谢韵没脸了,怎么现在她还能风光地站在誉王妃身边? - 谢韵陪着誉王妃说了会儿话,王妃也将谢韵带着在各位夫人当中走了一圈,有了王妃的引荐,这些原本对谢韵嗤之以鼻的夫人倒也不敢当面对她有什么龃龉,一个个皆面带笑容地与她问好,闲聊几句。 但谢韵并不喜欢这些,只觉得心累。而年轻一辈的贵女,谢韵也融不进去。 她更喜欢和她的药草或是各种工具待在一起,她能乐此不疲地研究摸索一整天。 而这些叽叽喳 喳的宴会,让她不胜其扰。 期间,王妃被其他夫人拉走去看戏班子表演了,谢韵独自留在了花园一处僻静的亭子中休息。能够不被人打扰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享受了。 谢韵命人给她送了些吃食,和寒真坐在石桌旁惬意地品鉴。 谢韵:“你尝尝这草饼,香甜软糯,有玫瑰花香味。” 寒真咬住谢韵递给她的草饼,半边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餍足地连连点头,声音也糯糯的,“是,特别好吃!竟然能想到将玫瑰花酿成花蜜放进草饼里。” 谢韵:“这人真厉害,是吧?” 寒真点点头。 两人吃了没几口,有人来禀报卢龄玉在西边的藏书阁上等谢韵。 谢韵疑惑:“卢龄玉姐姐?今日她也在吗?” 她在席中并未看见。 寒真:“也许是后来的?应该是上次夫人你在卢家公子面前替卢尚服说话,她借此机会特来感谢你的。” 感谢倒是不必,那些都是谢韵的肺腑之言罢了。只是既然叫了谢韵,她还是决定跟着人去一趟。 西面的藏书阁是单独的一栋十分高大且古老的楼阁,据说是在王府修建之前便有了的。只是后来王府修建时,先帝特将这藏书阁也赏赐给了誉王,便圈在了府中。坐落在王府最大的后花园,那里平日里最是寂静。是一处看书品茶的宝地。 穿过回廊,便可见藏书楼一角。 谢韵许久没有来此,故而将周围赏心悦目的景色多看了几眼,忽而一阵风过,院子中最大的一棵银杏树上纷纷扬扬落下一阵黄叶雨。然而在黄叶雨中,谢韵注意到一抹一闪而过的身影。 那人一身黑衫,但与其说是衣服,更像是在黑色里衣外简陋地披了一身黑色粗布袍,而这布袍与其说是袍,不如说是破布,上面破破烂烂的。 谢韵奇怪地多看了一眼,可那人只是一闪而过,便不见了踪影。 王府里竟然有这样奇怪的一号人? 谢韵跟着侍从又走了几步,但她内心对此人的疑虑越来越重。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人的身形有些熟悉,她也许在哪见过。 出于内心的好奇,谢韵还是提起裙子匆匆往刚刚那人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 柳诗筠走得急,但根本看不到人影,气急败坏地问身边的丫鬟:“人呢?” 丫鬟也十分奇怪,为何没有见到谢韵的人影,“我刚刚就是看见她跟着家丁往藏书阁的方向来了啊?” “真是没用的东西!”柳诗筠没好气地骂道,“那么多人都围在王妃身边,偏她偷偷摸摸地跑出来,不知道揣着什么心思。我倒是要看看她究竟是去做的什么?” 上次长衡公主组织的琼花会,柳诗筠也去了。那日公主明明得了消息,说是有人看到谢韵水性杨花地跟一男子独处一室。 可是她们一众人等去捉奸的时候却根本没在屋子里看到人,只看到院子里躺着的几个守卫。 当夜,大理寺的人便匆匆赶来将公主府围得水泄不通,说是公主擅自放走了朝廷要犯,要对公主府进行搜查。 那一夜,柳诗筠等一众女眷被困在公主府不得入眠,之后所有参加赏花会的人都被禁足家中半个月,长衡公主更是严重,被禁足至今,而且剥夺了她一切公主的权力,罚三年食邑。 “长衡自己作死,但这次可是谢韵作死,若是让我逮到了,你就完蛋了。”柳诗筠自信道。 这藏书阁非常高,共有三层,爬到顶层,光是台阶便有五十级,平日里出门便是坐轿子的柳诗筠爬到顶层便累得不行。 刚要坐下来休息,却忽然听得“啪嗒”一声,响动是从门那传来的。 柳诗筠命人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可丫鬟却一脸惊慌地跑来说:“小姐,不好了,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柳诗筠不信邪地又去检查了一遍,果然被锁了! 怎么会这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慌乱,“谢韵,她难道是故意的?故意引我过来?她到底要做什么?” 两人手足无措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正准备去窗边呼救时,柳诗筠闻到了一股烟味。 又确认了一遍之后,柳诗筠已经吓傻了,她的丫鬟在旁边绝望大哭,“小姐,走水了!我们出不去了!怎么办?” 柳诗筠也崩溃了,大吼:“我怎么知道!” - 这边的谢韵并未离藏书阁太远,但她也发现了藏书阁方向冒起了浓重的烟雾,并且伴随着一点微弱的呼救声。 她心道不好,说不定是有人被困在了阁楼了。她遂放弃追寻那个奇怪的人影,而是转身和寒真去前厅找人来救火。 第56章 可就在转身的一瞬,谢韵忽然感觉脖子上一凉。 一柄锐利的刀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身后有一道熟悉的低沉冷淡的声音,“别动。” 第49章 同生死(9) 身后之人不仅声音熟悉,而且他身上浓郁的草药味是谢韵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不久前才在泰山那个破旧的小屋中闻到过,谢韵的鼻子常年接触各种药材,她比常人对药材的味道更加敏感。这就是当时人,不会错的! 但这次他身上除了药草味,还有十分浓重的血腥味,他受了伤?还是刚杀过人? 就是他要置晏回南于死地,而且两度劫持她,谢韵如何能不恨,她心中满是怒火,“你究竟是谁,目的是什么?” 身后那人努力压抑着咳嗽,但还是没忍住漏了出来,宛如一头受伤的野狗,他对寒真说,“你可以去给晏回南通风报信。我正要和他做一桩交易。但能不能把人带来就另说了。” 他就是要让晏回南知道,因为他要和晏回南以命换命。但说到最后一句时,那人的口中满是轻蔑。 谢韵心下忽然一凉:“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带不来?这人又在故弄什么玄虚?还是他知道什么? 但男人又沉默了下去。 谢韵只好眨了眨眼,还是示意寒真去叫人。 若此人当真想杀她,那么当他悄无声息地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就已经可以杀她了。就算是多一个寒真在场,以他的本事,要杀她们两个毫无防备的女人简直易如反掌。 寒真也能分辨出眼下究竟是什么形势,此刻她留在这里不仅帮不了夫人,而且会耽误呼救时间。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跑了出去,即使双腿已经仿佛不受她控制了,只能感觉到脚底跺地的震感,她还是如同工具一样往前跑着。 她怕惊动太多没什么用的家丁,不仅救不了谢韵,反而有可能闹得人太多,而让谢韵有生命危险。 可竟然当真如那男人所说的一样,寒真竟然去不了前厅了。 明明刚刚还可以去的。 寒真急得大汗淋漓:“我是将军夫人的贴身婢女,有万分紧急的事情找晏将军,你还不快让我进去,若是夫人出了什么好歹,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守卫却十分死板,“誉王与诸位大人在前厅议事,特嘱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 寒真来不及跟这人废话了,冲着前厅大声呼唤:“将军!晏将军!夫人出事了!” 守卫忙要堵住寒真的嘴,可寒真拼了命,扯着嗓子喊。 可晏回南此时并不在前厅。倒是司文听见了,出来带了寒真进去。又弯弯绕绕地走到了一个僻静的水榭中。 司文忙道:“刚刚王爷说秋高气爽,邀诸位大人去往水榭议事,顺便可以看一看院子里养的奇异水鸟。可王爷的轮椅却意外从台阶上滚了下去,连带着王爷也摔着了。府医此刻正在检查王爷的身体。” 司文跑得快,匆匆赶去通报了晏回南。 - 这边谢韵沉下气:“说吧,你要做什么交易。” “晏回南中的蛊,只有雌蛊也解不了。” 谢韵震惊,“什么意思?!” “还需要一味引药,才能唤醒雌蛊。这个引药只有我会配。” 他说话时喘息声十分重,仿佛每呼吸一口都会牵动身上的伤口一样,需要稍稍停顿缓一缓伤痛才能继续往下说。冷静下来之后,通过分辨他身上的药草味中掺杂着血腥味和金疮药的味道,谢韵此时更加笃定了,他是受了很重的伤。 谢韵 :“你需要什么?” 男人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他闭了闭眼,身上实在是太痛了,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被打得皮开肉绽,肋骨也被抽出来了一根,此刻说话十分费力:“晏回南前几日抓了一个人,是个苗人。雌蛊在他身上,放了他,他自会给你。再给我准备十万两黄金,放过我们。” 谢韵听到雌蛊两个字眼之后,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所以现在只要答应男人的条件,晏回南的蛊就能解了。 “你们是双生子?”这个人既然知道对方有雌蛊,而他有雄蛊,那他们应当就是老医师说的双生子。 对方不答。 不过此时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谢韵思索后,她并没有满口答应,她不知道这话有没有陷阱,“这我说了不算。” 男人轻嗤一声笑道,“别开玩笑了。当日晏回南其实看见了我,但我早就笃定了他会冲上去救你,所以把目标对准了你。他根本没时间拦下这只箭,只能去替你挡,谁会不要命地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连说了一长串话,男人又忍不住咳了几声,这粗重的咳嗽声,可见他受的伤实在太重,胸腔都已经要支撑不住他急促的呼吸了。 谢韵沉默了片刻,还是说:“这也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会听我的。生死之间,的确能看出真情,但当度过了危难,生活又再次归为平静之后,其实未必如你所想的那样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男人似乎被她的话戳中了心事一般,没有耐心再同她周旋,“看见人被放出来之后,我自会把引药交给你们。还要不要晏回南的命就看你们的了。” 说完他便放走了谢韵,但在临走之前,他抬头看了眼藏书阁的方向,那里的烟已经如滚滚乌云,浓郁地向天上冒。而附近王府的下人们此时也发现了藏书阁的浓烟。一群人大呼小叫地运水灭火。 男人转过身对谢韵说:“咳咳……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别多管闲事。今日若不是我,你去了这藏书阁,死的就是你。” “有人要杀我?”谢韵问完之后,将所有可能的人全都想了一遍,若是柳诗筠或者长公主,她们终究是养在闺中的女子,纵然恨她,但不会有杀人的胆子。 经过上一次的事之后,长公主被禁足,能不能派杀手出来另说,她应当会顾及宋鸿煊的宏图大志,毕竟宋鸿煊如今仍旧需要晏回南为他作战。 而柳诗筠更是不会,世家大族养大的小姐,况且柳诗筠的父亲,谢韵从前便有所耳闻,为人正直清廉,是大周的股肱之臣。纵然骄纵蛮横,但她有家族要顾惜,也不会敢轻易杀谢韵。而且也不至于等到今天。 男人抬眸注视着她:“你知道的太多了。而且在那个人眼里,你已经没用了。但我现在也不太想让他的计谋得逞了。我已经恶心透了。” 从男人的话中,谢韵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当初行动时,此人便与自己的同伴有分歧。现在似乎是已经有了对立的趋势。 沉思间,谢韵忽然想起了这一双美丽到近乎妖冶的眸子,她的确曾见过的。在朱雀大街上,和卢寂寒打架的那位男扮女装的人。 她试探性地问:“没记错的话,你是乌思?” 男人轻笑了一声,没有否认。 “你所说的那人是谁?” “等你达成我的要求之后,我再告诉你。”乌思察觉了外面的动静,猜测是晏回南带人来了。但这些人是战士,与乌思这个刺客不同,他们行动太慢,乌思轻功十分好,即便是重伤,这些人也追不上他。 晏回南赶到时,乌思已经逃跑了,只剩谢韵一人站在这片阴翳的树下,阴影与破碎的光斑一同笼罩着她,看见晏回南时,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刚一直保持着的冷静,在此刻终于土崩瓦解,身上彻底失去了力气,浑身发软。就要倒下来时,晏回南迅速冲过来检查她是否有事。看到谢韵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紧紧将她揽进怀里。 谢韵抬眼看见晏回南紧闭双眼,脸色发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他的心情也久久难以平静,只有将谢韵抱在怀里才能平复他内心的恐惧,那种生怕失去谢韵的恐惧。 是的,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晏回南不怕自己死,但他怕的是失去重要的人。 这样的事情,他不想再经历第三遭了。这简直比剥去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要痛,每每午夜梦回,尽是终生难以摆脱的梦魇。 只有怀里抱着谢韵时,他的心才会踏实安定一些。 他不敢想象若是谢韵也不在了,自己会如何。他可能会彻底疯掉。 “对不起……我没想到。对不起琰琰。” 谢韵不动声色地从他怀里退出,她十分有条理地将刚刚乌思说的交易,告诉了晏回南。晏回南的脸色顿时黑沉下来,他恨不能将当初的刺客全部千刀万剐,陈尸街头! 谢韵看出了他的愤怒,劝慰道:“我知道你肯定恨他伤了你,给你下蛊。但此时最重要的是拿到雌蛊和引药。” 还有就是乌思最后说的,究竟是谁想要杀她。若是能从乌思口中得到信息,那么是不是也代表着当年究竟是谁谋害的公主,真相也能水落石出了? 谁知晏回南却说:“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谢韵不知道自己想的哪里有问题,“不是吗?” 晏回南却没再言语,眸中有一闪而过的难过。他更恨的是,那群人自以为找到了他的软肋,便肆意地利用谢韵,伤害谢韵。 第57章 但无论谢韵如何看待这件事,都不重要。她只要愿意在他身边就好。 所以晏回南只是拉住谢韵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附耳对她说,“无事。拿到雌蛊后,我要你与我一起。” 别的人他都不要。 谢韵的心脏忽然紧紧揪了一下,无论多少次,听到晏回南如此直白地说着他的渴求时,她甚至有些不适应现在变得有些温柔的晏回南。 这一切都不真实地可怕。 她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些,轻点了点头,“好。” 第50章 醉花阴(1) 藏书楼常年保持干燥,火一旦燃起来,便火光冲天。但万幸的是,誉王府外便有潜火队,外加今日府内人多,火势很快便被扑灭了。 而被困其中的柳诗筠因为在最后关头撞破了门,从高处跳了下来,被站在下面的人群用结实的布接住才幸免于难。 “柳大人!柳大人!从楼上跳下来的是柳小姐!” 在晏回南之后赶来的众人,包括誉王、柳尚书顿时惊愕不已。柳尚书听闻是自家女儿,没命了似的拨开人群挤过去,冲到人群环绕中央。 周围的浓烟未尽,柳诗筠的身上有撞破门的伤口,也有大大小小不少处烧伤,人已经因为吸入过多浓烟而昏迷不醒,心跳极其微弱,几乎感知不到。 谢韵在一旁尽力医治她,《金匮要略》有记载救自缢死的方法,与之类似的原理,柳诗筠如今胸腔内吸入过多浓烟,需辅助其通气,恢复血液流通。 她命人退开,留出空气流通的空间,又将柳诗筠身体放平之后,命两人按稳她的两肩。谢韵则按其胸上,连续而有节奏地按压一阵之后,观察她的状态,继续按压,如此反复,终于,听到了柳诗筠咳嗽的声音,同时心跳也恢复了。谢韵连忙给她把脉,确认没事之后才松了口气。 谢韵此时已经满头大汗,一旁的柳尚书才是惊魂未定,老泪纵横地扑过来看自己的女儿。 只可惜,跟着柳诗筠的侍女早在她们撞开藏书阁门之前,已经被火吞没。如今只剩下一具烧伤严重、面目全非的尸体了。 柳诗筠醒来之后,浑身痛不欲生,看见了躺在不远处已经被人用白布盖上的尸体,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想要去够,却看见自己面目全非的 手臂,上面的被烫伤的伤口狰狞、血肉模糊,下一秒,她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恶心地干呕。 藏书阁顶楼已经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上面的滚滚浓烟向天际散去,烧毁的书页与灰烬也在风中飘散,可人间事却仍未了。像是一副貌美的面具,被烧伤了上半张脸,下半张脸却还凄厉而诡异地笑着。 谢韵再也看不下去这幅场景,当时明明是有人将她骗过去,可为什么柳诗筠会在那里,谢韵不得而知。但同为女人,她能够感受到柳诗筠看见自己变成这幅骇人模样时,内心究竟有多绝望,甚至可能想去死。 与此同时,她也为乌思刚刚所言而感到后怕不已。只是这件事她并未告诉晏回南。她不敢想自己同之前过往的牵连,想着若是等到水落石出了,她知道长公主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再将一切都告诉晏回南。不能现在一切都不明不白的时候说。 彼时晏回南站在她的身边,谢韵下意识牵住了他的手,转身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喃喃道:“如果刚刚我真的进去了……躺在那里的人……” 她还没说完,晏回南的心脏便猛得停滞了片刻,他低头吻在谢韵的额发上,抬手时手指止不住地发颤,强压下手指的颤抖去轻拍谢韵的背:“不会的,别想这些。” 如果今天躺在那里的人是谢韵,那么今日府上的人一个都别想走。 原本喜庆的寿宴,被一场无名的火灾彻底毁了。爱女心切的柳尚书在王府大发雷霆,势必要查出今日将柳诗筠骗去藏书阁之人和纵火之人。 柳诗筠一个一个指认,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人,“就是他!是他告诉我谢韵往藏书阁方向去了的!” 但那人并不是当时诱骗谢韵的人,她在王府内所有登记在册的家丁仆从中都没有看见那个给自己递话之人。谢韵将那人的长相画了出来,府中主管也说未曾见过此人。 那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王妃确实真真切切地担心谢韵,从见到谢韵开始便一直紧紧拉住她的手,问这问那,生怕她出了什么事,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此人并非我府上人,今日宴会上事多且杂,可能是有人混了进来。此次是舅母不好,我都一把年纪了,又不是整岁,过不过都无伤大雅。谁承想办场寿宴,竟然惹出了这样大的祸事。” 谢韵笑着摇摇头,安慰道:“这也是意料之外的事,舅母不必自责。只是为难舅父受着伤还要出来主持大局。” 这是谢韵与王妃两人之间的小话,正堂里的柳尚书仍旧在等誉王给他一个交代。 潜火队经过一番调查之后判断的确是有人恶意纵火,因为藏书阁为了防止阁内藏书不泛潮腐烂或被虫鼠咬坏,常年有人去打扫维护,常年保持阁内通风干燥。但是却在楼内发现了被火烧得就剩一小截的火折子。 此话一出,柳尚书立即拍案暴起,必定要誉王给他父女一个妥善的交代。 誉王赔偿黄金万两还不够,最后柳尚书提出要让晏回南娶了柳诗筠为妻,否则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应当是觉得晏回南敬重誉王,只要他和誉王一起向晏回南施压,晏回南总不能拒绝。 毕竟晏回南如今将誉王当作父亲一样,誉王说的话他还是会听的。 他从小教导的女儿,知书达理,才貌双绝。可自从她开始喜欢晏回南之后,无论如何劝阻她都固执己见。后来晏回南成婚了,柳尚书也曾允诺会在京城儿郎中为她挑一个门当户对、惊才绝艳的好儿郎。 只是无论如何劝阻都毫无效果。如今柳诗筠被烧毁容了,在京中择婿,还有哪家人会愿意娶她的女儿,作为父亲,只能在这个时候拼上他的老脸为女儿的终生幸福搏一把了。 但晏回南闻言想都不想便拒绝,“柳大人,我念在你是两朝元老,为人刚正不阿,明事理,平日里才敬你几分。想不到如今竟也开始倚老卖老了。我再明确一遍,我晏回南此生仅谢韵一个妻子,终生不变,更不会纳妾。” 晏回南说此话时,王妃也是下意识将谢韵护在身后,悄声对她说:“你不必怕,子游与舅父舅母都会护着你的。” 如今在京城举目无亲、孤苦无依的谢韵第一次感受到了属于家人的温暖。这真是一种奇妙而不可思议的感受,仿佛她一下子就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年纪。她不知所措的同时,心里充满了安全感。 誉王午后虽摔下了轮椅,伤了椎骨,但如今也还是站出来支持晏回南,“柳大人,你是知道的,我家这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尤其是子游。他又向来有主见,大人你要什么样的补偿我都答应,哪怕是我王府供养令爱一生一世,也不在话下。但既然此事子游不乐意,还是作罢为好。” 最终此事还是以赔偿黄金万两了结。 晚间,王妃本欲留下谢韵与晏回南在府中住一晚。但因为得到了雌蛊的消息,他们需要去一趟大理寺,没有多留。 往王府外走的路上,谢韵跟在晏回南的身后。寒真在旁边为她提灯。谢韵的思绪尽在接下来要说的话中,并未发现比她高出许多的晏回南走两步便要回一次头。 “晏回南。” 晏回南眼见着谢韵抬起头的,她只要一抬头就可以发现晏回南在看她,她的声音闷闷的:“我们彼此心知肚明我们是因为什么成为夫妻的。将来若是有一天,你想纳妾,或是你想要一个真正的妻子,我们和离,都是可以的。” 她说的心平气和,话里又满是真诚,没有愤怒没有挣扎。或许因为晏回南救了她,她感谢他,要治好她,或许与他有情分。 可在谢韵的世界里,她不是非晏回南不可。缺了他,她也可以活得很好。 晏回南早就看明白了。只是每一次谢韵说这样的话时,还是会让他难受。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随后向谢韵伸出手,“要牵手吗?” 谢韵:“嗯?” 他说:“天黑,路不平。我牵你走。” 路会好走一点。 谢韵错愕地看他,还是缓缓地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他的手掌很大很暖,握她握得很紧。 她专注脚下走路,没有注意晏回南落寞不已地看着认真低头走路的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呼出一口气。 小骗子。 - 谢韵带着乌思的口信和要求跟着晏回南一同去大理寺寻找伍月,彼时的伍月已经受了无数道刑罚,变得伤痕累累。听了谢韵的话之后,他除了愿意交出雌蛊之外,什么都不肯说,嘴比铁硬,命也比铁硬。 晏回南遵守约定,放了伍月出城。出城时,伍月蹒跚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中。城外有人在等他。 第58章 次日夜里,便有人将引药放在了将军府内。 还附带了一份药方,谢韵看了这药方之后发现,它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地,具有催/情的效用,只有在人体与外界形成较大的温度差时,蛊虫才会选择温度更低的外界,从而破体而出。 其中有许多是苗人自己培育的药材,谢韵只在古医书上见过,具有解毒的功效。还有一些不认识的,应当就是真正能够唤醒雌蛊的药材。 或许是闻到这些药材的气味,雌蛊才会有反应。 药方下面还附带写了一句,“三天三夜” 这……谢韵看到这句时,顿时感觉浑身发热。反正药方也记住了,她便要把纸条放在蜡烛上烧了,却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的晏回南夺了过去。 他面无表情地看完了,看完之后也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好像这在他眼中是十分平常不值一提的事情? 除了洞房夜,谢韵从未想到有一天这件事也会被当成一件极为重要的仪式一样去做。她至今不敢相信这种事居然真的存在,简直离谱。 虽然现在已入秋,但偶尔午时天气也会炎热,为了确保外部环境凉爽甚至有些冷,蛊虫能被引出来,晏回南特选择了日光照不到的密室,这密室是宋鸿煊将这宅子赐给晏回南之后,他重新命人修建的,里面应当是放了些他珍藏的一些物品。不是什 么兵器珍宝,只是几个大箱子。谢韵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箱子上一点灰尘都没有,被保存地很好。 晏回南又命人从冰窖里取了些冰,放在冰鉴里。 这些冻了许久的老冰,放在这密室内即便是放三天三夜也化不完。 谢韵刚走进来时便感受到了寒冷,如今在这屋子里站了一会儿便已经有些发抖了。 但在一切之前,谢韵还有一件需要做的事是用针在肌肤上扎出一个伤口,相较于雄蛊,雌蛊要小许多,只要肌肤上有一个小针眼,将雌蛊放在伤口附近,接触到人的体温之后,雌蛊便会自行钻入肌肤之下,经过一段时间体/液的滋养之后,雌蛊便会成熟,从而散发出吸引雄蛊的气味,这种气味只有蛊虫之间才能感知到。 雌蛊进入肌肤时,谢韵能感受到一些刺痛感,和她穿耳时差不多的痛感。 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谢韵便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了,她更多地是觉得有些冷。但因为两人都服用过了那引药,现在身体里又压抑着一股难耐的燥热。 就连这张可怜的床,都是临时搬进来的,上面倒是有一床薄薄的被子。 晏回南面对她站着,喉结滚动了一下,说:“谢韵,你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在药的作用下,谢韵的眼前有些晕,但她并未丧失行动能力。她看了眼密室的门,进来时她注意到了门上的机关,但是此刻晏回南解除了一切机关。的确,如果她真的想走,晏回南不会阻止她。 但是此刻的晏回南既是救了她性命的人,也是她的病人。 他们之间早已说不清楚究竟现在的果,是由谁的因导致的。若是她能救而不救他,她一定心有不安的。 谢韵的目光从密室的门上收回,她果决地踮起脚,捧着晏回南的脸吻上了他的唇,她轻易地便撬开了他的牙关,将舌头伸了进去。 晏回南明白了她的心意,也闭上了眼回应她的吻,他轻轻一用力便将谢韵整个人都抱了起来,她的腿自然而然地环上了他的腰。 周遭一片寂静,所以此时他们交缠亲吻时发出的水渍声,还有心跳声、衣物摩擦声,都格外清晰,响彻两人的耳膜。 很快,谢韵不再感到寒冷,而是有一种难言的燥热与欲望在拉扯着她和晏回南,拉扯着他们坠入深渊。 ----------------------- 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请大家原谅我不过是个土狗,爱写点狗血呜呜呜。后面还有! 还有……那个那个……不知道有没有能来懂一下我的这个章标题 第51章 醉花阴(2) 晏回南两条粗壮有力的胳膊轻而易举便将谢韵提在自己的身前,谢韵的腿紧紧环绕着他的腰。常年征战生涯,晏回南的身材保持得十分好,宽肩窄腰。 今日的他并未穿坚硬的铁甲,而是穿着一身玄色绸缎寝衣,寝衣材质丝滑,薄薄一层,谢韵的腿刚好挂在他两侧的胯骨上。 虽然这个吻是由谢韵主动的,但晏回南很快便掌握了主动权,他一路抱着谢韵来到床侧,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躺平,如同夏夜里一朵温润的、清香四溢的洁白的睡莲,月华落在它身上,涟漪荡在她身上,美得不可方物。 莲有出淤泥而不染的美誉,剥开后绿色的莲衣,才发现它光亮洁白、满是肉感的花瓣简直比珍珠还要顺滑,令人着迷。而珍珠又有不同,它藏身于柔软的蚌肉,却是由沙经过无数次的摩挲、磨砺才成的坚硬,是美的象征美的载体,佩珍珠而显珍贵,是众人追捧的玩物。 但在此刻,珍珠是真正的珍珠,是它自己。晏回南只要这一颗珍珠,轻轻地捧在手里,深深地放在最柔情蜜意的心底,是他全身最脆弱的地方。 但即便克制如晏回南,面对自己的珍珠时,触碰到圆润的珍珠,便让人忍不住用力想要将它牢牢握在手中。 谢韵从这一吻开始,眼前便沉溺于黑暗中。陷入黑暗后,五感中余下四感便更加敏锐。常年学医,让她对药材的运用极为活络,她常常用药材制成药包,每每沐浴时便放些进去,偶尔也会制作柔顺肌肤的养颜膏,多年的滋养,让谢韵的肌肤如同刚剥壳的鸡蛋一样滑嫩。 相比于谢韵的肌肤,晏回南粗粝的手掌炙热滚烫,他的手掌轻轻地摩挲着谢韵的耳垂。无边黑暗中,谢韵耳后被触碰到的地方不禁一阵酥麻,令她呼吸逐渐也变得粗重了起来。 躲在晏回南的怀里,谢韵已不再感觉寒冷,整个人倒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身上尽是温热的汗水。这个吻还在持续,但是谢韵的呼吸已经难以连成一串,断断续续的。 随着两人的动作,谢韵的牙不小心磕到了晏回南的下巴上。 惹得他闷哼一声。 愣怔片刻,谢韵猫儿安抚似的,轻舔了一口他下巴上的伤。 说出口时是谢韵从未有过的轻声细语,但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带着轻微的喘息:“疼吗?还有蛊虫……疼吗?” 既是指他下巴上的伤,也是指他身体里的蛊虫。 其实在刚刚雌蛊有苏醒的趋势之后,晏回南身体里的蛊虫也已经开始发作,所以刚刚晏回南的闷哼声,并不是因为谢韵的牙磕到了他的下巴,而是身体里蛊虫在作祟。 晏回南将谢韵紧紧抱在怀中,她的下巴枕在晏回南的肩头,却听他说,“你疼不疼?” 雌蛊亦然,开始在谢韵的肌肤下一寸一寸游移,逼得她又出了一层薄汗。 但这个关头,她如何能因为疼就放弃,她紧紧抱着晏回南的脖颈,企图用此减轻一点疼痛,咬着牙摇摇头。 晏回南体内的雄蛊是从他皮肉下更深处往皮肤处去,这个疼痛感不亚于之前的每一次发作。但他此时更加心疼谢韵,希望此刻能转移一点她对蛊虫的注意力。 他心痛地抱着谢韵,声音低沉而喑哑,“辛苦你了,琰琰。” 谢韵没有回答,却因为蛊虫在体内的运动而疼得不由得喊出一声“啊”,喘息声渐浓。 在这密室里不见天日,他们也不知此时是多久了,但晏回南心里按照自己往常的时间,估摸着此时应当是后半夜了,虽然今夜蛊虫只移动了一点,晏回南有感觉,他身体疼痛最剧烈的地方在腹部上方一点。 最后谢韵几乎要被疼晕了过去,精疲力尽,晏回南身体内也被蛊虫闹得天翻地覆。 结束之后,晏回南用冷水沐浴之后,又拿干净的帕子沾了温水,晾得不热不凉时给谢韵擦干净了身子,才抱着她一起入睡。 在没有了谢韵体/液的滋养之后,雌蛊也就恢复了沉睡,这算是能给谢韵一个好觉了。但晏回南体内的雄蛊却比平日里更加活跃,一整夜都折腾着晏回南。 他就这么一直沉默地忍着疼,将谢韵环抱在怀里,她睡得似乎有些不太安稳,他就一直给她拍背,安抚她的梦。 尽管已经用冷水沐浴过,但晏回南还是被雄蛊折腾地出了一身的冷汗,隔一段时间便要去冷水里泡一会儿,才能让雄蛊稍稍安定下一点。 翌日,谢韵醒来时,晏回南刚刚沐浴完不久,身上还带着冷气,还有净水的清香,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经过多次的沐浴,雄蛊到了此时才算是沉睡过去。 谢韵刚刚睁开眼时,晏回南便察觉了,他俯身吻了一下谢韵的唇,原本只想浅浅吻一下,但最后还是难以控制地加深了这个吻。一直到餍足才勾着唇离开,柔声问:“司文放了饭食才外面,可要用 一点?” 谢韵的确有些饿了,便点点头。 晏回南掀开薄被起身去密室门外端了饭食进来。 第59章 密室门打开时,漏了一束刺眼的光进来,谢韵问:“现在几时了?” 晏回南:“申时,昨夜下了一场秋雨,大地润泽,今日天儿好。” 谢韵:“我睡了好久。” 他们二人昨夜是刚入夜时进入的密室,如今竟然已经次日申时了。 晏回南舀了一勺粥喂谢韵,粥里加了肉与青菜,看上去十分有食欲,温柔道:“是吗,我很享受看着你睡觉的时光。” 有一种,时光就此静止的错觉。也有一种,幸福就此停留的错觉。为了这样的时刻,晏回南愿意倾尽所有。 谢韵没回应,而是要接过晏回南手中的勺子,可刚伸出手,却发现手乏力到有些颤抖。 最后还是妥协了,让晏回南喂她。 自有记忆以来,便从没人喂过谢韵吃饭。她一直以为被人喂着吃饭实在不方便,无论是勺子的方向角度还是什么,一切都让谢韵感到不舒服。 但晏回南却做得很好,不急不缓,等谢韵慢慢吞咽下一口之后,才送上来另一口。真正地让谢韵十分自然地解放了双手。 用完了饭之后,谢韵问晏回南他身体里的蛊虫在哪。晏回南牵着她的手,一寸一寸滑过他的身体,最后引着她的指尖,落在腹部右上方,肋骨下一点的位置,“在这儿。” 谢韵的指尖在那处轻轻打着圈,晏回南的背后满是伤口,身前的倒是少点。他的身躯肌肉紧实,摸上去也是硬邦邦的。 晏回南被她指甲这么轻划着,体内的蛊虫又有了疼痛的感觉。他拉着谢韵的手腕,环到他的身后,将谢韵拉进怀里,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两人体内的蛊虫都有了反应。 晏回南拿了些止疼消炎的药膏,给谢韵的伤口抹了些药。这次他并未用之前那般粗暴的方式,而是换了手指,一边为她抹药,一边带动她。 晏回南幼年时耍花刀,后来射箭,他的手指粗粝有力而灵活,能够准确地捕捉到谢韵的敏感。这样反而更能刺激谢韵身体里的雌蛊,但越是这样,雌蛊运动地越厉害,谢韵手臂上的疼痛也加重了几分。 谢韵疼到实在忍不住时,便用力咬晏回南的嘴唇。 晏回南就这么任由她咬,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啊……嗯……”谢韵被手臂处传来的疼痛疼得忍不住叫出声,被蛊虫蚕食血肉的感受实在是痛苦! 晏回南的眉深深皱着,心疼不已。谢韵每一声破碎的痛叫声,都令晏回南痛不欲生,于此同时,晏回南身体里的蛊虫也反应更加剧烈。 两人这次又折腾到谢韵疼得快要晕过去,这一场漫长的折磨,就连晏回南都有些支撑不住。不禁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最后谢韵已经被汗浸湿透,晏回南的掌心也满是湿润。他抱着晕过去的谢韵,独自承受蛊虫带来的疼痛。 这场漫长的折磨的确如纸条上所言,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最后蛊虫是从晏回南的右胸咬破皮肉而出,谢韵手臂里的蛊虫并未在她体内多移动,而是一直在谢韵的手腕处,最后也是咬破了皮肤钻了出来。 两个蛊虫刚一出来便被晏回南用盒子装了起来。丢进了冰里冻上。 晏回南抱着精疲力尽的谢韵从密室出来时,也是一个黑夜,星星挂满枝头。他早早命人备好了温水,他抱着谢韵进入温水里沐浴时,他让谢韵的下巴靠在自己的肩头,环抱着她,一点一点为她清洗身体。 烛光下,谢韵的身上满是暧昧的青紫色痕迹,而晏回南的身上也是一道道痛苦的划痕。 这一次谢韵实在是累的狠了,一直睡到了次日的夜里。 - 而晏回南这边刚刚解了蛊,对此蛊了解颇多的那位老医师为晏回南诊断:“将军如今的蛊算是彻底解了,但是被蛊虫摧残过后的身体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慢慢调养才能彻底恢复好。” 晏回南问:“最快需要多久?” 老医师捋捋胡须,严肃道:“少则也要半年,但是半年之后将军也不可领兵作战。养身体可急不得啊将军。若是操之过急,反而是适得其反。” 晏回南心中担心大梁趁此机会卷土重来。 若说晏回南从前最大的目的是复仇,至于复仇之后的日子究竟如何过,他并没有想过。如今…… 他回首看了看身后的卧房,里面有他想要珍重的人。 谢韵让他忍不住贪恋生命,贪恋这人间。 “好了,我知道了。”晏回南点头,让人送了医师出去。 不久之后,司文回来,这几日里司文率兵追赶乌思与伍月。 谢韵虽然应了两人的要求,但晏回南却痛恨乌思两次不知天高地厚地劫持谢韵。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要放过这二人。他要这二人也受尽折磨而死。 更何况伍月与伍德茂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 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司文这次回来禀报的追查结果,竟出人意料:“将军,我们的人追到乌思和伍月二人时,乌思已经命悬一线。” 晏回南:“什么?” 司文的表情十分难看,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乌思浑身皮肤溃烂,身上长满红色肉瘤,尤其是……身下……我担心是疫病,便没让人靠近,只看到伍月守在他身边。最后是他亲手了结了乌思……” 乌思究竟遭受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幅模样? -----------------------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对不起宝们!明天周末我不上班,努力加更! 第52章 秋风误(1) “尸体呢?” 司文:“伍月把尸体埋了,之后他自裁而死。因为乌思的尸体实在是太过诡异骇人,我没让将士轻易靠近,只是派人守在了尸体周围。” 晏回南嘱咐寒真好好照料谢韵,他亲自率人去查看尸体。他们骑快马花了两天两夜才赶到。 半月时间,他们跑得也够快的了。一路从京城逃到了津门,再往前去一段就是港口,若顺利的话,两人便可以乘船出海,彻底逃脱,到那时再想找到他们可就难了。 晏回南命人将尸体挖了出来,让仵作去验尸。 津门靠海,海风吹来湿润咸咸的空气,日头曝晒下是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的尸体,将士们远远站在一旁,这些见惯了尸体的人,见到这幅场景都忍不住犯恶心。 真是不知究竟是什么人,才会用这么残忍又没有人道的方式对待一个看上去未及弱冠的少年。 晏回南则是面不改色地在一旁静静地等待验尸的结果。 其实在面对除谢韵之外的人,晏回南既冷血无情,又残忍得可怕。他不会对任何一个敌人手下留情,自从他的双亲惨死之后,他就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他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更遑论,此刻他面对的是一个两次威胁谢韵生命的人。 他无法对乌思与伍月生起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 仵作和军医反复交流之后,才确定了死因。最终仵作过来禀报:“将军,此人身上多处鞭伤、烙铁烫伤,几乎无一处好的皮肉。这些伤口有医治的痕迹,应当是中途买了些药治。但实在是伤的太重,其实早就已经油尽灯枯了。除此之外,他身上的这些溃烂与肉瘤也是一种毒,是从患了鼠疫的患者身上提取出的毒素。” 此话一处,旁边能听到的人都忍不住要吐出来。 晏回南也没想到竟有人会研制这种阴毒的东西,问:“从鼠疫患者身上提取的?” 仵作:“是,见他现在这个情状,应当是发病不久,有人将其作为刑罚的一种,施加此人身上,此前从未有过这种毒素,应当也是用作实验。” 晏回南的眉头深深皱起。大周建国以来,大面积爆发鼠疫的案例屈指可数,印象里应当是他十一岁那年,江南发了一场水患,紧接着便是大规模的鼠疫,治理了整整一年才治好。两年后,江南地区经济回暖,为了视察江南的经济恢复情况,先帝曾亲往江南微服私访。那年晏回南十四,谢韵十二,也曾同行下江南。 仵作继续说:“我刚刚检查了伍月的身上,并没有发现相同的毒素。由此推测,这种毒素应当是需要服用或者通过伤口 进入血液,才会产生传染性。” 查清死因之后,由于乌思身上这个未定的毒素,晏回南恐危及当地百姓的安全。便让人将二人的尸体一同用火烧了。 回去的路上,司文将之前前往苗寨搜寻雌蛊的人传回来的消息告知了晏回南:“这乌思乃是白苗寨内大祭司家的公子,与伍月是双生子。大祭司掌管寨子里的礼仪和宗教事务、外交事务、赏罚事务,也可以说他们是专门收集情报的。家族中若有双生子出生,便要学习蛊术,其中特殊的一种蛊便是这雌雄蛊,弟弟养雄蛊,哥哥养雌蛊,用以惩戒寨子内的叛徒或是严重犯戒之人。 “而双生子十岁之后,便会被送往各国,搜集情报。乌思本是被送往大梁的,而这伍月就是被送来的大周。这便于寨子掌握天下事,并且在适当的时候,搅动风云,或是良禽择木而栖,选择势力更强盛的一国依附之。而当初伍德茂之所以会选择投靠大梁,也是因为伍月从中作梗。伍德茂的亲生女儿生了重病,寻常方子难以医治,但是伍月告诉他大梁有名医可以救他女儿的命,他便信了。金银是为掩人耳目,将伍月摘干净。而他之所以会来京城,应当是知道自己的弟弟有难。” 第60章 当真是兄弟情深。那么伍月之所以会选择和乌思一起死,应该是乌思的刺杀任务失败,又得知兄长被抓,为求两人安全,才会趁乱进入王府,冒险绑架谢韵,向她透露出雌蛊的线索。但一旦他这样做,就相当于任务彻底失败,包括探听情报的情报。 依照两人的任务,苗寨应当是认为大梁才是那支可栖的木了。 那么两人任务的失败,大梁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两人可以说是将寨子置于危险之地。一旦背叛寨子,他们两人回去也没有活路可言。 想要刺杀晏回南之人,就是乌思的主子? 是大梁人?还是有人与大梁勾结? 大梁想要杀晏回南的人不计其数,楼承应当就是首当其冲的一个。 如今大梁朝廷内,老皇帝病重,梁太子与楼承争斗不休,他们之中无论哪一个登基,应该都不是什么安稳的人。梁太子此人心思狡诈,野心很大,一心想要侵吞大周的国土;而楼承此人心思阴沉,蛰伏多年,是个极其记仇之人,晏回南又与他有着夺妻之仇,不会轻易放过他。 但这两人如今正缠斗不休,如火如荼的,若要将手伸长到大周来,应当是分身乏术。 故而晏回南更倾向于是朝中有人与大梁勾结,否则乌思怎会忽然来到大周? 此人,应当就是想要有样学样,学谢青云给自己谋一个前程。 当年的谢青云不过是父亲手下一条卑躬屈膝的狗,看上去是个儒雅听话、忠于职守的老实读书人,实则狼子野心。 如今又会是谁? - 半月后。 谢韵手上划开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她自制的药膏对于去除疤痕十分有效。 而最让谢韵高兴的事情是,飞镜回来了。 也是最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飞镜是光明正大出现在她面前的。 飞镜自从上次离开之后,便依照谢韵的嘱托去往了江南。花了不少时间找到了当初给随便埋葬虞夫人的坟墓。在白下城中买了一座宅子,这宅子是前朝的江南富商的宅院,又买了一块大的墓地,将虞夫人的坟墓迁到了这里。 宅院很大,谢韵和谢润两人的积蓄才够买下。之后飞镜又和卫鸿请人将宅院简单修缮了一番,剩下的究竟要如何装饰布置,还得等谢韵和谢润都来到这里再做打算。墓碑暂时也留着等姐弟两人回来再立新的。 但飞镜虽然人在江南,却依然没有放弃要救出谢韵的念头。监督修缮宅院的工作交给了卫鸿,他将坟墓迁好之后,又回到了京城潜伏着。 直到谢韵和晏回南从奉高回来。 其实晏回南从奉高回来的第一天便发现了飞镜,但他料一个飞镜也不能做出什么事来,便搁置了一边没再管。 再到后面谢韵在王府里被劫持,晏回南才派人将飞镜叫回来。 飞镜忠心耿耿,谢韵信任他,而晏回南也担心谢韵再出事,除了信任他也别无他法。不如让他安心待在谢韵身边,当个合格的暗卫。 飞镜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谢韵,她之前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晏回南竟然会做出这个退让。 她不禁开始想,她若是向晏回南说自己想要去江南,他是否会让她去?也许之后可以缓缓图之。 想到这,谢韵难掩开心地抱起煤球,给它喂干粮。如今从前的小黑狗也长成了壮实的大狼狗,威风凛凛的。丢一根木棍出去,在木棍落地之前,煤球就能稳稳地接住了! 飞镜则是一身黑衣,怀抱一把佩剑站在一旁寸步不离。这佩剑上有一块铜牌,上书一个大字“晏”。他很讨厌这个牌子。 他从前做镖师时,他的剑上都是“杜”字的! 那是他的本家。 只是后来他被仇家寻仇,家人都死了。被毒哑了的自己也在逃亡途中险些丧命,被谢韵两姐弟救了下来。 他是野性难驯的黑熊,如今要他当晏回南家的狗熊,当真讨厌。 但为了恩人谢韵,他不愿意也得愿意。 至少这一次再次见到谢韵后,飞镜意外发现她脸上的笑容比之前要多。甚至比在谢府时,还要更多。 飞镜能够感受到,不知不觉中,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但飞镜同样知道,事情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总会有个结果。他如今留在谢韵身边,就是要保证能够帮助谢韵规避一切不好的事情。 - 今日上朝,大梁派来了使者,向大周传达出了大梁皇帝想要求和的意思。 两国交战多年,劳民伤财,于两国都有害而无益。 “老梁皇是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想要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坐稳自己的皇位。顺遂地选一位治世之才继承他的皇位,只是暂时不想起纷争罢了。等到大梁朝局稳定,新梁皇登基,必然还是要再起祸端的。”李巍分析道,“此次秋猎,这些使者赖着不走,也是想看看我朝的军事能力。最重要的应该是想看看你是否真的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晏回南受伤一事,当初的刺客中既然有大梁士兵,那必然是没法完全遮掩的。最后还是走漏了风声出去。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 “子游,到时你找借口不去,他们想探查也探查不出什么来。”李巍忧心道。 晏回南却摇头,“如果我不去,他们必然会认定我就是重伤难愈。就算不是真的重伤未愈,连一场小小的秋猎都不敢去,若被他们的使者传回去,岂不是正好用来长他人志气?” 李巍向来是相信晏回南的,从小三人当中便是晏回南拿主意拿得最多,他向来不是个胡来的人:“你心里有数便好。” 还未到李巍的府邸,路上便下起了蒙蒙秋雨。 远远地便瞧见挂着李宅灯笼的马车驶来,到了跟前之后,车帘子掀开,一位貌美的妇人探出上半身来,唤李巍上车。 是李巍的夫人,她如今怀胎已有七月,是和李巍的第二个孩子。再过不久便要临盆,李巍紧张地下马,迎了上去。 临要上马车时才想起还在淋雨的晏回南,回首笑问:“可要去我家用了晚膳,待雨停了再回去?” 晏回南懒得搭理他,笑着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丢到李巍怀里,当是送他未出世孩子的礼了,“大伯伯今日心情好,给的见面礼。走了。” 说完骑马调转过头,离开了。 李巍笑着收起来,进了马车。 月溶拿出帕子细心地给李巍擦雨,边问: “晏将军这样说,是谢家小姐松口了?” 月溶曾是李巍的贴身丫鬟,当初她在李府外面卖身葬父,不得宠的李巍自己也没什么积蓄,但还是当了母亲的一个首饰给她葬了父亲。在那之后,月溶便一直跟在李巍身边照顾他。 李巍从小身子弱,每次跟着晏回南和喻霰跑出去弄得脏兮兮或是受伤生病,都是月溶在照顾。所以她也曾见过谢韵的,也知道晏回南与谢韵之间的事,并且她与绿松的关系也不错。只是后来谢韵离开,绿松也不见了踪迹。 与谢韵不同的是,月溶生于微末,身份更加低微,但她为人忠厚老实,如疾风下的劲草,能在任何环境下生存。曾经也没少因为李巍而被罚,但李巍为人良善,一心一意地待她,不顾父亲阻拦,不惜与父亲分家也要娶了月溶为妻。李巍是三人当中最先成亲的。 如今李巍能当上国子监司业,全凭他奋发图强,考中进士,两人的日子才越过越好。 李巍笑道:“不知道他,但看他不像之前那副人人都欠他一条人命的苦哈哈样,应当是有了好转?” 从前谢韵是贵女中,唯一不将月溶当成低贱的下等人看待的人。所以月溶对谢韵的印象极好,她感慨:“谢小姐人是极好的,晏将军也是好人,若是两人真能走到一起,也算了了晏将军多年的夙愿?” 同为女人,纵使她知道晏回南人很好。但月溶还是打心里希望谢韵自由,希望她获得她真正想要的。 只是他们心中都知道,这个若是,有多难。但是身为旁观者,他们也无能为力。 - 晏回南骑马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看到月溶之后,心中忽然挂念起一件事。经过朱雀街后面,临湖有一家百年老店,现下正是开张的时辰,铺子里卖的糕点是谢韵喜欢的。 他打算买些带回去。 “哎哟!贵客临门,晏将军多年没来过我这铺子了!”老板还是晏回南幼年时的那位,他的头发已经泛了花白,但从前晏回南最爱来买他家的点心,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司文在身后牵着马。 晏回南照着印象里,云腿味的、咸乳酪味和甜乳酪的、红枣的各拿了一包。 “吃完了再来啊将军。”老板特意拿了个竹编盒子装,这样糕点就不会淋到雨了。 晏回南笑,“嗯。” 河畔的垂柳在微风细雨中飘荡,晏回南和司文骑马很快便到了家。 小厮将马牵去马厩之后,一位暗卫出来对晏回南说,“驿站有人来报,说是夫人往大梁传了一封信。” 第61章 晏回南原本挂在脸上的浅笑有些僵住,但他还是镇静的,问:“给谁的?” “给谢润公子的。夫人用了她特制的蜡封,属下担心拆开后被谢润公子察觉,便没有拆开看内容。”暗卫没有拦截这封信,因为不久之前晏回南嘱咐过,若是谢韵向外传信,不必拦截。 晏回南:“知道了,下去吧。” 只是家书。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 作者有话说:晚上晚点应该还有一更,不必等,写完就发 第53章 秋风误【修】 但是司文也不得不提醒晏回南,这也许不是简单的家书,“若是夫人将将军你受伤的消息告诉谢贼,那么……” “够了!”晏回南冷冷地打断司文,嗓音低沉,“就算是谢青云设计,大梁大军压境,那又如何?我要的就是谢青云的命。他来了,正好。” 至于谢韵在这其中会做什么,又充当了怎样的角色,他都可以当做她是在跟他开玩笑,他可以忽略不计。他试图去想,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为什么必须是谢韵? 人做一件事总得有个理由。他非谢韵不可的理由,他也思考过。在每一次看着谢韵的睡颜时,他就会开始思考这个理由。 可是他穷尽无数个夜晚,他都想不出来,他只想抱她在怀里,贪恋她依偎在他身边的温存时刻。 这种感受也许只有经历过失去、分离之后的晏回南才能切实地感受到。他无父无母,没有爱人,他曾经一度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前五年他的世界里只有尘土、血液、伤口、疼痛与仇恨。他像大周的利刃,是无情的杀戮机器。 可是当他听到楼承对外宣布的喜讯,他即将迎娶谢韵。 晏回南那颗似乎已经死去了许久的心脏再一次跳动,震去厚厚的尘土,鲜活地跳动了起来。他感受到心口的疼痛酸涩,他嫉妒,他在军营里坐了一天一夜,手中握着未发出的胜利的军报。 他只记得自己嫉妒地要发狂。 凭什么是楼承?那个见人都要低头的怂包?明明一直拉着小姑娘手一起长大的人是他晏回南。 就凭谢青云投靠了大梁?就凭楼承跟她无仇无怨?可谢青云只是把谢韵当成了棋子而已。凭什么谢韵的人生要被谢青云决定?当然,被钻空子撬墙角的感觉也很不好。 可更不好的感觉是,他切实地失去了一次谢韵。又从另一层意义上永远失去了谢韵。他活着的意义更加单薄,只是为了复仇。似乎复仇结束,他就可以去死了。像一条没人要的野狗,也像一个必须要寻仇之后才能投胎转生的孤魂野鬼。 所以当他知道谢韵逃婚的那一刻。他激动地快要疯了。 他率军没日没夜地赶路,赶到了青州。他知道,如果谢韵逃婚,她要回大周的话,必定会经过青州。所以他一直在那等着,在那找她。 他要找到谢韵。他没办法忍受自己从小护到大的人,和任何其他男人在一起。哪怕他被谢韵痛恨,那又如何。 将谢韵带回京城的那一路,晏回南不禁自嘲:啧,晏回南,你就是一条没人要的野狗啊,谢韵丢给你一根臭骨头,你都叼着不放。 但他终于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他的心依然为找到她而欣喜地狂跳不止。用力按都按不住的悸动。 一个人对于另一个的执着,就是毫无理由的。这种毫无理由,并不是真的毫无理由。因为他可以给自己对于谢韵的思念找无数个理由:她比他见过的人都特别,很聪明,尽管偶尔犯迷糊,但这落在晏回南的眼里却十分可爱; 她很坚强,再苦再难的事她愿意咬着牙撑过去。两人一起犯错时,谢韵也从没有一次泄密的,这似乎是太小的事,但他就是忘不掉; 她才华横溢,什么都会。就连晏回南偶尔也会仰望自己的妻子,她也是他的骄傲。 这种毫无理由,是他在试图想到谢韵的不好时,他会不由自主地只看到谢韵的好,并为她的好附加千万条理由。 所以只要他不拦截下来,他不真的看到信的内容,他就愿意相信,这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书。 司文:“是。” 往后院走的路上,晏回南的表情一直黑沉阴郁着,但是下一刻他抬眼,远远瞧见一抹明亮色,谢韵身着一身葵扇黄色素衫,下着石榴纹暗红间裙匆匆往他的方向跑来,身后跟着的寒真怀中抱着两把油纸伞。 “寒真,快些,要来不及了。”谢韵回头催促着。 寒真却看见了已经回来的晏回南,微微丧气道:“夫人,已经迟了。” “啊?”谢韵发出一声疑惑的叹声之后,顺着寒真的视线,看见了正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臂悠悠看着她,嘴角微微衔着笑的晏回南。 他这会儿忽然心情又好起来了。 谢韵放慢了脚步,面露尴尬地走到晏回南身前。 晏回南挑眉:“夫人这是急着去接我?” “啊,是啊。”谢韵回答,“我睡醒看外面下雨了,想着你可能会淋雨,打算去门口迎一下你来着……”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到家了。 她近来奇怪地格外嗜睡,午后总是犯困,从前也不曾这般贪睡过。 谢韵的话还没说完,刚刚心情跌落谷底的晏回南忽 然觉得很开心,心里被塞得满满当当,他上前一步抱住了谢韵,将她按在自己的胸前,又好气又好笑,“要是只到门口迎,我该淋的都淋完了。” 谢韵猝不及防地被抱了个满怀,还没反应过来呢,“我可不愿意跑那么远。” “嗯,无事。”晏回南很容易满足的。虽然月溶会远远地出府外相迎自己的丈夫,但晏回南并不会如此要求谢韵。 人与人不相同,谢韵能够想起给他送伞来,无论是在门口还是在哪里,无论是一把伞还是两把伞,晏回南都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谢韵的性格就是如此,她能够想起他来,就证明自己在她心里不是可有可无的了。 而且他看得到,李巍这些年与月溶的相濡以沫,他们之间的牵绊感情已经足够深。而他和谢韵缺失了这些年,也缺失了信任,这些东西都需要重新建立,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些他都愿意从头学。他很有耐心。 但谢韵这么讨好晏回南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她是有事相求的,“我想求你一件事。” 晏回南早在多年前便习惯了谢韵这给一颗枣就要一锅吃食的性子,“什么事?” 谢韵:“嗯——暂时先不说。” 她若是现在就同晏回南说自己想去江南,他怕是不会轻易答应。估计又要像之前那样阻挠。晏回南的兵力实在太多,仅凭她自己和飞镜几乎没有机会逃出去。 但既然晏回南如今都能放任飞镜在她身边,那么只要好好说,哄得他开心了,去江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晏回南不知道谢韵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当他每次回府看见她或是在赏花逗狗、或是来与他说两句话、或者只是站在一旁不搭理他。 他都觉得这是一种小满,填补了他残缺的人生。 - 秋猎的前几日,睿王频繁出入将军府,他也要去参加秋猎。所以这些日子都来将军府练习骑射。 谢韵偶尔无事时会指点两句。但正好如今飞镜也在,待睿王练骑射练得疲惫时,谢韵便给他备上点心,让他一边休息一边看着飞镜打手语。谢韵就在一旁给睿王翻译,每句手语的意思是什么。 只是谢韵从未系统地做过教学先生,所以一开始她和飞镜教得根本不得章法,在有了一两日的经验之后,谢韵有意识地将飞镜的动作一点一点拆解开来教给睿王。 睿王在面对待他好的、熟悉的人时,譬如谢韵,他是愿意与之沟通交流的。但若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他仍旧逃避与人的沟通。 如今教睿王手语只是作为临时用途,因为当他碰上不会手语的人时,手语也就失效了。更多的是希望能够逐步帮助睿王打开心扉,真的愿意开口说话。 他与飞镜不同,飞镜此生都无法再说话,是个彻头彻尾的哑巴。但睿王只要突破心理的障碍,他还是可以开口说话的。 睿王也愿意学手语,飞镜现在教的都是简单的。教一组便让睿王在旁边自己记忆片刻,不会的就来问,等到他能够把这一组简单的重复做一遍出来才会教新的。 谢韵切了一块咸甜口云腿的糕点给睿王,上次晏回南买的糕点都被睿王给吃完了。这些是新买的。 但奇怪的是,她切完把糕点递给睿王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却有强烈地想要呕吐的感觉。 她忍着难受的劲儿把糕点放在睿王的手上之后,便匆匆回了屋,饮了一口茶压一压胃里想吐的感觉。 一旁的寒真担忧地问:“夫人是不是吃坏了东西?才会胃里不舒服。” 谢韵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将手搭在自己的脉上开始给自己把脉。 第62章 算算日子,距离给晏回南解蛊已经有一个半月了,她的月事推迟,她原以为是受了雌蛊和引药的影响,便没有多在意。但如今看自己这脉象……跳动而欢快。 她怀孕了?! 即便是解蛊的时候,晏回南也的确遵守他所说的诺言,没有弄进去。谢韵还是大意了,避子药伤身子,她没有再喝,但她本以为这很少可能发生的事,竟然意外地发生了。 谢韵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很迷茫,她没有想过这件事,也没有做好这个准备:“寒真……我怀孕了。” 寒真一脸惊讶,笑容抑制不住地露出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谢韵的小腹,围绕着谢韵走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比自己拥有了孩子还要幸福。 她已经开始设想,自己将来要给小少爷缝制什么衣服,做什么玩具。 可是谢韵茫然地摸着自己的小腹处,还不太能接受,这里……有了一个小生命。 是她和晏回南的孩子。 她在屋子里待了许久,思绪十分混乱,飘出去很远。一直到睿王来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只是心不在焉地说没有,让他早些回府,明日再来。 在这漫长思考的时间里,谢韵在与自己内心里柔软的那个自己做争斗。可是这个孩子实在不适合托生于她的身体。她并不期待这个孩子。 她无法保证自己能给这个孩子一个完整而幸福的家庭,她自己都过得一团乱,如同雨中浮萍。而且谢韵的母亲当初,不正是被自己给拖累的么? 否则虞夫人也曾是一个心比天高的人,她也有足以谋生的手段,她为什么要让出自己的正妻之位之后,委身做小。不过就是因为她和谢青云有两个孩子…… 可是虞夫人后来如何呢?她痛苦地死在了江南,又被抛弃,直到如今还是孤零零的。谢韵自责自己身为女儿,却一直不能去看她。 就连迁坟都是飞镜帮她做完的。 对不起,孩子,如果是在一个幸福的时候,母亲会很期待并迎接你的到来。但现在实在不是时候。 寒真见谢韵的状态实在不太好,忧心不已:“夫人,那这件事要告诉将军吗?” 谢韵摇摇头:“不用。” 说完之后,谢韵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她转身去写了一张药方,眼神坚定地对寒真说:“寒真,你明日一早便拿着这药方去抓药回来。” 寒真接过来:“这是什么?” 第54章 秋风误(3) 寒真虽然医术没有多精进,只能识得一些药材,但她能够看出,这药材里面有极为寒凉、活血的药物。女子服用之后,是极易滑胎的…… “夫人?!”寒真拿着药方的手微微颤抖,目瞪口呆,“可是你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这对你的身体是有极大的损害的啊!无论你是否在意孩子,但是你即便将来都不想要孩子了,这也会影响你往后的正常生活呀!” 谢韵当然知道,寒凉之物用多了,对她自己身体的伤害是很大的。寒凉之物女性不可多用。 可是这个孩子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她的脚步不能也不会为了这个孩子而停留。 谢韵在这件事上非常坚决,“不必再说了,寒真。我有我的事情要去做,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 “可是……”寒真眼角不禁泛红,她其实一直知道夫人有事情没有同她说过,她不去问,但是她猜过,也看得出,夫人不属于这里。她终究有一天是要走的。 但现在她更怕的是在行宫那次的事会再一次发生,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夫人的生命。 “好吧,我这就去买。”寒真最后还是妥协了。 哪怕未来的某一天,她无法再与夫人同行,无法再与她比肩,无法侍奉在她的身侧,寒真还是希望夫人可以好,希望她可以像鸟一样,富贵时有枝可栖,向往自由时也能飞得高高的。 她希望夫人一直好。她愿意相信夫人的选择。 可背过身去时,寒真还是没有忍住,眼眶再也盛不住泪。出了房间之后,寒真狠狠抹了一把泪,抹干净了,就拿着方子出了府。 - 养心殿。 宋鸿煊的桌案上奏疏堆积如山,他已经连着三日 在这书案前从早坐到晚,一刻不停地看奏疏,看来看去多数都是围绕如今两国之间的形式的。 大梁使者此次有求和的意向,为了此次求和,大梁使者带了宝马香车,十几车的宝物赠送给大周。而且也透露出有和亲之意。 但是一时间,这一情况引得大周朝臣分成了三派:主战派、主和派和中立派。 主战派自然是认为大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不可能真的求和,此次求和不过是因为大梁内部朝局不稳,担心我们攻其不备,所以才想出来的缓兵之计。不能中了他们的计谋,而大周的军队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正是士气高涨,一举拿下大梁的好时机,应当就此出击。 主和派则是认为两国交战多年,两国边境到处民不聊生,疲惫不堪,既然对方正有求和之意,不如就以青州和巫山为界,就此休战。双方和平共处。 中立派是以韩济为首的保守党,只求稳妥,但又不想站队就此牵连自己,尚未发表什么言论。 宋鸿煊:“子游,你的想法应该同我是一致的。” 他们自然是希望乘胜追击,一举打败大梁。毕竟大梁的无耻,他们都是见识过的。总不能如今他们都长大了,还要被人家当做尚未成年的困兽耍着玩。 晏回南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太监传给了宋鸿煊看,“我收到消息,在此之前,大梁太子手下人贪墨军费,贪墨数额近大梁国库一年的进项。梁太子也被牵连其中,被查出贪污。如今已经被撤了太子之位。而大梁皇帝年老,重病卧床不起,怕是没多少时日了。如今国事是由梁三皇子楼承代为处理。若是将来楼承登基,他必定会推翻如今的和平约定,再次举兵北上。” 宋鸿煊看毕后,也点头,“是,他默不作声地当了那么多年屈辱的质子,好不容易借机逃回国内,又从不受宠的皇子,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地位,怎么可能只走到这一步就满足?” 他必定是要一雪前耻的,否则多年卧薪尝胆岂不是一场笑话? 而且还有谢韵这个未知数,若是最后两军交战,谢韵妨碍晏回南或是从中作梗,他不会放过她的。宋鸿煊心道。 - 寒真将药买了回来,但是谢韵一直找不到机会服用。不知为何,明明后日便是秋猎了,但是晏回南似乎没有什么事要做一样,整日闲在家里。 若是她再被晏回南抓到喝药,而且还是喝的堕胎药,她想要去江南的请求,他是一定不会答应的。 说不定还会像之前那样。他们如今好不容易算是两清了,相处时的状态虽称不上甜蜜,但至少是相敬如宾的。 谢韵不想再横生事端,只能先等一等。 这日,睿王终于能够完整地用手语表达出一整句话的意思了。谢韵将之前就特意为他缝制好的皮质箭袋送他,上面镶嵌了好几颗绯色宝石,是从晏回南的某件武器上扣下来的。 睿王自从知道这宝石是从晏回南的武器上扣下来的之后,恨不得一整天都背着这箭袋,抱着它睡觉。 谢韵真没想到,大周的战神竟然在小孩子眼中,有着如此高大的形象。哪怕是人家不要的武器上的宝石,都能让小孩子如此高兴。 她在一旁心满意足地看着睿王用手语向她表达感激之情,表示他内心有多么激动、多么汹涌澎湃,表示他一定会在秋猎上拔得头筹的! 不远处的书房里,晏回南正在写信,正好能够看见谢韵和睿王等人。 他的笔尖不由地顿住,金黄色的秋叶之间,谢韵笑得温柔,这样难得的日子,晏回南格外珍惜。 若是真的交战,战争持续时间少则半年,多则数年。这样安定温和的晴天,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故而晏回南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府中,不曾离开。 - 秋猎。 此次秋猎的场地选在了京城外的皇家猎场,当日晴空一碧,京城上空的云如巨塔,厚厚地堆在远处,与远山相接。 此次除了有大周的青年、将士、亲王参与,大梁的使者当中也有一名小将——秦阳,他曾作为白简仁的先锋,与晏回南多次交手。算是晏回南的老熟人了,二人年纪相当。 但晏回南已经是大周鼎鼎有名的战神,而秦阳不过是大梁的一名先锋。故而他的心底对于晏回南是有一股气的。而且他作为先锋时,与晏回南交战六次,次次落败。 今日的秋猎,他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拿下一城! 晏回南是典型的狼,作战之前一定会做到知己知彼,他知道秦阳,也了解秦阳。但他并不将此人视作威胁。理由很简单,秦阳不配。 秦阳的眼中有家族的荣誉,有对胜利的渴望。 但与他不同的是,晏回南是向死而生之人。光是这一点,秦阳遇上晏回南就已经输了。 第63章 秋猎胜利的规则十分简单,不同体型、不同捕猎难度的猎物所积分数不同,比如熊与兔子,熊积十分,兔子积两分,普通的禽类积一分,诸如此类……最终清算猎物,得最高分者胜! 今日的晏回南一袭靛青色竹叶纹锦服,黑色皮质腰带勾勒出紧致挺拔的腰身,同样皮质的护腕格外干净利落。金色小冠高高地束起全部的头发,坐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矜贵威严。 女眷们的席位在猎场之外,谢韵的位置在誉王妃的位置旁边。而自从柳诗筠出事之后,皇后也放弃了她这枚棋子。 只是柳诗筠毁了容貌,心中难免愤恨难过,皇后今日也邀了她来,想助她缓解缓解心中悲痛。 坐在这观众席只能看见各位参赛者入场时的场景,之后通过士兵往返现场与场外观众席,通报场内猎物情况,累计总分。 这样的赛事,谢韵不用想也知道,最后的胜者会是晏回南。在他初次登上这秋猎场时,那时的晏回南还是京城中鼎鼎有名的纨绔子弟,骑射虽然有天分,但从未向外人施展过。没人相信他能胜过那群身经百战的将士。 就连谢韵都觉得自己被他拉过来是吃好吃的,她起初真是只是跟在长公主身边吃吃喝喝,一点没有在意分数。 但等到太阳快要下山时,最后一次报告总分,谢韵惊讶地发现晏回南的分数遥遥领先,甚至甩了第二名三十分。 她当时和绿松玩翻花绳,玩得犯困,窝在长公主怀里已经睡了一觉。 可就是所有人都不看好晏回南的时候,他一鸣惊人。 彼时谢韵侧头去看长公主,她只是清浅地笑着,她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儿子。所以胜利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没什么好惊讶的。 如今的谢韵,奇异地和当年的长公主一样,对晏回南满怀信心。 只是如今,除了谢韵,还有无数人都将筹码放在了晏回南身上。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 赛事进行到半途时,谢韵寻了个机会离席。她命人带了煎药的器具,此时此刻她把药煎了喝,就地就能把所有的东西销毁,是再合适不过的。 而且此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若是后面日子久了,孩子再大一些,喝药对她自己的身子更不好。 谢韵从前来过这里,虽然已经许多年不曾来,但大致的位置还是记得的。哪里有人,哪里没人她最清楚。 她和寒真寻了个没人的地方,让飞镜把守。 谢韵早就将药材准备得妥帖了,她将药丢进去煎,静待药煎好即可。 只是在谢韵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人一直在看着她。从今日比赛尚未开始时,柳诗筠的目光便一直紧紧跟随着谢韵。 她一想起当日晏回南毫不留情地拒绝她的 父亲,她心中便又气又恨。脸上满是羞愧。 都是她害了父亲,父亲两朝元老,半生受人尊敬敬仰,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当日父亲拼上脸面也要为她争一次幸福,连威逼的手段都用上了。 可晏回南还是拒绝,而且是当着谢韵的面,这简直就是狠狠地打柳诗筠的脸。她对晏回南彻底死心了,但是她实在嫉妒,她一看到谢韵便会想到当日的羞辱。 她实在难以原谅。 所以当她见到谢韵带人鬼鬼祟祟地离开观众席之后,心下便起了疑,让人远远地跟了上去。 回来的人却说,谢韵似乎是在煎药。 “煎药?”柳诗筠想不明白,谢韵会医术这件事她知之不多,但若是正常煎药在府中为何不能煎?一定要在这里煎?还是背着人的。 一定有鬼! “这样,你等她煎完了药,看她如何处理那些药渣,到时候将那些药渣收集起来,我倒要看看她煎的什么药。”柳诗筠也留了个心眼,担心谢韵是要害人,“之后若是有人给我们送什么吃的,你一律放在旁边,不要碰了。” 可是丫鬟的话并没有说完,她先是应了柳诗筠这句话,随后便说:“除了煎药,我看谢夫人身边还有一位男子,是我们不曾见过的。” “不曾见过的?”柳诗筠再次问,“你确定?” “千真万确。不是今日跟在她身边的那个护卫,是另一个男人!” ----------------------- 作者有话说:我一个滑铲,来啦!宝们可以猜猜是谁,嘿嘿嘿。等揭晓之后猜中的宝宝奖励个红包。 第55章 秋风误(4) 不是谢韵身边那个男人?那还能是谁? 柳诗筠心中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开始逐渐成型,她竟然有些抑制不住地欣喜和激动,激动到手微微颤抖。属于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她今天能有点不一样的收获。 “你快去,找人去通知晏将军,就说将军夫人身体不适。”柳诗筠用力紧紧地攥住自己贴身婢女的手,“一定要把晏将军带来,快点!” 她倒要看看,谢韵究竟在搞什么鬼! 若是能抓到点什么,柳诗筠只会感到心中无限快意,也算是将那日她丢的脸面赚了回来。若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她看见谢韵在煎药,以为她是身体不适,出于关心才去叫晏回南的,也不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不过是不小心看错了,还能因为这个就责怪她吗? 柳诗筠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这仿佛是她的另一种胜利! - 煎药约莫要一个时辰,她太长时间不在观众席恐引人起疑,谢韵等了一会儿便让寒真在此看着,她回席上露个脸。 顺便跟王妃说自己在观众席有些无聊,去附近透透气。王妃自从上次寿宴之后便知谢韵不喜这些枯燥乏味的宴会,也不喜同这些贵妇们聊八卦,便没有阻挠她。 谢韵同飞镜往煎药的地方去。猎场在半山腰,观众席则是在朝阳的地方,借着地势修建出了一座延伸出来的台地。 而这个地方则是真正在半山腰的密林之中,周围的树木高大,草木葳蕤。 快要走到时,飞镜忽然伸出手挡住谢韵,“有人来了。” 谢韵站定之后,四下望了一圈。少顷,伴随着一阵踩落叶的声音,远处的树后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身着大梁使者的衣服,戴一顶黑色的圆形纱帽,朝前走了几步,他抬起头来,露出帽檐下那张谢韵再熟悉不过的清秀儒雅的脸庞。 他们也曾同行过一段艰难的路。 “三皇子?”谢韵不免有些惊讶地看着向她从容走来的楼承。 他怎么敢的?他如今算是一步步踏入了大周的包围圈中了。依飞镜所言,楼承如今在众皇子中即位的胜算最大,若是他被晏回南抓住,那他所做的一切全都功亏一篑了。 谢韵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飞镜也下意识地将她护在身后。她警惕地问:“你来做什么?” 楼承和从前一般温和,声音也毫无攻击力,他温柔地笑了一下,但这笑容里隐约透露出深深的疲惫,“别来无恙,韵儿。” 谢韵没说话,依旧充满警惕地看着他。 楼承:“韵儿,我们不是仇人的,对吗?你不必如此怕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决不会伤害你的。” 谢韵却没有叙旧的心思,“所以呢,你来是想做什么?” 楼承哑然失笑,无奈地压下嘴角,一步一步靠近谢韵:“我只是想来接你回家。韵儿,我就快要成功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谢韵却依旧提防着他,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楼承知道他无法更靠近了,无奈地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敌意,“韵儿,我们本该是夫妻的。可你如今如此惧怕我……我不知如何说你才会信我。我不会伤害你,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知道你一直想去江南,是为了虞夫人是吗?” 他一针见血地戳中了谢韵的心事。其实他知道这并不奇怪。 当年虞夫人是在他们逃往大梁时去世的,当时谢韵崩溃大哭却不得不被谢青云带离江南。 当时楼承就在她的身边。 他亲眼目睹了她的破碎,所以他如今可以一语中的。 楼承继续说,语义诚恳而哀求:“只要你愿意和我回去,你想去江南也好,想做医师也好,我都答应你。你可以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好吗?” “韵儿,我们也曾同行过一程艰难的路,我知道你的艰难,也知道你对虞夫人的感情,我希望你可以自由,可以快乐。可是晏回南他不明白你。”楼承的眼神中流露出无限心疼,“只要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谢韵有些迟疑。 她唯一想要的就是自由,就是能去江南看一看虞夫人。 如果楼承愿意给她…… 她有些迷茫,眼神中满是悲哀与难过。她的人生了无生趣,如果不是依靠着对虞夫人的那点执念,谢韵很难想象,自己究竟能坚持多久? 楼承见到谢韵的痛苦与纠结,“韵儿……跟我回去好吗?” 他慢慢地靠近,飞镜想要阻拦,但楼承的眼神里满是真诚,向飞镜示意他没有恶意。 第64章 飞镜最大的愿望也是谢韵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情。 他不太明白男女之情,他知道楼承对谢韵与谢润到底如何,他从没有伤害过他们。在谢青云要把谢韵嫁给楼承之前,谢韵姐弟与楼承甚至称得上是朋友。 在谢韵愣神的片刻里,楼承一步一步走近了谢韵,他慢慢拉住谢韵的手,轻声道:“韵儿,之前一切都太过仓促。我从没有对你吐露过我内心的想法。其实,许多年前,朱雀街匆匆一见,我便心悦你。那时我一无所有,我自知不配靠近你……但我的心中从没有过旁人。” “韵儿,我的心中从始至终都只有你。我在努力,我希望把一切好的都给你。”楼承轻轻地将谢韵揽进身前,“我只想让你做我的皇后。” 听到这里,因为之前的话稍有愣神的谢韵忽然清醒了,她才反应过来楼承刚刚说的话,什么愿意让她做一切她想做的,最终的目标就是他那最后一句。 她奋力挣扎想要推开楼承,可楼承却用了些力气,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韵儿,只有我才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晏回南做不到,他从骄傲的天之骄子跌落神坛,他满心都是仇恨,你有没有想过你在他心中究竟占了几分?他那么恨你的父亲,恨你谢家,他怎么可能真的真心待你?!不要异想天开了。如果他真的真心爱你敬你,为什么虞夫人的坟墓只能由飞镜去迁?你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吧?晏回南他能懂你的痛苦吗?!” 楼承痛苦地低吼:“他不会的!韵儿,你别傻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的。跟我走……好吗?我知道你不喜谢韶华,我不会让她阻碍你,也不会让她伤害到你一丝一毫的。别推开我好吗?” 谢韵被楼承抱得太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飞镜……” 可谢韵的话还未说完,她还没挣开楼承,一切发生地那么突然。 “把他给我拿下!”一道愤怒异常的暴喝声突然 传来。 谢韵循声看过去,在不远处的树后,她看到了暴怒如一只雄狮的晏回南。 这场景让谢韵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之感。不知为何,仿佛她犯了什么错一样,看见晏回南的一瞬间,谢韵的心仿佛悬浮在空中,发虚发软。 楼承也是迅速反应了过来,他没有松开谢韵,而是紧紧牵住她的手,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的身侧。 他当然不会空手而来,有了上一次正面交锋的教训,这次楼承也是有备而来。 晏回南率领的军队冲出来的一瞬间,有一股人数、声势全然不输他们的军队,从楼承的身后浩浩荡荡地奔涌而出。 一个个全副武装,毫无惧色,如同等待已久、蓄势待发的雄鹰。他们是楼承精心选拔培养出来的士兵,对上晏回南的军队丝毫不逊色。 谢韵第一次见到晏回南如此可怕的模样,双眼发红。她心底不由地感到害怕。 飞镜知道谢韵不愿跟楼承走,瞬间,他拔出腰间佩刀向楼承攻过去。 楼承一直提防着飞镜,在他拔刀的一瞬间,他也同时将谢韵抱在怀里,一个转身,带着谢韵躲开了飞镜的攻击。 飞镜刚刚的一刀是虚晃一枪,趁着楼承躲避的瞬间,飞镜迅速探出手想要把谢韵拉过来。 可就在飞镜的手快要碰到谢韵的一瞬间,一根蓄满了力的长枪如蛇一般灵活钻到他的手臂下,用了十成的力往上方一挑,飞镜的手便被打开了。 打开的一瞬间,飞镜的手带着迅疾的风,对准了楼承的下巴照顾过去。 一箭双雕! 飞镜回过神来,甩眼过去看见的是晏回南凶狠如暗夜里的野兽一般的双目死死瞪着自己。 其实飞镜的年龄比晏回南还要大上几岁,但他也不由得被晏回南这狠戾的一眼吓了一着。 楼承更是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飞镜的手在击中楼承的下巴之前,迅速由掌握成拳,击中下巴之后顺势击中了他的鼻子。 将楼承的鼻血都打了出来。 晏回南飞身下马时,一脚踩下来,踩中楼承的肩头,将他踹倒在了地上。 一瞬间,晏回南便以常人难以看清的速度夺回了谢韵,将谢韵紧紧揽在身前。 此刻的晏回南如同受惊的猛兽,无论是谁,只要想要触碰谢韵的,都被他平等地仇恨。 谢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晏回南抱在身前。 随着晏回南带她往后撤退时,原本站在晏回南身后的士兵如蜂拥出,逆着她二人的方向冲了出去。 “杀!” 晏回南的嘴唇崩成了一条直线,一直带着谢韵退回原本晏回南出现的地方,他才红着一双眼,声音里满是绝望与自嘲:“原来你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骗我。” ----------------------- 作者有话说:20号一直在赶飞机、坐车,事情有些多。现在时间4:39,我终于写完了!!!抱歉只有三千出头奉上,定了早上六点发出。爱你们!火葬场在路上啦。但素!还不是这章,还不是这章。后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剧情,宝们别着急!后面会狠狠追妻嘟!!放心! 第56章 秋风误(5) 刚刚经历过在两人之间被快速争夺的谢韵脸色微变,听到晏回南这话她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因为她并没有欺骗晏回南。 她想要救他是真,没有再想着逃也是真,她只是想找个机会,同晏回南好好商量此事。 不得不承认,刚刚楼承的话的确让谢韵有一丝心动,所以她刚愣神了。 但却并不如晏回南所言,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骗他的。谢韵张了张口,“我没有。” 可晏回南心痛如绞,一炷香之前突然有人来通知他,说谢韵在煎药,似乎是身体不适。 晏回南片刻没有停留便赶回来看,却在这里亲眼见到,谢韵毫无防备地让楼承一步步靠近她,直到两人彻底抱在一起。 反而他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偷一样,躲在树后偷看两人甜蜜。 在两人没有抱在一起之前,晏回南满心都在期望,谢韵会像推开自己一样推开楼承。可是谢韵没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犯什么蠢,居然躲在这里做偷看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 他就应该在见到楼承的那一瞬间,直接冲出去一刀砍了那厮! 可笑……晏回南,现在的你真的可笑至极! 他的难过失望直白地从眼睛里流露出来,谢韵的心脏不由得一阵刺痛,她不明白自己难受的究竟是自己的委屈,还是她看到晏回南的这一双一心一意只看向她的双眸。 不知什么时候,这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狠厉与凶恶已经不见,像一块坚冰,逐渐逐渐融化成了一滩温柔的春水,而现在这双眸中卷起的也许是深秋里一阵萧瑟的风。 风落处,一片凄清悲凉。 须臾,谢韵听到晏回南克制隐忍着怒火与不甘的声音:“那难道我刚刚看见我的妻子与旁的男人搂抱在一起,是假的吗?” 谢韵沉默不语。他没有看错…… 可他最后还是颤着声音,退步了,“谢韵,只要你说是,我就相信。” 就连晏回南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抓住谢韵胳膊的手在抑制不住地用力,攥紧,在颤抖。 他害怕,如果自己刚刚不在这里。谢韵是不是就真的要跟楼承一起走了? 如果她和楼承站在一起,他们是一对壁人。那他晏回南又算什么东西?万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可讲道理,他晏回南无论是论先来还是后到,他都没有放弃过谢韵。 楼承凭什么想凭借两句狗屁都算不上的承诺就骗走谢韵?他哪里来的自信? 他在等待谢韵的回答。可是谢韵睁着一双湿润的杏眼,如春雨打湿海棠,她没办法说刚刚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人之间沉默地对峙着,气氛冷到了极点。 “你没听错,可是——” 可是她没想跟楼承走……是这样吗? 但她刚刚的确全然没有想到晏回南,她刚刚差点信了楼承的话,有那么一念之差,她真的想跟楼承走的。 她不知为什么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感受,她不想欺骗晏回南。 晏回南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谢韵这个“可是”的后半句。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晏回南终于愿意接受眼前这个事实了,他闭了闭眼,磨着最后一点耐心和希望问:“你给谢润送的信,其实也是给楼承的是吗?” 他握紧了谢韵的手腕,将她牢牢桎梏在自己怀里,外面乱做了一团,嘶吼声、兵刃相接声刺耳地响彻山谷,晏回南已经没有时间了,他要知道一个确定的答案。 只是晏回南已经愤怒到失去了理智,他一股脑地将刚刚一直盘桓在自己脑海里的话倒苦水一样地倒了出来:“你是看楼承要做皇帝了,所以后悔自己逃婚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他身边当妃子是吗?!你还真是宽容大度,不介意跟姐姐共享一个男人?” 第65章 说完他又摇头,“不对,是从一开始吧。从你假意逃婚,就是和楼承设计好的,就为了诱我上套。”说到这里晏回南忍不住笑出了声,“刺杀也是你是吗?谢韵,你何必假惺惺,你巴不得我死了,好给你父亲、给你的好姘头铺好康庄大道呢吧?!” 谢韵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眼前这个男人,她无法将说出如此恶毒之语的人和一个多月前舍命救自己的男人重叠。这根本不是一个人…… 不,是她被蒙蔽了。她错误地以为自己得到了偏爱,错误地以为 晏回南心里其实有她,错误地以为只要自己对晏回南好,他也是可以被说动的。 她居然放下了自己的盔甲,而她天真地以为自己放下盔甲的同时,晏回南也会放下对她的怀疑。以为他真的有可能会放她一点自由,可他还是在监视她。 不仅监视她,而且知道了她给谢润写信,一声不吭,什么都不知道就将随意地揣测她。 但其实他一直都没有变,他和从前一样恶劣,一样恨她。 谢韵再也承受不了晏回南如此侮辱自己,她抽出手狠狠地甩了晏回南一巴掌,失望至极:“晏回南,我就不该对你抱有任何幻想。” 晏回南满不在乎地将谢韵重重抵靠在树上,谢韵被撞得吃痛。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在刚刚被晏回南扯到身边的时候,肚子就有些疼,她疼地忍不住皱眉。手也下意识地护了一下肚子。 不得不承认,只要这个孩子还在她肚子里一天,她就没有办法忽略这个孩子。 但现在仿佛有一万双手在往下扯她的心,她的心脏一直有种酸涩的,往下坠落的难受感。她对晏回南失望透顶了。 果然,没有人在意这个孩子。 晏回南就更不会了。 现在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有了个孩子,不知他又会做出什么污蔑她的揣测。 晏回南没有注意到谢韵的异样,只是恶狠狠道:“呵。也就是我蠢,才会被你一次又一次耍。”他深深地看了谢韵一眼,对身边的人说,“来人,看住那条哑狗。看牢夫人,若是人丢了,你们一个个提头来见!” 说完他不带一丝留恋地丢开谢韵的手,将她留在那棵树旁,干脆利落地转身上马,朝着楼承的方向策马疾驰而去。 谢韵看着晏回南的背影,又恨又气。而眼前这个焦灼的战场,虽然表面上是因为谢韵而起。但她知道,这样的战场最终会演变为两国之间的一场大战。 这是不可避免的。 到时天下又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原本碧蓝的天空转瞬之间便乌云蔽日,一片灰暗笼罩下来。 谢韵气得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才慢慢恢复,她无力地蹲坐下来。她的掌心不由地抚上肚子,即便她心里清楚,现在这个孩子还没一粒芝麻大,更不会有什么情绪了。但也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她在十分难受生气的时候,肚子也会跟着不适。 明明是她这个母亲都不要的小家伙,在这种绝望至极的时候,仿佛真的在跟着她一同愤怒一样。 可一个活生生的,与她也曾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却…… 寒真原本被拦着,不让她靠近谢韵。但士兵见谢韵脸色发白,有些担心,还是让寒真到一旁照顾着谢韵。寒真知道谢韵也许是肚子不适,她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寒真的嘴抿成了一条线,刚刚她离得有些远,并不知道将军说了些什么。但看见夫人好不容易与将军的关系有了些缓和,可经过刚刚那么一小会儿,居然又变得这样差了。 一时之间,寒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夫人想要自由,可不知为什么,那个说爱慕夫人的男子,说想让夫人做他的皇后。寒真已经猜到了那人是谁。 她从没想过这样的场面会让自己碰见。 但即便他未来可能是大梁的皇帝又如何?寒真瞧着自家将军虽然经常干些不是人的事,但是无论如何总比这个满口说着什么都要给夫人,却一点都不顾念夫人想法的男人要好些。 她怎么看那个男人都不是很靠谱。 而且夫人明显也能感受到,所以夫人后面也想要挣脱他。 寒真面露遗憾地看向谢韵的小腹……那里是夫人的第一个孩子。虽然夫人并不想要它,但寒真也忍不住怜爱这个孩子。 她不禁想,如果夫人愿意留下这个孩子,如果由夫人来教导,那这个孩子一定会是世界上最乖最可爱最讨喜的孩子。 但如果夫人真的要走,她愿意一直跟着夫人。无论是那个男人,还是将军,只要夫人不要的,寒真一律将他们看做坏男人! - 楼承此次是混在了使者团里进城调查情报,但使者团总共只有50人。剩下这些埋伏在猎场的人,是楼承一早便安排好的,等到参与狩猎的人都到齐之后,这些人会趁机潜伏到这里,静静等待楼承的消息。 而且这些人都是楼承养的亲兵,实力强劲。而晏回南当时太过紧张谢韵,并未考虑周全,只带了狩猎时跟在自己身边的一群人,这些并不是晏回南的亲兵。这些人数量虽然和楼承的亲兵相当,实力却不如楼承的亲兵。 但相比于愤怒且身经百战的战神,楼承并不会武,若是他死了,后果不堪设想。即便他的亲兵实力强劲,也不得不集中大部分兵力先保护好楼承,并不敢与晏回南面对面硬刚。 因为如此严密的防守,晏回南射出的箭全部被拦了下来。他此时如同一头被惹怒了的雄狮,放弃了射箭,一路杀红了眼,突破重重围困,一路骑马追上被拥护着往外逃的楼承。 他挥舞长枪,横扫过去,需要五人同时抵挡才能堪堪挡住晏回南的枪。 “晏回南,你根本配不上韵儿!你们彼此怨恨,你如此偏执只会让她更加痛苦。”楼承愤怒地冲晏回南吼。 晏回南轻蔑道:“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何时轮到你来插嘴了?” 楼承听到这句话更加怒不可遏,“什么夫妻,少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们拜过天地了吗?拜过高堂了吗?不对,我忘了……你没有高堂。所以,晏回南,那不过都是你一厢情愿罢了。黄粱一梦,你却将它当做你真的拥有,太可笑了晏回南。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韵儿怎么会成为你的妻子?她该是我的妻子才对!你现在这样做,只会让她更恨你,更瞧不上你!” 楼承净捡着戳人心窝子的话说,他也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想让晏回南痛苦,让他感受到自己当初被横刀夺爱的痛苦! “晏回南,明明我比你更早一步遇见谢韵,你之所以能够站在她身边,不过是因为你比我幸运一点。” 他明明比晏回南更早一步遇到谢韵,可命运不给他更多的机会。只让他看见一点希望,又让晏回南从天而降到谢韵身边,彻彻底底夺走他全部的希望! 他明明才是最深切地明白谢韵的痛苦,他明白她破碎、割裂的痛苦,他们有过一样的经历。他们都是有国而不能回,有家人却被抛弃的人。 楼承:“你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怎么能比我更明白谢韵的痛苦?” 晏回南趁机一□□中了楼承的右手手腕,彻彻底底将其刺穿了,可这并不能让晏回南解气,他要让楼承碰过谢韵的地方,全都被刺穿。 但他听到楼承这话不禁笑了,他忽然觉得明白谢韵的痛苦这句话从楼承口中说出来真是让他恶心透了,“谢韵可不像你,阴沟里的老鼠一样。” 谢韵从不将所谓痛苦挂在嘴边,时不时还要拿出来嚼吧嚼吧觉得全世界都欠了自己一样。她光明灿烂又坚强,有楼承什么事了? 他手中的力道还在加深,楼承的手腕上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楼承痛苦地发出一声震天的惨叫。 只听晏回南恶狠狠道:“少他妈恶心我又拉低谢韵了。” 楼承的亲兵见状,一刀砍上晏回南坐下马的后腿,马儿被击中,猛得向前跪倒,晏回南不得已松开手中长枪,紧急跳下马背。那群人趁机将长枪砍断,飞速带走了楼承。 司文见状还要追,但被晏回南拦住了。即便追上了,也难保不会中他们的计。这点兵力不足以与之抗衡。 楼承如此谨慎,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跑来送死的。 晏回南满身血腥,回到谢韵身边时,谢韵依旧抚着小腹,面色苍白。 这时,带着太医姗姗来迟的柳诗筠带人拿着一个药罐子,里面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谢韵看见这药罐时,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但她此刻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柳诗筠故意满脸震惊地对晏回南道:“晏将军,太医刚刚检查过了这药——”她顿了顿,掩面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太医将捞出来的药渣呈上,面露难色地说:“禀将军,这是滑胎药。” ----------------------- 作者有话说:来晚啦!给留言的宝宝发红包~ 第57章 秋风误(6) 第66章 太医的这句话,晏回南反应了很久,才难以置信地看向谢韵。他没有想到过这件事,他当时明明退出来了。 但是令晏回南感到可笑的是,他没有怀疑过这个孩子是否是自己的。因 为谢韵不想要这个孩子。他下意识觉得,谢韵是因为厌恶他,所以才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已经让谢韵厌恶到这个地步了,她残忍到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不要。 她怀孕了,那他刚刚都对她做了什么? 晏回南伸出手想去触碰她,但他抬眼看见自己满手的血,他和谢韵之间隔得好远。 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这一口气喘不上来,整个人疲惫到想要就此倒在这个地方,再也不要站起来。他既心疼刚刚难受的谢韵,后悔自己做的混账事,说的那些伤人的话。 可他深深地望着谢韵时,太医的声音又会反复在他的耳边回想。 她不告诉自己她怀孕了,他们之间有了一个生命在联系着他们,他们之间有了生命的延续。可谢韵什么都没说。 她背着他想要杀死这个孩子。 司文十分识趣地遣散了除了太医之外的闲杂人等,此时周遭一片寂静。晏回南数次想要开口问谢韵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他。但是他尝试了几次,都发不出声音。 一直骄傲昂首的晏回南第一次长久地垂着头,他的一生经历背叛、生离死别、跌落云端,这些泥潭晏回南已经蹚过,无论多重的伤,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已经结痂,只要不撕开来来轻易不会流血。但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受挫,还是在他爱的人身上。 他从身到心,从头到脚,仿佛都被一道天雷劈了个彻底。 谢韵不仅否定了他,也否定了她和他之间的所有。就连孕育在她自己身体里,和她有着相同血脉的孩子,她都不想要。 他罕见地感到疲惫,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只觉得五脏都搅在一起,在他身体里翻天覆地一般的错乱,他已经无暇想起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整个人都错乱了。 久久地对峙,而谢韵已经对晏回南失望至极,眼泪在风中顺着脸颊滑落,但她倔强地没有开口,没有否认。 她就是在无言地告诉晏回南:没错,这就是事实。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想要。 晏回南不明白,他只想要一个谢韵,想要她给一点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地步? 他忽然想到父亲和母亲,他们那么相爱,他们那么会爱人,为什么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去爱人。他只记得恨,他只会恨,只想着报仇。 他们为什么走得那样早……父亲在知道母亲有孕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他又是如何做的? 母亲在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会感到痛苦吗? 可是为什么他看着谢韵这么痛苦,这么恨。 她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打掉这个孩子。 谁来告诉他,现在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留住谢韵? 母亲,好像没有办法了……如果他现在就死去,那谁来为父亲正名,谁来为他惨死的父母报仇?他有何脸面去见父亲母亲? 他还要留着一口气,就算是只剩最后一口气,哪怕是苟延残喘也要拖仇人一起下地狱。 可谢韵不是他,她的人生干净无辜,也许离开他,她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楼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谢青云更不是。 要把谢韵交给谁,他才会放心呢? 可是他怎么会甘心呢? 谢韵的心口又何尝不难过,就在刚刚,也许是错觉,也许不是,她奇妙地感受到自己腹中那条正在慢慢生长的小生命,有着和她相同的情绪。 她也很难受,很痛苦纠结。这种感受从她做了这个决定开始,便一直折磨着她。试问哪个母亲忍心伤害自己的孩子,哪怕这是个尚未成型的孩子。 可谢韵不仅仅是母亲,也是医者,这个孩子哪怕尚未成型,也是一条生命。她何尝不是痛苦的。 但是从眼下这个情况来看,就算生下这个孩子,也许只是将自己的痛苦延续给了孩子,反而带给孩子一个不健康不幸福的生长环境。 而且从刚刚晏回南说的话来看,他的确就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谢韵。也许他曾经推翻过自己的怀疑,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藏下来,只要之后有一点引水滋养,这颗种子便会生长起来。 他们之间本就是强求,怎么会有结果? 不如及时止损,各自安好。让晏回南走他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此生都不要再有联系。 “晏回南,咱们也算……两清了。”谢韵看着晏回南的表情从震惊到迷茫再到现在的痛苦绝望,她想的是不如彼此放过,于是她继续说,“如果你从来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晏回南走到她身边,绝望地质问她:“如果我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你就做得干干净净,然后再走得干干净净是吗?谢韵——”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哽咽,“你做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一丝一毫都没有想到过我?谢韵,我也是人,我也会心疼。你不想要孩子,不想让我知道你有了孩子,可偏偏这一切都发生了,偏偏天要我知道——” 谢韵的心紧紧皱在一起,“为什么这么多的偏偏?因为根本没有人欢迎它!我们之间有爱吗?晏回南,你刚刚说了什么你都忘记了吗?” 晏回南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大:“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天注定?!天要我们在一起,所以送来了一个孩子。你不爱我,不会为了我停留。可你一点都不会为了这个孩子心软吗?谢韵,你不是这么无情的人……” 谢韵被戳中了弱点,她有目标,有坚定的信念。可她是人,会心软,懂得爱。她不禁摇头,“你疯了……你……”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晏回南趁机拉住她,用力地吻她,将她还要说话的嘴堵住。谢韵不停地捶打着晏回南。 良久,谢韵被吻得有些脱力,晏回南才放开她,却一直都抱她在怀里。 他滚烫的大手抚着谢韵的侧腰,慢慢地移到她的小腹处,感受着那里属于他和谢韵的小生命。 他埋在谢韵的颈窝,他的心里已经千疮百孔、面目全非,“是,我疯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谢韵,别不要我,也别不要这个孩子。” “谢韵,我什么都没有了,当我求你。”晏回南的声音低沉。 谢韵这时才感受到,她的颈窝一片湿润。 她怔住了。 晏回南仿佛在呓语一般,一直在轻声说着话,声音满是哀求:“我会学着如何去爱你,如何去爱我们的孩子。我不会让仇恨波及到它的。” 谢韵沉默半晌,“……你觉得这可能吗?” 晏回南贪恋地抱住她,声音格外坚定:“会的,我会做到的。” - 秋猎当日出了那样的意外之后,大梁余下的使臣全部被扣住,全部被当成细作押入大牢。楼承重伤逃回了大梁。 两国之间交战,已不可避免。 蛊虫给晏回南留下的伤尚未痊愈,回到将军府之后,晏回南每天除了去校场练兵,其余时间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谢韵。 装作没事人一样,同她读书写字;亲手为她洗手作羹汤。起初他只会做些拙劣难吃的食物,后来竟能感觉到,越来越好吃了;他去校场练兵时,担心谢韵觉得烦闷,便让月溶和卢龄玉常常来陪她作伴,有人来同自己聊天,谢韵的确能暂时忘却烦恼,心情会好些。 还有睿王,起初晏回南不让睿王来,怕他扰了谢韵休息,可后来谢韵说愿意教他手语,晏回南便没有再阻止,转而一起陪着谢韵教睿王,谢韵教他手语,晏回南便教他习武。 甚至有时晚上,晏回南搂着谢韵睡觉时,还会幻想,他们的孩子会很可爱,很聪明,到时候谢韵教它文艺医术,晏回南便教它武艺兵法……它想要什么想学什么,晏 回南都愿意给。 谢韵只是闭着眼,并不理会他。 她觉得他真是越来越疯了,总是做这些粉饰太平的事,做些粉饰太平的梦。 今年的秋天格外萧瑟,树也消瘦,人也消瘦。 有时谢韵躺在床榻上,她没有睡着,但能听见晏回南在外间隐忍的咳嗽声。 这些谢韵都想努力视而不见,但是寂静的夜里,无论如何隐忍,痛苦还是流溢出来。无数次,谢韵都想和晏回南说,这样做根本毫无意义。 可她转念一想,她说了,晏回南也不会放弃的。 于是她会硬着声对外间的晏回南说,“你吵到我了。” 这时晏回南便会略显慌乱地出门去,这样就再也听不见他那吵闹的咳嗽声了。 月光落在谢韵的身上,她的侧腰深深地凹下去,优柔唯美。可她的泪水也会偶尔湿润眼角。 天不悯世人,离人共残月。 - 一个月后,果然,大梁发来了战书。彼时大梁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所以这场战乱,多半就是楼承从中作梗。 第67章 晏回南的身体并未痊愈一事,原本秋猎时无人看出来,但不知怎的,消息还是走漏了出去。但无论如何这一仗都是不可避免的了。 宋鸿煊最担心的是晏回南的身体,而且万一被军中人看了出来,那么军中的士气必然会受到影响。 在大军出发之前,宋鸿煊为了振奋士气,也为了向大梁表达必胜之意,毅然决然决定御驾亲征,随晏回南一同前往巫山。 当年晏侯爷便是在巫山一站中,葬身于穷骨峡。 所以这一战,晏回南绝不会退缩,也必然会胜利。 临行之前,晏回南将谢韵送去了誉王府,由誉王妃照料她的生活。晏回南将誉王妃当做自己的母亲一般,由她照料谢韵,他才能放下心。 王妃在得知谢韵怀孕时,惊讶非常,神情隐隐透着喜悦又有些担心,因为她失去过自己的孩子,她从没有照顾过有孕之人,也没有照顾过孩子。 她问:“要进去看看她吗?” 王妃说的是谢韵。 此时大军已经在京城外集结完毕,只等晏回南出发了。 晏回南的目光往王府内深深看了一眼,最后还是遗憾摇头,他知道谢韵不想看见她,“不去了。待我得胜归来,再来接她。” 王妃真心拿晏回南当自己的孩子,她是亲眼看着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到今天这个样子的,每一次晏回南上战场,她无不提心吊胆着。 她的眼角不禁湿润,紧紧攥着晏回南的手,不忍放开。 晏回南最后看了一眼王府内,但什么都看不到。他翻身上马,马蹄声在空巷中响彻,声声入耳。 谢韵坐在院子里,一直到那阵声音听不见。 她的小腹如今已经微微隆起,初显孕相。 ----------------------- 作者有话说:快了,但这里还不是火葬场。宝们再耐心等等 第58章 秋风误(7) 在王府的日子比在将军府的日子要更悠闲、也稍稍快了些。 不知王妃是不是爱屋及乌,对谢韵格外照顾。先是为她单独辟了一方僻静的小院子,由晏回南留下的亲兵护卫,再是王妃日日都来探望谢韵,同她说话聊天。甚至还为尚未出世的孩子缝制了小衣服。 王妃的手艺很好,她说从前她也为自己的孩子缝制过,只是后来都没有用上。提及从前的孩子时,王妃的眼底是一潭秋波,秋日清晨的薄雾氤氲在池面上,碧波晶亮、枯叶落寞,遗憾中透着无限的温柔。 可想而知,她从前有多么期盼过这个孩子,后来失去时,又多难过。 只是谢韵并不能十分共情她。但同为女人,谢韵心疼她。 谢韵并没有告诉王妃自己内心的想法,她只觉得王妃也是个可怜人。她们都是未能得偿所愿之人,她想留的没有留住,谢韵亦然。 似乎真如晏回南所说,天要她留下这个孩子。 谢韵除了上月有孕吐的反应之外,如今再也没有孕吐难受的反应了。 孩子出人意料地乖,似乎也在跟谢韵释放出信号:母亲,我很乖的,你别不要我。 而谢韵也越来越感受到自己与它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强烈。 从秋猎那次之后,谢韵再没有机会碰过药材,也更没有别的方式能够流掉这个孩子。在谢韵的心中,王妃再照顾她,最终还是为了晏回南。 - 立冬日。 京城已经入冬,王妃早早地便着人为谢韵制了一批新衣。这日王妃亲手包了饺子,包之前特派人来问了谢韵的口味,照着谢韵爱吃的口味包了许多。 回去的时候,夜空纷纷扬扬地落了鹅毛大雪,王妃和誉王留在饭厅烤火煮茶。谢韵先行告退,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屋里有下人早早地烧了炭火,烤得整个屋子里暖烘烘的,里面一团橙红色灯火,明媚又温暖。 片刻功夫,檐上已经堆上了厚厚一层雪。廊下的阴影里,早早地便有一人等在外面。 谢韵知道这人。这一个月里,他已经来过三回了。 黑衣人双手奉上一封信函:“夫人,将军的信。” 他第一次来时便说,晏回南吩咐过,必须要把信亲手送到谢韵的手中才可。 谢韵抬手接了那信,“好了,你回去复命吧。我没有信给他。” 黑衣人愣了一下,但旋即他便恭敬地退了下去,离开之前,他末尾还是加了一句:“夫人,中南方向冬季天气阴湿寒冷,北军入了巫山之后不适应,病倒许多。战况不好,将军……日夜盼着夫人的信,口信也行。” 谢韵凉凉地看过去一眼。 那人最终还是识趣地走了。 她拿到信之后并没有拆开来看,只是将信件放进了一个木匣子里,这木匣子里装的是一对翡翠玉镯,水头十足。这是晏回南临行前,放在她床头的。 谢韵见过这对玉镯,是河清长公主的东西。 次日,谢韵晨起,院子外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堆雪。谢韵闲坐屋内,望着门外,风雪往内吹,倒是吹得人清醒。 伴着踩雪的咯吱声,雪幕中出现一行深色服饰的人,王妃走在首位。 算算时间,王妃每日这个时辰都会来一趟,给谢韵带些东西,在她这坐一会儿。 今日王妃却是空手来了,神情凝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进门便抓住谢韵的手,问她:“我准备回娘家一趟,我不放心你,想带你一道去,你意下如何?” 王妃虽然问了她,但听上去却不容她拒绝。 谢韵:“为何走得这样急?” 王妃是琅琊王氏女,琅琊王氏在大周的门阀世家当中居于首位,是皇室都不得不礼让三分的存在。当初誉王能够以残躯在一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而皇帝青眼,除了他自身有勇有谋之外,也有娶了琅琊王氏之女的缘故。 谢韵如今去哪里都无所谓,但是如果能去王妃的娘家,其实对谢韵来说是最好的。因为这里距离江南便不远了。 将来待她生产之后,或许能直接从琅琊去往江南。 王妃却目光躲闪,并未解释太多,她握着谢韵的手冰凉却有力,“我只是多年不曾归家,如今父亲有信来,思念得紧,临时决定的。我们今日出发,之后的天好,雪少,半月便能抵达。能赶在年关之前到。” 谢韵点点头,转头吩咐寒真收拾行囊。 王妃说完也要回去收拾准备一番。 起初谢韵见王妃的眼角泛红,以为是天气冷,冻的。但是刚刚王妃转头的一瞬间,谢韵发现她的脖颈处有一道红痕。 “舅母,请等一下。”谢韵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王妃问:“什么?” 谢韵抬起纤纤玉指,指向了王妃的脖颈处,“这里。” 王妃神色忽变,很快用手挡住了,笑了笑道:“哦,没什么,昨夜不知枕头上有什么小虫,咬了一下,我挠的。” 谢韵看上去却不太像指甲挠的。王妃的手指纤细如玉骨,指甲也弯弯地如同月牙一般,抓出来的痕迹不会这么粗。 但谢韵刚刚也只是看到了一小块,并不能肯定这一定不是指甲挠的。 不过王妃不说一定是有她的理由的,她不说谢韵也不方便问。出于关心,她拿了一瓶自己研制的养颜膏给王妃,“这是我自己研制的,常备身边,对疗愈肌肤损伤有奇效,舅母若是不嫌弃,便拿去用吧。” 王妃接过去,温柔笑道,“你有心了。收拾好了之后,我派人来接你,之后咱们就出发去琅琊了。” “好。” 只有一点让谢韵最担心的是,她去往琅琊的消息得派人去告知谢润,否则她让谢润调查的事情若是有了结果,却不能传到她手中。 她便让飞镜去走一趟,若是飞镜见到谢润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当年之事的线索,便直接由飞镜将消息带给她。 - 五个月后。 巫山这场战役从秋末一直持续到次年春末,谢韵跟随王妃来到琅琊已经五个月了,她的身子也越来越重,不日便要临盆。 在琅琊的这段时间里,谢韵过着一段几乎与世无争的生活。年前刚抵达琅琊时,谢韵没再收到晏回南的信。但是也许是晏回南并不知道王妃已经带她到了这里,故而地址出现了差错。 但是到了春初时,又能断断续续收到一些信。而之前没有送到谢韵手中的信也堆积了几封。 仍旧全部被谢韵原封不动地放进了木匣子里。 其实只要晏回南一直给她传信回来,便没什么可看的。 这些信就证明了他还活着。 活着就行,见与不见,念与不念的,谢韵并不十分在意。 只是临近临盆,她满心都是生产之后要去江南。既然晏回南要这个孩子,那她把孩子留给他也好。 之后的她都决定不去想不去管。 她已经彻底厌恶了这样的生活。 王妃早早地便找好了稳婆,在谢韵生产之前的这一段日子里,稳婆日日住在府中,以防万一。 第68章 琅琊王氏府中,五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 在谢韵生产的前后几日,琅琊连着下了许多天的春雨,春风打湿园中海棠与桃花,粉色花瓣落了满地。山色空濛,云雾凝结,气候因为落雨反倒凉爽清新不少。 虽说有王妃的悉心照料,但谢韵是第一次生养,之前的身子又弱,到了孕期后期时,谢韵的手脚都水肿,整个人十分笨重,不仅仅是行走不便,她无论是躺着还是睡着都十分难受。常常夜半被腹中孩子的动作折腾醒,或是做些噩梦,被梦魇住,睡眠不足,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自己不太喜欢这个孩子,所以孩子每让谢韵难受一点,她便厌恶这里一分。 生产的日子谢韵约莫能推测出来,但生产还是来得十分突然。她午后醒来忽然感到身下一片湿润,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她知道自己是要生产了。 接下来七八个稳婆都迅速地赶来,为她接生。 生产是谢韵一辈子感受过的最痛的事情,她生产的每一刻都因为疼痛而无力,好像要就此放弃。但是身下剧烈的撕裂疼痛,让她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她死死地抓住被褥,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孩子生出来,稳婆也在引导她,让她不要将力气用在叫上面,否则后面若是脱力晕过去,孩子出不来,很有可能一尸两命。 谢韵的内心满是恐惧,她的眼泪混着汗水一齐往下流。她浑身都像是浸泡在水中,稳婆不断用热水为她擦拭身子。 她的血仿佛要流尽了。 她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这么恨晏回南。 恨他逼着她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恨他此刻不在自己身边,让她独自面对这趟鬼门关的时刻。她恨到希望将晏回南也拖到鬼门关前,让他先走。 与此同时。 青州,雨连天。 晏回南的手臂被一箭刺穿,医师正在一旁为他拔箭,暗红的血流了一地。 司武带着一个女人来到了营帐外,士兵进去通传:“将军,司武回来了。” “让他进来。” 跟着司武一起进来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看上去年龄并不大的少女。 “将军,绿松找到了。” 第59章 秋风误(8) 经过一夜的痛苦挣扎,东方既白时,谢韵生下了一个男孩。孩子生出来皱皱巴巴,通体呈紫红色,像个难看的皱皮猴子。 谢韵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生完之后便晕了过去。 一直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她惊讶地发现喻霰、卢龄玉竟然来了琅琊。 谢韵:“你们怎么来了?” 她没想过竟然会有人来探望。谢韵不认为自己和卢龄玉算是闺中好友,好到自己远在琅琊生孩子,她要过来,便没有想过这些事。 但是卢龄玉却来了。一身素色锦衣,清冷如月,又不失女官身上自带的严谨精致气质,从头发丝儿精致到鞋底。她就连来探望生产的人,说话时都是一本正经的像是在处理公事。 但谢韵知道,此时的卢龄玉是温柔的,即便表情看不出,从她风尘仆仆赶来也可见得,她待自己是不一般的朋友。 卢龄玉自幼的家世,现在的地位,她都无需对任何人攀颜附会。所做一切,和谢韵一样都是出于本心。 她扶谢韵起来,依靠在床头,“年关时,月溶的孩子生了。是个女孩儿。如今李巍和月溶算是儿女双全了,他们高兴得很。我算着,若是正常,你也该是这个时候生产,便告假过来了。本想提前到给你帮些忙,但是沿途多雨,路上耽搁了半个月。” 说完卢龄玉握住谢韵的手,她的手指纤长,握得很紧,似乎是想传递一些力量给谢韵,“辛苦你了。” 因为卢龄玉的关心,谢韵险些又要掉眼泪,鼻子一阵发酸。她这阵子的委屈与难受,几乎无人倾诉。她感谢王妃对自己的悉心照料,但她心中的想法,王妃却未必能懂。 可是卢龄玉一来,就像是一个童年时亲近的大姐姐过来,给了谢韵底气一样。 见谢韵状态不对,卢龄玉倾身抱住了谢韵,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你如果想走,我会帮你。” 卢龄玉早看出了谢韵的身不由己,她愿意帮助谢韵彻底离开这里。 可以说她这一趟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这个。 在谢韵刚怀孕那一阵,卢龄玉经常去将军府同她聊天,谢韵眉眼间凝结的愁云,卢龄玉能看出来。 谢韵眼含热泪,惊讶不已又感激万分地看着卢龄玉。 但很快她想到喻霰这次也来了,“可是大理寺卿……” 卢龄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多谢龄玉姐姐。”谢韵感激地再次抱住她。想不到自己此生有过两个亲生姐姐,可她们只想刁难谢韵,打压谢韵。 反倒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懂她,助她。回想起来,谢韵第一次逃跑也是有了卢龄玉的帮助,若非晏回南一早察觉了卫鸿等人的存在,谢韵也许真的在卢龄玉的帮助之下逃脱了。 谢韵心里还在愧疚自己会连累卢龄玉,可没想到她居然愿意再一次帮助自己。 卢龄玉轻轻拍了拍谢韵的背,闭上眼惬意地笑道:“我也要谢谢你。” 知音难觅,谢韵懂卢龄玉。 卢龄玉又何尝不懂谢韵? 这是女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但卢龄玉不免有些担忧,她把熟睡中的孩子给谢韵抱来,“你醒来之后还没看过你儿子吧?看看?” 谢韵伸出手拨开挡住他脸的小被子,里面一个软软糯糯比糕点还香还软的小 团子正熟睡,呼吸浅浅地打在谢韵之间上。 这居然真是她自己生出来的小家伙,一个和她流淌着一样血液的小团子,温温热热的,睡着时乖巧地不像话。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从她的身体里出来的。 也许是因为十月怀胎,她与这孩子有了中莫名的感情连接。晏回南说得不错,她纵然再恨他,她也会对孩子心软。 “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我可以帮你离开,但你要想好,将来若是后悔,再想回来,就更难了。”卢龄玉关切道。 无论谢韵如何选,卢龄玉都会支持她。若是没有孩子时,谢韵抽身便走,走得干净利落最好。但生了孩子之后,她再离开,便有了抛弃亲子这一条。 无论外人如何说,最重要的第一条,谢韵自己是否会后悔? 卢龄玉道:“或许,你也可以带上孩子一起走。” 在孩子尚未成型时,谢韵还可以选择要与不要它,那时她不会真的有很重的心理负担。但如今孩子已经出生,他将来会长大成人,会有自己的思想,他是否在将来的某一天怨恨自己的母亲抛弃自己?是否会像谢韵如今这般“恨”一样,恨他的母亲?是否会被晏回南影响到。 孩子出生后,便是一份沉重的爱与责任。这些事都不得不去考虑。 但思索片刻后,谢韵还是偏过头去,不再看孩子,“留在京城吧。” 她若是带着孩子离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每当她想到之前晏回南怀抱着她入睡的那些夜晚,他所说的那些话。 晏回南也许会喜欢这个孩子,将他留在晏回南身边也许比在自己的身边要好。 她自己的安稳都尚且不能保证,如何给孩子一个安稳富庶的成长环境? “既然你意已决,便这样定了。我之后会找机会带你出府,然后送你出去。”卢龄玉的神情认真,“孩子在京城你也可以放心,有我。” 卢龄玉和喻霰在琅琊待到了夏初,孩子已过了满月,谢韵的身子也养好了些,此时再走更合适。 飞镜也已经回来,只是他此去并没有见到谢润。 “公子也已经上了战场。”飞镜比手语道,“大梁内部如今的确如三皇子所言,朝中之事几乎都是三皇子在打理了。原本大梁的太子如今被废,太子之位空虚,大皇子几乎是个废人了,已经不会再有机会东山再起。但公子战争爆发时,便已经随军前往了巫山。” 谢韵不知道谢润究竟要做什么,但他此举一定有他的目的。 只是身为姐姐,还是难免担心谢润的安危。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传来,此时她只能选择相信弟弟。 离开的时间定在了满月酒之后,大家尚未从满月酒的喜悦当中回过神来。卢龄玉借着陪谢韵出府给孩子买些东西的由头,带了她出门。 因为有卢龄玉带着,又有飞镜跟着,喻霰并未多想。况且孩子还在府中,王妃更是没有想到谢韵会趁机离开。 出门之前,孩子刚刚在谢韵的怀中睡着。他才出生一个月,连人都认不出,但天然的亲近谢韵,粘着谢韵。只有闻到谢韵身上的味道,才能安心入睡。 睡着之后小嘴还会无意识地吮吸谢韵的手指。 当初想要打掉这个孩子时不觉得,如今竟然觉得离别是一件如此令人难过的事。也有可能是因为产后,谢韵的情绪变得更加多愁善感,她刚迈出府,便忍不住心疼鼻酸。 第69章 这一次她不仅想到了自由,还忍不住想到,如果自己不在,这小娃娃连睡觉都要哭半天,嗓子都要喊哑了。 但最后还是狠狠心离开了。也许人此一生,一定会辜负一些人。 - 一月后。 谢韵和飞镜一路向南,一月之后便抵达了扬州,距离白下只余不到十日的路程。 但不知为什么,谢韵如今的心境与一年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马上就要完成多年夙愿,但她的心中却仿佛挂着一方沉重的大石头一样,高兴不起来。偶尔她摸到自己不再圆润的腹部,她的心中都忍不住怅然若失。 心中满是亏欠,自然也就开心不起来。 因为扬州下了雨,他们又连着赶了十多天的路,便决定在扬州歇歇脚。 他们的马具坏了,需要出门去买些新的马具。飞镜一身玄衣,人高马大地站在谢韵身旁偏后的位置,为她撑伞。谢韵则是一身烟灰色纱裙,一顶帷帽。 两人从客栈出来,沿着扬州河畔的青石板路走,途中经过扬州衙门,因为下雨路上行人并不多。 但奇怪的是到了衙门前的告示栏之前,却意外地聚集了很多人群,吵吵嚷嚷声音极大。 其中更是有人高声恸哭。 谢韵抬手掀起帷帽,看了看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 飞镜顺势拉住一个路人,那人也是一副完蛋了,天要塌下来的表情。 “老人家,请问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谢韵问。 老人满脸绝望,满口都是“完蛋了,大周要完了。” 谢韵不解,最终决定自己去看发生了什么,飞镜在人群中帮她开辟出一条路,直到谢韵看到告示栏上的内容。 彼时天空恰好一声轰隆的雷鸣,劈了下来,原本的斜风细雨忽然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 这是一则国丧告示…… 谢韵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中一般,死死地看着那条告示。 谢韵的目光呆滞:“飞镜,这上面说的镇国大将军,是晏回南吗?” 说完之后,她的喉头忽然一阵腥甜,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她忍不住干呕,睁开模糊的泪眼一看,她吐了一地猩红的血。 原本还在哭天喊地的人见到这幅场景,忽然沉寂了下来。他们以为谢韵也是怕晏回南死了之后,大周战败。但常人看见人吐血,还是会被吓到。 谢韵此时却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毫无征兆地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飞镜看见这则突如其来的国丧告示,也十分震惊,但当他回过神来时,谢韵已经吐了血,晕了过去。 他连忙扶住要倒在地上的谢韵。 ----------------------- 作者有话说:大剧情预警,过了之后就是火葬场啦~ 第60章 秋风误(9) 春雨涟涟,飞镜背着谢韵飞速地往医馆赶去,踏起的雨水四下飞溅。只是尚未赶到医馆,面前一行黑衣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 谢韵再次醒来时,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看房间内四下陈设是客栈的样子,只是不是谢韵自己订的客栈。 她嘴里全是刚刚吐血后残留下的腥苦味,胸口到嗓子眼也是火辣辣地刺痛,嘴巴干涩到难以发出声音,只能发出干哑的咳嗽声。 飞镜也不在此处。 这里是哪里?此时外面的天色已黑沉,门外仍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不辨天日,不知究竟过了多久。 可醒来之后,谢韵脑子里第一时间又想到了那则告示。一时之间不知究竟是梦还是真实的,如果是梦,这个梦真实地实在可怕。 她急切地想要起身,去找能够得到消息的地方正视一下,这是假的。 哪怕她恨晏回南,可是她不希望他死。他们曾经有过不算坏的童年,如今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他不能死。 思索间,一道儒雅略显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你醒了?” 谢韵猛然被吓得浑身一颤,她费力地抬手撩起遮挡住部分视线的 床幔,撑着上半身循声看过去。 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坐在桌子旁品茶。 谢韵:“舅父?” 誉王,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来抓自己回去的?还是为别的事? 难道……晏回南真的如国丧告示上所言……不对。 他是大周的战神,他不会死的!他之前还一直给她寄信,他怎么会真的就这么死了呢? 谢韵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宋鸿煊御驾亲征之后,仍由誉王监国,有什么消息一定是第一时间传递到誉王手上。她只愿意相信誉王所说的:“舅父……晏回南他……” 也许是因为谢韵在心里还是把誉王当成了自己的长辈,是一种依靠一样,所以在极度悲伤的当下,她刚开口叫一声舅父,鼻子便开始发酸,声音也随之颤抖。 “你也知道了,子游他……他战死了。人坠落穷骨峡,尸骨无存……”誉王哀声道。 谢韵的脸色霎时惨白了下来,这竟然是真的? “为什么,他怎么会摔落悬崖?他那么厉害……”谢韵喃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说完,她才想起来飞镜不见了,为什么飞镜不见了? 她连忙问:“舅父,飞镜呢?” 可谢韵再次抬头时,她居然发现誉王在微笑。 仿佛自己刚刚低头悲伤时,他一直在注视着她…… 他这个淡然的微笑,好像对晏回南死去这件事,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他甚至在欣赏谢韵的悲伤痛苦。 之前他是没有笑的。 可就在谢韵流露出哀默的表情之后,誉王却诡异地笑了。 他为什么要笑? “飞镜呢?”谢韵的眉头深深皱起,她心中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现在的誉王让她感到可怕,于是她再次提了音量,又质问道。 誉王反倒一脸被吓到的样子,此时房间里只有他和谢韵。谢韵刚刚都没有注意到,整个房间里只有他和自己。 若是正常的舅父来传达消息,身边至少要跟着一个跟着伺候他的。 可是现在却没有。 那么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飞镜?那个哑巴啊?”誉王看上去没有想要隐瞒什么的样子,他淡定地整理着自己精致华美的锦服,“他倒是一条十分衷心的狗。我怎么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我遇到的尽是些会背叛我的孽畜。”说到这里,他的眼神里泛出狠厉。 谢韵不明白,“什么意思?” 疑惑如同一枚火药,在她心中疯狂膨胀,最后轰然一下爆炸开,爆炸开后恐惧的烟尘在谢韵的心中弥散开来,无孔不入。 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飞镜呢?!” “乱葬岗。”誉王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韵,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都难逃他的视线。他的眼神极为淡定,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但极为可怕,“他为了保护你,被几十个人围攻,最后他力不敌,一人一刀砍在他身上,他血流尽而死。” 什么…… 谢韵难以相信她听到的这一切,眼眶里的泪水像雨一样,无知无觉地滚落下来,“你在说什么……” 飞镜……什么晏回南死了,什么飞镜也死了? 人命是草芥吗?你说死了就死了? “子游终究对你太仁慈,一个哑巴的贱命,他居然搞不定,一直留到今天,真是碍手碍脚。”誉王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谢韵感到无比震惊。 谢韵内心的恐惧越来越加深,她藏在被子里的手不由地握紧,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我来找你的,想告诉你一些事。” 谢韵:“什么事?” 誉王淡淡一笑,“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谢家举家逃往大周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誉王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查…… 誉王的面容称得上俊美儒雅,高挺的鼻梁,剑眉星目,因为常年坐在轮椅上,他的面容更为瘦削,带了些病气。 因为血缘的关系,甚至晏回南眉眼间都有些神似誉王。 但晏回南更像晏侯爷一些,比之誉王,晏回南的面庞更加精致立体,他的眉眼深邃,在看着谢韵时,能够让人一眼看出他的深情与专注。 而且晏回南比誉王更多了一些血性,也更多一些人味。 此时的誉王仿佛是阴森的鬼,阴冷可怕。 “其实你不该不知道啊。”誉王故意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旋即又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毕竟当年的事,可以说是由你一手造成的。” 当年的事,谢韵一直在查的,就是长公主将她救出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誉王这样说…… “当年是你?”谢韵心中生出一个无比可怕的念头,“当年追杀长公主与我的人,是你是吗?所以长公主也是你害死的?” 第70章 谢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 誉王听到谢韵的话,没有回答她,但是他的眼神中意外地流露出一种难言的忧伤、怀念,他闭上眼睛,似乎很享受这一刻的回忆,“扬州啊,扬州是个好地方。传闻扬州有二十四座桥,一下雨,整座城便成了人间仙境一般,烟雨空濛,云雾缭绕。所以杜甫写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说着,誉王又很怀念地重复念了一遍,“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当年在京城,也是这样一个月色正好的夜晚。你后来逃走了,你没看到,那真是一幅极美极美的画面,我一直将它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舍不得画出来与人分享。其实我当时一直不知道给姐姐送信的人是你,常人怎么会想到将那么重要的线索拿出去的人会是一个小女孩呢?就连我都没想到……” 誉王此刻仿佛陷入了他自己的世界里,谢韵一半听得懂,一半又听不懂。但是她心跳得极快,快得几乎要从皮肤下蹦出来。她内心的恐惧在无限膨胀,她也许会从誉王口中听到当年的真相。 她的呼吸也随之加速,死死盯着誉王,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看穿。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真的杀死了长公主?” “不不不,是你害死了她。”誉王否认,“你不会于心不安吗?谢韵,你亲手害死了晏回南的母亲,她待你那么好,子游也待你那么好。” “你胡说!”谢韵心慌得要炸开来,她的脑子仿佛被痛击一番,又疼又晕,仿佛全身的血液到流,直冲大脑。 誉王继续说:“就是你啊。我想过谢青云这个老狐狸一定会藏一手,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证据。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夜忽然有人来报,说姐姐得了一封信,神色慌张地匆匆出门去了。我起初并没有当真,只派了人跟着。” 说到这里誉王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笑得快要喘不过来气了,“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暗卫来报姐姐拿到的线索是谢青云藏的证据,真是天不亡我,将这证据送到我手中来!我只当是谢青云愚蠢,证据让人偷了居然都不知道。” “起初我也疑惑是不是谢家人,但是谢青云临行前居然带走了全部的谢家人。依照他的性子,害了他的人,他是不会留活口的。所以我没有猜是你,谢韵。”誉王继续说,大有一吐为快的势头,“直到后来刺杀失败,你将我暗卫口中的纹样告诉子游,他开始调查,我猜知道是你。起初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谢青云会留下你。” “后 来我听人说,子游不顾性命也要救你,楼承偷偷潜入大周也要带你走。我恍然大悟!你很有用啊谢韵,你是貂蝉,是妲己。子游和楼承都愿意为了你不惜一切,谢青云当然要留着你,好好利用了。” 谢韵闻言只觉一瞬间天崩地裂一般,她的脑海中嗡嗡作响。 “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你要把证据给姐姐,我原本是不会杀她的。我明明那么珍惜她……”誉王满脸的惋惜与心痛,“可是你让她看到了那份证据,我没有办法不杀她了。” “所以就是你啊,是你害得晏回南那么惨。”誉王又淡然地倒了一壶茶,慢条斯理道,“你还不知道吧,当子游看见自己母亲的尸体时,他是什么样子的。我忘不掉那副场景,他也一辈子都忘不了。只是我看到的,会比他看到的更美丽一些。” 谢韵闻言,心脏被重锤了一样,狠狠地紧缩在了一起,他当初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什么?”谢韵的声音低哑,几乎快要不能发出声音。 ----------------------- 作者有话说:来啦~应该不会是大家猜测的那种恶心的场景(用应该是因为不确定大家猜的是哪一种) 第61章 悲画扇(1) 誉王出神地回忆起那夜的画面,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周身都萦绕着隐痛与哀伤。 那是一个清朗的夜空,明月高悬,朱雀街上朱雀楼,明月光下明月桥。 誉王就站在朱雀楼上,楼下只有两个人高高的柱子上还挂着显眼的朱雀楼的灯笼,用以告知路人,这里是酒楼。 但那夜的月光足以照亮楼下的景致。 有人向他汇报长公主看到了那些线索之后,誉王心中慌了神,若是此刻败露,那么他一切都将前功尽弃。姐姐素来是皇兄的左膀右臂,若是姐姐得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并将其告知皇兄,那么他就彻底完了。 “杀了她。”誉王面向窗外,长舒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下令。 等他赶到朱雀街时,姐姐的尸体已经没了余热,深秋的季节,姐姐一身素白衣裙,萧索的秋叶被夜风卷地而起,落在姐姐的身上。誉王被人推着轮椅,缓缓向前,他看向姐姐惨白又惊恐的面容。 他心痛如刀割。 “人抓到了吗?”他咬牙切齿道,若不是有人将证据偷偷交给姐姐,他又怎么舍得对姐姐痛下杀手!他绝对不会放过传递证据之人! 无论追到天涯海角,他都不会放过那人。 “回主子,送信之人混在长公主带的婢女之中,分不清究竟是谁。且长公主命人拼命护那人逃亡,她们兵分三路,将行踪隐藏地很好,属下们……跟丢了。”传信之人惊恐万分地回答。 “废物!”誉王愤怒地将手中把玩的玉核桃狠狠砸在下属的脸上,立刻砸出了血。誉王却不顾,而是在沉吟片刻后,神色忽然变得狠厉,派人去将消息传到晏回南的耳朵里。 没人知道誉王究竟在想什么,明明只要将尸体处理了便好,便不会有任何人知晓今天之事。纵使这是长公主,可也不过是个失了靠山的寡妇,如今整个晏家只留下晏回南这一个孤儿,离群的鬣狗崽子,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誉王又何必多此一举让他知道?不过是看一晚的闹剧罢了…… 但他们纵使再多的疑惑,也只能照着自家主子所说的做。 彼时的晏回南尚且沉浸在丧父的悲痛之中,整个人身形瘦削、形容颓废,但因为还有母亲的照顾,所以穿着还是从前的模样,若不仔细看,他仍旧是个贵气的公子,只是可能生了些病,看上去养养就能养好。 可是当他得了不知是何人传的消息,没由来地一阵心慌,又将信将疑地赶到朱雀街时,见到的便是自己在熟悉亲密不过的母亲,温柔如神女的母亲,正面无血色地躺在小舟中,小舟诡异地飘荡在朱雀楼前的河道中。 白衣染血,脸上挂着祥和的笑。 可是这笑容落在晏回南的眼里,可怕、渗人、令人绝望。可因为那是他的母亲,他怔怔地看着那笑容。仿佛一眨眼,就再也看不到母亲了。 一眼,也是一万眼。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三魂七魄,又被抽筋剥骨,浑身痛到了极点。 他的眼前一黑,半晌,再次恢复光明之后,他的泪水如同雨幕,遮住了他全部的视线,他不敢相信那是他的母亲。 明明母亲出门之前还是好好的,还在同他说话……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幅样子。 晏回南踉踉跄跄地走到河道前,短短的一段路,他因为浑身无力而摔得遍体鳞伤。 像是失去终于看清,也终于真的确认了,那就是他的母亲,河清长公主。 他扶在石桥上,霎那间,五感顿失,喷出一口鲜血。 “啊——”他痛苦、撕心裂肺地崩溃大喊,整条空寂的朱雀街上,月色冷如铁,落在少年人单薄到凸起的脊背上,晏回南的声音撕裂沙哑,凄厉哀绝,久久回荡在长街上。 那一瞬,天地一片死寂,万物颤抖,与之同悲。 下一刻,他奋不顾身地纵身一跃入冰冷的河水中,拼了命地游到小舟上,浑身湿漉漉地,比落汤鸡还要凄惨。 他绝望又痛苦地抱住母亲,那一刻,从前的晏回南真正地死去了,和他的族人,他的父亲母亲一起。 一个刚刚失去父亲,又再次失去母亲的孩子,痛苦而凄惨地抱住母亲的尸体,悲恸不已地嚎啕大哭,那一刻,所有跟着晏回南一起出门的暗卫心脏都痛地揪在了一处。 可是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此时此刻的晏回南。 这个孩子尚且未及弱冠,可他的泪仿佛一夜之间流尽了,吐出来的血在衣服上几近干涸。 心却从此,一直在流血。 他哭到不能呼吸,止不住地抽咽,双目失神,只知道紧紧抱住母亲已经冷去的尸体,无助又可怜地将脸贴近母亲的冰冷惨白的脸庞,痴痴地一遍一遍呼唤“母亲”。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今生再也不会有一个笑意温柔、温暖地迎他进怀抱的女人回应他的呼唤。 在这一刻,晏回南全部的信仰和希望都坍塌为一片废墟。他也被人重重地锤进泥土里,动辄便是千万斤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第71章 为什么他没有跟着母亲一同出来…… 为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谁做的? “我要杀了他,到底是谁,我要杀了他……”晏回南泣不成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哭出来,躯体近乎麻木,一切也终成执念心魔,在未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纠缠折磨这个脆弱的少年,他深深地垂下头颅,眼泪颗颗晶莹滚落下,“我要杀光他们!父亲,母亲,我要杀光他们!我要杀光所有人!到底是谁……” 没有人敢靠近他们母子,晏回南的悲伤仿佛形成一道屏障,将他与世隔绝。 那是他母亲最后的时刻。 也是这一刻,晏回南强压下喉头的血与泪,逼迫自己活下去。 他一定要活下去,要比仇人活得久,要报仇雪恨,要杀光所有仇人。 哪怕他成为炼狱里的鬼,成为可怖的骷髅,只剩一口气,他的剑也会坚定不移地直指仇人的心口。 月升月落,少年不再颤抖,不再脆弱,而是重新形塑了骨头与血肉。势要走到高处,睥睨天下人,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这一切的一切尽数落在了朱雀楼上的誉王眼中。 好一道亮丽的风景,明月、石桥流水、人与昏鸦,还有一出精彩的戏。 他不自觉地哼唱起“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这是姐姐亲自教他背过的诗,他们都很喜欢,同向往扬州的月,扬州的桥。 他尤为喜欢末了这句。 今夜也是一个明月夜。 誉王久久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慢慢品味。 谢韵却快要被他这幅恶心的神情恶心吐了,她趴在床畔无力地干呕,却因为这一天来几乎水米未进,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从胃的深处呕出苦水与酸水,烧地她胸口火辣辣地疼。 她的脸色煞白,可双目通红, 仿佛就要渗出血泪来。 “为什么,他……他那么敬重你,把你当成父亲一样尊敬你爱戴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你的亲侄子啊!”谢韵撕扯着嗓子质问从容坐在她面前的誉王。 她身上带着的簪子和匕首,这些利器全都被卸了。 她转而将视线落在了床畔矮柜上的小瓷瓶上…… 誉王看向谢韵,“为什么?” 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轻蔑地看向谢韵,“你没有见到当夜的场景,姐姐宛如一朵圣洁无暇的白睡莲,安安静静地在月色下,安睡在水面上。姐姐的笑脸是对着我的,只有在朱雀楼上,那个我最爱的角度,平时能看见长街。只有这个视角,能看到当夜最美的睡莲绽放。我大发慈悲地通知了子游,否则他怎么能看见这美妙绝伦的一幕呢?”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谢韵崩溃嘶吼,“你疯了……不,你根本不是人……你是野兽,是牲畜!” 誉王却一副,随你怎么骂的模样,转过身去,因为说得太多,嘴又干又涩,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继续说:“你知道为什么我选在朱雀街吗?” 朱雀街…… 怪不得晏回南如今再也不爱从朱雀街过。 谢韵曾多次听晏回南说过,他的父亲母亲正是在朱雀大街的朱雀楼上定情的。 他最爱从朱雀街过,年少时曾有一次他带人在朱雀大街玩,结果意外遇上一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匪徒,这群人是一群胡人,扮作胡商的模样偷偷混进城里。却被晏回南认出来,他曾随父亲在边境待过一段时间,一眼便认出了这群胡人,也看出了他们欲行不轨的企图。他自去偷了父亲的手令,去校场调兵,一举将这一伙贼人全部拿下。先帝为此厚赏晏回南。 自此,晏回南一战成名,真正成为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小霸王。也是无人敢惹的晏小侯爷。 他许多喜乐荣宠的记忆,都与朱雀街有关。 誉王选在这里,是要彻彻底底,由内而外,从根源处毁掉这个少年。 可晏回南究竟做错了什么?值得誉王如此丧心病狂地对待他? 谢韵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但她眼下却痛恨他入了骨髓,恨不能替晏回南手刃了这个老贼。 她趁着誉王不备,一举抓住瓷瓶,奋力冲向他,狠狠地、重重地将瓷瓶砸在了誉王的后脑上。 瓷瓶顿时裂为瓷片,在谢韵的手中碎裂。 下一瞬,誉王缓缓地转过头来,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滑落,沾湿他的衣襟,又缓缓低落在地上。 谢韵一秒都没有再次握住手中碎片,朝着誉王脖颈的致命处狠狠割过去。 “去死吧——”谢韵在心底竭力呐喊。 - 一个月前,数千里之外,青州城内。 晏回南的思绪从悲伤、鲜血淋漓的记忆中缓过来。 晏回南对面的绿松泪眼朦胧地跪在地上哀求他:“小侯爷,我家小姐从未有一刻背叛过您啊!自从知道老侯爷出事之后,她无时无刻不想要出去见您。她不知道老爷究竟做了什么事,可小姐在知道的那一刻,满心牵挂您!为此重病一场……她千方百计地想要从老爷身边找出蛛丝马迹,最后在老爷的书房当中找到了那些证据。她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将证据交给长公主啊!” 绿松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替谢韵引开追兵之后,最后躲进京城的排水沟渠内,才堪堪躲过一劫,她在沟渠里躲藏了数日,饿了渴了便吃沟渠内的脏食,喝沟渠内沤得发臭的水,最后才回到谢府。 但那时谢府已经空无一人,只在那见到了同样来找人的晏回南。 “我当初太害怕,太饿太累,晕了过去。”绿松声泪俱下,“可是……小侯爷。试问这世上又有哪个人,愿意舍弃亲生父亲,也要将证据送给对其恨之入骨的人。小姐明知这证据送出去之后,老爷会因此而丧命,谢家会因此而落难……可她还是想方设法地要把证据给长公主。小姐那年才不到十岁啊!小侯爷!” “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的……小姐宁愿不要自己的命了,宁愿违背孝道,也要还晏侯爷清白啊!” ----------------------- 作者有话说:作者已经暴风哭泣过一遍了……呜呜呜 快要到故事的高潮部分了,火葬场快来了。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出自唐代诗人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本文的历史年代杂糅,而且用这句诗只是因为“明月夜”这个氛围感,大家不要误会这首诗啊。卑微作者求饶,呜呜。 第62章 悲画扇(2) 绿松几乎泣不成声,晏回南则高坐堂上,耐心等她哭到能喘上气了,才开口:“你继续说,之后发生了什么?” 绿松用力点点头,狠狠擦干眼泪,将当夜发生之事,事无巨细地尽数告知了晏回南。 当夜发生的事,难以忘记难以释怀的人太多,绿松也忘记不了。她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而且她后来逃脱过后,她拼了命地要活着,就是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再见到小姐。 若是不能见到小姐,她也必要将事实真相说出来。 她要让人知道,谢家有罪,但她的小姐不曾与恶人同流,是大义之士,她的小姐对得起天地良心! “当初小姐已经被老爷禁足,她就让我日日带着她养的那只鸟在公主府和谢府之间往返,花了半月时日才教会那只鸟如何去公主府。后来小姐偷走了老爷书房里的证据,在约定之日,小姐扮作下人,躲进了泔水桶里才得以出府。抵达了和公主约定的地点,最终等到了长公主。 “长公主看完证据之后,便说这些证据一定能证明侯爷的清白。可是我们话还没说完,就有冷箭朝我们射过来,幸得长公主身边的人身手好,悉数挡下了。紧接着就有一伙黑衣人冲出来,那伙人与长公主的人缠斗的时候,长公主分出一部分人送了小姐离开。之后我便跟随小姐先行离开了。再之后我又和另外一些人与小姐分开,为小姐引开追兵,自此,我与小姐便失散了。” 晏回南至此才得知了当年事情的全貌,心中五味杂陈。 其实从谢韵问出长公主是否有给他什么东西,问他父亲是否有平反时,晏回南的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 他后来也调查出母亲当日的确收到了密信,但母亲将信焚毁了,他不知是何人送的。 如今得知真的是谢韵送的…… 他一时之间竟不知究竟该恨谁。那种焦灼、痛苦、纠结感交错着折磨他。当年母亲若是没有接到信件,不出门去,也许便不会遇害。 他曾经无比地痛恨过那个诱骗母亲出去之人,若是能抓到,他必手刃之。 可如今知道事情的全貌之后,他对当年小小的谢韵又升起无限的感激之情。原来她的心中也曾有过他,她没有丢下过他…… 末了,晏回南对绿松说,“我信你。” 说完,他让人将绿松带出去。 绿松临出去之前又问了一句:“小侯爷,我家小姐……” 第72章 剩下的话她不敢再问。 “她还活着。”晏回南答,本想继续告诉绿松她是否安好,但思及之前他的那些混账行径,她在自己身边过得实在不算好,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绿松在来的路上一 直不敢询问,直到见到了晏回南,得到了这句话,“我能见一见她吗?” 绿松等待了一会儿,等到了晏回南肯定的回复,“我会让人送你回京,之后你就可以见到了。” 绿松激动地眼角又挂上热泪,喜极而泣。这么多年,她终于可以再见到小姐了。 - 谢韵最后那一击并未真正伤到誉王,便被闻声冲进来的暗卫制服了。 誉王嘴角挂上残忍的笑,笑谢韵的不自量力,“就凭你,还想杀我?!” 说完他径直爆发出一阵笑声,“你可知如果不是王瑶瑾这个女人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敢忤逆我,背叛我,非要将你带回琅琊保你,你和你腹中胎儿根本活不到今日。你居然还想杀我?” 此时,随行的医师进来为誉王处理伤口。 “什么?”谢韵双手被暗卫死死锁在她的背后,他们的力气极大,谢韵感觉自己的手臂骨可能都要错位了。 难怪她那日见到王妃的脖颈处有红痕,所以那是她和誉王反目,誉王造成的吗? 无论王妃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她,她都是为了保护两个与她无关的人,与自己相处多年的夫君反目。 她都是勇敢而善意的。 谢韵此时此刻对她更多了分尊敬与感谢。 但誉王说到她的孩子,忽而戳中了谢韵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离开之后,卢龄玉承诺会将她的孩子带回京城,若是有卢龄玉与喻霰在,孩子应当没事。 但谢韵还是无法放心,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也无法在誉王面前强装镇定,“你把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誉王残忍地笑了笑,“我当然不会对他怎么样。因为我心中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 谢韵想不到誉王究竟会用什么方法对待她的孩子,但是以誉王的残忍手段…… “我甚至都没有养育过子游,但是他却把我当父亲尊敬了数年,那你猜如果我亲手教养你和子游的孩子,他会如何待我呢?”誉王一脸满足,“他会不会比晏回南更敬爱我,事事听从我,我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谢韵心中的恨意从未像此刻这般滋长,她悲愤交加地挣扎,无比想冲上去杀了这个人。她的孩子怎么能由这个刽子手抚养长大?! “你这个刽子手!你不得好死!”谢韵扯着嗓子低声嘶吼道,“你就该被千刀万剐!你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能痛下杀手,你根本不是人!” 誉王冷眼看着谢韵在自己的面前崩溃、破碎,这样的场景见得多了,他都无动于衷。 “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子游在死之前,已经知道了是你害死的他母亲。如果他还活着,你说他见到你会怎么做?他会如何对待你们的孩子?”誉王冷笑,“所以还是由我来抚养你们的孩子为好。” 他知道了? 他也认为是她害死了他的母亲吗? 谢韵的眼泪彻底决堤,她再也无法承受此刻听到的一切。她无望地摇头,是在否认,也是在否定自己。 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还是错? 如果是错的,那么究竟该如何做?将真相置若罔闻吗? 可如果是对的,的确,如果她没有那个时刻将长公主叫出来,她也许不会死。她是长公主,即便没有夫君,她也可以体面且顺遂地老去。 会有人陪伴晏回南长大,不会让他早早地父母双亡。 谢韵体会过失去母亲的痛苦,她已心痛愧疚不已。 推己及人,晏回南只会比她更加痛苦。 而晏回南的这些痛苦,有一部分是自己加注在他身上的。 她的愧疚与后悔如同洪水般在心底蔓延开来。 一旁的誉王看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他只是轻轻抬手,原本桎梏着谢韵的暗卫,抬手用力在她脖子后方一劈,彻底将谢韵打晕了过去。 此时才有一个暗卫走上前说,“王爷,小公子被喻霰护着,我们抓不到人。” “罢了,我已吩咐下去,只要喻霰一回到京城,便会被我的人拿下。他们都逃不了。”誉王淡定地拿出帕子擦掉沾在自己手指上的一滴鲜血。 “那谢韵如何处置?” 誉王冷漠又残忍地睨了谢韵一眼,“送她去锦州。那正打得如火如荼,大皇子不是把谢青云送给子游,任他杀了么。既如此,那我便让他们父女团聚。” “可是如果晏将军知道谢韵在,他还会杀谢青云吗?”暗卫问。 “他杀与不杀,他们最后都会死。”誉王的眼中渐渐泛起狠厉。只要他顺利把持朝政,到那时,纵使晏回南得胜归来,他也损兵折将严重了。彼时大梁战败,短时间内也无法再挑起祸端。 到那时,战神又如何?即便他知道了一切又如何,更何况他和谢韵的孩子最后也会落在他手中,纵使是晏回南也掀起不了大风浪。 若晏回南能痛下杀手,誉王也乐于见到晏回南亲手杀了自己爱人那痛彻心扉的模样。 - 谢韵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送到谢青云的身边。 扬州距离锦州一个半月的路程,他们一个月便走完了。 她抵达时,谢青云被逼退到了锦州的一座小山内龟缩着。 到了这里,谢韵才知道,原来晏回南并没有死。一切都是誉王的谎言。 虽然不知道誉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谢韵在知道晏回南没死的那一刻,内心顿生一股比自己劫后余生还要强烈的狂喜。 同时也明白了当下的形势,大梁的大皇子走投无路,以为只要将晏回南最痛恨的谢青云交出去,晏回南在得了仇人之后,会在将来助他一臂之力。 但他不过是病急乱投医。 楼承如今掌握大局,已经不再需要谢青云,所以也不再费心费力保着谢青云。 如今的谢青云算是孤立无援,得到谢韵就如同得到了免死金牌一样,他必然要好好利用起来。 谢青云给晏回南送了一封求和信,上书谢韵在他手上,只要晏回南放过他,他也不会伤害谢韵。 - “陛下,谢青云派了使者送信来。”有将士来报。 使者进入锦州城内却没有见到晏回南,便向宋鸿煊要求,需要亲自面见晏回南。 宋鸿煊顿时来火,他,堂堂大周天子御驾亲征,居然连大梁的一个小小使者都敢如此嚣张,必须要见到晏回南才说信的内容。 “你若不说,朕立即便斩了你!” 那使者颤抖道:“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宋鸿煊亲自走到使者身前,狠狠一脚踹上去,“两军?你们区区一万残军,如何敢说这话?” 使者只好将信交给了宋鸿煊。 宋鸿煊在看清了信的内容之后,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那使者眼见着宋鸿煊看完了信件之后,将那封信放在火烛上烧毁殆尽。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从脖颈后一刀划过,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后宋鸿煊跨过使者的尸体,走到营帐外上马,匆忙赶到了锦州城外,晏回南安营扎寨的地方。 就在使者面见宋鸿煊之前,晏回南刚刚从锦州城郊的大营带兵出发,赶往谢青云被困的山脚下。 等到宋鸿煊赶到时,晏回南的大军已经将二十几架投石器架好,对准了山腰处,旁边的火药也已经装备好,只待顺风时,便可投射出去。 他要烧了这座山,将谢青云活活烧死。 “子游,起风了。”宋鸿煊骑马到阵前,对晏回南说。 晏回南远远注视着远山,夜幕低垂,那里,有他此生最痛恨的仇人。 “放火。”晏回南一声令下,十几架投石器齐齐发射出火药,在空中划过数道弧线。 落地的一刹那,顿时火光冲天,在夜色下熊熊燃烧。火光照亮晏回南严肃冷漠的面容,也倒映在他的双目之中,他多年心结也在此刻落地,身体里的血液都随之而沸腾了起来。 身上的巨石也终于落地。 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 作者有话说:晏子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他此生都会后悔的错。 下一章进入火葬场啦~ 第63章 悲画扇(3) 谢青云送出的信,派出的使者,都是谢青云再次拿谢韵做筹码,同晏回南的一场生死交易。他赌晏回南会为 了谢韵而放下过去,放他一马。 谢韵异常愤怒,她知道父亲从始至终都只把她当做一个可以利用的傀儡,只要需要时就拿出来用。 可她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如此愤怒、怨恨。不仅仅是因为谢青云利用她,而是因为他可恶至极地利用她威胁晏回南。 第73章 此时此刻谢韵最不希望自己这发利箭射中晏回南。 在被押往青州的路上,谢韵想了很多很久,也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将近来发生的事情都从头到尾理了一遍,也包括她的心。 自从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之后,谢韵对于长公主是愧疚的。可是理智告诉她,如果让她再一次回到当年,她依然会那么做。 在这个污浊、混杂、鱼目混珠的世界里,忠贞之士含冤、清流之士折腰、真理蒙尘、真相一文不值,可利益之上必然有一座更孤高而神圣的白塔。 天下事总要有人去做,真相总要有人去揭露,也必定有人穷极一生都在追求真理。 谢韵不是孤高者,也不是卫道士,她只是昧不过良心,见不得忠贞守节之士蒙冤。 若这时间再无正道真理,那随之而消亡的便是守节忠贞之士。 谢青云错了便是错了。 至于晏回南…… 她对于晏回南的情感太过复杂,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纠葛太多,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理不清了。她感念晏回南幼年时对她的爱护之情,又痛恨他对自己的痛苦视而不见,逼迫折辱她,在知道真相之后,也深深地愧疚过…… 可是最后的最后,所有情感树梢的最后都联结着最核心的树干。 谢韵想,她心里是有他的,甚至,她是爱他的,她能接受自己的生活与他离分,但她根本接受不了与他死别。在知道晏回南死讯的那一刻,谢韵才知道自己明白得有多迟。 她不能想象,这个世界再无晏回南之人。 那张国丧告示,仿佛带着她鲜活的心脏一同死去了。 所有的所有,在她来到锦州,得知晏回南并没有死的时候。她忘却了自己身体上的疼痛,从未有一刻,她如此渴望见到那个人。 无比渴望能够投入他温暖紧实的怀抱。 可是她明白得太迟了,过往所有的痛与爱都如同夏日的冷子一样,重重砸落在谢韵的身上,一寸一寸拆了她的骨头,在她的心口砸出一个巨大的洞来。 明知晏回南知道真相之后,一定会恨她,而且即便她如此痛恨谢青云的所作所为。 可是使者已经出发,谢韵的心也被系在信中,传递给了晏回南。 她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晏回南看到信之后,究竟会做出什么选择。 她痛恨自己此时此刻的贪心,她希望晏回南选择自己。 明知他们之间有一道如同天堑一般的裂缝,也许此生都无法弥补。可她还是期盼,晏回南选择她。 可是当耳畔爆发出震天的轰鸣声、眼前的草木一瞬间沦为尘埃时,谢韵的耳边顿时一片刺耳尖锐的暴鸣,脑中一片空白。 火焰灼烧着她的视线,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谢青云也全然没有反应过来,晏回南竟然真的会如此无情,为了杀他真的不顾一切。他的心境一落千丈,从最初得到谢韵时的狂喜,猛然间坠落云端。 他在之前与晏回南的鏖战之中,也受了重伤,如今只能在手下的护卫之下,狼狈地逃窜。 谢青云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谢韵一眼,从火焰燃烧的那一刻开始,谢韵就彻底沦为了一枚弃子。在他眼中,谢韵毫无价值,甚至没有生命的价值。 带上她只会更加地碍事! “他果然还是恨我的……”谢韵艰难地如是想,很快便接受了这个现实,心如刀割。 他们之间从当初分离,就已经彻底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并且渐行渐远。之前晏回南强行将她带回大周,最初也是因为恨。 始于恨,也终于恨。 其实什么都没变,晏回南或许在这相处的某一刻,对她有过动容,可不变的是他刻骨的恨意。唯一变了的,不过是她没有守住自己的心。 尽管她反复推开晏回南,可她终究心软。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灵深处,其实她一直是渴望有人爱自己的。从父亲那里没有得到的父爱,她其实也是隐隐渴望,在其他的地方被弥补回来的。而恰好此时,晏回南霸道地再次闯进她的世界。 晏回南只是在这一段不长的相处时间里,给了她一点爱,她便慢慢品味,那究竟是恨还是爱。人家只是浇灌一点水,他多年前在小小的谢韵心中种下的小小果实,便生根发芽。 实际上,无论痛也好、恨也好、怨也好、爱也好,谢韵所有被晏回南曾经牵动过的情绪,都在反复印证着,她在意。 但也许真正在意的人只有她一个而已。 晏回南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是她一直在改变自己的想法。错的人是她。她不该守不住自己的心。 今夜的风格外大,穿透重重密林,朝着谢韵的方向吹过来,火舌很快便吞噬了谢韵眼前的全部景致。 她拼尽全力朝着风向的侧面跑,若是顺着风向跑,第一时间便会被火舌吞噬。但是四下逃窜的人太多,不断有人被火焰吞没,惨叫连连,可最终也还是被火焰剧烈燃烧的声音吞没,他们和老树一样,成了火光中黑乎乎的一根。 谢韵没命地跑着,胸口如同风箱,剧烈呼吸着,痛苦到了极点。 但是双腿跑的速度如何比得过风,火焰越来越近,越来越灼热,几乎就要烧到谢韵的身体,但是耳边的爆炸声还在持续。 晏回南是下了死手的…… - 晏回南坐在马前,静静地看着火烧光整座山,火一直烧到了后半夜,漫天的火光亮如白昼。最后在整座山都被烧得只剩黑色的土时,一场暴雨,停止了大地的痛苦。 也浇息了晏回南深埋多年的怨愤。 那场火,同时也灼烧着晏回南,烧尽他身体的每一寸筋脉,每一寸血肉,最后的一场雨,冲他兜头淋下。 他的身体又重新长出了血肉骨骼和筋脉。 司文以为他会喜极而泣,会悲鸣,会彻底释放出自己。 可晏回南只是长久地注视着那座山,他知道那里是他仇人的尸体。他知道巫山下穷骨峡里的将士们会看见,天上的父亲母亲会看见,他们会感受到这场山火的灼热,大地会感受到人的愤怒与痛苦。 天地要他经历这抽筋剥骨一般的疼痛,最终天地要与他一同见证,他的复仇。 他不屈于天命,山火烧不死他,暴雨淋不透他。 只有恩情与爱,可以拯救他。 在长久的注视中,晏回南最终缓缓地闭上眼,感受雨打在身上的凉意。 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他就会回去,然后见到谢韵。 晏回南心中迟钝地感受到疼痛与不安,他该如何向谢韵交代,自己亲手杀了她的父亲。 她是否会更加痛恨自己。 晏回南痛苦地想:可是谢韵,我该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报仇……可是多么可笑,我杀了你的父亲,可我深深地爱着你。我不能没有你…… 在山火彻底被浇息之后,山体仍残留余热,升腾起漫天的烟雾。 晏回南下令,让所有围堵谢青云与其余党的将士上山,要找到谢青云的尸体。 他要亲眼看见谢青云被烧成一具干尸,他要确认,谢青云是痛苦挣扎着死去的。 可就在大家都在山上所有被烧成人干的尸体里搜寻时,有人闯入晏回南在城外临时搭建的营帐之中。 来人是喻霰和卢龄玉。两人穿着残破肮脏的粗布衣衫,喻霰脸上受了伤,卢龄玉的形容也十分落魄,但她的怀中紧紧抱着什么。 仿佛他们是穿过重重围 困才来到这里的。 喻霰一进来便问晏回南,“谢青云呢?” “被我杀了。” 一旁的卢龄玉则是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面容惊恐地冲上前来,目眦欲裂;“什么?那你可见到谢韵了?” 晏回南不明所以,“谢韵?她不在京城吗?” 卢龄玉和喻霰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卢龄玉道:“我们沿途打听,猜她应当是被誉王绑了,送到了谢青云身边。” 什么? 晏回南听到这句话时,忽然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 谢韵怎么会被誉王抓?又怎么会在谢青云身边? 他抬起双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目光近乎呆滞。 如果是真的…… 他刚刚下令烧山。 如果是真的,谢韵岂不是也在山上? 晏回南的心脏骤停,他控制不住胸腔内的异物感,在喻霰和卢龄玉的面前,猛得吐出一口血,血液溅射到喻霰和卢龄玉的身上。 他看了两人一眼,连嘴角流淌出来的血都来不及擦,便失魂落魄地冲出营帐,飞身上马。司文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却听见晏回南扯着嗓子,嘶哑地喊:“挖山!去挖山!” 就算是掘地三尺,他也要找出每一具尸体。 不会的!不会的!谢韵不会在里面! ----------------------- 作者有话说:我终于(深深呼出一口气)写到火葬场啦~之后就是卑微求爱的燕子了! 第74章 第64章 悲画扇(4) 夜风寒凉,道路泥泞难行,晏回南驾马疾驰而去。湿润的细雨模糊晏回南的视线,越靠近山麓温度便越发热,这股热让晏回南心中悔意蒸腾而起,他后背不断渗出细密的汗。 但他的脸色发白,浑身都是冷的。恐惧占据了他全部的躯壳。 他抵达之后,先是带着仵作在已经被找到的尸身里面逐一看过去,经过仵作的辨认,目前已搜寻到的人全部是男尸。 仵作的每一次判断都让晏回南的心高高提起,他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可这些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因为暴雨引发部分山体滑动,有些尸体被掩埋在了地下。 晏回南下令让所有人挖山,“一寸土地都不许漏下,一具尸体都不许漏!挖不完就一直挖!” 所有人都开始挖掘,但挖掘工具不够,晏回南起初用自己的长枪挖,后来长枪被挖断了。他疯了一般,来不及等到新的挖掘工具运到,便开始徒手挖。 他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目空一切,只是一味奋力挖山。 泥土深深钻进他的指甲缝隙里,一点一点顶起他的指甲,磨破他的皮肤,最后是血肉,晏回南已经彻底失去了痛觉,只是疯了一样地想要挖开这些碍事的泥土。 他在竭力证明,这些尸体里没有谢韵。 司文拿来铁锹时,天色已经由漆黑的墨色,变为了深蓝色。乌云散去,月光露出来。 月色下,司文发现晏回南满身泥泞,双目通红,而他的那一双手,原本如玉一般温润白皙的好看的手,指节末梢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司文震惊地叫来军医为晏回南包扎,晏回南却一刻也不愿停止。 他不能停止,如果谢韵真的在这里…… 他根本不敢继续想下去。 此刻的晏回南毫无大仇得报的欣喜与痛快,只剩下满目绝望,他的眼前是一片废墟荒芜,他的心里亦然,满目疮痍。 谢韵是现在的晏回南唯一活下去的支柱。 可是如果这个支柱没有了,他还能用什么理由让自己活下去呢? 他一把夺过司文手中的铁锹,用剩下的指节堪堪握住铁锹柄,复又投入了挖掘中。 知道了前因后果的宋鸿煊也匆匆赶来,试图劝阻晏回南不要如此伤害自己。可晏回南根本不搭理他。 晏回南此刻仿佛魔怔了的样子吓到了宋鸿煊。 完了…… 他内心的恐惧如潮水般向他袭来。 如果晏回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宋鸿煊不敢想象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事。 不过…… 不会的。他不会让晏回南知道的。 不会的。 而且就算晏回南知道了,他也不可能真的为一个女人而把自己如何。 晏回南既然能杀谢青云,那也许谢韵在他心中依然是仇人,没什么份量。他怎么可能真的为仇人而伤害一同与自己并肩作战多年的人? 而且,自己可是天子! 只要他之后多给晏回南送一些女人,他总会忘记谢韵,总会释怀的。 嗯!一定是这样的。 - 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十几万人彻底将这一座山都翻了一遍,挖出了全部一万多具尸体。黑压压地铺陈排列在地上。 锦州城内全部几十个仵作都被拉过来一个一个验尸。 那些仵作不明所以,以为找出女尸便能邀功请赏,当有一名女仵作发现尸体时,语气里藏不住的喜悦与激动,大声呼唤:“将军,这里有一具女尸!” 晏回南猛然回头,死死盯着女仵作,一刻也不敢停留地便飞奔过来。 落在女仵作的眼里,晏回南这幅样子,仿佛是要冲过来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晏回南一走过来,那女仵作还是壮着胆分析道: “将军您看,这具尸体的身体虽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从齿龄以及手骨的大小来看,应当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女仵作分析道,“除此之外,虽然她的面部被烧得看不出来,但我检查过了她其余的身体部分,能判断出死者是为女性。” 晏回南的心早就已经崩溃,此刻他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他不敢相信眼前这具被烧得面目全非,身体多处焦黑的人是谢韵。 他不希望在尸体的身上找到任何一处属于谢韵的特征,他努力地想要证明这具尸体并非谢韵。 但军中一般不会有女子,况且是与谢韵年纪相仿之人。 “将军,我们在谢青云他们驻扎的营地内,发现了这个。”有人来报。 晏回南接过来后,一眼便认出那是谢韵惯用的发簪。当初他让人为谢韵准备衣物首饰,每样都需最好,每样他都过了眼,其中这个发簪,是晏回南亲自挑选的。 谢韵也许并不知这是他挑选的,并不十分厌恶这首饰,她也不是个特别爱研究饰品之人,总是随意用,总之她用什么都是极美的。 晏回南也曾窃喜,她喜欢这个发簪。 可没想到今天居然是它向晏回南证明,眼前这具女尸便是谢韵。 这证明谢韵真的在这里…… 他不愿意相信,可眼前所有的事实都在告诉晏回南,这具尸体就是谢韵。 此刻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痛苦与悲伤,悲恸不已。 他的脑海里想到去年的秋天,那个闲适无事的午后,他在屋内写奏疏,因为见到谢韵在教誉王手语,他因为太过贪恋彼时的美好与静谧,一时看呆,忘记了写。 一封奏疏写到日落都没有写完。 又想到自己在林中撞见谢韵和楼承,他为什么不相信谢韵?为什么到那个时候还在责备她,疑心她心中没有自己,还在生那种毫无意义的闷气。 还想到临行前,舅母对他说,要不要进去看一眼谢韵。 他还因为赌气,不曾进去。 如果知道京城一别就是最后一眼,晏回南一定不会离开谢韵。 他抬手握住尸体的手,泪眼模糊,“谢韵,我错了,我错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如果可以,他宁愿不杀谢青云,也不想要永远地失去谢韵。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晏回南统帅的将士从未见过将军如此脆弱不堪的模样。他们的将军永远都是一副意气风发、胸有成竹的模样,总能数次带领他们顺利突出重围,脱离困境。杀也能杀出一条血路,带所有将士回家。 可是晏回南此时此刻彻底没有家了。 他痛恨自己曾经对谢韵说的那些话。 他其实从娶了谢韵之后,心里便有一分安定,他一直将谢韵的身边当做他的家,他的归处。可是他当初只会对谢韵恶语相向。 周围的人全部屏气凝神,没有人敢上前说任何一句话。 一旁的喻霰见不得晏回南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他能看出谢韵在晏 回南心里到底有多重要,可是晏回南如今不是一个人,他不能堕落下去。 喻霰走上前去,俯身劝阻晏回南,让他不要这么悲伤。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晏回南轻轻抬眼看向喻霰,其实不是看向喻霰。 而是看向他腰间的佩剑! 他一把抽出了喻霰腰间的佩剑,决绝地对准自己的腹部,猛得一刀刺进去。 霎那间,天地都寂静了,晨曦落在晏回南疲惫的、满是泥泞的脸庞上。他的悲哀仿佛被光辉抚平,他的悲哀与心痛都在那一瞬间,被灿烂夺目的光掩盖。 “子游!!” “将军!” “晏回南!!” 所有人一齐叫喊出声,司文和喻霰同时冲上来一把拉住晏回南手中的剑。 喻霰和司文的手都被利刃划伤,流出猩红的鲜血,鲜血顺着冷刃低落在地上。 时间静得仿佛能听见血低落的声音。 “咳!咳咳……”晏回南无力地垂下头。 利刃已经有一截没入了晏回南的腹部,他也缓缓地阖上了痛苦的双眸。 既然他要复仇,要为自己所爱之人复仇。 那么此刻的这一剑,他是替谢韵复仇。 他无法活在没有谢韵的世界……那将是一个无比黑暗、一眼望不到头的无意义生活。 闭眼的最后一刻,晏回南仿佛在晨曦中看见了爱人的身影。如果可以,他不会和谢韵一起走黄泉路,他怕自己脏了谢韵的身后路。 “军医!军医!快来人啊!快来人!” “快!军医!”喻霰扯着嗓子嘶吼。 - 谢韵再次醒来时在一处隐蔽的山洞中。她没有想到谢润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谢润是如何找到这处藏身之所的。 但是醒来的时候,外面正电闪雷鸣地在下暴雨。 谢润见她醒过来,大喜过望,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姐姐。 他们太久没见了。总算……见到了。 第75章 谢韵空洞的心,在此刻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被委屈和感动、被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再也不是空心的。 当时火烧起来的时候,谢韵拼命地往火舌的侧面跑。在混乱中,谢韵险些要摔倒时,她忽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姐姐!谢韵!谢韵!” 谢润骑着马在不远处来回张望,见到谢韵的那一刻,他驾马而来,一把将谢韵带上马,护在身前。骑着马逃亡。 他原本不在谢青云这支军队中,但是自从他知道大皇子和楼承想要彻底置谢青云于死地时,也许是出于血缘,也许是什么。 他最终没有狠下心来苟活,而是潜入了谢青云的军队之中,准备关键时刻最后救父亲一次。 但是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谢青云毫不顾念亲情,居然将谢韵作为筹码与晏回南交易,只求自保。 那一刻,谢润彻底对谢青云失望。他准备伺机救出谢韵。 但是那时候他们被围困在大山之中,谢润也没有想到晏回南会用如此决绝的手段,彻底将他们的所有退路都封锁,放火烧山。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与谢韵见面,火便来了。 很快便烧了起来。 他赶忙寻了一匹马,在人群中搜寻谢韵的身影。 幸好,他找到了! 谢润的轻功了得,伪装的能力也是一流,趁乱在暴雨中,杀出了一小处豁口,带着谢韵逃了出去。 谢韵来不及回望这座差点掩埋她的山,她的双腿已经跑得失去了知觉,全凭求生本能在往外逃。 她在心中默默想:晏回南,无论今生还是来世,我们都不要再相遇了。 第65章 悲画扇(5) 经过十数位军医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救治之后,才将晏回南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喻霰此生从未有过的心焦。其实多年来,就连喻霰也从没想过晏回南有一天会死。他从没有想过这件事,仿佛他潜意识里也把晏回南当成了战神,而战神是不会死的。 战神会一直像守护神一样,矗立在大周的前面,为大周建立起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墙。 就连他在京城突遭誉王埋伏时,喻霰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晏回南,只要找到晏回南,他和晏回南一起,必定能解决眼下的困境,能除掉眼前的祸患。 但他忽略了,晏回南也是人。 从晏回南夺过他腰间的剑的那一刻,他才想起来,战神也会死,也会绝望。 才想起来,晏回南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他也是从心地善良柔软、意气风发、纨绔恶劣的少年,逐渐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每个人的人生经历都是他的一笔财富,但是没有人的来时路,比晏回南更艰难。 “上天垂怜,无论是垂怜晏回南,还是谢韵和他的孩子,都不要让晏回南死……”卢龄玉鲜少求神拜佛,她不信天命,只信人。但她抱着怀中刚刚哭过一场,此刻两眼乌黑浓密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湿润泪水的小婴儿,心里第一次闪现了这个念头。 这么多年,她在皇城中见惯了人情冷暖,但她相信晏回南不是一个罪不可赦之人。他于谢韵有愧,但他不失为一个孝子,一个忠肝义胆之士。 而这个孩子,已经没了母亲,若是再没了父亲…… 岂非又是一个晏回南?到那时,他又该找谁去报仇呢? 也许是上天感应,也许是天要晏回南活。 当时他的剑被司文和喻霰拉住,没入身体不深,并未伤到重要脏器。只是他的身体如今已经遍体鳞伤。 保住他的命之后,又过了三日,晏回南才从昏迷中醒过来。 醒来后,晏回南起初的意识并没有那么清醒。他甚至想不起今夕是何年,只觉得浑身痛极了。直到他的床前渐渐围聚了一群人,军医为他检查身体……经过了这一系列的操作之后,晏回南才认清眼前这个现实。 他还苟活在这个无望的世界。 身体上的痛感,最终抵不过无边的记忆涌上来,他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要活着的时候,总有无数人想他死,可是现在他自己要死了,却又死不成。老天永远都在跟他对着干。 他无奈又苦涩地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又透着炙热的红。那是他鲜活的生命,可也让他想到那夜漫天的大火。 他亲手葬送了谢韵。 自责与悔恨如同血液一样,在他的身体里流淌。他每一口呼吸,都强烈地反噬着他,他哪配活着? 此时此刻的他听不到一切声音,他彻底将自己封锁了。他全部的思绪都活在过去,活在那个寂静的时刻,他恐惧地望着远处被烧光了的山的那一刻。 直到一声尖锐的啼哭声钻进他的耳朵。 “哇啊!哇啊!” 然后,有人叹了一口气,声音克制着悲凉与怒意,问他:“晏回南,你要不要睁眼,看一眼你的儿子?” 啼哭不止的婴儿被抱到晏回南的身边,哭声更强烈。 这一声清脆冲破了浓浓的黑雾,晏回南脑海中的世界,顿时一片豁然开朗。 他缓缓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被放在他身边的孩子。 “谢韵还没来得及给他取名字。”卢龄玉说,“你是父亲,你要为这个孩子取一个好名字。”剩下的话卢龄玉没有说。 取一个好名字,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之后,就再也不要过他父母这样的苦日子。 直到卢龄玉说到谢韵的名字时,晏回南的心才彻底被扯回来,谢韵…… 他的谢韵…… 再也不会回来了。 孩子在旁边哭了许久,晏回南耳边实在是吵得不行。仿佛这孩子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哭碎了,晏回南的心才微微松动了一下,他皱了皱眉。 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他曲了手指轻轻揉揉小娃娃圆嘟嘟的脸蛋。 他整张脸都哭得通红,哭得皱起来实在是难看,像只难看的猴子。 晏回南温热的手指一碰到小娃娃,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一 样,立刻止住了哭泣,两只大眼睛泪眼汪汪地、新奇地盯着晏回南看。 晏回南的手大得能盖住小娃娃整张脸,他抬起大拇指给小娃娃擦掉了眼泪。 其实孩子比刚生出来时已经张开了不少,皮肤也不那么黑了。一路上虽然艰难险阻,但卢龄玉和喻霰两人将孩子保护得很好,甚至已经长得白胖了不少。 只是晏回南看向孩子的眼中,依旧是麻木与冷漠的神情。 “这是你和谢韵的孩子。”一旁的喻霰说,“险些被誉王害了。” 誉王…… 晏回南之前因为太过悲伤,许多事情他都没有去细想。在绝望充斥他的四肢百骸的时候,他脑海里全部都是对谢韵的愧疚。 唯有他死了,他才能原谅自己。 如果谢韵不在了,那么一切恩仇都不复有意义。 所以喻霰说的这些,晏回南依旧不为所动。 “我不想要孩子,我只想要谢韵。”晏回南许久没有说话,嗓子干涩沙哑,低到喻霰没听到这句,需要他凑近了才能听到。 “我若是掐死这个孩子,可以把谢韵还给我吗?” 喻霰听到了这一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和自己一同长大的人。幼年时的他爱憎分明,喜怒行于色,后来的他英勇无畏,心黑手狠,但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心在热烈地跳动。 现在的他心仿佛死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没等他抬手,身后的卢龄玉就已经走了一步上前来,一巴掌扇在晏回南的脸上。 晏回南被扇了一巴掌,只是无望地无声笑了一下,缓缓看向卢龄玉,眼中没有愤怒,没有羞愧,他就像是一潭死水,无波也无澜,所有的风吹过他,都掀不起他身上的涟漪。 “这一把掌是替谢韵扇的。”卢龄玉也没想到晏回南会说出这么混账,没有人性的话来,“你是疯了吗?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是我的错……是我逼她留下这个孩子,她恨死我了。一直到死都在恨我……”晏回南失神地说着这些话,声音很低,像是呓语,“她本来就不想要这个孩子。一切都是我的错。” 谢韵不喜欢的孩子,他也不在乎。 如果不是这个孩子,谢韵也许已经可以去她想去的地方,也许就不会被他牵连。 最该死的人其实……还是他自己。 卢龄玉警惕地把孩子抱回来,刚刚她那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把孩子又吓哭了。她不得不轻声哄着,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好,“你又怎知谢韵不喜欢这个孩子?” “你是对不起谢韵。你一辈子都欠谢韵,你欠她两条命。第一命,你自己知道。”卢龄玉愤慨不已,“但你可知女人生孩子,本身就是去鬼门关走一遭。她辛苦怀胎十月,经历不适呕吐、气血不足、到后面坐着身上疼,躺着身上也疼,身体肿胀,她瘦弱的身体要养育一个长到七斤重的孩子,她整个人身形走样,容貌憔悴。最艰难也是最危险的,便是最后的生产。这些谢韵都坚持下来了,你如今凭什么说她不爱这个孩子,你又如何说得出口,你要掐死这个孩子的?!” 第76章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孩子也是谢韵的一条命?”卢龄玉再也控制不住愤怒,怒斥道,“她拼了命才生下这个孩子,可是你现在要再杀死她一次。” 卢龄玉的声音振聋发聩,她的话在晏回南的脸上狠狠打了一记耳光,也在他的心上狠狠打了一顿。 他并不知晓这些…… 他若是知道这些,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忍心做出逼谢韵留下这个孩子的事情。 谢韵也是他的命啊…… 卢龄玉:“这孩子在这世上只有你是他最亲的人,你怎么忍心掐死?又怎么放心把谢韵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交给别人?” “晏回南,我不管你多绝望,多想死。也不管你有多该死,可是只要谢韵的孩子还在,你就不准死。”卢龄玉深深皱着眉,“你要带着我们杀回京城,毕竟害死谢韵的人,除了你,还有活着的。” 卢龄玉的话彻底点醒了晏回南。 他和谢韵有一个孩子,他不能放弃这个孩子。这孩子也是谢韵的骨血…… 晏回南知道自己罪不可赦,可是他还要继续留着自己这条烂命,好好照顾谢韵给他留下的孩子。 而且,正如卢龄玉所言。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害了谢韵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一次,晏回南因自己刚刚荒唐混账的话而犹豫,最后还是开口对卢龄玉说,“让我看看他。” 我很想她。 这个孩子是谢韵唯一与他有关的遗物。也是唯一留给他的。此时此刻,再没有任何一样旁的什么东西,能够重新点燃晏回南生的希望了。 只有这个孩子,只有这个谢韵的遗留物。 晏回南的心上的坚冰,在抱住自己孩子的那一刻,彻底融化了。 痛苦又满怀希望地活下去吧,晏回南。还有很多事,需要你亲手去了结。他默默地想。 喻霰再一次与晏回南对望时,后者的眼中再现狠厉的眼神。喻霰知道,他们一定会回到京城,会真的了结一切。 与此同时,营帐外有一个身影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 喻霰:“你昏迷的这些日子里,梁大皇子派了人来,说谢青云是他送给你的一份大礼。望你可以助他东山再起,并且保证,若是他登基,从此大梁愿作为大周的属国,每年朝贡。大梁还不知你自杀一事。” “咱们如今不可与梁军硬碰硬,否则这就是誉王最想要看到的场景。他已经掌握了京城,只待你带着残兵败将还朝,他好坐收渔利,彻底将你斩首。况且他早已在国内散播你已战死的消息,之后纵然他杀死了你,旁人也不会起疑。而他作为先帝手足,又是帝师,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 晏回南虽然不知为什么向来待他如此之好的誉王会这样做,但他相信,一切只要他回了京城,便可水落石出。而且从眼下的形势来看,有一点是明确的。 誉王的野心,大得离谱了。 也许是因为晏回南这么多年来,一直拿他当父亲一样尊敬,反倒没让他看见,晏回南面对仇人是怎样一副样子。 他冷漠地抬眸,“若是他不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是彻底铲除我们,自己登基呢?” 一个幼帝,只要一场风寒,就能摧毁的。 晏回南忍着咳了几声,睡在他书案旁的婴儿床里的晏朗便哼唧几声,一副睡不好要哭的样子。他连忙伸出手来,给孩子拍拍,哄了一会儿晏朗便又睡了。 晏回南不得已又压低了音量,“告诉楼谈,我会助他。让他先缠住楼承一些时日。我们三日后启程回京。” 喻霰也认同晏回南的做法:“楼谈比起楼承要好对付许多,若是他登基,大梁也不足为惧……” 可是晏回南却不屑道:“我不会助他登基。只不过是我现在腾不出手来对付他。” 喻霰瞬间明白了。所有促成眼下这个结果的人,晏回南一个都不会放过。 毕竟他第一个没放过的人就是自己。 那么后面这些,就都不值一提的。 他会一个一个跟这些人清算。 但是,这才是晏回南。那个狠厉的、有血有肉的晏回南。 喻霰离开之后,军医如常来给晏回南上药,换了药之后晏回南一身刺鼻难闻的药味。他便托卢龄玉来照看孩子。 他怕自己身上难闻的味道熏着孩子,便自己独自一人走到外面。 路过的风吹过他,晏回南闭上眼感受这风,心里悲哀地想:早些把身上的药味吹散吧。也早些吹尽他的罪孽吧。 如果不能干干净净地养育晏朗,至少让他戮尽了仇人,平安无虞地将晏朗养育长大吧。 如今,他眼下还有一件事要做。 - 营地中央,奄奄一息的宋鸿煊被绑在最中间的柱子上。 他原本的战袍换成粗布衣衫,可如今这粗布衣衫也变得肮脏褴褛,而且一身的伤。 宋鸿煊的脚下堆了一圈柴火,周围站着的尽是跟着晏回南数年征战沙场的将士。他们的面孔被营地一圈的火光照亮,眼中不曾流露出一丝犹豫与畏惧。只有昂扬的斗志与誓死追随晏回南的坚决。 晏回南不急不躁地走到宋鸿煊的面前。 而宋鸿煊抬眼在看到晏回南的那一刻,原本形容枯槁的脸色,顿时变得恐惧不已,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在恐惧。 “晏回南!我们是有血缘的亲人!我还是天子!你不能这么对我。” 晏回南却对他的话全然置之不理。 其实晏回南从被卢龄玉一巴掌扇醒之后,心中便开始想事。他有一点想不明白的事。 谢青云最初留下谢韵便是为了拿她当棋子,也许他当时只想依靠谢韵拉拢楼承。但他怎么会忽然良心发现。 若当年之事也与誉王有关,那么也许现在誉王仍旧在和谢青云联手。 如此推断下来,誉王将谢韵送给谢青云,谢青云必然会好好利用她。 至少也会派人来与他谈判。 但是晏回南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如果是这样,誉王这一着棋,走得便是一着废子。 但狠厉恶毒如谢青云,他是断然不会放弃谢韵这一枚有利的棋子的。虎毒尚且不食子,但是谢青云不同,多年虽未真正交手,但晏回南再了解不过谢青云了。 利欲熏心都不足以形容他。但所有世界上最恶毒最坏的词,都能拿来配他。 为此,晏回南前几日便派了司文在军中调查此事。 直到司文来报,宋鸿煊不见了。整个人像是蒸发了一样。 但晏回南很快理清楚了一切。在晏回南离开锦州守备府时,有人看见了梁使者进城,进了守备府。虽然信的内容被销毁了,但是这军中尽是效忠晏回南之人,宋鸿煊将信拦截之事,晏回南一查便查得出来。 晏回南的眼睛从刚刚的冷漠,已经逐渐染上了怒气与恨,他恨透了宋鸿煊。 如果他看见了谢青云的信,他一定不会下令放火烧山。 晏回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宋鸿煊面前,痛苦地一脚踹上他的腹部,而后咬牙切齿地对宋鸿煊说:“我早就警告过你,别动谢韵。” 从前宋鸿煊为难谢韵,他没有阻止,是他的错。他有罪。 但是如今,晏回南彻底为他的愚蠢付出了血的代价。 他永远地、彻底地失去了谢韵。 宋鸿煊被狠狠踹了腹部,此刻痛得他整张脸都扭曲了,他强压下呕吐的欲望,喘着粗气道:“晏回南……你没资格恨我。如果不是我……你杀不了谢青云。” “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没对谢韵死心。可我以为你会有理智,但你从舍命救谢韵的时候,你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浑身是血冲进皇城的晏回南了。”宋鸿煊说着说着,便想到了最初的时光,他和晏回南这个亲得比他手足兄弟还要亲的堂兄弟,是如何立誓要血刃仇人,要光复大周的。 他们一起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才带着风雨飘摇的大周走到了今日的地步。 那时的晏回南国破家亡,可国破家亡的人又何止晏回南一个。 他也是。 在国家岌岌可危时,他被推上帝位,朝廷腐败、内忧外患,宋鸿煊登上帝位之后不久,大周的边境便被前后夹击,很快便被敌人攻到了皇城。 那时的晏回南一身是血地为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 就为这一天,宋鸿煊此生都记着晏回南。 都说帝王无情,生在帝王家,宋鸿煊从未感受过手足之情。国家危难时,他的亲兄弟们一个个龟缩不出,无人靖难。 只有晏回南。 晏回南功高盖主,他认了。 之后他与晏回南,一文一武,一个工于心计,一步步成为了冷血无情、玩弄帝王之术的帝王;一个成为护国卫民、人人畏惧的战神。 宋鸿煊以为,他会和晏回南一点一点夺回当初他们失去的一切。会将父辈的荣耀延续。 第77章 可是谢韵的出现毁了这一切。 宋鸿煊早就料到,只要谢韵在,晏回南终有一日会心软。 心软的人,最终都会一败涂地。 可这一切还是发生了,无论他如何阻挠,这一切都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明明谢青云已经在眼前了,宋鸿煊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他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了谢青云。 所以他看到信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要让晏回南看到。 火光冲天时,内心感慨万千的人又何止晏回南一个。 若不是谢青云,宋鸿煊的国也不会一败涂地至此。他也不会险些丧命。 “若是你为了谢韵,却没有杀了谢青云。你如何对得起姑母的在天之灵?!”宋鸿煊的眼角湿润,“你不能这么对我。在这个世界上,我才是你唯一的亲人!也只有我是真心待你的!你那么在乎的谢韵,根本就没看过你一眼……” “够了!”晏回南怒吼,“如果不是因为母亲,我当初会眼睁睁看着你死。” 他恨先帝,恨皇家。 但那是他母亲的家,他母亲的魂归处。 哪怕先帝听信谗言,害死了他的父亲。 晏回南最后还是救了宋鸿煊。 他已经仁至义尽,今后不会再容忍一点点。 他要宋鸿煊也同样尝一遍谢韵尝过的痛苦滋味。 晏回南转身,命令:“点火。” 很快,身后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灼热的空气在晏回南的背后流动。紧接着就是宋鸿煊痛苦挣扎的惨叫声,比晏回南用刀剑杀人时的惨叫声还要持久、尖锐、痛苦。 可是一想到谢韵也是这样…… 晏回南的心口又是一阵紧缩,在浓烈的焦臭味中,晏回南伤口剧烈咳嗽着,咳得眼泪出来了。 司文冲上来扶住因为伤口疼得快要摔倒的晏回南。 却被晏回南推开,他咳得蹲下来,抬手捂住嘴继续猛咳,最后咳得满手都是血和泪。 背后的一声声惨叫,不绝于耳。 晏回南恨不得纵身扎入火海里,以赎尽自己对谢韵造成的伤害。 可是他还有晏朗,他还那么小。 ----------------------- 作者有话说:来晚啦~晏子现在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做完这些事才会和谢韵宝宝见到哦~大家别着急。还有就是,本文其实还是感情流,我的权谋写得稀烂,求读者宝宝们不要骂我。 不知道大家一直看这些场景会不会觉得累,但是我感觉这些事情如果晏子不做,晏子的一些赎罪不去写,其实他首先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这些情节还是挺重要的。 还有一个点其实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感觉到,我留白了,但还是想在作话里说出来。就是晏子不是故意不知道女人生孩子这件事的,他其实一开始是没有概念的,身边的人不敢告诉他,身边人也都认为夫人怀孕是好事,所以不会告诉他。 但晏子为什么没有概念呢?因为他妈妈死得早……如果长公主还在,到晏子娶妻的年纪,她一定会教晏子怎么疼老婆,会告诉晏子女人不容易,生孩子更不容易。但晏子妈妈没有机会告诉他这些了…… 这是我难得的一个肥章嘿嘿嘿,虽然晚了大家两天(小声哭哭,因为工作实在有些忙,我下一本努力全文存稿再和大家见面)作话也好长,希望宝宝们不要烦我。写到这么多字数,偶尔也想感慨一丢丢。 本章留评的宝宝我给发红包!!!发红包!!大家看看,发红包!!! 第66章 悲画扇(6) 失魂落魄时,不知不觉中,晏回南撑着病体走到了停放烧焦尸体的地方,怀着深深的愧疚。至今他都不敢走进这间营帐。 他一身的罪孽,要如何坦荡地走进去。 但直到此刻,在宋鸿煊凄厉的惨叫声之中,他进入这里时,才没有那么畏惧。他自知自己不配,可他们三日后便要回京,若是再不来,他就见不到这最后一面了。 因为尸体□□已经被烧焦,腐坏的速度也随之而减缓了。所以才能将尸体停放在这营帐中多停留几日。 光是与谢韵分离已经让晏回南难以接受,可如今他们是生离死别,是天人永隔。 下一次再见,唯有他死后,他的灵魂也许有机会远远地看一眼她的灵魂。 锦州县尉将锦州冰窖里存放的冰块取了好些来,放在这营帐内,也能起到保持尸身的作用。一走进营帐,便是寒噤噤的感觉。 棺椁被放在及膝高的长凳上,晏回南颓唐地坐下,静静地坐在棺椁的旁边。 谢韵的尸体就在他的身后,而之后他就连谢韵的尸体都不会再看见了。 今夜的一眼,就彻底是最后一眼了。 这样寒噤噤的夜晚,会在之后的数十年中,反复出现在晏回南的脑海里。 晏回南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夜,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觉谢韵似乎还在他的身边。 直到东方既白,呆坐了一夜的晏回南眼底布满红血丝,全身冷得发颤,半个身子都麻木了。站起来之后,他才伸手去够棺椁内谢韵的手,握住那只手,尸体冰冷僵硬,如同粗糙的老树干。但晏回南已经感受不到冷不冷了,他整个人也冷得像具尸体。 这一刻,晏回南如同握住了珍宝一般,依依不舍地对着尸体低语,低着头愧疚地说了许多许多的话。仿佛要将一生都没有对谢韵说过的话都说尽了。 可是天光大亮,彻底照射进来时,晏回南仔细看了看他握住尸体的右手。他却猛然发现,不对! 这不对…… 这尸体的右手食指…… ……骨折过! 他不会看错的。 晏回南多年的行伍生活,让他在看清之后,几乎立刻认出尸体的右手食指骨折过,而且不是近几年骨折过的。 但是谢韵的手从未骨折过。 轰! 他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但同时,他的心头也逐渐燃起激动和希望。 这具女尸,不是谢韵! 发现尸体时是天色并不亮,而是晨光熹微时,他当时被悲伤冲昏了头脑,又见到了谢韵的发簪,未多思考便认为这具焦尸就是谢韵。 可是她不是! 不是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谢韵也许没有死? 她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好好地活着?! 尽管晏回南心中已经认定了这具尸体就不是谢韵,她一定没死。但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断,他还是命人请来仵作验一验。 “来人!去请仵作来!统统给我请过来!”他大喜过往,连太激动地行走时牵动伤口撕裂,渗出了血,都感觉不到疼痛,恨不能自己立刻马上去绑一个仵作过来。 再次经过多方验证之后,仵作的判断与晏回南的推论相同。这具尸体食指处的骨折至少已有了七八个年头。 因为断骨生长一定会留下与原骨不同的痕迹,骨头重新长好之后,不同生长时间也不相同。 七八个年头,那时侯谢青云还未叛逃,谢韵是被晏回南护着长大的。 她每天掉多少头发他心里都一清二楚,谢韵从未骨折过。 这是晏回南的劫后余生,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跌跌撞撞地跑回阳光下,一路向着自己的营帐跑去,奔跑时晏回南的脸上抑制不住地扬起笑容,那一瞬,仿佛他身体里那个鲜活的少年从未离去。而今晨的阳光,将他晒透了。晒得他心化了,骨头也酥了。他激动地眼角绽放出湿润泪花。 他依旧会因为欣喜而欢欣雀跃,会因为心爱的人而犯傻。一路上又哭又笑的,而且因为身体麻木太久,短短的一段路,他踉跄两次,险些摔倒。 但是现在的晏回南要回去抱一抱晏朗,尽管他的小儿子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听不懂,但是他现在多想把小家伙紧紧抱在怀里。 他回到营帐时,晏朗还在熟睡,可是晏回南根本顾不上孩子是否在熟睡,他实在是太高兴了。 晏回南带着一身寒气兴冲冲地冲进营帐内,旁边正在为晏朗准备磨牙的吃食的婢女着实被吓了一跳,吓得手上的碗都摔到了地上。 婢女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她是锦州县尉夫人特意寻来的,十分有育儿经验的。但她之前服侍过的地位最显赫的也不过是县尉家的小姐公子。但如今她在服侍的,可是镇国大将军的孩子,她是一点错都不敢出。 可偏偏此时她居然连一个碗都端不好。 吓得她连忙跪地求饶。 但晏回南顾不上理她,随意挥挥手便让她退下了。 但因为刚刚的一系列动静,晏朗已经被吵醒了。 小儿被吵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哭,狠狠哭,哇哇大哭。 晏回南却并不觉得烦心,而是心里喜滋滋地想,他和谢韵的孩子就是有劲儿! 但看到晏朗的一瞬间,晏回南的心里又是百感交集,他抱起还在哭泣的孩子,心疼又愧疚地抱在怀里。他以为谢韵死了,他的心都要死去了。 第78章 但是现在他知道谢韵还活着,他抑制不住地喜悦与悲痛。他悲痛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他后悔自己做的那些混账事,说的混账话。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去找谢韵。 可是他内心强烈地想要找到谢韵。 至少他需要确认谢韵是安全的,无论她是否愿意原谅他,他都希望她平安顺遂。 哪怕是只能远远地守护在谢韵的身边也是好的。 晏朗哭了半天,也没见人哄他,哭累了便不哭了。眨巴着一双圆溜溜水润润的大眼睛,懵懂地盯着晏回南。 良久,晏回南才狠狠地抱着晏朗的小脸儿亲了一口,温柔地说:“朗儿,你的母亲还活着。她还活着。” “我一定会带你找到她的。” 很快,喻霰和卢龄玉也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心里的激动并不比晏回南少几分。 尤其是卢龄玉。 她在得知谢韵有可能被晏回南烧死的时候,恨不能自己拿刀捅了晏回南替谢韵报仇。 可是她不能,谢韵还留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需要在亲生父亲的抚育下成长。 可若是将来晏回南对孩子不好,卢龄玉一定第一个不同意。 在得知这一个算是近期最好消息的消息之后,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便是剑指京城! 晏回南的伤还需养些时日,但是晏回南却一刻都不能再等了。 他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亲手斩杀誉王。 晏回南带着大军挥兵北上,沿途收拢兵力。将各地藩王的兵力也聚集在了自己的手中。那些藩王有些是迫于晏回南强盛的兵力,不得已交出藩地仅有的很小一部分兵力;另一些在听说誉王想要鸠占鹊巢时,心中不满。 总之最后晏回南召集到了一支兵力雄厚的军队,打着皇帝驾崩,需安葬于皇陵的理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京城。 在京郊驻扎。 沿途各城的守将由于之前都收到了当初的国丧告示,都以为晏回南已经战死。起初并不相信,直到亲眼见到皇帝与晏回南的两半虎符时,才开城放人。 誉王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只要提前散播消息,晏回南与宋鸿煊都于战场牺牲了,那么他最后便可名正言顺地成为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者干脆自己登基。 再也不会有人阻碍他,满大周也再难找出一个人敢公然忤逆他的意思。百姓也只会感念誉王在风雨飘摇的战时,稳固了国之根本,保住了大周。 他为人向来贤德、温良恭俭,又是先帝亲兄弟,百姓也不会反对他登基。 誉王所持有的是皇城护卫军,以及京城周围几个大营内的军队,这些都是在皇城危难之 际,作为皇城最后一道坚实的铜墙铁壁而存在的,都是一些精兵强将。 常人难以轻易攻破。 但是此次攻城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战神晏回南。 他亲手练过的兵,只能由他亲手打破! 他选择了从朱雀门进攻,他用了大量的投石器,主要炮轰朱雀门。 当然,皇城内的誉王也是这样想的。 果不其然,晏回南一定会从朱雀门最先进入。 因为朱雀门内,便是一条长长的朱雀大街。 那是晏回南一切噩梦的开始,以晏回南的性格一定会从这里开始,企图彻底斩断他的噩梦。 他其实很了解自己这个外甥,他骄傲不屈到自负,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所以他一定会从朱雀门进。 誉王将大量的兵力聚集在了朱雀门,晏回南的军队根本难以攻破防线。 攻城战一直持续了四天三夜,还是毫无进展。 誉王决定在今夜,彻底将晏回南的军队击垮! 但是就在后半夜,他准备前往朱雀门验收自己的胜利果实时,有一匹马,踏踏地踏着青石板路飞驰而来。 来人一身的血,满脸惊恐:“王爷!不,不好了!晏将军带人从东安门创了进来!已……已经杀过来了!” ----------------------- 作者有话说:抱歉抱歉,谢韵宝宝还是没出现。但快了!他们就快要见面了! 第67章 悲画扇(7) 话语刚落,誉王便看见一片连天的火光,一阵震天的群马奔腾声和连绵不绝的怒吼声,如同钱塘的浪潮一样奔涌而来。 远远地,他在千军万马的列阵前,看见了一脸冷峻,眼神狠厉坚毅的晏回南,如同一头苍狼。 他是抱着必杀的决心来的。 常年工于心计的誉王没由来的一阵心头恶寒。 尽管他知道晏回南手段狠辣,但是自己这个外甥在自己面前做了太多年老实孝顺的小白兔,他的确从未见过他如此想要杀死自己的模样。 可随着晏回南和敌军越来越接近,誉王的心中反倒腾起一股挣扎扭曲的欣喜和快感。有一种多年压抑在内心的事情,终于被捅破了,一种强烈的,内心得到释放的快感。 一阵夜风吹过他,吹动他因为连日殚精竭虑想方设法要打败晏回南而凌乱的发丝。也吹走暑热,将他心中多年隐藏秘密的尘土一扫而空。 他忽而仰头望着夜空,万里无云,满天星斗。 他心里想的是:晏景同,这些年你一直在天上看着吧?这都是你应得的。 今天你也看着吧,我会亲手了结你的儿子。 而你,一直都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两军迎面冲上去厮杀,势要将对方彻底赶尽杀绝。顿时,四周的血腥味变得异常浓郁,所有人都像是浸泡在一个巨大的血池子里,随时有可能被人的热血兜头浇个彻底。 将士的目标是完成主帅的命令,而晏回南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誉王。 他一个人冲在阵前厮杀,张恪作为先锋,若不是他和晏回南同在一个阵营,张恪一定会后悔自己做了先锋。因为此刻的晏回南,根本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没有人能从晏回南的愤怒下讨回性命。 他的心脏已经愤怒到快要爆裂开来,但他需要保持冷静,也必须保持冷静。迎面向他砍过来的每一刀,射过来的每一箭,仿佛在晏回南的眼中都变得格外清晰,格外缓慢。 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个攻击。 他需要在这场战役中活下来,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否则他这么多年的隐忍与恨,都是一场笑话。 如果誉王才是当年与外敌勾结的元凶,那么谢青云可能只是誉王下的一步棋。绿松虽然当年并不知道谢青云的证据指向谁,但晏回南已经猜到了。 只有可能是宋和昶。 这么多年,他居然一直就在他杀父仇人的身边,而他居然一无所知。晏回南恨自己眼瞎,恨自己愚蠢。 所有的恨意都在今夜化成了利剑,一刀一刀地砍向每一个阻拦他的敌人。 晏回南的浑身都散发着浓浓的恨意,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满眼只有眼前的敌人,任何一个冲上来的,晏回南都是狠狠一刀砍过去。 刀刃劈进人体,直到碰到骨头被阻拦下来,他又迅速抽刀,挥向下一个。 一点一点往前推进。 但是誉王也有所准备,在晏回南率兵出征的这一年时间当中,军器所也研究出了新式武器,这些武器的伤害范围更广,攻击速度更快,命中率更高,在面对势如破竹的晏回南时,有了这些新式武器,即便晏回南的军队再身经百战,也终归是血肉之躯,死伤惨重。 晏回南也被重重围困,一时之间难以接近誉王。 “将军小心!”就在敌人的刀即将落下时,司文也从后方杀了上来,替晏回南挡下了一刀,但司文的手臂因此而被砍伤。 晏回南猛然回身,一刀杀死了那人。 他彻底杀红了眼。 远处的誉王见状,内心的慌乱一层层叠加,心跳也不由地加快。他以为的精兵强将,在晏回南的眼前,不足为惧。 根本没有人能阻拦晏回南。 双方人马战至天亮,终归是晏回南的兵力更多,誉王及其余党被围困在朱雀门内。 誉王的轮椅已经损坏,他被迫倒在地上,狼狈地用双臂支撑着自己残破的身躯,苟延残喘着。残破带血的衣服下,露出的是他因多年未行走而萎缩难看的双腿。 像是两根可怜的木头。 从前晏回南从不看宋和昶的腿,他只是心疼舅父。不愿让他为自己的隐疾而难受。 他心疼舅父壮志难酬,心疼他身体残缺,所以一次次低头,一次次在舅父面前单膝跪地,背他在背上,驮着他走过许多的路。 但是此刻的晏回南,费力地喘息着,残忍地捡起地上的长枪,割破宋和昶的衣衫,残忍地开口:“你这样的人,真是从头到脚……” 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都让我恶心透了。” 恨意如同毒液一样淬在每个字眼中。 “你真像条狗……”晏回南嘲讽道,但是他也恨自己,居然这么多年都不曾怀疑过宋和昶。 第79章 晏回南一路强撑着受了伤的身体来到京城,鏖战了几天几夜,全部都是凭着满腔的恨意才坚持了下来。但此时此刻,晏回南的腹部已经被血液彻底沾湿,不是旁人的,就是他自己的血。 他浑身被刀枪剑戟砍出数道伤口。 此刻还能强撑着说话已是极限。 在焰焰白日的曝晒下,晏回南再也支撑不住,枪插在地上,他也随之晕厥了过去。 一路跟着厮杀过来的喻霰派人将宋和昶等人押入了大牢之中。 此时大局已定,当务之急是医治好晏回南的伤。 喻霰恶狠狠地看了宋和昶一眼,之后他们会好好地清算这一切。 晏回南昏迷了两天一夜,醒来之后已经彻底乱了套。前朝后宫都知道了皇帝牺牲一事,也知悉了誉王谋反,欲图篡位一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意欲让三岁的皇太子继位,皇太子的生母皇后做太后,垂帘听政,晏回南做摄政王,辅佐幼帝。也有人推举更有能力的藩王继位。 两种观点在朝中各成两派。 但宋鸿煊在御驾亲征时便已经留下继位人选的诏书,诏书上所写之人便是皇太子。 所以在晏回南醒过来之后,已经彻底变了天。 喻霰与李巍却觉得此刻,晏回南完全有能力登基。只要找到一个让世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他便可以顺理成章登基称帝。而这个理由非常好找。 但是晏回南所求不是权势地位,他也不爱万民,他厌恶这个黑暗的世界。 手足相残、忠奸不分、背信弃义、认贼作父……呵。 真是可笑。 幼年时的晏回南便对权势地位毫无兴趣,若是拥有权力的代价是失去所爱,那么他宁可自己生于普通人家,拥有一对康健相爱的父母,好好地遇到一个爱人,与之相伴一生。 从前他被仇恨裹挟,被推着往前走,一路走到黑。如今他被悔恨、痛苦与自责裹挟,他想用余生所有的时间去赎罪。 晏回南不禁苦笑,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谢韵是啊,她是天下最好的人,是他亲手打碎了她。 若是他能早一点认清宋和昶是害了父亲的元凶,他不会将满腔恨意加注在谢韵身上,在整件事中,谢韵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晏回南现在满腔的悔意。 他不要这糟烂的天下,他只想要谢韵。 谢韵是他全部的希望,是他存在的唯一理由。 他对世界痛恨不已,报完仇的他本可以去死,但是谢韵给了他继续活着的理由。 他迫切地想要找到谢韵,若是她不愿再见他,他只要能够远远地见证她幸福就够了。 - 如今,思念也成一种奢望,是他不配。只要想到谢韵,晏回南的心便沉沉地落下来,落到了最低处。 伤好到能行走之后,晏回南便拖着病体来到了天牢。 天牢内阴冷潮湿,发霉腐烂的臭味和流动的尘埃搅和在一起,黏腻地凝结在空气里,随着晏回南往前走的时候,黏腻地附着在晏回南的身上,恶心地钻进他的鼻腔里,只要在这里多待上一秒,晏回南的每一寸皮肤都在被这些流动的恶心的如同鼻涕一样的东西纠缠着。 让人生理、心理上都感到不适。 为什么要选在这里。 因为他和宋和昶,都不配在阳光下谈论过往。 而宋和昶,是比阴沟里的老鼠、粪便里的蛆虫还要令人恶心一百倍的东西。 晏回南现在杀他,只会弄得他满身脏污。 但是晏回南不怕,他已经被毒侵袭,以至于百毒不侵了。 他要亲手了结这一切。 宋和昶被单独关在一间囚室里,晏回南看到他时,他头发凌乱地披散开来,身上的脏污与脏血混在一起,干成了一团又结成块,粘在他褴褛的衣服上和脏兮兮的头发上。 苍蝇、臭虫在他周围乱飞。 他如同一个废人一样倚靠在墙边。 看见晏回南之后,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又移开了视线,而后他淡然开口道:“怎么样,小外甥,胜利的滋味好受吗?这可是我穷极一生都没有尝到过的味道。” 晏回南内心恶心透了这个称呼,但他还是保持了理智,忍着冲上去一刀将他杀死的冲动,问:“当年是你害死了我父亲是吗?” “还有我的母亲,也是你?对吗?” 誉王淡淡地笑了一下,他已是将死之人,已经毫无牵挂,但他却不想让晏回南好受,所以笑着说:“是我。是我的人将你父亲的行踪暴露给大梁,他们生生将你父亲逼到了雪山上,全军将士求生不得,最后全部战死穷骨峡,大雪掩埋了他们的尸骨。我将姐姐的尸体放在小舟上,亲眼看着你抱着她的尸体哭。可是你不知道,姐姐当时的模样,美得像一幅画一样……” “只有我能看到。”宋和昶的眼神顿时变得温柔又感慨,这瞬间激起了晏回南的怒火。 他愤怒地冲上来,一把掐住宋和昶的脖子,怒吼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你的亲姐姐!她对你那么好!” ----------------------- 作者有话说:白天我努力补,这部分有点难写,之前一直写不满意。因为晏子的恨太深,还有宋和昶也恶心到我了。 第68章 悲画扇(8) “亲姐姐又如何?”宋和昶冷笑出声,他的亲姐姐…… “如果我不先一步知道姐姐得到了能够指控我的证据,那么就算是亲姐姐,为了还自己丈夫的清白,也会一定会把证据呈上去。然后亲手将我置于死地。”宋和昶脏兮兮的脸上浮现出痛苦悲伤的神情。 他心痛难受地想到,在这种时候,就算是姐姐也不会顾念什么所谓姐弟之情的。她所爱的人,是晏景同。弟弟从来都不是第一顺位。是在权衡利弊时,可以被抛弃的。 所以与其让姐姐先抛弃他,那不如他先抛弃姐姐。 这也是很痛苦的事情,他痛恨没有人能理解自己的痛苦。 但那是他的姐姐,是待他最好的姐姐。他此生也没有忘记她…… 少时在宫中,他因为幼年意外染疾,落下腿疾,一生不能行走。受尽那些所谓他的手足的白眼、宫人的冷待。纵使他多么勤奋刻苦读书,每每努力取得一些进步,都想要父皇能够多看一看他。 但父皇也从不在意,他全部的努力,落在父皇眼里都无足轻重。 那时的他便知,他此生都是困兽。不是最终被害死,便是被彻底埋没。若不奋起反击,为自己一搏,他此生都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犹记,某年隆冬腊月,有皇子故意让他跌落轮椅,倒在地上,逼迫他像狗一样爬到他面前,舔他的鞋,才会帮他重新弄回轮椅上。 那份屈辱,他永生永世都会刻在心里。如同卧薪尝胆一般,每每他坚持不下去时,都会把这份屈辱拿出来再回味,每一次,都像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所以他后来让那个皇子被流放边地,走了一万里路,半途就走断了双腿,后半途他也是爬着过去的。宋和昶要让他百倍千倍地尝味自己的痛苦! 而在那么多兄弟姐妹中,有且只有长公主待他好,待他最好。从不因为他的残疾就欺辱他,歧视他。甚至姐姐是唯一看得见他的努力、懂得他的天赋与才华之人。 他们兴趣相投,无话不谈。 在他伤心失意时,是姐姐宽慰他,鼓励他。只有姐姐能够看得见他的努力,他的天赋与才华。 在宋和昶的眼里,姐姐是最高贵最耀眼的,也是最善良的。她自幼时学书时,也是众皇子公主中最聪慧的,她立志成为一个心怀天下、心怀万民的长公主。 宋和昶从那时起便希望自己能够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让他的姐姐,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长公主。 他一生都不会忤逆自己的姐姐。 “你怎知她会?”晏回南沉声质问,他的心上在痛苦地滴血。 就因为这种理由吗? 晏回南:“若你不谋反,不害死我的父亲,你又怎会有证据落在旁人手中?!是你恶事做尽,心术不正,才导致的恶果!一切的痛苦,都应当由你来承担,而非我的母亲!” 母亲……他的母亲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无人不敬爱她。可偏偏她是被自己最信任最心疼的弟弟所害。 晏回南极力 压抑自己的愤怒,额角的青筋暴起,“凭什么要我的母亲来承担你的错误!?” 他的父亲刚正不阿、受人爱戴敬仰,誉满天下。 如果不是宋和昶,晏回南的一生都会顺遂无虞,他不求名利权势,也会平安健康地过完一生。他和谢韵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偏偏都是因为宋和昶,他的一生都被毁了。 “她本不该成为你的母亲!”宋和昶像是被触及到了逆鳞,忽然暴起,对着晏回南怒吼,“她该是我一个人的姐姐!可偏偏你的父亲出现了!是他破坏了我和姐姐的关系!” 第80章 晏回南的眉头深深皱起,满眼的惊讶与难以置信,“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他愤而抽出腰间匕首,这匕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晏回南再也无法保持理智,他愤怒地把匕首抵在宋和昶的脖颈之间。 他在宋和昶的身边长大,在他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一直都只见到他温和谦逊的一面。他以为自己的舅父芝兰玉树,可他实际上是个想要把自己的亲姐姐占为己有的变态禽兽? 宋和昶此时一点都不避讳,而晏回南此时此刻的震惊与愤怒仿佛点燃了他的兴奋点,“我说,你的母亲本该是我的……” 他话音未落,晏回南便一匕首狠狠扎在了他的肩头,血液簌簌往外冒。 宋和昶痛苦地大叫,喊声回荡在囚室内。他的脏脸狰狞可怖。 他剧烈地喘息着,“你的父亲才是最恶心的叛徒。他明明说过他厌恶姐姐,他总是惹姐姐生气哭泣,可她最后还是选择他。我不明白,我的一整颗心都牵系在姐姐身上,她却视而不见,只把我当作弟弟。偏偏对那个恶劣的,说着讨厌她的人。他晏景同凭什么?! “他骗我,他明知我喜欢姐姐,还要把她从我的身边抢走!他表面上假惺惺地赏识我,为我打抱不平,背地里却在背叛我!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也要让他尝尝被人背叛的滋味!” 晏回南没有想到父亲母亲在他少时告诉他的,他们之间乌龙的相遇相识,起初闹了许多矛盾,最后误会解开之后才互通心意,这样的爱情故事,其中居然穿插了一个如此恶心的禽兽。 他们之间的爱情,在现在还要被诋毁。 晏回南不想再听他说一个字,他只想让他被千刀万剐,像削成一片一片的鱼脍一样的肉片! 晏回南咬牙切齿道:“我把你当父亲,谁知道你这个老畜生,真他娘地想当我爹?你去死吧!” 话音刚落,他便顺势从宋和昶的肩头开始,锋利的刀刃轻轻一划,便削下来一块血淋淋的肉片,飞落到地上。 宋和昶疼得汗如雨下,牙关都要要碎了,“死兔崽子!啊——你居然……你居然敢这么对我!啊——” 但既然晏回南不会放过他,他更不愿意让晏回南好过。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痛苦地质问晏回南:“亲、手、杀死、谢韵、的感觉、如何……啊——” “你休想骗我!”晏回南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我把山都翻了个底朝天,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宋和昶却不以为然,像条狗一样猛烈地喘息着,缓了好久才能说出话来:“……谁说她一定会死在山上,你以为……我、不会、留……后手吗?” 什么?! 晏回南好不容易找回的希望,此刻因为宋和昶的话再次动摇了。 他内心的恐惧再次泛滥成灾,他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跳出他的胸膛了。 “你胡说!你根本不知道……”晏回南反复想要推翻宋和昶的话。 但是宋和昶却只是说,“她只要逃出那座山……呃啊——” 晏回南又削下来他肩上的一块肉来,但宋和昶坚持着要击溃晏回南的防线,他清楚地知道晏回南的弱点,“就会被我的人截杀。晏回南……这都是、因、你……啊!” 现在的晏回南已经彻底被逼疯了,他不相信……他绝对不会相信的! 只要没有看见谢韵的尸体,那她就一定还活着。 只要想到谢韵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晏回南就能够忍受全部的痛苦与折磨,他就会怀着愧疚活下去,直到找到谢韵。 他不允许任何人否认她存在,否认她还活着。 如果有,那么他就亲手了结这个人! 他杀红了眼,一刀一刀……一刀一刀地割下宋和昶的肉。 他恨极了眼前这个人,即便是听到他连天的惨叫声,也不能缓解晏回南心头的恨意。 宋和昶因为自己扭曲的念头,贪婪的欲望而葬送了无数人。 那么他就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的罪孽,即便是剥皮抽筋也不能赎清。 到后面,宋和昶不知什么时候被疼晕了过去,又不知死在了什么时候。但是囚室里满地的血,汪了一摊血水,落在地上的肉,迅速有饥饿的老鼠臭虫爬满,啮齿咬肉的声音,密密麻麻地落在晏回南耳朵里。 周围囚室里的死囚犯见状都忍不住恶心地连连呕吐。 可是晏回南整个人都麻木了一样。 出来时,他全身都是血。 刺眼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照得他眩晕,睁不开眼。如此明朗的天气,碧蓝的天空仿佛被荡涤过一遍。 可是晏回南无法被晒透,无法被照亮。 他的心头深深地郁结着一团乌黑的气,堵得他发慌。 卢龄玉在宫中当值,碰见禹禹独行于宫道上的晏回南时,就连卢龄玉也被吓到了。晏回南简直是个血人!一身腥的血气味,所有见到他的人,远远地便躲开了。 在见到卢龄玉的时候,晏回南声音沙哑,“劳驾,拿件干净衣服,我怕回去熏到朗儿。” 晏回南的衣裳有许多也是宫中尚服局制作,所以这里有些合身的成衣,卢龄玉连忙让人去拿了来,又叫人备好热水,让晏回南去洗洗。 临走时,卢龄玉还是忍不住对晏回南说,“活着,照顾好晏朗,这才是你对韵儿的交代。” 晏回南沉默不语,他真的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 - 白下城。 谢韵正在医馆坐诊,“大姐,请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她看了一会儿之后,“你的舌苔发白,平日里是不是肠胃不太好?” “是啊,我就算是吃酸的也不见助消化。” 谢韵淡淡笑道,“这并非吃酸的便可,我给你开服药,你回去照着方子煎煮,每日一次,饭后饮下,忌荤腥辛辣,一个月便可调养好了。” “多谢女医仙!” 上午的坐诊结束之后,谢韵忽而听闻旁边有人讨论起了半月之前发生在京城的事。 “你听说没,之前传的大将军战死实则是誉王为了谋反而散播的假消息!现在大将军回来之后,扶持幼帝登基,斩除奸佞,真是大快人心!” “真想不到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平时传得贤德王爷,天子之师,居然是个妄图谋权篡位的大奸人呢?!” “诶!你们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 “是被大将军亲手,一刀一刀片儿成人肉片,活活割肉而死啊!” “啊??”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啧啧称奇。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啊?这不可能吧?大将军可一直十分尊敬誉王这个舅父呢。” “这我就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这世间流言,真真假假,说不定是假的,又说不定就是真的呢?他们上面贵人的那些事儿,哪能都让咱知道啊?”路人甲说。 果然……当年害死晏回南家人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尽管已经认清了无数次这个现实,但谢韵的心头还是忍不住酸涩胀痛。她曾以为,自己在晏回南那里会是一个意外。 可在他眼里,自己也是害死了他母亲的仇人。 他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仇人手下留情? 最后,她释怀一笑。恰好此时一个少年领着一群小厮,嚣张地走了进来,“医师姐姐,今日我家宝船回来了,我上次说了要送你一车珠宝首饰,说话算话!走,我领你去挑去!” 谢韵蹙眉,没把他的话当真。绕过他走开了,笑着说:“你爹娘等你回家吃饭呢,快回去吧,宝贝疙瘩!” “诶!医师姐姐——”温垚不甘心地又叫了一声。 干嘛啊!他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他已经连续吃瘪一个月了! 到底怎么才能不被她看贬啊!该死! 如是想着,温垚气得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花盆。 临走时恰逢听到有人谈论到:“诶,你们知不知道,这大将军的夫人不见了,他正满天下找人呢!” “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吧,这可是我在宫里当差的一个亲戚说的。将军怕吓着那夫人,所以啊,派了自己的大量人手,悄 默声儿地找呢!” 温垚嚣张又不屑地来一句:“那这大将军人肯定不怎么样!老婆都能跑了,不是家暴就是他不行!” 他家世代从商,他向来厌恶这些挑起战争之人,管他什么大将军小将军……连老婆都哄不好的,就是差! 说完,温垚又吊儿郎当地追上走出去很远的谢韵,“医师姐姐!医师姐姐!“ 发现谢韵不理他,他气急败坏道:“谢韵!你再把我当成小孩儿我要发火了!我发起火来很可怕的!” ----------------------- 作者有话说:来噜~嘿嘿嘿,温垚出场了。 第81章 第69章 松梢月(1) 题记梦中人如同天上月,夜夜常思念。 - 寻人的命令发布下去之后的一年间,每隔一两个月便有消息传回来,派出去的人说是有见到和画像上相像的女子,晏回南总是第一时间便赶过去,但总是失望而归。 将军府内有一株好大的玉兰树,到了开花的时节,虬枝盘曲的苍老树杈上便缀满了花,伸向高远清朗的夜空。晏回南站在门庭前,闭上眼睛缓缓地向前走去,走的过程中他朝右侧伸出手,虚空握着。在清香四溢的花香中,他在想象。 想象着,他携妻夜游中庭,暗香浮动,微微仰头恰见一轮圆月遥挂枝头,风动花动,人心也动。 这样的想象,晏回南将它当做一种奢侈的想象,只有在他思念到极致的时候,他才允许自己做出这样贪婪的行为。 二十步便可走到玉兰树下,到这里就是对他的遏制。 他不可以再想了。 想念谢韵,都是上天给他的赏赐。他这样的人,连想念谢韵都不配。 走到这里之后,晏回南缓缓地睁开眼,眼前一片空空荡荡,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春风也显萧瑟。他的手和心都是空空荡荡。 他缓缓地垂下头,任由孤独、悲伤与痛苦在自己空旷的身体里游荡,只有这种夜深人静时,他无事可做,才会放任自己的悲伤肆虐,一点点蚕食他。 不知不觉中,晏回南已经走到了密室里。 这里……曾是谢韵为他解蛊的地方。 现在密室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晏回南十分自然地走进去,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点燃了一旁的篝火,火中放着一块烙铁。 在等待烙铁被烧热的时间里,晏回南一件一件地褪去了自己的上衣。古铜色的肌肤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一层薄薄的光,结实的身躯上却几乎没有一块好的皮肉,满是疤痕。 刀枪剑戟,数不胜数的伤疤,全都深深地留在了晏回南的身上。 待烙铁烧得又红又烫的时候,晏回南面色麻木地拿起火红灼人的烙铁,对准了自己左边的心口,毫不犹豫地怼了上去。 一阵滋啦声中,晏回南的表情随之变得狰狞扭曲,面色惨白地像死人一样,他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哀嚎,想要生生地把所有痛苦的声音吞回肚子里。 但人终归是耐不住如此非人的折磨,即便是晏回南,可他这一两年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想个法子来折磨自己,原本康健的身体,如今也是徒有其表,实际上内里已经伤痕累累。 “啊——咳咳——”他痛苦地低吼出声。 烙铁烫地他左心口的那块肉都熟了,散发出一股烧肉的焦味。 晏回南却倔强地没有把烙铁拿下来,烙铁触碰到身体的那一瞬间,晏回南身上的汗如同雨一般,顺着他的背脊滑落到后腰,最后沾湿了衣物。 直到烙铁快要粘在他的身上之前,晏回南才把烙铁拿下来。 而他也因为过于痛苦,意识模糊不清,蜷缩着倒在地上,痛苦地拧着眉。脑海里涌现出谢韵在火场上可能面临的困境与痛苦。 他就恨不得一刀杀了自己。 他明明可以亲手杀了谢青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如果他不用这种方式,也许他会在那座山上见到谢韵,那么他就可以留住她。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再次醒过来已经时,已经是后半夜。 晏回南推开密室的门时,却意外地看见刚要两岁的晏朗,小小的一团依靠在密室外面的墙壁上睡得正熟,身上盖着一块小小的虎皮毯子。 寒真陪着在一旁守着,见到晏回南出来,寒真连忙站起来解释道,“将军,小少爷今天原本已经要走了,但是不知道怎的,听见了里面的声音,哭着闹着一定要等到你出来才肯走。奴婢拉也拉不动。” 晏回南内心顿时自责不已,又心疼不已。 小小的孩子就这么倔,在这冰凉的地面上坐了大半夜。又因为哭了许久,白皙的小脸上,现在两只眼睛都是红红的,还有未干的泪痕。 晏回南心疼地抱起晏朗,小团子被养得很好,胖嘟嘟的,重量十分扎实。 “辛苦你了寒真。你退下吧,我抱他去跟我一起睡。”晏回南轻声道,生怕吵醒了晏朗。 但晏朗一被抱起来,就已经感觉到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父亲就撇了嘴开始哭。 眼泪一刻不带犹豫地就掉了下来,小小的孩子心疼地抱着父亲,哽咽抽泣道:“父、父亲,呜呜呜——朗儿听到父亲的声音,你、你是、是、是不是、很——疼啊?呜呜——父亲、别、别丢下,朗儿……” 晏朗抱住父亲时,恰好碰到了晏回南胸口的伤口,但是他不想让晏朗担心,生生地忍住了。只是说话时,声音无比虚弱:“不会的,朗儿是父亲现在最重要的人,父亲不会丢下朗儿的。朗儿别怕啊。” “呜呜呜——嗯。”晏朗哭成了一个小泪人儿,但他十分懂事地点点头。 晏回南咬牙忍着疼,一路抱着晏朗走。 一旁的寒真听到晏朗哭得如此可怜,心都要碎了。忍不住偏过头去擦眼泪。 当初谢韵离开,没有带上寒真,是不希望寒真跟着她过朝不保夕的生活。寒真心里都懂,她也希望夫人自由。 可是她没有想到当初那一别,竟再也没见。 只是如今夫人生死未知,下落不明,小少爷又这么小,寒真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好小少爷。 可晏朗人虽小,但十分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十分快。 每次见不到父亲,就知道来密室这里找。 寒真隐约知道将军在密室里做什么,她每次看见将军虚弱得面无血色,步履蹒跚地走出来时,但是她不明白,将军如今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将军,奴婢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寒真心中气恼又疑惑。她气得是,晏回南只会在彻底弄丢夫人之后做这些事。 晏回南:“有罪之人,难道不该赎罪吗?” 此话一出,寒真怔住了。 因为从前将军也曾如此对夫人说过。 那时候的寒真还不知道,原来当初将军对夫人的恨如此之深。 现在将军又说这句话,用来约束自己。 寒真希望夫人自由,可是却不希望是现在这样 ,生死未卜。 “哪怕将军要惩罚奴婢,奴婢也要说。将军你如今做这些又有何意义呢?不如早些找到夫人,然后当着夫人的面,求得她的原谅。”寒真追在后面说。 晏朗听不明白他们说的,只是懵懵地看着父亲。 晏回南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说:“如果可以,我愿意拿我的命来换谢韵的原谅。” 寒真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们都找不到谢韵。 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春去冬来,晏朗依旧时常在密室外等待父亲,有时候会不小心睡着,有时候不会,因为他要温书,要背李巍伯父留下的文章,自从幼年时的某次,他听见父亲痛苦的叫声之后,他再也没有听见过密室里的动静。 父亲曾勒令不让晏朗靠近密室,但是晏朗总有办法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晏回南的影响,晏朗也有着一股不怕死的倔强。 只要他用自己的生命威胁,就没有人敢拦他。 时间一年一年地流逝,晏朗见到父亲每次出来,都比之前更加虚弱之后,也知道了父亲在做一件十分重要,但又十分痛苦的事情。 他也曾哭着闹着让父亲不要这样做了,可是父亲事事都顺着他,唯有这件事父亲从没有改变过,而是如同晨昏定省一样,是父亲必须完成的任务。 晏朗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什么时候会到头,他幼年时对这间密室留下的印象只有恐惧。 他在密室前看过了春华秋实、夏荷冬雪,时间一点一点往前走,晏朗也一天天长大。 转眼间,六年时光悄然而过,这六年间,晏朗也随父亲走遍了天下的各个地方,见过了不同的风光。 他知道父亲是去寻找母亲,晏朗从未见过母亲,但是他也十分思念着母亲。 每次见到月溶伯母时,晏朗就会照着父亲口述的那样,再结合月溶伯母,想象着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她会医术、能像工匠一样制作各式各样神奇的东西,她的母亲美丽,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丽。她善良温柔,有时候如果李伯父的孩子们犯错了,月溶伯母也会责备他们。 但是母亲一定像父亲一样,不会责备他。 父亲说母亲十分爱他,只是因为父亲犯了错,害得母亲找不到朗儿了,所以才一直没有来见朗儿。 母亲偶尔也有些笨,一直找不到朗儿就是因为母亲迷路了。 “没关系,朗儿和父亲一起去找到母亲就好啦!” 第82章 小小的晏朗见到月亮,就会想到母亲。 因为父亲说,母亲一定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和朗儿看着同一轮月亮。 朗儿的名字里也有月亮。 “朗”有明亮之意,与母亲的小名是一样的意思。 朗儿是母亲很宝贝的孩子,所以才叫朗儿。 可是某次,朗儿起夜,看见父亲在轩窗前,手中拿着一张纸,一直看,一边看一边哭。 可是次日醒来,父亲又是一副温柔的样子,抱着朗儿,给朗儿穿衣服,陪朗儿看书习字。 父亲看上去不像是哭过的样子,他便以为是自己昨天做的梦。 直到再一次从李巍伯父家下学归来,晏朗真的看到父亲哭了。 父亲哭着抱住他,告诉他,他们要去江南寻母亲。 第70章 松梢月(2) 临行前,晏朗一定要去和自己的哥哥姐姐们告别。 是李巍家的两个孩子,他们的年纪比晏朗稍大一些,晏朗自幼便同他们一起长大,与他们一起度过了自出生以来的人生中最快乐的几个年头。 即便晏朗是晏回南的宝贝儿子,也难免不会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尚且年幼的晏朗心智尚未完全,偶尔接触到这些声音时也会受到影响。 曾有人对晏朗说她的母亲是大周的罪人,尽管被晏回南发现之后,那人被晏回南乱棍打死了,但晏朗小小的内心还是十分受伤。 他很向往自己的母亲,很喜欢父亲对他描述的母亲,时常在梦中幻想母亲与他生活在一处。 他偶尔也会责备父亲,如果父亲没有犯错,母亲也许就不会离开自己。 但父亲也对他很好,他又舍不得责备父亲。 他只想早点找到母亲。 “朗儿,这些东西给你。”李自濯拿出他和妹妹一起为晏朗求的平安符,还有他们亲手做的礼物,“希望你和晏伯伯一路平安,这个小木马是我刻的,我妹妹给你的母亲做了一条手链,如果你找到母亲了,也请帮我们把这些礼物送给他。” 晏朗不明白哥哥姐姐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给他,直到李自濯又说:“我母亲说,谢伯母是很好的人。我们想把这个东西送给她,想请求她回到你的身边。” 尽管晏朗今年才六岁,但晏回南没有娇惯着养他,很多方面他都教导晏朗要独立自强,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坚强。 晏朗也觉得只有自己乖巧懂事,长成非常非常好的小孩子,母亲才会喜欢自己。 所以很多事情他都努力锻炼自己,让自己变成优秀的小孩。 他从三岁便开始学习,尽管晏回南并不强求他那么小就苦学,但是在晏回南忙得顾不上时,晏朗自己就会抱着书看,不懂的就用小包裹,自己倔强地背着小包裹来问自濯哥哥。 时常抱着书看到很晚,小孩子容易犯困,困了就抱着书睡。一边睡一边等晏回南忙完公务回来。 今天的晏朗也背了一个小包裹,他把哥哥姐姐给自己的礼物都好好地放进包裹里,背到身前,用手轻拍拍,确定它们都放好了,才肯定地对着哥哥姐姐用力点点头:“嗯嗯!朗儿知道了!” “朗儿和父亲去过那么多地方了,朗儿不怕的!这次我和父亲一定会找到母亲的!” 李自濯表面上高冷,但内心也是个十分柔软的小男子汉,在弟弟面前强装镇定地走上前去,摸摸弟弟的脑袋,将弟弟抱在身前做告别,“嗯。” 他没有问朗儿会不会失望,之前的许多次……晏朗回来之后心情都不好。 他会闷闷不乐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玩,一直看书,不知道有没有因为羡慕别人有母亲而偷偷哭。他只会跟哥哥说自己不高兴。 却不明白,他这个情绪名为:失望。 晏朗如此,晏回南亦然。 无数次地前往,无数次地满怀希望又落空。 他的心脏已经麻木如坚硬的石头,无论如何摔打都那么顽固。 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他就会前往。尽管这一次传回来的线索也十分模糊,是一个商人曾见过一个人与画像上的女子长得相似。 但这个人的身份不明,下落不明,只知道是在江南。那商人也只是匆匆一面,觉得貌美异常,难以忘记,却不知那人的身份究竟是为何。 之前已经有过许多这样模糊不清的线索了,有些是为了骗赏赐,有些是故意要引诱晏回南过去加害于他,晏回南都没有放弃,他都去了。 只是全都失望而归。 这一次的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结果。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内心慌乱不安,却又隐隐地跳动不停。 江南,是他和谢韵幼年时最后一段美好的记忆。在那里,他明确了自己对谢韵的心意,不是对漂亮妹妹的简单喜欢,不是弄丢一个小姑娘的愧疚。 而是想要吻她,想要占有她,想要娶她为妻的那种深深的欲望与情意。 他自嘲地幻想,谢韵如果在那里,那她是不是也不曾忘记他们在江南的那段记忆。 他内心强烈地期盼着。 - 两个月后,白下城内,清风阵阵,巨大的画舫内温垚和一膘肥体壮的壮汉围着桌子相对而坐,而在温垚的身旁坐着一位看上去身形瘦削小巧、气质温润出尘的男子。 但仔细看上去,又会觉得这名男子的面部线条过于柔和,有些像女人的面貌。 “温老板,云老板,我的兄弟们也要吃饭,你们既要走这条水路,却又只给这么一点,我如何能喂饱我的弟兄们呢?”壮汉名叫房震,是这条江上最大的土匪头头,战乱年代发迹起来,如今战争少了,他凭借着自己当年收拢的一小部分势力,在这江路上称王称霸,温家的生意要想从这里往内地走,必须要从房震的手下过。 温垚平时爱使一把折扇,这扇子内暗藏玄机,实则弹开 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不过是刀尖太短小,但足够锋利。温垚的左眉心不住跳动。 温家好歹是皇商,但如今白下虽是副京,但如今的白下县尉贪腐无比,与当地的匪患勾结,温家也无可奈何,如今居然要同一个土匪对坐,谈论这无理的条件。 温垚没有耐心再和这贪婪无度的蠢货掰扯,他早已忍无可忍,只要他的折扇向前一挥,他就能划破房震的咽喉,杀了这个混蛋,“房大当家的,你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是打量我们非走你这一条水路不可了吗?” 房震却不以为意,笑着摊手,“温老板神通广大,你有别的路走,房某也管不到你。但你若要从我这走,就得按我的价来!” “你!”温垚激动地险些拍桌而起。 但被一旁的谢韵看了出来,她放在桌下的手按住了温垚,劝他不要轻举妄动。 她和温垚虽然也带了武艺高强的镖师与训练有素的护卫,但这房震是多年的土匪无赖,面对面打斗双方谁胜谁负,犹未可知。但最怕的是这房震使阴毒的手段。 谢韵是见识过阴毒的手段的,如今她和温垚算是合作的关系,她不能让温垚出事。 “房大当家的,我们都是多年合作的老朋友。今天若是谈不拢,内地的生意嘛,我们的确是会损失些,但温家还有海外的生意,还有北方的生意,温家总归是不会倒的。但就这些年温家给你赚的数,你还能从谁那赚到?如今大梁虽然被打到了沙漠,但锦州以西,治理混乱,除了温家,谁敢冒险去那做生意?你又宰得起谁?”谢韵将眼下的现状对房震说出来,“做人若是太贪——迟早会阴沟里翻船的。” 谢韵的声音渐渐冷下去。 她说的意思房震也明白,他这些年在温家也赚了不少。 但是怎么会有人嫌钱多? 而且他气恼的是,原本说好的只有温垚同他来谈判的,如今却出现了一个难啃的骨头。这云老板是在白下城内开药堂生意的,医术高明,能妙手回春,名声不小。 重点是他虽然生意不算大,但是温垚却极为重视他,否则一个刚刚继承家中生意的人,如何能在商场中游刃有余。 这云老板简直像是温垚的军师一般,只要有他在的生意,就别想多占多少便宜。 这小子年纪轻,前两年刚接手温家的生意,做事果敢却略显鲁莽,是个好糊弄的愣头青。他刚刚瞧着温垚已经有些动怒,若是温垚动怒,这事就好办了。 只要他拿住了温垚的把柄,不愁不能向温家多要些钱。 可是却被此人拦住了!真是该死! 这让房震心中压着一股无名火,总觉得自己横行多年,如今想要涨过路费,却吃瘪了。这让他十分不爽! 最后他不得不按照原价给温家,甚至在谢韵后面的各种话术诓骗威逼之下,甚至价格压得比从前还要低,他还得帮温家把沿江一直到衢州的路都清理干净,保温家的商船一直到衢州都顺遂。 最后温垚和谢韵离开时,温垚满脸得意欢喜,谢韵一脸平淡,甚至气得夺过温垚的扇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愚蠢! 第83章 房震则是一脸懵,且一肚子火。 但是谢韵和温垚走后不久,房震便接到一条消息,有一队人马,从马车看,应当是富庶人家,且护卫不多。 只要派一队人马去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便能顺利拿下。 房震原本不一定瞧得上这一队人马,但因为刚刚被云老板狠狠坑了一顿,就拿这群人当泄愤了!他派了一队人马去埋伏着。 而谢韵虽然离开了,但她担心房震吃了大亏,会派人跟在后面对他们不利,便留了个心眼,派人藏在暗处探查房震的动作。 果不其然,他派了人出来! 从行动的方向看过去,房震虽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但也没安好心。 谢韵最见不得房震作恶,没见到也就不多管闲事了,但既然让她碰上了,她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和温垚带着人手跟了过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山道上有一队人马过来,重重草木遮蔽之下,谢韵看不清坐在前面马上的人究竟是谁,但她看这马车的豪华程度,并不十分豪华,但看得出马车的精致,应当就是普通的有钱人。 若是被房震这么一劫,可真是倒霉。 所以在房震的人冲出去之后,温垚也派人跟了上去,见机行事。 ----------------------- 作者有话说:猜猜是谁? 第71章 松梢月(3) 房震的人冲出去时,使了他们山匪最惯用的法子,先用几支箭射中了车队的所有马匹。 因为距离太近,所以即便在晏回南和司文已经反应过来时,马儿已经被箭射中,受惊而往前狂冲了一段距离之后,又因为被射中了要害,终于倒下。 自从四年前彻底将楼承击败之后,晏回南已经许久不曾动武,而他多年折磨自己的身体,他原本康健的身体如今已是伤痕累累,外伤不足提,内伤才是最严重的。 谢韵离开的这六年间,晏回南每每想到谢韵曾经险些被长衡公主的蛇咬伤,而他当时连最基本的关心都没有给她,他便心如刀绞。 所以这些年晏回南除了用烙铁自虐一般地反复烫自己心口之外,还养了毒蛇,甘愿被毒蛇咬,以此来赎自己的罪。咬伤之后又以猛药压制下毒素,长此以往,他的身体内毒素清了又有,一点一点积攒,前两年他的身体便彻底垮了。 每到春夏交际之时,极易感染风寒,一旦染上便难好,终日以汤药吊着命。 此次临行前,晏朗去找哥哥姐姐道别时,喻霰和李巍也十分担心晏回南的身体。 本想阻拦,但他们都心知肚明,谁也阻拦不了晏回南。除非他死了,否则他不会放弃寻找谢韵的。 而晏回南又不让自己死,就吊着那么一口气,一定要找到谢韵。 愚蠢又固执。 他们的马被袭击之后,黑压压的一群人从山坡上如同狼群一般冲下来。司文和护卫立即冲上前去应敌。 而不远处的温垚见到房震的人射箭射中了那富人的马之后,心道不好!担心他们会吃亏,连忙带人去帮忙。 “谢韵,你待在这里就行,别过去,太危险了!”温垚不忘叮嘱谢韵,他还留下些人手在一旁护着她。 谢韵点头,“嗯,你小心。” 房震这次派来的人不多也不少,但也有二三十人。这些人今日心中都因为在温垚那吃了亏,心中憋着一口气,要从眼前这条大鱼身上讨回来。所以打劫起来也毫不含糊。 但能跟在晏回南身边的,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面对这群不足为惧的山匪还是信手拈来。 有人拿着一把大砍刀,对准了司文便冲过去,手中挥舞的大刀带着凌厉的风向司文砍去,司文刚刚解决完一个人,抬眼便见到这把大刀,刀刃险些就要落在司文的脖颈上,但他一个利落的转身,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下一瞬,这贼人的刀来不及收回去,司文则是贴着他的刀身,一步跨到此人的身侧,手起刀落间,便戳中他的脖颈,那人立即疼得倒下去,痛苦挣扎,血流了一地。 接下来,司文轻易便斩杀了几人。其余人也同样。 而温垚蒙着面在其中也 帮忙斩杀了几人。 他们只留了一个活口。 司文问:“老实交代,你们是什么人?” 司文跟在晏回南身边多年,虽然气势比不上晏回南,但是如今但凡拉出一个人来,面对司文身上这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都会忍不住由心底生出一种恐惧。 更何况司文审过的犯人,比这群人吃过的米还多。 那人根本挨不住司文几句盘问,便和盘托出了。 在这群人冲出来的一瞬间,晏回南便弃了自己的马,冲上马车将晏朗抱在怀里护着。晏回南看得出温垚是在帮他。但他来不及同温垚说话,因为他担心刚刚外面的这一阵打斗声会吓到晏朗,他要先安抚好晏朗,司文被派去前方清道了。道谢之语交给了一个副将。这副将是前些年刚被提拔上来的,也是骁勇善战,名为滕野。 滕野道:“多谢侠士出手相助。” 温垚听滕野的口音,是乃大周最为正宗的官话,白下虽为副京,也说官话,但总归是带着一些南方口音,与北方口音有略微不同。他多年行商,走南闯北过,从他们这群人低调但不失奢华的衣着打扮、车马便能推断出,他们是京城人士。 “不客气。”温垚问,“这一带匪患不断,听你们口音不是白下人,从这里走时要多加小心。你们是要去白下城?” 滕野:“正是。” 温垚见他们的样子,不像是去经商,便问是做什么的。 滕野也不避讳,“寻亲。” 寻亲? “是寻什么人?” 滕野:“我家夫人。” 一听滕野说是寻他家夫人,温垚心头的警钟大响,因为他自在白下第一天认识谢韵时,便感觉她不是一般女人。虽然这世间偶也有女医者,但女医者并非寻常女子可为。 而谢韵周身散发出的温柔坚定、知书达理的气质,都不是寻常女子会有,至少也是生于富贵之家,受过教,才能成就如此优秀的女人。 更何况,谢韵不仅仅会医术,她永远都在惊艳到温垚。六年了,温垚已经无数次被这个女人折服,每当他觉得谢韵这次总算是江郎才尽了吧,她又能有别的地方让温垚感到佩服。 这样的女子,温垚从不曾见过。 越是与她相处,越会发现,美貌是她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而与此同时,谢韵的身边还有一个神秘的、笑面虎一般的弟弟,一个冷漠、杀人不眨眼的侍从。也正是这两人的存在,让温垚这么多年都只能成为谢韵的合作伙伴,只要谢韵没有点头,便谁也别想为难她,强迫她什么。 谢韵绝非寻常江南女子。她身上有着太多秘密。 而谢韵也的确让温垚帮助她掩藏自己的身份。他想,谢韵应当是在躲避什么人。 所以当滕野这群京城人士来了之后,温垚的内心也隐隐跟着不安。虽然他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夫人,是不是谢韵,但温垚不得不设防。 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是谢韵想要避开的人,那他就不会让此人再靠近谢韵! 恰在此时,谢韵过来了。谢韵过来的一瞬间,滕野便有一些恍惚…… 谢韵此时还是一身男人的装束。 滕野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居然把一个男人看成了他家夫人?!这怎么可能? 刚刚谢韵带着人在旁边观战,等到房震的人都被杀了之后她又命人去附近探查,是否还有埋伏。得到的结果是没有,她才放心带着人过来寻温垚。 谢韵问:“怎么样?刚刚没受伤吧?” 她在来的路上,见到与温垚说话之人,她总觉得有些眼熟。但又实在想不起自己究竟有没有见过此人,是在哪里见过? 正准备再多看一眼时,温垚忽然一把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抱着。 ! 这死小子是在干什么? 谢韵不是看不出温垚的心思,这六年来,温垚起初肆意张扬,就差在全白下城宣告自己要追求谢韵。但是自从温垚被谢润揍了一顿之后就老实了,一直老实到今天。 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天天跟在谢韵身后叫她姐姐,或者玩玩她的头发。 谢韵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但她知道温垚做事不是没有分寸之人,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便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用只有温垚能听见的声音问:“你干什么?” 温垚没有回答她,但是他把谢韵的脑袋正好按在了他的心口处。 谢韵能清晰地听到、感知到他的心跳在逐渐加快。 谢韵比温垚大了几岁,也经历过温垚这个年纪,怎么会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这剧烈而狂热的心跳,让谢韵一时之间都愣了神。 但她身后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只听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刚刚安抚孩子,还请侠士多包涵,未曾第一时间出来亲口道谢。” 第84章 这个声音,谢韵觉得十分熟悉。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谢韵感觉自己的心紧缩了一下。 但是那人的声音铿锵有力,说话时总是骄傲地像一头昂扬着头的王者,虽然声线相似,但是怎么会是他?他的声音没有这么温柔,这么虚弱…… 下一秒,温垚年轻的声音响起,与前者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 温垚的声音年轻极具活力,带着丝丝敌意又不失骄傲,“无妨。” 那人又道,声音中夹杂着怀疑:“这位是?” 温垚猜眼前这人,也并非寻常商户,于是不急不缓道:“内子害羞,大人莫笑。” 晏回南瞧着这背影确是女子的身形,若不是温垚说内子,常人其实难看出她的女儿身。应当是夫妻情趣。 “敢问侠士尊姓大名?”晏回南问,“你帮了我,待我进城后,必亲自登门道谢。” 温垚却不想继续留在这里,虽然眼前人说话得体妥帖,声音里甚至还透着温柔。但温垚明白,刚刚他即便不出来帮忙,此人也能轻而易举解决这些土匪。 毕竟外面乱做了一团,他还能气定神闲地坐在马车里哄孩子。 就说明他从头至尾都知道,这群人奈何不了他,甚至连马车都难以靠近。 于是温垚简单说了几句便带着谢韵转身离开,待走出几步之后,他连忙带着谢韵上马离开了。 晏回南刚刚全幅心思都在被吓哭的晏朗身上,出来道谢时也并未仔细看周围的环境。 可是等到温垚带人离开之后,他越想那个背影,越觉得眼熟。 他脑海里甚至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人的背影,有些像是他的妻…… 不能让他离开! 晏回南顿时坐不住了,他立即派人去追,但只追到一些温垚的家丁和镖师。早已不见温垚的踪影。 在一旁的滕野见状,才将自己刚刚自我怀疑的猜测说出来,“将军,那人的容貌与夫人十分相似……” 晏回南难以置信地看着滕野,他忽然觉得双耳传来一阵刺耳的锐鸣,后脑某处阵阵地发疼。 那刚刚那人所说内子……是在说谢韵吗? 胡说什么呢?谢韵明明是他晏回南名正言顺娶回去的妻子……他现在在胡说什么? “追!去给我把人追回来!”晏回南顿时一改往日温润形象,又恢复成了当年那个暴虐的模样。晏朗极少见到父亲这副模样,被吓了一跳。 但刚刚他们说的,是在说母亲吗? ----------------------- 作者有话说:抱歉,三次工作有些繁忙,而且这几天在忙着换房子的事情。中秋三天我努力多更!把欠大家的更新给补上。 第72章 松梢月(4) 谢韵莫名其妙就被温垚带上了马,跟逃命似的。 她不满自己的头发都被弄乱了,气恼地转过头问:“温垚!你刚刚在胡说八道什么?” 温垚原本因为刚刚突然出现的一群人,内心慌乱不安,神色凝重,嘴巴绷成一条线。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就是来找谢韵的人……但是他们让他内心充满了不安。 如果是,该怎么办? 谢韵会选择跟他走吗? 他看刚刚那人还带着一个孩子,难不成让谢韵回去做继室?给别人养孩子? 不行,他要保护好谢韵,不能让谢韵和这个男人见到。 谢韵恼火的声音将温垚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是看那人贼眉鼠眼,看着不像好人,若是他看见你这么貌美,我岂不是又要多一个竞争对手了?是吧,姐姐?” 谢韵根本没见到那人的模样,就被温垚一把揽进怀里。她根本不相信温垚的鬼话。他们骑了一段之后,眼见着就要抵达一家驿站,谢韵夺过了缰绳,控制马儿停下之后,一把将温垚推下了马。 “你自己想办法回去吧!”谢韵勾勾唇角,笑得灿烂。 居然敢占她的便宜了?! 话音刚落,谢韵便“驾”得一声,马儿踏着秋叶,一路往白下城疾驰而去。丝毫没有等温垚的意思。 “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嘛!”温垚跟在后面喊。 喊完委屈地皱着眉,自言自语道:“那还是我的马儿呢……亏我还担心你遇上麻烦。” 但是他看着谢韵扬长而去的背影,心仿佛都跟着她飞去了。 他在内心暗暗发誓,无论是谁,都不能跟他抢谢韵。他不会放弃的! 如是想着,他的内心顿时燃起一股热腾腾的烈火,仿佛又有了无限的动力。 至少这六年,都是他陪在谢韵的身边,他不相信这六年时光有旁人能比得上。 驿馆的茶博士眼色好得很,在驿站内看了外面这么一出好戏之后,笑嘻嘻地迎上来问温垚要不要马,还说是有匹健壮好马,定然能追上前面那女娘。 温垚不满此人在一旁看他笑话的样子,不满地瞥他一眼,但还是扔了一袋子钱给他,道:“就要那匹了。” “得嘞~” - 一直到进城,晏回南都没再见到温垚的踪影,更别提见到谢韵了。而且当时那人忽略了晏回南问的姓甚名谁,想必对方也是有所警惕。 他抓到的那些人,镖师只认钱财不认人,家丁都是签了死契的,宁死也不说出来。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晏回南不敢轻易杀人。 如果那人真的是谢韵,那个男人能够与她如此亲密,他们之间一定相识。以谢韵的性格,不是什么随便的人,都能如此对她的。 他担心自己若是再用强硬的法子,那么谢韵就真的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他现在不能允许自己做出一点会伤害到谢韵,或是会反感到谢韵的事。 想到这里,他探出手温柔地摸了一下正在熟睡的晏朗。在有了晏朗这些年之后,晏回南似乎越来越能体会到谢韵的那份温柔,对世人的温柔。 她温柔待人,个性又有韧劲。 晏朗似乎在冥冥中成为了谢韵留给晏回南的一剂温和良药,一点一点地治愈他心中的伤,抚平他的暴虐。 这几年内,晏回南深感自己的杀孽太重,老天才一直不让他与谢韵重逢。所以他除了会折磨自己赎罪之外,他的心性也愈发温和稳重,终年茹素。 在城外的匆匆一瞥,他越发觉得那个背影就是谢韵,而她人就在这白下城中。 他此次出行,是为私事,便没有惊动白下县尉。而且若是县尉在城中大肆宣扬,也许谢韵知道之后又会逃走。他加派了人手,每日在城门处巡逻,又分了几批人在城中寻找,打探消息。 如果能再见…… 他几乎不敢想,一想便会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内心。那种强烈的想要见到谢韵的欲望,而且还夹杂着强烈的谢韵就在他身边的这种预感,他难言自己心中的狂喜。 连日地睡不着觉。 白下入秋后,也爱下雨。 晏回南带着晏朗来到他前不久在这里买下的宅子。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宅院,但是里面的景致闲适雅致,陈设都是一两个月前添置的,此时住进去刚刚好。 晏朗自幼长在北地,不曾见过烟雨江南的风貌。从前晏回南带着晏朗出发去找谢韵时,若是没有找到,也会带着晏朗在当地小住一段时日,让他感受当地的人文风貌,增长他的见识。 同时也缓解一下晏朗心中的失望之情。 他不希望晏朗小小年纪便忧心忡忡。 若是他带着晏朗见到谢韵时,被谢韵发现他将晏朗养育得不好,她一定会责备他的。 晏回南不想让谢韵不高兴。 毕竟当初她只是带一个睿王,都那般倾囊相授。若是由她亲自养育晏朗,晏回南知道,她一定会把晏朗养得比他养得还要好,还要优秀。 他自知自己总是不如谢韵的。 晏朗从未见过这样烟雨朦胧的水乡江南,走进宅院便是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一阵雨后,青黑色砖瓦地上铺了一层金灿灿的银杏叶,在微风中仍有银杏叶在往下落,晏朗兴致勃勃地走到树下,啧啧称奇地仰头望着这棵树。 灰蒙蒙的天,但紧随其后的司文司武、滕野几个男人都被可爱的晏朗萌化了心。原本丢失线索之后,众人的心情都十分凝重,但晏朗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一样,照亮了他们的心。 尤其是晏回南。 他越是养晏朗,越是感恩谢韵,越是庆幸,自己有幸得到她留下的晏朗。 否则他早就死去了。 但也正因如此,他内心对谢韵的愧疚也无形之中加重了。 穿过前厅,便是后院,院子里有重重叠叠的小山、池塘、水榭楼阁,氤氲的雨雾中,更显得清新怡人。火红的枫叶隐约伸出枝丫,是整个后院中的一抹难以避开的亮色。 晏回南带着晏朗去他们的住处,但是晏朗刚要牵起晏回南的手时,他不禁瑟缩了一下手指。 但为了不让晏朗扫兴,还是伸出手拉他。 第85章 这一回却是晏朗不干了,他乖巧懂事地蹲下来,对着晏回南的指节处呼呼吹风,一阵温热的风扑在晏回南的指节处,温暖又带着一点点痒。 只听晏朗说:“父亲,对不起,朗儿忘记了,雨天父亲的手指会痛。” 晏回南的心头一阵滞涩,他任由晏朗吹,温声道:“好,朗儿给父亲吹吹就不痛了。” 晏朗越发像个小大人了,坚定地点点头,“嗯嗯!” - 自那日谈判回来之后,温垚几乎帮她把云济堂的事情都包圆了。 现在云济堂已经成了江南这一带极具声望的医馆,除了白下城内,白下附近大大小小十几座城内都有云济堂的分店。如今每家云济堂内都会有不下五名大夫坐诊,谢韵已经不需要再去坐诊了。 这也的确符合她的心意,她不再需要抛头露面,这样也就避免被晏回南找到。自从六年前她知晓晏回南在寻找她之后,便拜托温垚帮助她掩藏自己的身份。 温家在白下这一代实力雄厚,帮她掩藏身份简直是小事一桩。 如今外人一直以为云济堂是温家的产业,但实际上云济堂是谢韵和谢润一手开办起来的。后续需要开分店时,温垚才主动提出要入股。 云济堂的大夫都是谢韵亲自挑选的,也有一些是跟在她身边五六年的徒弟,出师之后她便让他们去分店管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是谢韵的一个小愿望。 所以温垚要入股开分店,谢韵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她收的那些学徒,也都不是什么富人家的孩子,她们不是在路边卖身葬父的,就是险些被爹娘卖掉的女子。 她们没有在这个世上安身立命的本事,命运就只能悲惨地掌握在他人的手中。 谢韵不希望看见这些女孩子走投无路,才想到带学徒。 在她们学成之后,也同样可以帮助更多的女子。 但最终是否能出师治病救人,还是需要通过谢韵与云济堂内另外两位从医多年的老大夫的考核的。 谢韵的医术高明,但她还是让比她年纪大一些,比她行医经验更多的老大夫与她一同参与考核,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毕竟人命是不可拿来练手的。 否则即便她的出发点和本心是好的,也难保不会好心办了坏事。 在这一点上,这几年谢韵的考核十分严格,经她认可后出师之人,如今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夫了。 而除了云济堂之外,谢韵今年还接管了一家白下城内的济善堂。原先白下闹出过济善堂执事贩卖儿童的恶劣事件。 这件事是温垚某次无意中从房震那听闻。 这也是温垚至今还能容忍房震的原因之一。房震的消息灵通,只要有钱便能从他那买到消息。温家毕竟是商人,不是大善人,只要是于温家有利的人,他们一定会用到极致。 谢韵和温垚出了前让房震把那一批被卖的孩子又弄了回来,之后白下县尉迫于压力,派人捉拿了原先济善堂的几位执事。而济善堂的事情也就交由谢韵和温家代管。 今日谢韵便是在谢润的陪同下去了一趟济善堂和云济堂。她习惯性地戴了白色面纱。 边走边对谢润说:“若是有人想要从济善堂领养孩子,我们需要对他们 进行周密的考察,签订了协议,走官府的官印之后才能将孩子送出去。这与卖孩子是有本质区别的。” 谢润也点点头,“嗯,之后这些事我和飞镜来处理。” 从济善堂出来之后,回家的路上,在经过护城河边,谢韵偶然见到不远处有几个大孩子围住了一个小孩子。 谢韵原本以为只是孩子们之间玩闹,不欲管。但是就在她要走的时候,却见到那几个大孩子忽然推搡起了那个小孩子。 谢韵皱了皱眉,“去看看。” 快要走到近前时,让谢韵和谢润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那最小的孩子虽然看上去穿的衣服华贵,却一点都不弱。反倒是在被惹恼之后,反过来与那几个欺负他的大孩子扭打起来。 他出其不意地出手,倒是打了几个大孩子措手不及。 但是终归是输在了人数与年纪上,那个小孩子又被几个人一同按在了地上打。 “哼,你娘的东西怎么了?到我们手上就是我们的!” “略略略,你有本事就来抢啊!” “哈哈哈,没本事的小少爷!” ----------------------- 作者有话说:嗯,飞镜没有死。 第73章 松梢月(5) 那几个大孩子见有大人来了,便如鸟雀般四散逃走了。 但谢润见这些孩子衣衫褴褛,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的,不知是多久没有清洗过。这似乎是城中的小乞丐。 他便眼疾手快地把几个孩子全部捞了回来。 这几个孩子刚刚扭打在一团,都受了不算轻的伤。这几个小乞丐仗着人多,将那小公子额头打破皮,出了点血。而那小公子也不甘示弱,将这几个小乞丐也打地鼻青脸肿,其中一个被谢润抓着衣服的后领子的,牙都被打掉了。他一边挣扎,一边捧着自己的牙哇哇大哭。 谢润最烦小孩哭,威严地呵斥道:“不许哭!吵死了。人家被你们围殴的小子都没哭,你倒先哭上了!” 缺牙巴着实被谢润吓到了,顿时就老实了,撇着嘴不再哭,狠狠地嗅了一把鼻涕或者嘴里的血水往肚子里吞。 而为首的那个大孩子一头乱糟糟的卷毛,他倒是一脸雄赳赳气昂昂,一点没有欺负人的羞耻,反倒反咬一口:“是他抢我们东西,我们才哭的!” 谢韵随身背一个皮质药包,里面装了些基础的跌倒损伤药和处理伤口的工具。 她取出一个药瓶,倒了些提纯过的酒精在棉花球上,挨个给几个孩子都清理了伤口,又挨个给他们都上了药。 有趣的是这几个孩子常年在外面乞讨,脸上脏兮兮的,被谢韵这么一清理,伤口处的脏都被清理干净后,脸上都白一块黑一块的。 因为谢韵没有质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帮他们处理伤口,而谢韵身边又有一个凶巴巴的哥哥,他们不敢像平时对待其他人一样,只能老老实实地让谢韵给自己清理伤口。 而那个小公子白白净净的,但是刚刚在被按在地上揍的时候,脸上也蹭得脏兮兮的。 只有他,在谢韵给他清理伤口之后,怯生生但又不失礼貌地对谢韵道了谢。 谢韵颇为惊讶,便问:“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 他虽然感谢这位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女子出现帮助了他,但是他的警惕意识十分强,他没有真的告诉对方自己叫什么,只是说:“朗儿。” “朗儿,你的名字很好听呢。”谢韵笑得温柔,声音也温柔。 但晏朗乖的不像话,说完后他拍拍自己身上的灰,还是坚持不多理会生人,转身要离去。 他还急着把膏药贴拿回去给父亲贴上呢,不能再耽搁了。 连日的阴雨天折磨着晏回南的手指。但他还是坚持每日教晏朗写字,今日午时,晏朗趁着父亲午睡,偷偷跑出来给父亲买膏药贴。 他跟着父亲进城时,偶然看见了一家药铺,他便悄悄记下了路该怎么走。想等到父亲的膏药贴快要用完时,用他自己攒的钱给父亲买膏药贴。 结果就在外面遇到了这群孩子,他们见晏朗一个人,便上来跟晏朗搭话,想要骗走晏朗身上值钱的东西。 但是晏朗虽然年纪小,但是他却不笨。他不打算搭理这些人,他们便仗着人多要抢他的东西。 晏朗身上会带着一个小木匣子,木匣子上有淡淡的荔枝香,那时母亲曾经用过的。晏朗也很喜欢这个味道。他特别宝贝这个匣子。 其实这个匣子并不值几个钱,值钱的是匣子里的银钱。 没错,晏朗将自己攒的钱都放在这个小匣子里。有叠好的银票,也有几块碎银子。 他好不容易把匣子抢回来,抢回来之后就被他藏进了包裹最里面。 “你等一等。”谢韵看见了晏朗身前小包裹里露出来的药铺标记,那是云济堂的标记。谢韵拿出了自己腰间的腰牌,她看出了这个小孩子十分聪明也十分警惕,所以她也表示出了自己的诚意,她指了指晏朗买的药上那个“云”字标记,跟她的腰牌上的字一模一样,笑吟吟道,“你是去云济堂买的药吧?我是云济堂的老板,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这孩子看上去不过几岁的模样,刚刚都已经遇到了这群小孩子欺负他,谢韵担心他一个小孩子在城里走,会遇上坏人。实在是不放心。 晏朗见了她的腰牌,心中的戒备稍稍松懈了一些,云济堂是治病救人的地方,那么云济堂的老板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坏人。 “那好吧,我家就在这附近。”晏朗谨慎地点点头,和谢韵站的离得有些远。 不知怎的,看着他,谢韵就想到了自己的孩子。算一算,她的孩子也该是这么大了。 第86章 她的心都化成了一片。 谢韵见这孩子人小鬼大的,不由得心生喜欢。但是她又克制着这份喜欢。因为她有自己的孩子。 如果让她的孩子知道自己的母亲喜欢别人家的孩子,他一定会难过。 即便是隔着千里万里,即便是多年未见,甚至也许以后也不会见。谢韵也不想让她的孩子不高兴。 她忍不住偏心自己的孩子,将心里最重要的一块地方留给他。 当初丢下他,至今都是谢韵心上过不去的一个结。这么多年,她的心总是会飘向远方,却不知该落到哪里,因为她也不知道她的孩子究竟在何处。不知道晏回南那么恨她,还会不会好好待他们的孩子? 但是想到卢龄玉给她的承诺,谢韵又稍稍松了口气。有卢龄玉在一定没问题。 只是身为母亲,居然要把教养孩子的任务托付给旁人,她总归是难受的,觉得亏欠他许多。 谢韵让谢润把剩下的几个孩子带去济善堂,她则是护送晏朗回去。 云销雨霁后,天边乍破,一道温热的天光洒落大地。谢韵不远不近地跟在晏朗身后,小小的孩子脑袋上扎了一个圆鼓鼓的规整的发髻,他的家人一定很爱护他,才会养出这么聪明懂事,又十分漂亮可爱的孩子。 谢韵仰起头,看着云层上的光,心里一阵钝痛。 与孩子分离,无异于在她心头割下一块肉。 不多时,谢韵便跟着晏朗来到了一座低调的院门前。她抬头望了望这小院,上面没有匾额,并不知主人是谁。 “我到了。”晏朗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谢韵,看着她犹豫了片刻,才开口。 谢韵也察觉到了,蹲下来对他说:“我姓云,你可以叫我云姨。” 晏朗点点头,“谢谢你云姨,我要回去了。” 谢韵探出手本想摸一摸晏朗的头,却意识到这个孩子是个边界感十分强的孩子,便又收回了手,笑道:“好,云姨看着你进去。”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到里面忽然传来一阵慌乱嘈杂的声音。 似乎是乱了套。 谢韵不觉拧了眉,家 里下人这般不负责么?孩子都丢到现在了,才发觉么? 她正准备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家。 谁知门开后,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映入眼帘。紧接着她的心口猛得往下坠,慌乱地想要立刻逃跑,但是后者已经看见了她,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她今日戴了面纱,他应该认不出。 晏朗待看清人之后,十分高兴地扑上去抱住晏回南,“父亲,朗儿给你买了膏药贴。” 因为连日的雨天,晏回南感染了风寒,而自从丢失了谢韵的线索之后,他便很难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懊恼当日眼拙的自己。连着许多日不曾合眼,今日午时吃了药才有了些睡意。 谁知就是这一睡,晏朗居然自己偷跑了出去。 醒来之后没见到晏朗,晏回南恨不得杀了自己。 如果他连晏朗都能弄丢,他真的是这世间最无用的废物了,他真的可以去死了。 他蹲下身来,也顾不得手指的疼痛,惊魂未定地将晏朗抱起来。抬眼时见到了晏朗身后的白衣女子。 晏回南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站姿有些僵硬的女人,他胸口忽得一阵郁结的气涌上来,忍不住猛得咳嗽了几下,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 谢韵以为对方没有认出自己,趁着晏回南咳嗽的时候,谢韵打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转身就走。 她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眼下的情形。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开。 她甚至没有时间深思,凭什么是她要逃?凭什么她要躲?她难道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活着吗? 可转身的一瞬间,身后的人便追了上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十分重。 晏回南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伸出手,穿过六年的光阴,再一次紧紧握住了他爱人的手。这温热柔软的触感,几乎在接触到的一瞬间便击溃了他。 他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喉头忍不住哽咽,急急地叫了声:“琰琰,别走。” 这样重逢的场景无数次地在晏回南的梦中出现过,但是每一次他都没能抓住她的手。 所以这一次他用了全部的力量,追上去,握住她的手。 终于…… 可是谢韵却没有试图挣脱。 她完全没有过大脑,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 她十分迅速地换上了一副冷淡默然的样子,拧着眉道:“大人,你似乎认错人了。” 第74章 松梢月(6) 晏回南却执拗地不肯放手,“琰琰,我不会再认错了。” 晏回南十岁与谢韵相识,如今他二十有三。虽然他们分别的时间远远长过他们共处的时间,但是谢韵每个年龄阶段的模样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了。 恰好此时一阵风过,吹起谢韵的面纱。 命运般的一阵风,印证了晏回南的话。 风掀开面纱,露出谢韵错愕略带慌张的面孔,与之相对的,是晏回南与爱人久别重逢时的复杂的神情,悲喜交加。 他的心情也复杂,喜悦、激动、难耐、忏悔、释怀全都交织在一起,最后,晏回南抿着唇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那口气郁结在他的胸腔里,越积越浊,越浓。如今,他终于可以松下这口气了。 六年前,他远远地望着被他下令烧了的山时,他解救释放的是幼年时的自己。在不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终于要从多年的噩梦中解脱,终于要活过来了。 但是很快他以为谢韵在那座山上时,他才发现自己掉进了更加深的深渊,更加黑沉的噩梦之中,而这噩梦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而今的晏回南,见到谢韵之后,他体内死寂了许久的器官仿佛重新被启动,一股源源不断的活水在他体内喷发、奔流。 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活过来。 而谢韵此刻也看清了晏回南的面容,多年前桀骜不驯的狼王一样的人,面容瘦削苍白,从前总是干净利落的高束发,如今只简单地绑了一条发尾,碎发柔和地披散下来,在微风中凌乱。 她所熟悉的晏回南淡薄冷血的眼神,此刻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眉心也凝着惨淡愁云。 他身上散发着药气,这让谢韵确信,他似乎是沉疴难愈。 她印象中桀骜不羁的晏回南,居然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这有些不可思议。 可那又如何?她已经是被他杀死过一次的人了。若是还看不到他们之间横贯着的那道天堑,那她也太愚蠢了。 所以她除了最初面纱被吹起时的慌乱,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韵冷着脸,“你若是再这样纠缠我,我就要喊非礼了。” 晏回南的神情有些疑惑。 他确信,眼前的人就是谢韵…… 如果不是失忆了,就是她不想与他相认。 谢韵微微一皱眉,晏回南的心便一动,指尖也随之松了些力。 谢韵趁机甩开他的手,挣脱得毫不犹豫,力道之大。晏回南的指节处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但他闷声不吭地承受了下来。这与他之前想尽办法折磨自己赎罪的痛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见谢韵转身就要走,晏回南想阻拦,可是他想到自己从前强迫谢韵留在自己身边时,对她造成的伤害。 如果执拗地强迫她,她的反抗也只会更加强烈而已。 他不愿对谢韵再造成任何伤害。 而且他早已经想过了不是么?他此次的目的就是确认谢韵还活着,然后留在她身边保护她。 可是…… 真的见到了,他又忍不住变得贪心。 真的深爱的人,怎么会在见到了她之后还能坦然地接受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他放下晏朗,又追上去拦住她,挡在她面前。内心很快便做好了一个决定。 谢韵抬眼看晏回南,他逆着傍晚的火红夕阳而立,薄红的嘴唇轻启,因为刚刚咳过,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喘息:“姑娘,实在抱歉,刚刚是我认错人了。” 他……这是准备做什么? 完全出乎谢韵的意料,他……就这么罢休了?她有些看不明白晏回南在想什么。 其实谢韵也知道自己既然已经在晏回南面前露脸了,那便再难掩藏。只是她不想一辈子都躲躲藏藏地生活,而且她的母亲在这里,她经营的产业在这里,在这里她也结识了一些朋友……她已经在江南经营起了一段美好的生活。 她不会因为晏回南的出现,就轻易抛弃这里的生活。 谢韵撇开眼,不再看他。她不愿意看到晏回南那双狗狗一样湿润的眼睛,“无妨,既如此,那我便告辞了。” 晏回南顺从地点点头,脸上甚至挂上了满足的笑容,“多谢姑娘送我儿子回来。你见过他了,他很乖很可爱吧?” 第87章 他的行为举止忽然大变,变得讨好,此刻又一副急切地想要得到谢韵认可的模样,满怀期待地等待谢韵的回答。 他的孩子…… 谢韵的脚步忽然顿住。 他如此说,那么这个孩子…… 谢韵非常想回头再多看几眼,但是她担心晏回南在给她下套。如果她回头,会不会正中晏回南的下怀,佐证他的话,然后他继续纠缠下去? 刚刚他说自己叫“朗儿”。 是叫晏朗吗? 是她的孩子吗? 谢韵这时才想起他被别人欺负的样子,心脏犹如被刀割。如果她今日没有出现,朗儿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她不敢想象。 可是晏回南那么恨她,这会不会是在骗她? 现在谢韵的脑子十分混乱,一时间有太多的事情钻入她脑海里,又有太多的回忆涌现。从她怀上这个孩子,便想过不要他。 后面辛苦十月怀胎,又从鬼门关闯了一遭才生下来的孩子。 她又丢下了他。 如果就 是身旁这个孩子,他内心会怨恨她吗? 谢韵的心绪几乎要崩溃了,可是她的表情不能表露出一点点来。 她只能继续装下去。 谢韵匆匆点了个头,“嗯。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晏回南的神情没有变,面上仍旧带着感谢的笑容,柔声道:“好,可要我派人送姑娘?” “不必!”谢韵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一眼也没有回头看晏朗。仿佛她和这个孩子就是今天刚刚相识的陌生人。 谢韵走出很远,一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之后,晏回南才收回自己痴痴凝望的目光,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力气。 他努力稳住身形,既缓极慢地走了几步到已经泣不成声的晏朗身边。 心碎地抱住晏朗。 晏朗这时候才放声大哭出来,他知道母亲的名字,小字,刚刚父亲一开口,晏朗就知道了眼前的人是母亲。 所以他刚刚一直在等着母亲转过身来抱一抱他,但是她一直都没有。 晏朗委屈极了。 他这个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他在等母亲主动来抱他,他从出生就没有见过母亲。他刚刚努力忍住要冲上去抱住母亲的冲动,而是满心期待着母亲主动来找她。 母亲如果爱他就一定会转身,可是她没有。 晏朗不知道为什么。 他崩溃地哭着,两行眼泪像雨一样滚落,他无助地用拳头捶打父亲:“为什么母亲不要朗儿?为什么她说不认识父亲?呜呜呜——” 晏朗觉得自己被晏回南骗了,父亲明明说母亲也一直在找他们。只是因为找不到,才没有来见朗儿。 说母亲很爱朗儿,也和朗儿思念母亲一样在思念着朗儿。 但是根本不是这样。 晏朗十分后悔自己刚刚的那点小心思,如果他刚刚冲过抱住母亲,她是不是就不会走。 他用了十分大的力气想要挣脱开晏回南的怀抱,他要去追母亲。 “呜呜——我要去找母亲!呜呜——都怪你!你一直都在骗我!”晏朗原本脏兮兮的脸上刚刚有了两行清晰的泪痕,但他一边哭一边把头埋在晏回南的肩头擦眼泪,现在脸上跟花猫一样。 晏回南为自己的谎言而自责不已。 他一遍一遍地安抚晏朗,“是父亲的错,是父亲的错。都怪我……朗儿别哭,母亲不会不要朗儿的。” 同时也在心中责备自己:是我错了……谢韵,是我的错…… “呜呜哇——不会了,母亲就是不要朗儿了,也不要父亲了。朗儿就是没有母亲的人!” 晏回南内心发颤,那些闲言碎语晏朗都记得。 只是他太懂事,在自己面前没有表露出来不高兴的情绪,其实心中也隐隐埋下了这棵悲伤的种子,在此刻发芽。 晏回南用力地抱住晏朗,心疼地捏捏晏朗软乎乎的小耳朵。是他对不起晏朗,更对不起谢韵。 就像晏回南无数次哄晏朗睡觉时那样,将他抱在怀里,轻拍拍,捏捏小耳朵。 只是这次却不管用,晏朗是一直哭到眼睛发疼,哭到累了,才伏靠在晏回南的肩头睡着。 等晏朗睡着之后,晏回南带他回去,给晏朗之前在外面跟人打架时受的伤换药。换药的时候,他在晏朗的小包袱里看见了那些带有“云济堂”印记的膏药贴。 晏回南将晏朗一直抱在怀里,轻轻地摇晃。 梦中的晏朗仿佛在一搜悠悠荡荡的船上,舒服地沉浸在梦乡。 他的猜测应该没有错。 久病成医。 如今晏回南对于药材的味道也十分敏感,从和谢韵接触的那一刻他便嗅到了谢韵身上的药材味。她本就会医术,而且这云济堂的招牌里,有一个“云”字。 七年前,他在那个雨夜重逢谢韵时,他记得张恪叫她“云姑娘”。 这么多年过去,晏回南还清晰地记得那个雨夜。 他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只是听到了她逃婚的一点风声,便带着浩浩荡荡几万人的军队去了青州驻扎,怀着无望的希望苦苦等了近半个月,才终于等到。 那是一个微微带着凉意的雨夜,谢韵淋了一身的雨,他就那么冷冷地在马上看着。 怀着纠结的恨意,和当时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爱意,威胁她跟他走。 他那么横冲直撞地闯进谢韵的世界。 这么多年晏回南一直在反复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去青州,他没有强迫谢韵留在自己身边,是不是她会过得更好? 他曾不愿意放手的原因是担心没有人能保护好谢韵。 可是他这些年才意识到自己当初错得彻底。 那都是他自己的想法。 其实谢韵没有他,才会过得好。 但是现在是他……没有谢韵,就过不好这一生了。 哪怕现在只是知道了她的踪迹,只要感受到她还在自己的身边,他都仿佛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复苏。他的身体和心灵都在经历一场盛大的春回大地。 - 谢韵匆匆回去之后,在济善堂见到了谢润。他已经和官府确认过了,那几个孩子是流浪的乞丐,常年的流浪生活,让他们染上了不好的习气。 那几个孩子原本不愿意进入济善堂。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从济善堂里面逃出来的。 原先济善堂里的执事不仅会忽然带走一些孩子,而那些被带走的孩子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回来过,而且这些执事若是心情不好,甚至会对孩子动辄打骂,不让他们吃饭。 即便在听到谢润说济善堂如今换了人管,就是那个给他们包扎伤口的姐姐,里面有干净安全的房子住,有免费的食物吃之后,几个孩子也还是像见到鬼一样得怕谢润,厌恶济善堂。 谢润只好强硬地带他们去济善堂里,让他们看看有没有曾经认识的伙伴,让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谢韵回来时,谢润板着一张脸,双手交叉抱在身前,等待那几个小鬼验证他的话。 她还有些惊魂未定,但是在见到弟弟之后,心中的不安便消失了。 其实谢韵知道,谢青云毁掉的不止她一个,还有谢润。 以谢润的聪明才智,若是他循着正常的人生轨迹生长,谢润不是成为晏回南那样令人闻风丧胆的骁勇将军,也会位极人臣,成为国之栋梁。 但是在大梁的那些日子里,谢润为了不被大梁所用,极力掩藏自己的锋芒,扮成一个风流无能的纨绔子弟。即便是积蓄力量,也只能在暗处。 现在,谢润又只能和自己待在这江南,守着云济堂,维护着济善堂。这些是属于谢韵的天地,却不是谢润的广阔天地。 他该像自由的雄鹰,翱翔于更加波澜壮阔的天地间。 可是现在的谢润就像是一块蒙尘的美玉,黯淡无光。 思及此,谢韵原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低落,但是她刚垂眸下去, 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 “姐!” 原本还一脸严肃的谢润,在见到谢韵的一瞬间又恢复了少年的那副生动的模样。他快步走到谢韵的身边,见她神情不对,便问道:“怎么了?” 谢韵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碰到晏回南的事情说了出来。 谢润的神情顿时变得冷若冰霜,双目满是仇恨。 现在这个世上,他最恨的人便是晏回南!若不是他当初潜藏在谢青云所率领的军队中,若不是他及时找到了谢韵。 那么谢韵很有可能真的死在了那场山火之中。 这让谢润如何能不恨? 现在谢韵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在哪?”谢润绷着脸。 谢韵问:“你要做什么?” 谢润冷笑,“我做什么?自然是去杀了他。” 之前他远在江南,而那时候飞镜下落不明,谢润不能放姐姐一人在江南生活,她孤身一人在江南生活实在危险。 第88章 如今既然晏回南送上门来,那正和他的意,也省得他再费力去找了。而且听到晏回南的名字,谢润就忍不住想到谢青云。 若不是他们之间的纠葛,怎么会牵扯到谢韵和他,那么可能虞夫人也不会孤零零地死在异乡。 “谢润,你冷静一下。”谢韵知道谢润如此愤怒,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自己。但正因如此,她才不能放任谢润胡来,“你怎知晏回南是独自一人来的?你忘记了吗?你的武艺还是从前晏回南教的。更何况,司文向来是不会离开晏回南的。你只有一个人。” “我只有你一个弟弟,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谢韵眉头紧锁,终于是劝下了谢润,“而且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已经不想再被从前的仇恨困住了。如今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个重要的人都不想再失去了。 “我知道。”谢润的语气一顿,“但是如果他还来纠缠你,我不会放过他。” 谢韵点点头。 - 深秋时节,城中有不少人感染风寒,云济堂人手不够,谢韵如往常一般去坐诊。 既然如今她已经知道晏回南来了白下城内,她也不再需要躲藏了。毕竟躲藏已经没有意义,不如光明正大地出来坐诊。 谢韵写完药方,将药方递给药童去抓药,边说:“下一位。” 可谁知她一抬头,便见到了晏回南。 “云老板,好巧。” 晏回南的声音一如之前一般虚弱,甚至因为风寒还带了些鼻音。 而且这次谢韵注意到,他的十个手指关节处都贴了膏药贴。 “不巧。若是阁下没什么事,还请不要妨碍我看病。”谢韵淡漠道。 可是晏回南却理所当然地坐在了谢韵的对面,缓缓地伸出手来,想让谢韵为他把脉,“我听闻白下城中最好的医馆便是云济堂,其中云老板的医术最为高明。我染了风寒,反反复复发热,想请云老板瞧一瞧。” 谢韵不知晏回南又是在做什么把戏,但是她毕竟是医者,既然开医馆行医,便没有病人来了却拒不接收的道理。 她只好为晏回南把脉。 谢韵原以为晏回南只是普通的风寒,但是她一把脉,却惊讶地发现,晏回南的身体居然像是彻底坏死了一般,脉象微弱而紊乱。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正当谢韵出神间,温垚突然出现在医馆里。 他进门如常地叫谢韵姐姐,却与回过头的晏回南四目相对。 他一眼便认出了晏回南就是当日山路上所遇之人。 两道目光相交的一瞬间,竟有无形的战火一触即发的感觉。 第75章 松梢月(7) 温垚在看到晏回南那张镇静的脸庞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威胁。浓浓的威胁。温垚第一次见到晏回南时,并没有多想。因为温垚家财万贯,又是皇商,已经是商人中顶尖的存在,有钱有权又有闲。 这世上的大部分人在温垚面前,都逊色一些。 所以初见时,无论晏回南是什么皇权贵胄,也不会妨碍到他,更不会使他艳羡或是感到威胁。 他唯一有的那些猜测,也只是他的猜测。他只要做些防备即可。 就像是他在做生意时,高风险便有高回报,没有什么大生意是完全稳妥的。但若是预测到会有风险,生意便不做了吗? 不是的,做好准备即可。 这是温垚最初的想法。 但是现在,他的感受变了。 眼前的晏回南明明看上去是个有些孱弱的病人,脸色算不上苍白,看上去更像个有点柔和气和病气的白面书生,行为举止也是不带攻击性的那种,成熟稳重中带着些文弱的气质。 但晏回南的容貌确实独绝。温垚见过许多异域商人,异域血统的人才会有这样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晏回南的面容与异域血统的人不同,但五官依旧十分精致立体。温垚并不否认,若他是女人,被这样的一双眼注视着,心里的感觉不是疯狂悸动便是无比紧张。 温垚现在就有一种感觉,仿佛他要被晏回南这道十分有力的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第一次有了紧张与害怕的感觉。 他当初猜测晏回南是来找谢韵的,他居然就真的出现在了这里。同为男人,他敏锐地知道,这个人会对他产生威胁。他现在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但是温垚也并不差。其实比起晏回南的面容,温垚的五官虽然没有那么立挺,但面部线条流畅,浓密的眉毛,一双清澈的小狗眼,笑起来时带着少年独有的稚气与意气,天真又真诚。 而现在这个平时温驯,在谢韵面前偶尔调皮的小狗,浑身的毛都警惕地炸开了。若温垚真的是小狗,恐怕此刻已经对着晏回南四肢呈冲刺状,龇牙咧嘴地要冲上去咬他了。 当然,晏回南也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温垚。 那个在山道上,揽住谢韵,并称她为“内子”的人。 晏回南顿时敛起了面对谢韵时灿若桃花的柔和笑意,冷漠而又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按道理,这个人若是换个场景,放在晏回南的眼前,他也许会高看他一眼,若是在军中,晏回南也许也许会欣赏他。 但是和晏回南所经历过的人生篇章相比,以他的人生阅历来看,温垚此人,还远不足以威胁到他。 只不过,晏回南思考。为什么此刻他会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产生一种难以对付的感觉? 下一瞬,他的余光看到冷若冰霜的谢韵,他不禁苦笑。 大概是因为,谢韵的目光在落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时,已经转换了一副模样。是他许多年不曾见过的,那种亲昵与关切。 这是太简单不过,又太容易想到的道理了。 只要是谁得了谢韵的偏爱,那个人就已经远胜过当年威风凛凛、驰骋沙场的晏回南,并且晏回南会输得一败涂地。 可是现在,还没有到战争的末尾不是么? 而且那可是谢韵…… 如何让他轻易放手? 特别是在晏回南看到温垚的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此生都不可能接受,谢韵爱上旁人。 最后还是晏回南率先收回目光中的敌意。 越是这样的时刻,他越要让自己保持冷静。他努力压制下心口处的酸涩,努力不去想,谢韵和这个年轻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故事。 如果深思下去,他想他一定会发疯的。 而且…… 就算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此时的晏回南也不介意。他没有撬墙角的经历,从前也不屑于夺人所好,他要便只要独属于他的。 可如果是谢韵的话,这么做他也愿意。 晏回南审视的目光毫不违和地切换为了宽容大度的笑容:“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这位小兄弟。在下晏礼,上次你没有说你的姓名,我想应当是我的礼数不够周到,现在你愿意说了吗?” 说完,晏回南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在谢韵身上。 她既说不认识他,那么他说假话,她也不会戳穿。 他也想看看谢韵究竟会有什么反应。 谢韵内心不禁感到惊讶与怀疑。可是表面上并未表露出分毫。 她印象中的晏回南,并不会如此做。 从京城小霸王到说一不二的大将军,都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等着恭维他,而他都是高高在上,从不会主动同人示好。 但是现在……今天她见到的晏回南变化太大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心中有疑惑也有好奇。 但独独没有关心。 她只希望晏回南早点离开这里,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温垚稳了稳心神,并没有立刻回答晏回南的问题。 而是先走到了谢韵的身边,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谢韵的肩头,满眼笑意地看了她一眼,才抬眼看向晏回南,回答:“温垚。” 晏回南的心中闪过一丝错愕,“原来是温家公子……” 温家。 原来是他家。 每年春天岁贡时,江南皇商温家,都会向朝中进献绫罗绸缎。只因他家的布料极为精美舒适,极受皇宫内外人士的青睐与追捧,上至百官的朝服料子,下至京城的富贵人家衣料,都出自温家。 晏回南也有所耳闻。 只是岁贡时,去的都不是温垚,所以晏回南不曾见过他。 小小温家,也不足为惧。 但……晏回南看着温垚搭在谢韵肩头的那只手。 第一次清楚地感知到心口的酸涩,名为嫉妒。 他另一只没有伸出来的手藏在袖子里,不禁攥得越来越紧,他顾不上指节处的疼痛,甚至他的拇指就掐在食指的中间关节处,那里清晰刻骨地传来刺痛,仿佛有一把匕首生生扎在了他的指节上,将那根手指折断了一样。 可是他却觉得越紧越好,只有疼痛才能克制住他内心想要冲过去将温垚的手掰断的冲动。 第89章 他嫉妒极了,恨不能将温垚狠狠地踹倒在地,又想要走过去将谢韵拉进怀里,抵在旁边如墙一般高的药柜上亲吻,攫取她身上的每一寸温度与幽香,探索她的全部。 这种想法一旦生根发芽,就如枯木逢春一般疯长。晏回南压抑地快要疯了,心脏酸涩地几乎要炸开来,他甚至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身边人说话就像是隔着水,有点遥远又被异样地放大,温垚笑道:“正是。” 身后有排队的人开始催促起来,“前面怎么回事啊?这么长时间?!” “是啊,还看不看病啦?” 温垚主动走到旁边去安抚后面的人。 谢韵也依照自己粗略的判断,给晏回南开了些温和的治疗风寒的药,“你去旁边照着方子抓药吧,后面的人还等着呢。” 至于他其他的病,不问是很难轻易判断出来确切的病因的。 谢韵却并不想问。 他在京城有那么多的太医,难道还特意跑来这里找她看病吗? 想来也不可能。 而且他刚刚隐瞒自己的身份,也许是来这里办事。 很不巧的是,他们重逢了。 以一种非常意料之外的方式。 外人都传他在找自家夫人,可明明是他当初下令放火烧山。 他明知她在山上,却没有手下留情。 现在又来找什么? 他难道不是早当她已经死了? 或者他找的,是别的夫人。 总之,都与她没有干系。他们的缘分早就了结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晏回南听到她的话,沉声“嗯”了一声,便缓缓地起身,在药童的带领下去旁边抓药。 回过身的温垚却叫住了晏回南,“晏兄,还没同你正式介绍。” 晏回南回过头看向温垚:? 温垚就站在距离他两步之遥处,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对晏回南说:“为你看诊的人是我的夫人,城外相遇十分匆忙,但也算有缘。今日的诊金和药钱,便免了吧,当和你交个朋友。” 晏回南此时已经耳鸣到有些听不清温垚的声音,仿佛耳朵旁堵了一团棉花。 他的脑袋很乱。 谢韵,如果我在这里像个失控的疯子一样,大闹一场,毁了你的地盘。 你是否会嫌弃我鲁莽,是否会责备我暴虐? 他的全身血液都像是被冰水浇了一遍,冷得逼人颤抖。 晏回南的目光落在谢韵的身上,最终他像从前压抑着胸口血快要吐出来的时候一样,压抑着他的怒火,他所有不好的情绪,淡声道:“不必。” 他也不想交这个朋友。 原来真正爱一个人,是不会真心祝福她幸福的。因为光是看到另一个人要拥有她,他的内心便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痛苦难耐。只会嫉妒地发狂,因为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你。也因为我无法活在你爱别人比爱我多的世界里。除非我不用活着了。 可是他就连死,都不能死在谢韵的面前。 要不然不就成了以死相要挟了么? 谢韵不会喜欢他这样的。 他最终还是撑着力气走过去,努力扯出一抹豁达从容的笑来,努力不给谢韵造成恐怖的感觉,不给她带来压力,他缓缓地抬起手,“云老板,你的医术很好,膏药贴也很好用。” 他希望他的谢韵,可以一直做她喜欢的事情。 但是他还是奢望,自己可以成为她的借力,可以参与她的生活。 ----------------------- 作者有话说:晏回南:没事哒没事哒~没事哒! 为爱当三也没关系哒! 温垚这小子,先斩后奏。 第76章 松梢月(8) 谢韵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晏回南收回手,转身离开。他的步伐很缓慢……其实在谢韵的记忆中,她很少看晏回南的背影。 幼年时不曾在意,后来是不想在意,再后来嘛……他们总是背道而驰。 到如今,仿佛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看他的背影。 时间好似钝刀,一点一点地削去从前,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将人和物都雕刻成了另一幅模样。而这个反复落刀的曲折又痛苦的过程,唯有亲历过的自己才会知道。 良久,她默默地移开视线,如同轻轻翻开一页书卷,书墨的余香萦绕鼻尖,但她的心中并不会再泛起涟漪。 收回视线的时候,她的目光与不远处的温垚有片刻的交汇,只是她急着去坐诊,也不曾留意温垚,很快便整理好心绪,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投入到了看病的事情当中。 温垚不傻也不蠢。他从十几岁第一次见到谢韵时,粗浅地以为她不过是个长得过分好看的女人,到后来一次次对她改观又对她充满好奇、钦佩,六年间,不断加深的,只有温垚愈发强烈的喜欢。 他想将之称为爱。 不是仅仅想要拥有她,而是甘愿成为她的陪衬,也要与她并肩同行。 他曾自信地以为自己坐拥万贯家财,容貌品性皆上乘,一定能轻松征服这个女人。 他没有高估自己,温垚如今二十,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家中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踏破了,温家父母也为他的婚事操碎了心。家中已有现成的产业,根本无需温垚立业,只希望他能成个家。 但是他只是低估了谢韵。但六年时光,谢韵让他再也不敢低估她。 这六年间,几乎形影不离地跟在谢韵身边,可是六年时间过去,温垚从未在谢韵的眼中看见过自己。并不是无视,而是她从没有真的将他视为一个可以成婚、可以与她共度一生的人。 他知道谢韵有段不可告人的过往,或许很沉重,但是他愿意等,愿意等时间抚平一切,他知道自己此生遇见过谢韵之后,旁的女人便再难入他的眼了。 可是谢韵行医救人,经营济善堂,照顾那群无家可归的孩子,她仁慈温和,只是她总是清冷地像远处的云雾,幽静顽强地像裂缝里长出来的一株君子兰,孤高不可攀。 他后来以为六年时间,他可以一直留在谢韵身边,也是一件不容易做到的事情,至少现在的谢韵信任他,也需要他。 但是在他看到谢韵静静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的那一段时间里。 温垚心底的失落和难受,像夜晚的江潮一样,在黑夜里暗涌。 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等待,一直处于被动。他不想丢失谢韵。 他想牢牢抓住她。 - 夜晚,夜幕四合,秋风冷。 温垚送谢韵回去的路上,他忽然开口问 ,借着月色,他的表情带着一丝丝可怜,又有不服气的倔强,问谢韵:“今日的男人,他姓晏。是晏回南吗?一直在找你的人……”温垚顿了顿,撇嘴道,“也是他吗?” 谢韵今晚特意没有让谢润或者飞镜来接她,就是想同温垚说这件事。 说他两次都先斩后奏地对外称自己是他夫人的事。 谢韵自觉已经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换一种说法是,爱情或是婚事已经不再是她生命中的第一要事,她的生活充实,有许多事情要做。她所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带给她满足感与成就感。她早已经不像懵懂的少女,容易沉溺于情情爱爱,容易心动了。 这么多年,她并不是看不明白温垚对自己的心意。 其实死里逃生之后,她便没有想再依附某个男人,也就不曾思考过自己未来的婚事。 但如今深思一番之后,她也并不认为,自己会和温垚携手共度一生。 她之前将他看作一个不怎么懂事的小少年,后来一直将他看作一个很不错的合作伙伴。 而温垚这样鲜活勇敢有冲劲的意气少年,也许会吸引很多人,特别是怀春少女。但是谢韵看到时,不知为何,心中异常平静。 她现在去想,其实可以想到答案。 但是没有必要去想这些为什么,都不重要了。 谢韵停下脚步,温垚原本有些失魂落魄的脚步也慢一拍地停下了,微微晃悠的灯笼照亮着两人相对的面孔。 她没有否认,“是。就是他。” 温垚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到谢韵说就是晏回南时。他想起了之前听说的一些流言,真假掺半:“你们是夫妻?” 谢韵点头。 温垚的嘴唇崩成了一条线,脸色越来越难看,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事情,他想知道谢韵和晏回南还会不会有可能,“那他现在来找你,你会跟他回去吗?” 如果她心里的人是晏回南,那他还有没有机会? 他又该怎么办? 这一次谢韵也没有骗他,而是偏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坚决:“不会。” 听到这里的温垚,顿时死灰复燃一般,眼睛想小狗一样蹭地一下亮了,仿佛里面有两个亮晶晶的星星一样。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浑身凝固的血液都再次像活水一样,流淌了起来。 谢韵的意思是他还有机会! 第90章 可是现在轮到谢韵来问了,“你问完了?” 温垚嘟囔道,“算是。” 只要知道谢韵的心里已经没有晏回南了就好。 总之他们再没可能了,那无论如何,自己的希望总是比晏回南的要大的! 尽管谢韵说:“你之后不许再对外称我是你的夫人了。这不是一件小事,温垚。我若是妙龄女子,你便是毁了我的一生。但我已经过了那个时期了,我可以不在意。看在我们相识六年的份上,而且今日听到的人不多,不再同你计较,你之后若是再敢如此……” 谢韵严肃的话还没说完。 温垚便鼓起勇气拉住谢韵的手,“我再敢如此你便如何?” 谢韵没想到温垚直接拉她的手,她刚要挣脱,温垚却用了力,“姐姐,既然你不想同他回去。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与我假扮夫妻,让他彻底死心。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总之是他有愧于你,你如今何不报复回去?如若不然……” “不然什么?”谢韵问。 温垚继续说:“姐姐,你低估了男人不要脸的程度。不然,只要你不让他彻底死心,他便会厚颜无耻、死皮赖脸地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你。尤其是晏回南这样的,做将军的,率领千军万马的,习惯了掌控一切的感觉。他既然找你这么久,都追到了这里,那一定有他的目的。只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一定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不知为何,温垚的这番话并没有让谢韵感到快意,反而有些逆耳。但她也知道,温垚是想帮她。而且他说的也没错,男人的确如此。冷漠寡情,利益至上。 “那你呢?”谢韵的头脑冷静又清醒,“你也是男人,你如何保证你不是你口中所说的这种?” 温垚缓缓松开谢韵的手,露出一个无奈但又着实真诚的笑,“我的全副身家都在这里,六年的情分,都不足以让你信我吗?” “信任是很不切实际的东西。”谢韵挑眉,“不过……你说的没错。” 不论晏回南是为了什么来找她,抑或是并不是来找她的。 与温垚假扮夫妻,那么她对于晏回南的利用价值都会减少。 但是说完,谢韵又隐隐担心。依照晏回南从前的性子,他若是想要得到什么,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想要颠覆温家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旁人,“温垚,你既然知道他是谁。其实你可以不必如此……若是牵连了你和整个温家……” 温垚却忽然倾身靠近她,冲她坦然一笑,“姐姐不必过多担心。他的权势再大,再滔天。温家也不是可以随意让人揉捏的软柿子。我不相信他晏回南当了摄政王,这天下便都是他说了算的。天子尚且需要勤政爱民,他又怎可草菅人命?” 他一手提着灯笼,柔和的火光照亮谢韵姣好的面容,明暗间,犹如画中仙,温垚情不自禁地抬手,轻刮了一下谢韵的鼻尖,宽慰道:“我的姨丈出身琅琊王氏,如今官居三品,是大周的股肱之臣。姐姐信我就好,我有分寸。” 谢韵一时没来得及躲开。 不过她从前倒是没有打听过这些。不过她倒没有太惊讶,她早知温家会成为不可撼动的皇商,绝非偶然。 最终她点点头,“好。” “我听闻晏回南与其夫人有一个孩子,是姐姐的孩子?是那天在车上的吗?”温垚又想到那日在山路上,晏回南说他在安抚孩子。 谢韵猜他说的应该是晏朗,今日晏回南过来时,并没有带着晏朗。 其实在见到晏回南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看了看医馆外面,却没有见到她期望见到的小身影。 谢韵点头,“应该是。” 温垚又道:“若是姐姐想要将他接回身边,我也可以帮你。” 谢韵诧异地看着温垚,接回晏朗吗…… 他会愿意吗? ----------------------- 作者有话说:顶级男小三与……另一个男小三 晏回南(含泪):琰琰,我不在意你与他的过往 温垚(含泪):姐姐,你与他的孩子,我愿意将他当作我的孩子 第77章 松梢月(9) 谢韵并不是仁慈善良泛滥的人,接管济善堂的原因,一是当初贩卖幼童的事是被她和温垚偶然发现的,又由他们帮着处理了当初违法的那些执事们,这些执事走之后,济善堂便无人管理了; 二是她有些钱,也有时间精力和能力去募集善款处理这些事情。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念一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 但她并不是多喜欢小孩,才去揽这件事的。 也许是因为她曾经生孩子时,经历太多曲折。后来十月怀胎的过程中,她与孩子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她的内心也被触动了。 如今她身边围绕了那么多的孩子,她偶尔也被这些顽劣的孩子弄得头疼,但天真的孩子们也时常带给她温暖,让她感受到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她并不会因为他们不是自己的孩子,便不喜欢他们。同样的,她也不会因为晏朗是自己的孩子,便偏心他。 如果能将晏朗带在身边,她确信现在的自己有能力给予他足够的爱。 谢韵思索许久,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只是他自出生便没有见过我,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往后同我一起生活。” 她见到晏朗之后,不得不承认,他被晏回南教育得很好,养得也很好。 若是现在贸然带走他,晏朗便要面临抉 择,究竟是选择父亲还是母亲? 她不希望晏朗这么小便陷入这样的困扰。 而且谢韵也没有把握,晏朗会选择自己。他也许和晏回南更加亲密一些。 “是不是我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不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就让他以为我死了,会更好?”谢韵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困扰当中,她求助地看向温垚。 温垚惊讶于谢韵居然也会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 不过他内心倒是十分高兴,谢韵在有需要帮助时,愿意向他倾诉。 他耐心地扶上谢韵的肩头,宽慰她:“姐姐,你不必担心这些。那孩子会不会喜欢你,愿不愿意同你一起生活,只要你们相处一段时间,就能知道了。” 确实如此。 但是谢韵此生也算是没什么畏惧的人,只因为她不亏欠,不在乎。 可她的确亏欠晏朗。 所以她就连想到晏朗时,都忍不住小心翼翼。 生怕见到他那张小小的脸,因为伤心难过而变得皱巴巴。 “现在对他好,还来得及吗?”谢韵不确定地问,“我突然出现会不会吓到他?他若是知道真相,就是我生他却不养他,他会不会怪我?我现在就像一个恶毒的后娘……” 温垚见谢韵越说越离谱了,他心疼地将谢韵拉进自己坏里,一遍一遍地安慰她,“姐姐,不是的。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也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事出有因,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刻,你不必过多自责。往后对他好,他会谅解你的。” 原本还理智清醒的谢韵,一想到晏朗,她便变回了一个笨拙的、手足无措的母亲。她虽生了一个孩子,却一日母亲也不曾做过。 如今还是一个毫无经验的母亲。 就连被温垚抱住,她都没深思。而是还沉浸在有关晏朗的思绪当中。 温垚继续安抚道:“晏朗一定很想见你,很想母亲抱抱他,陪着他的。” 谢韵点点头,她也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整理了一下情绪之后,便迅速退出了温垚的怀抱。 怀里瞬间空了,温垚的心也着落空。 没关系,慢慢来。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再耐心等一等吧……再等一等也许昙花就要开了……温垚在心底轻叹了口气。毕竟他还年轻,他还有的是时间,他还等得起。 “你不要擅自作主做些什么,我自己来。”谢韵说。温垚也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她担心温垚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对晏朗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毕竟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直面晏回南。她说自己不认识晏回南,只要晏回南不戳破,那么她就可以一直和晏回南保持着一定限度的距离。 她不想贸然地去告诉晏朗自己是他的母亲,而且一出现就要将他带离父亲身边,她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十分过分的母亲。之前抛弃他,现在看他长得那么好,那么乖巧可爱,又要他了。 如果晏朗愿意接纳她,她再做之后的打算。 “好,我不轻举妄动。”温垚又说,“但是还有件事,需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 温垚娓娓道来:“既然我们要假扮夫妻,就算是装样子,也得装得像一些。我在想,之后一段时间,不如你住在温府,对外便称我们已是夫妻。这样即便晏回南要查,也只能查到我们已经成婚的事情。只是这样便要委屈你了。” 第91章 温垚说得不错,假的真不了,若是还是像之前一样,那么晏回南随便派人出来查,就能知道他们是假的。若是照着温垚所说,将身边人打点干净,很多事情也可以搪塞过去。 谢韵不禁苦笑,到头来,为了躲避晏回南,她还是需要费尽心思。 也罢,只要这一遭过去了,晏回南应当会彻底明白,无论是从前还是将来,他们都不是同一路人。 人之一生,会遇见许多人,经历许多事情,大部分人都只能同行一段,只有亲人,才是一生的关系。甚至在谢韵的身上,有些亲人都没有陪她走过一生。 “是你帮我……何来委屈我一说。”谢韵说。 即便她知道温垚此举,带了私心。她也仍旧感谢他。 温垚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好,那你是明日,还是今晚便去?今晚怕是晏回南已经派人在打探了。” 谢韵也认同。她是见识过晏回南的手段的,她四下顾望,周围只有浓郁的夜色,“今夜方便的话……” 温垚忙不迭地点头,“方便!自然方便!我家空房间多得是!回去找几个小厮丫鬟,很快便能收拾出来。” “那今夜还是先不要惊动你的父母了,明日我再去同他们说清楚。”谢韵说,“待会儿我派个人去跟谢润说一声。” 温垚此刻异常高兴,谢韵为了躲避晏回南,连住他府上的事情都答应了。他觉得自己的赢面很大! “为何要向他们说清楚?”温垚反问,“此事唯有你知我知,就要让我的父母也知晓我们是夫妻,外人才会更相信。而且……姐姐,其实你也帮了我。我们假扮夫妻之后,也不会再有媒人总来给我推荐张家小姐,李家小姐了。” 谢韵笑笑,“我这是妨碍了你的婚事。” 温垚站在谢韵的身边,领着她换了个方向往温府走,一边猛摇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还年轻,我暂时还不想成家。” 只要不是你,就都不行。 他不愿意和旁人谈婚论嫁,只要一有媒人上门,他都只想躲开。他只想要谢韵。 幸而那些上门的媒人,温垚的父母也并没有多满意,也就没有逼着他。他才少了这许多烦恼。 - 晏回南自白日里知道了那个狂妄至极的少年就是温家的人之后,他立即便让人去查了温家公子是否已成婚,自然是没有。但是很快便又有探子来报,说晚上谢韵和温垚一同回了温府。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生生捏碎了手中一个瓷杯。 瓷器的碎片扎进手心里,血顺着指尖滑落,司文连忙递上干净的手绢。 谢韵,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想装不认识,那我便陪你装下去。可是你现在究竟想要我如何? 晏回南的心如刀割,手上的疼痛反而能消减掉心中的悲哀与痛苦,让他感觉到一丝知觉。这些痛反而让他如烈火烹煎一般的煎熬感,减轻一些。 他仿佛能理解一些,当初谢韵绝望的内心。 谢青云给他送信来时,她应该知道。那起火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她一定对他失望极了,如今才会不想与他相认。 “主子,小王爷来了。”司文忽然压低声音提醒他。 晏回南这才后知后觉地用茶壶里冷掉的茶水匆匆冲了一遍手,又用手绢厚厚地裹上了。 这些年晏回南几乎走到哪都带着他,晏朗已经习惯了和晏回南一起睡,醒来时若是见不到人,即便是睡得迷迷糊糊,也会到处找。 晏回南也想过让他独立睡,但又于心不忍。而且这些年他也发现了,晏朗不是不独立。 只是习惯了。 而且他之前思念谢韵到极致时,便去密室想法子惩罚自己。每次都将晏朗一个人丢在外面,他也于心有愧。 果不其然,一个小身影在丫鬟的陪同下,还揉着眼睛呢,慢慢悠悠地找了过来。 一见到晏回南便兴冲冲地跑过来,扑进他怀里,晏回南的神情顿时变得柔和慈爱,连忙蹲下来迎着他,然后一把将他抱起来。 只要过了阴沉沉的雨季,他的手指关节的疼痛便会缓解一些。 “父亲,你还不去睡觉吗?” 晏回南亲呢地蹭蹭晏朗热乎乎的小脸儿,“现在就去了,朗儿今日几时睡的?” 晏朗乖乖回答,而且带着些邀功的意味:“酉时!” “是吗?朗儿今日真乖,父亲明日可要 好好奖励朗儿了。”晏回南很配合地表现出惊讶,“朗儿想要什么吗?” 晏朗却嘟囔着,“想要……想要母亲。” 稚子之语,满是真情。 “我知道朗儿想念母亲,过几日就带朗儿去见母亲可好?” 晏朗的眼睛里立刻像是有光一样,亮晶晶的,格外惊喜,“好啊!朗儿要去见母亲!朗儿要去见母亲!” 小小的孩子在晏回南怀里便高兴地手舞足蹈。 晏回南的脸上这时才有了一丝笑意,他问司文:“绿松和寒真她们到哪里了?” 司文回答:“昨日收到信,说是已经出发。这会儿大约到奉高了。” 晏朗听到绿松和寒真要来,更开心了。从小父亲便告诉他,这两位姨娘是母亲最亲近的人,而且自从晏朗出生,寒真便照顾他了,所以晏朗与两位姨娘也十分亲近。 “太好了!父亲是特叫她们来陪朗儿的吗?”晏朗问。 “嗯,朗儿上次被人欺负了。是父亲的错,有她们陪着照顾朗儿,我也放心些。” 晏朗回抱住晏回南的颈项,乖巧地把脑袋埋在他的肩头,凑近了晏回南的耳朵说:“没关系的,是朗儿自己跑出去的。朗儿不怪你。” 懂事的话说得晏回南心头一阵暖流,他何德何能,有一个这样的孩子。 琰琰,若你见到他,和他相处,你也会十分喜欢我们的孩子的。 - 翌日,温府。 昨夜回来时,温家父母已经睡下了。 做戏做全套,温垚命人将他自己院子里的一间偏房收拾出来,又命人将他自己的寝室收拾干净,一应用品都换了新的,让谢韵住他的寝室,他去住了偏房。 温垚一早便让人准备好了早点,送到谢韵的屋子里。她多年行商,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她命人去叫温垚来一起吃,之前两人一同出去谈生意时,同住一间客栈,一起吃饭都是常有的事。 吃完早饭,温垚带着谢韵一起来到了正厅。 温家父母并温垚的一个妹妹,另有温氏的族老都已经坐在了正厅里。 只因温垚一大早便派人告诉父母,他今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让她把族老都请来做个见证。 温垚刚一踏进门,便听见温母詹思妍的声音,“搞得神神秘秘的,现在总能说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了吧?” 但是在见到跟在温垚身侧的谢韵时,詹思妍的脸色微变了变。 她虽然嘴上说着倒要看看温垚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但她清楚自己的儿子不是一个混账胡来的人,所以该叫的人都给他叫来了。 谢韵早听闻温家主母,詹思妍是个强势、雷厉风行的主。从前她们也曾见过,在温家双亲的寿宴上,都曾见过,也曾说过话。 詹思妍很欣赏谢韵身上和她相同的气质,她们一样有远见,有胆识,又野心勃勃。 当然,除了詹思妍,在座的众人也都以一种奇怪的、打量的眼神看着谢韵,他们都想知道,为什么温垚说自己有要事要说,谢韵要在场。 谢韵早已习惯了外人对她流露出的审视的目光,在这个时代,抛头露面的女人不可避免的就是被见识浅薄的人打量。 因为没见过,所以粗浅地喜欢审视旁人,势必要在她们的身上找到一个可攻击的点,以遮盖他们自身的肤浅与无能。 谢韵坦然地走在温垚的身边。 静静地听着,温垚握住她的手,对他们说:“父亲,母亲,各位族老。温氏子孙温垚,今日请大家辛苦来一趟,便是想告诉大家,我已与云韵姑娘拜过天地,成了婚,结为夫妻了。” 第78章 檐上雪(1) 众人被温垚这话震惊得好一阵没人说得出话来,待大家反应过来之后,温垚的父亲温英卓率先爆发出一声怒喝:“胡闹!” “哥哥,你怎么会和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成婚?!”温垚的妹妹温芮也诧异地站起来,敌视地看着谢韵,眼神中尽是不满,“而且……她的年纪比你还大啊……” 她早就听人说过这个女人,年纪轻轻便成了云济堂的老板,医术高明。只是,她的年纪比哥哥还大了两岁。更是比温芮大了六岁。已经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了! 温芮的内心十分崩溃。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嫂嫂是这样一个……没人要的老女人! 温垚厉声道:“温芮你闭嘴,大人说话没你的事!” 温芮气恼,“不行就是不行!我不接受!” 第92章 紧接着也有族老唉声叹道,“温垚,你向来是族中最懂事的孩子,自出生便被寄予厚望,况且你的父母尚且在世,你的婚事怎可如此胡来?!” 谢韵猜到也许会有这样的场面出现。所以在温垚说,他自己来告诉父母一声便可的时候,谢韵坚决反对了。 既然事情是因她而起,温垚是为了帮她,她便不可龟缩不出,若是实在不行,她将实话说出,大不了将这件事当成一桩交易。 之前温英卓倒是的确有想法,想让她留在温垚身边做个副手,谋士。 温垚却一直拉着谢韵的手,不曾放开。好似只要他放开她的手,谢韵便会受到欺负一般。 谢韵感念温垚的帮助与保护。 “我今日不是来听各位的意见的,我只是来通知各位一声。我心意已决,拜过天地,老天爷都已经认可了,不会改了。”温垚非常坚决。 詹思妍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反倒是在温英卓发怒时,在一旁贴心地为丈夫顺气,宽慰他。 她倒是一直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意,从自家这个皮小子整日跟在谢韵身后,后来又突然发愤图强好好做生意的时候,她便看出来了,温垚对眼前这个女人有意。 同为女人,詹思妍欣赏她。 但也仅限于欣赏了。 她的目光在空气中与谢韵的视线交错而过,片刻停留时,是两个女人之间的交流。她们的目光都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一场喧闹的争吵,不发一言。 詹思妍知道谢韵身为女人,想要独立在这个世上生存有诸多不易。若是她们一起做生意,她会非常欣赏谢韵,也会非常依仗她。但她儿子的婚事却不是生意。 她不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来历不明的男人。谁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是不是兄弟姐妹。 最让詹思妍顾虑的一点时,普通人家出不了谢韵这样的女人,她不知道谢韵的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又有什么样的身世背景,她不愿意也不能这么贸然便和这样一个女人扯上关系。 等到屋内的人声渐渐小了,只剩下唉声叹气之后,詹思妍才开口,一开口便是问的谢韵:“云姑娘,确有此事吗?” 谢韵开口之前,她感受到自己的右手被温垚轻捏了捏。但即便温垚不捏,她也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没有退路,或许有更好的方式避开晏回南,但是她不想东躲西藏,她好不容易摆脱了过去的仇恨与黑暗,生活走上正轨。 即便之后晏回南离开,她和温垚这桩假姻亲终结,“和离”之后,她依然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在这里。 “是的夫人。从前是因为我……我自认一无所有,尚且配不上温公子。才没有说出来。”谢韵尽量选择了或许会让詹思妍喜欢的答案。 “是吗?那你们是何时,于何地拜的天地?可 入洞房了?”詹思妍毕竟比谢韵长了十多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几句咄咄逼人的话便问得谢韵哑口无言。 何时何地倒是能编一编,但是后面的事如何说? “况且我一直以为云姑娘是个极有头脑、有分寸的人,以为你至少懂得礼义廉耻,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高看你一眼,但是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倒是让我大吃一惊,也大失所望。”詹思妍继续说,丝毫没有给谢韵留面子的打算,“或者说,在云姑娘眼里,与男人私定终身也算不上什么事?” 谢韵神色变得有些难堪。 如此无端的污蔑……她正要开口反驳,温垚却先愤然开口,正色厉声道:“母亲!你说得太过了。” 詹思妍没想到温垚胆敢这样反驳她,但是她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若是温垚想娶她,以温垚的性子,不会做出与人私定终身的事,甚至连天地都悄悄地拜了。詹思妍自认为她和温英卓不是个难缠的父母,温垚向来也敬重长辈,有什么事也会拿回来商量。 “玉琢,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做了错事了?”詹思妍蹙眉问,若是温垚做了对不起谢韵的事情,跑开谢韵的品性不谈,也是温家教子无方。她就算是想赶人,也没法子了。 温垚:“没有!母亲,我很敬重云姑娘的。我们没有做出格之事,她的人品也无可指摘。你莫要再胡乱说了!之所以先斩后奏,就是担心你们会这样反对。总之,我与云韵成婚已成定局,父亲母亲,请你们尊重我的选择,也尊重我的妻子!” 说完,温垚不由分说地拉着谢韵便往外走。 “你!你这个逆子!你给我回来!”温英卓暴怒的嘶吼声在后面响起。 谢韵担忧道:“温垚,你这样说太莽撞了。他们必然会被吓到,我再去同他们说。” “对不起姐姐,我知道他们会震惊。但是我没想到我的母亲会这样对你。”温垚满脸歉疚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他们的。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就好。没人敢动你的。” 温垚信誓旦旦地向谢韵保证。 但是谢韵幼年时便见识过这些宅院之内纷乱的事情,她早知道这件事不会如此轻易的。但是只要能先稳住一阵子,骗过晏回南就好。 而且……温垚说他没想到。他自然想不到,他们是血亲,詹思妍必然是偏袒家人,而非外人。但是一旦有人试图侵犯他们一家人的利益时,詹思妍就会换一副面孔,与温垚心目中慈爱的母亲截然不同的模样。 其实谢韵能够理解。 如果有人要伤害她重要的人,要试图打破她努力维系的安稳生活时,她也会像詹思妍这样做的。 她能够理解,并且相信自己有能力解决的事情,就不足以让她愤怒。 最终,谢韵虽然不知道温垚究竟是如何说服的,至少现在温府的人真的将她当做少夫人了。 不过,温家就温垚一个儿子,大概率是会妥协。 但是谢韵有预感,之后也许还会有麻烦事。就像詹思妍面对温垚时,是一副慈爱的模样。他们现在应该也只是答应了温垚,但是在温垚看不到的地方,或许又会是另一幅光景。 谢韵觉得自己还是能避则避吧,省心一些。 毕竟她不是为了给自己揽麻烦,而是为了避开另一个麻烦的。 - 过午之后,谢韵去了济善堂。原定今日为济善堂的孩子们讲解一些基础的药理常识。以便他们将来若是有些轻微的病,能够自行处理。 这是谢韵接手济善堂之后,近期才想到的可以实施的事情。 当然,除了济善堂,谢韵也开放了一些名额,十几日之前便贴出了告示,欢迎愿意来听讲的孩子。只不过对外开放的名额需要收取一定的费用,大约是一碗茶的钱。 任何的事情,都需要设置一定的门槛。 既是对她平生所学知识的一种尊重,也是帮她扫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谢润在门口收取票根时,却见到了前些日子在路上遇到的小娃娃。他的身后跟着的人,谢润再熟悉不过——晏回南! 果然,他还会再来纠缠姐姐。 谢润无情地挡在了晏朗和晏回南的身前,“二位请回吧。” 晏朗今晨很早便醒来了,他兴奋地睡不着。一想到用过午饭之后便可以见到母亲,他便恨不得能在用早饭时,便连带着将午饭也一起吃了。 可是现在却有一个很可怕的很凶的男人挡在了他面前。 他已经不记得谢润的样子了,因为当天碰见时,他就没有仔细看谢润的样子。 他年纪小,也看不出谢润其实与谢韵的容貌乍一看是有些相似的。 晏朗原本蹦蹦跳跳的步伐一下子停住,小脸也变得皱皱巴巴的,委屈巴巴地对谢润说:“大叔,朗儿买了票的。” 说着,他把一直兴奋地捏在手里的票拿出来,展示给谢润。 这小孩个头刚到谢润的大腿,小团子一样,谢润再冷漠,也心软了下来。而且他知道,这个孩子就是当年姐姐生下的孩子。 对自己的外甥,谢润也不忍心太凶。 但是他的身后又偏偏跟了一个可恶的晏回南。 他便硬邦邦地说,“今日的讲解只对孩童开放,你,出去吧。” 晏回南一眼便认出了谢润。想不到当年那个整天一脸崇拜地跟在自己身后非要叫他“大哥”的矮个子小孩,如今已经长得与自己差不多高了。 再次相见,竟已经匆匆过了这么多年。 晏回南重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之后,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不错,“可是,我看他也进去了啊?” 他指着的是走在他之前的男人,那个男人带着他的小女儿,小女孩扎了两个小辫子,也蹦蹦跳跳的,看上去没比晏朗大多少岁。 晏朗也看见了,“对啊,为什么这样对朗儿?朗儿想要和父亲一起进去。我们买了票的!我们买了票的!” 晏朗第一次心烦意乱,他反复强调着自己买了票的。 为什么不让他见母亲!为什么别的小孩子都可以去见他的母亲!晏朗原本很高兴的心情,顿时不好了。他本来就很不开心,是晏回南好不容易才哄好的。 第93章 晏回南也知道小孩子的心情容易被影响,他连忙牵住朗儿的手,安抚道:“朗儿别着急,我们有话好好说,好吗?” 晏朗心情不好,就想要哭。他的眼眶迅速红了,大大的眼眶已经快要蓄不住泪水了,泪眼汪汪地抱住晏回南的腿,闷声擦眼泪,小声咕哝:“我想要见母亲,为什么不让朗儿见母亲……呜呜呜……都欺负朗儿……他们都可以见。别人都有母亲……为什么就是朗儿没有……” 他闷着哭的声音,只有晏回南和谢润能听见。 谢润之前没有见过自己这个小外甥,但是他仔细看过之后,的确发现他和自己的姐姐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鼻子和嘴,特别像。 这把谢润也弄不会了。 最后因为门口这里的骚动,谢韵出来查看情况,一眼便看见了抱住晏回南大腿哭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让她心碎的晏朗。 上一次她逃也似的跑了,没有见到晏朗哭。 这一次见到之后,谢韵才发现自己的喉头也忍不住哽咽了。 她整理好了情绪之后才走过来,仍旧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发生什么事了?” 晏回南见到谢韵时,心里也十分高兴,在她还没走过来时,心情便像是见了桃花一样好,尽管心疼朗儿,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 故意戳戳朗儿,“快把你的票给医师看,你说我们买过票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拦下来了,你让医师看过之后,她就会让你进去了。” 晏朗记得父亲嘱咐过他的事情,不可以让母亲知道自己已经认出她了。 他听到母亲的声音之后,赶紧擦干净眼泪,母亲应该不喜欢爱哭的麻烦小孩。 晏朗手背上还挂着眼泪,就学着晏回南教他的,直接无视掉谢润,从他的身旁钻过去,揪住谢韵的衣角,一晃一晃的,拿着票给她看:“医师姨娘,我们买过票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拦下来了,你能让我们进去吗?” 谢润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含笑的晏回南。男狐狸一样。 晏回南却不以为意,只直勾勾地盯着谢韵。 谢韵看了晏回南一眼,她在昨日见到晏回南时又想过,他可能会带晏朗来。借着晏朗的名义来见她。 但是告示是早便贴出去的,而且她 也想借机多和晏朗接触接触。 但是想要和晏朗接触,遇到晏回南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谢韵蹲下来,轻柔地拿出手绢给晏朗擦干净眼泪,又笑得很温柔,牵起他的手说,“嗯,我看过你的票了。没有问题,你可以进来听讲。” 晏朗委屈巴巴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但是他想到刚刚凶巴巴大叔不让父亲进来,又拉住谢韵的袖子求情:“我想让父亲陪着我一起进去,好吗?别的小孩子都有父亲母亲陪着……” 晏回南淡笑着瞥了一眼谢润。 只是下一秒,他便看到了同样从济善堂内走出来的温垚。他眼睛顿时像蒙上了一层冰冷的寒霜。只要一想到昨夜谢韵去了温家,晏回南的心便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难受。 他十分自然地走到谢韵身边,握住她另一只手捏了捏,然后才蹲下来同晏朗说话,“原来是你啊,当然可以进来了。你父亲也可以进来。” 说完,温垚抬眼看向晏回南,笑道:“晏兄,想不到你对医术这么感兴趣啊。” 晏朗不喜欢这个男人碰母亲,连忙伸出双手,“医师姨母,朗儿的腿疼,走不动了,你可以抱我吗?” 谢韵关切地抱住晏朗,“好啊!我抱你进去。” ----------------------- 作者有话说:假文弱真绿茶追妻晏回南,不择手段,美其名曰,带孩子听讲座~ 第79章 檐上雪(2) 晏回南见状,抬手拨开谢润,缓缓向谢韵走过去,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笑脸,故意忽略了同他打招呼的温垚:“有劳云老板。” 不是什么人同他说话,他都需要回答的。温垚就更别提了,放在那些费劲力气也想要拜见晏回南一面的人当中,温垚得往后排。 谢韵移开眼不去看他那灿烂到让她陌生的笑脸,“无妨。”她说完便抱着晏朗往济善堂内走去。 晏回南并没有因为谢韵的冷淡就放弃,反而锲而不舍地像条尾巴一样,跟在谢韵的身后,“他很喜欢你,比喜欢我这个父亲还要喜欢你。” 谢韵没说话。 晏回南却没有让话头落下,继续殷勤道,能和谢韵说上话就已经让他感到无比欣喜了:“往常有人想抱他,他都不愿意让人碰他。” 晏朗迅速附和晏回南,而且也和晏回南一样,叫母亲云老板,他觉得云老板这个称呼,非常厉害,他很为自己的母亲感到骄傲:“嗯嗯,朗儿很喜欢云老板。” 软软糯糯的小团子说起话来倒是一本正经,格外真诚。 谢韵面对晏朗的喜欢,又惊喜又有些淡淡的愧疚。 当初她究竟是有多狠心,才会舍得抛弃他? 这个由她的血肉孕育而成的小人儿,一个生动鲜活的小人儿。 她很遗憾,自己错过了他的成长。 谢韵抬手揉揉晏朗的小脑袋,给他找了个靠前的位置,“你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坐在这里好吗?” 晏朗也十分乖巧,母亲让他坐哪里他就坐哪里! “好!”回答时,他的两只眼睛都亮亮的。 谢韵挑选了一些非常常识性的内容,用最简单易懂的方式先给孩子们讲解了一遍,例如在季节更替时,应当如何预防感染风寒,说完一遍又随机提问。 答对的孩子便会得到一个手工缝制的老虎头小香囊作为奖赏,香囊里放的是一些草药,孩子们年龄小,易生病,这些草药有温养身体,对抗寒邪的功效,闻起来的味道也十分清新。 讲完了如何预防风寒之后,谢韵又命人拿了一些她提前准备好的常见的药材,教孩子们辨认。 “有谁知道这是什么药材吗?”谢韵拿出一个晒干后的药材,是一种植物的干燥根茎,她拿着药材在坐席下面走了一圈,给每个孩子都看了一遍。 这些孩子大多不曾见过晒干后的药材,大家在见到之后纷纷陷入了苦思。 “这不就是枯树根嘛?这也能入药嘛?”有孩子提出了疑问。 “是啊。”大家异口同声。 另一个孩子又凑上前,抓着谢韵手中的药材仔细看了又看,嘟囔道:“唔……没见过。” 谢韵又问:“除了孩子,在座的有其他人知晓答案的吗?也可以回答。” 大家也是一阵沉默。 晏回南在见到药材的那一刻便认出来了。久病成医,他这些年不仅自己反复病,在照顾晏朗的这些年中,许多事晏回南都是亲力亲为,小到穿衣吃饭生病,事无巨细,大到将来、教育,他把能做的都做了。 晏朗若是生了小病,即便是太医来,他也要在一旁学习,如何照顾孩子。 把晏朗交给任何一个旁人,他都不放心。 就连已经养了两个孩子的李巍,都说他太过小心谨慎。 但是晏回南在锻炼晏朗时,又是不遗余力的。他从不是娇惯晏朗,他知道晏朗不仅仅是他的孩子,也是一个独立的人,太过娇嫩的花朵易折易弯,经不起风霜。 晏朗不是,他甚至出乎晏回南意料得坚强。 而这个答案,晏回南不说,也是因为他知道,晏朗能想起来。 果不其然,晏朗的目光一直盯着谢韵手中的药材,全神贯注地回忆,他曾经见过这种药材。 谢韵知道辨认药材是比较难的一件事,所以她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如今是秋季,正好能采集到这药材,便拿了来。 “如果没有人知道的话,我便揭晓答案了……”谢韵的话音刚落,晏朗忽然高高地举起手来。 “这是威灵仙吗?” 谢韵吃惊地看向晏朗,刚刚甚至没有一个大人说出这是什么,但是就这么从晏朗的口中说了出来。她没有想过晏朗居然会知道。 是谁教他的? 晏回南吗? 她惊讶的目光从晏朗身上转移到后排落座的晏回南身上,果然,他单手撑着下巴,嘴角衔着骄傲的笑意,丝毫没有惊讶的神情,仿佛晏朗能答上来这件事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样。 谢韵一个晃神,仿佛回到了幼时的学堂,她和晏回南一同在国子学求学过一年。那时候晏回南虽然纨绔没正形,荒废学业,每每上课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后面跟人说话。 那时候的国子学博士最头疼的人便是晏回南。每回闯祸犯错都有他,每每上课扰乱课堂学习氛围时,博士便勒令他出去罚站。 谢韵回头时,便会见到他刚刚那副得意又意料之中的无所谓的神情。他甚至冲谢韵眨眼故意逗她。 前些年,在同样年纪的温垚身上,谢韵偶尔会看见晏回南的影子。 思及此,谢韵连忙收回思绪,转而去问晏朗:“朗儿好聪明!那我想问问,你是如何判断出它就是威灵仙的呢?” 第94章 晏朗指着威灵仙表面的细根道,“父亲和太……和府医教过朗儿一些,而且这药材我曾见过,父亲总用它煎药服用。它的周围有许多这样的须须,像父亲给我雕刻的木头刺猬。但是它的根比刺猬的刺粗一些。而且你刚刚经过时,朗儿凑上去闻了闻,闻起来辣辣的,朗儿不喜欢这个味道。” 说到不喜欢这个味道时,他还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刚刚险些说了“太医”,还好还好及时想起来,父亲说在外不可透露出自己的身份,急忙改口成了府医。 但谢韵自然能听懂他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威灵仙有阵痛抗炎的效用,祛风湿,可治风湿痹痛,屈伸不利。今日晏回南的手指关节处也缠了止痛的膏药贴。 总用它煎药服用……他何时手指关节这样坏了? 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手指却像老人一样有风湿痛。他的手曾经受过什么伤吗?不过晏回南行军打仗多年,身上多处受伤,手指……或许也是这样落下的病根。 谢韵拿来一本医书和刚刚的老虎香囊,递给晏朗,“你很厉害,说得很正确。” 说完,谢韵取来威灵仙的植株,细长的对生叶,顶生一朵白色小花,花蕊呈聚合状,紧接着谢韵开始介绍起了该如何辨认这是否是威灵仙。 晏朗只见过谢韵起初拿的药材,所以现在谢韵在介绍植株的样子时,他听得十分入神。 之后谢韵再拿出一些秋季可以采集的药材出来问,晏朗总是唯一能答得上来的孩子。有些能说得上来,有些说不上来,但是但凡他会说出口的,总 是正确的。 小小年纪便如此稳重,不确定的东西,他从不争强好胜非要赢得别人的关注与夸奖。 讲解结束时已经至傍晚时分。 谢韵的讲解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赏。她站在门口同每一个人告别。晏朗被晏回南牵着,最后出来。谢韵依依不舍地同他道别。 晏朗笑眯眯地抱了一下谢韵,并说:“云老板讲得很好,朗儿十分受用。” 说完恭恭敬敬地冲着谢韵作揖,向她告别。 告别时,晏朗的心情看上去不错。 晏回南一直留神着谢韵的神情,琰琰,你一定也很喜欢我们的孩子。他这么懂事乖巧,聪明机敏,你一定舍不得与他分开。我们来日方长。 而谢韵知道晏回南在看她,她的目光刻意避开他,就是不想让他看出来。 可是谢韵的背后渗出细密的汗,自己对晏朗的喜爱甚过她能克制的预期,爱会从眼睛里溢出来。 被晏回南发现只是迟早的事。 - 昨夜去温府去得急,谢韵先和温垚回自己的家中收拾了一些需要用的东西,让人装车悄悄送去了温府,之后和温垚一道回了温府。 她特意选了一些礼物,拿来给温家父母,还有温垚的妹妹。 “从前我妹妹便喜欢你调的香,你送的她一定会喜欢的。”温垚道,“我代她今日的言行向你道歉。” 谢韵笑笑:“无妨。做戏而已,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的淡漠与无所谓,温垚的心中却隐隐作痛。谢韵总是这样一副对什么事都看淡的态度。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再次对自己说,没事,慢慢来,来日方长。 她终有一日,会看见一直站在她身旁的自己的。 来到前厅时,却见到了意想不到中的人。 “父亲母亲,这……这是怎么回事?”温垚看着闲适地坐在厅中慢条斯理品茶的晏回南,惊讶地问。 詹思妍道,“你姨丈有一批货要从咱们家的港口运进来,这位是来替你姨丈收货的——晏礼,这段时日便住在咱们府上了。” 詹思妍一边说,一个小团子在见到谢韵的一瞬间,便高兴地从晏回南的怀中挣脱,跳下来,跑过来抱住谢韵,笑着说:“云老板,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小鼻子在谢韵的衣裙上蹭来蹭去,心里想,母亲,朗儿又能一直见到你了。 他喜欢母亲身上的味道,和父亲用来熏衣服的熏香十分像,他仿佛早就有了母亲的陪伴一样。 “你们已经见过了?”詹思妍惊讶道。 ----------------------- 作者有话说:嗯,同一屋檐下,看男狐狸如何谋夺“人妻” 第80章 檐上雪(3) 温垚回过神来,他没想到晏回南会以这样蛮横的方式,横插一脚进来。竟然连他姨丈的关系都动用上了。 但他温垚也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孩子,这点突发情况还不至于就让他手足无措。旋即他恢复了正常的神情,眼睛看着一脸自在闲适的晏回南回答:“是,他来白下那日便见过了。只是没想到,晏兄居然与我姨丈相识。” 他的意思其实是,没想到晏回南会这般不遗余力,竟然用这样弯弯绕绕的关系,也不肯轻易放弃。 晏回南礼貌回答:“是。只是世上事,多得是没想到。我也没想到与温公子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识。” 晏回南说完又问詹思妍:“温夫人,我来之前曾与王大人聊过,却不曾听他说过温公子已娶妻。温公子是何时娶妻的?” 温垚见他如此直白地问,生怕母亲矢口否认。 但詹思妍想的是温垚的婚事是家事,不足为外人道,只含糊道:“是,是近期才定下的婚事,婚礼尚在筹备当中。只是这阵子都没有良辰吉日,怕是要往后延了。怕是赶不上让晏公子吃一口喜酒了。” 晏回南望向谢韵的目光灼灼,谢韵是真的打算要嫁与此人了? 那他们之间的婚事算什么?装不认识他,前尘往事便可以全都一笔勾销吗? 只要他们不曾和离,她便不能另嫁他人。 “是么……”晏回南强压下心头的苦涩,“这样的喜事,晏某自然不会错过,我不怕等。到时晏某必定会奉上一份大礼,恭贺二位。” 他仿佛是自虐一般的,一定要等到谢韵把所有残酷的事实都甩在他面前,把他的心捅得血淋淋的,他恐怕才能劝自己放手。 只要谢韵表露出一点,哪怕多看他一眼,给他哪怕一点点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他倔强地在等待那一眼。 只要一眼就好,只要谢韵施舍给他多出来的一眼,他就能撑下去。 詹思妍倒是陷入了为难,一时语塞。她刚刚那番话只是先顺着温垚的意思,但她并没有真的想让温垚娶谢韵为正妻。但若是做妾,她倒是比旁人都要合适。 毕竟谢韵的能力,詹思妍是十分欣赏的。只是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着实无法做温垚的正妻。 詹思妍的目光从谢韵进来时,便谨慎仔细地流连在晏回南与谢韵的身上,她总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晏礼,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说话时,目光频频落在谢韵的身上。 也许他的到来和谢韵有关。但由于他是琅琊王氏派来的人,詹思妍也没办法打发了他去,反而得将他如同座上宾一样供着。 “既然晏兄如此热情,我们会好好协商婚礼日期,抓紧筹备。届时,还望晏兄莫要失言,一定要来吃一杯喜酒才好。”说着,温垚的手拦住了谢韵的杨柳细腰,暗戳戳地向晏回南宣示主权。 谢韵却因为温垚突然揽上来的手,身子不禁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躲开。但迎着晏回南的目光,戏要做全,她便忍了。任由温垚的手揽住她的腰。 稍后,温垚带着谢韵将她准备的礼物都送上之后,便找了理由带着谢韵离开。 回温垚院子的路上,谢韵低声问:“你刚刚所说的婚礼,难道我们真的要办婚礼吗?” 她可没打算真的嫁给温垚。 事情的走向已经有些超出她的预料了,若是真的三叩九拜,拜过天地行过礼了之后,她和温垚难道真的要做夫妻吗? 她不曾想,也无法想象自己和温垚共同生活的样子。 温垚能明显感受到谢韵话语里的抗拒,他只好说:“只是做戏而已,姐姐。你怕了?” “什么?” 温垚:“你怕我假戏真做是吗?” 清冷月色下,树影松风,谢韵看不清温垚的神情,但是他的脸与她的脸不过一拳之隔。谢韵不禁往后退,吞咽了口水。 “温垚,我们……”她的声音清浅,有些发虚。 想不到她居然在一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男人面前,感受到了一点压迫感。她从前在温垚面前,向来都是以姐姐自居,她对待温垚就像对待谢润一般。照顾、关心,但总是带着姐姐的威仪。 温垚的喉头哽住,失笑道:“放心吧姐姐,我不会利用这件事胁迫你。” 一切都是他自愿,这场戏,无论结局如何,他都甘之如饴。但结局,他终归是要争一争的,哪怕最后谢韵谁都不选择,他也有理由,有资格一直留在谢韵的身边。 至少,比那个男人有资格。 “但你总得有个归宿,不是吗?你有想过吗?若是你要回了晏朗,你要一个人带着他吗?他总得有个父亲,才不会被人看低……” 第95章 可是温垚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谢韵打断,“够了,温垚。” 温垚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低下头认错服软。 他触到了谢韵的逆鳞。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你怎知,我一个人做不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韵点点头,退后一步,离温垚有了些距离,“回去吧。晏朗的事情,我会考虑清楚的。无论 如何,今日你帮我的事情,我会一直记在心上。若是将来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必定不会推辞。” 什么是归宿? 成婚,嫁给某个男子,或是嫁给一位前途无量,有勇有谋的男子便是归宿吗?可是人生那么长,变数何其多。 男人是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谢韵向来不认为嫁给一个“好”男人,便是找到了归宿。 反而一个人,会更自在。她有能力,有智慧,这世上便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她。 “我说错了。”温垚最终还是妥协了。 两人继续往回走,快要走到院子时,温垚忽然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声音,树叶的沙沙声。 窸窸窣窣,温垚立即拉近与谢韵的距离,低声道:“等一下,姐姐。有人。” 谢韵立即谨慎观察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人。” 温垚却凑得更近,他的唇几乎要贴上了她的。但是就快要贴近时,温垚稍稍偏过头,挡住了斜后方的视线。 从斜后方看过去,就像是他在亲吻谢韵一般。 “似乎有人跟着我们。”温垚的声音近在咫尺,“姐姐,先委屈你一下。我们把戏做下去。” 谢韵以为他说的是晏回南的人。她也配合温垚的动作,抬手附上温垚的肩头,姿势暧昧旖旎。但是谢韵却没有因为她和温垚这个暧昧的姿势,内心有什么波澜。 只将它当做了一个任务,她的全部心神都关注在究竟是什么人?都在思考,要如何完成这个任务。 良久,谢韵的耳边只有枝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温垚这才缓缓松开谢韵,他的嗓音沙哑,脑子里有些乱:“应该没事了。” 谢韵点头,“嗯,那就好。” 两人刚分开,便有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神情慌张地对温垚说:“公子!公子,出事了。今日新到的一批货,本该今夜卸货的。但是曹县尉连夜带人去把我们的货船和货物都扣押了。说是咱们的货船藏匿朝廷逃犯,公子,你,你还是快去看看吧!” 闻言,温垚的神情立时变了,他眉头紧锁,“胡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但好像真的从船上抓到了一个怪异的人。”小厮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批货是从波斯运过来的丝绸、香料与珍宝。若是将这批货物扣押,温家的资金便会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 事出紧急,温垚需得亲自去检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先别着急,我也一起去看看吧。”谢韵连忙说。 温垚摇摇头,安抚道:“没事的姐姐,这件事我能解决。你今日劳累了一日,早些去休息吧。从前曹县尉也时常找这样的事情敛财,这次应该也是。我去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弄清楚这个逃犯的来历,证明他不是我们的人带上船的便可。” 谢韵点头,“若是有什么问题,派人回来知会一声。” “嗯,放心。”温垚强调,“姐姐,别再把我当孩子看了,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将来如何接管整个温家?” 温垚走后,谢韵忧心忡忡地进了院子里。 温垚的院子极大,修缮得也十分好,前院种了许多草木。尤其是有一颗芳香四溢的桂花树,这棵树看上去约莫有十几年的寿命了,枝干有谢韵半个腰粗。 夜里,一阵风过,金灿灿的桂花纷纷扬扬,如雨一般落下,浓郁的馨香钻进谢韵的鼻尖。 霎那间,谢韵忽然被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将她抵在桂花树后隐匿的角落里,她的后背贴住冰凉粗糙的墙壁。 谢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用力地拥住,那人身上带着夜露的冷气和清香。 更重的是一阵浓郁的药香。 谢韵的心头忽然停滞,停滞过后,那人冰凉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她的心也跟着紧紧皱起来,然后便是一阵狂跳。 第81章 檐上雪(4) -几度秋意浓,最是桂花香 在幽幽的几缕桂花香中,那人探出手蒙住了谢韵的眼睛,谢韵看不见他,但又更加清晰而深刻地知道他是谁。 他带着满腔醋意与愤怒疯狂地亲吻她,他没有给谢韵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地。 谢韵要咬他,他便将拇指探进她的牙关抵住,任凭她想要下口咬,也只能咬到他的拇指。 晏回南吃痛地闷哼一声,却仍旧紧紧抱住谢韵不放开。如何能放开? 他以为自己可以配合着谢韵装相见不相识,但是当他看见温垚的手揽住谢韵腰、看见他低头亲吻谢韵时,晏回南心痛到难以呼吸,酸水灼烧着心脏,也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以为自己一无所有便可以无底线地忍耐,可是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从小就已经下意识认定了谢韵是他的人。 任何人欺负谢韵,就是欺负到他的头上。他不能容忍。 而现在温垚想要将谢韵从他身边夺走,那简直就是将他的心和脏器生生地从他的身体里剥离。 谢韵,我好疼…… 他在心底疯狂地叫嚣着,身体却诚实地哀求她的垂青。 谢韵整个人都被死死抵在墙上,不得动弹。晏回南的手指力气很大,她根本咬不下去。只能任由他的舌尖在她的嘴里肆意搅动,与她的唇舌交缠。而她口中分泌出的涎水,也被晏回南尽数掠夺而去。 她只能抬手用力推他,可是他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晏回南的吻虽然带着醋意与怒意,但他对待谢韵却虔诚又温柔,他轻柔地吮吸着谢韵的唇瓣,在与她的舌尖纠缠时,也如同六年前一般,引导她顺着他的节奏。 此时桂花的香气将两人包裹其中,自然而然地将两人带入飘飘欲仙的仙境,让人□□。明明只是简单的亲吻,可谢韵的身体却像是泡了温泉水一样,酥软下来。 一墙之隔有下人在府中行走、闲聊的声音,这些声音刺激着谢韵,她的心脏几乎要蹦跳出来了。她不敢出声大声叫喊。 可晏回南却在此时,放下遮住她视线的手,顺着她的耳畔,滑到她的颈项处,渐渐往后往下,他炙热粗糙的指腹摸索过的每一寸肌肤,都激得谢韵不禁颤抖。 他的吻也顺势吻到她的耳垂,叼住她的耳垂一点点吮吸,用舌尖刺激她的耳廓边缘。 时隔六年,没有经历这样的事。谢韵的身体也变得生涩敏感,禁不起他的这点挑逗。 若是被人发现她与晏回南在此处纠缠,他一定无所畏惧,没脸没皮地承认也无妨。反而正中他的下怀。 晏回南放肆的吻继续往下移,他用牙齿摩挲了一下谢韵颈项的肌肤之后,正当他埋下去要吮吸时,谢韵仿佛大脑被雷击了一般,立即抬手挡住了他的吻。 这时,墙后的人声渐渐远去。 谢韵才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她剧烈地喘息着,“滚开。” 晏回南却没有说话,而是拥住了她,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肩头,声音艰涩喑哑,“他刚刚亲你了?是吗?” 谢韵愣怔,原来真的有人。 真的是他。 谢韵想到温垚的脸凑近她时,她心中毫无波澜。可是刚刚,她居然情不自禁地被晏回南牵着走…… 该死! 她肯定道:“是。而且这只是你看到的,在你没看到的地方,还有。” 晏回南闻言,心简直沉到了谷底,他仿佛一下 子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他明明最擅长等待,擅长忍耐。为了复仇,他可以等待数年,只待事成之日。在冰天雪地里跋涉,等待敌人到来时,晏回南埋伏在厚厚的雪下,冰冷的雪冻不住他的血,林间的鸟儿落在他的肩头,啄他身上的枯枝,他也不曾动弹。 他明明这么擅长忍耐…… 可是他现在却失去了全部的耐心。 他的精神仿佛错乱,仿佛有无数的白蚁在啃噬他的身体一样难熬。 晏回南的神情变得幽暗,他很想去杀了温垚,“琰琰,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成了婚的。我不允许……” 晏回南的话还没说完,谢韵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上去,“这是为你刚刚冒犯我,晏公子。” 晏回南的脸上硬生生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但晏回南却一点不后悔。 他用舌尖顶了顶被扇的那边口腔内壁,脸上泛起苦涩的笑。 他倒是没有惊讶,自己这样,不被她扇才是怪事。 而后谢韵继续冷漠地说,“晏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说我们成婚,可是我们拜过堂拜过天地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有过三书六礼吗?我们曾对天起誓过吗?你叫的琰琰又是谁?我是云韵,不是晏公子口中的琰琰。或许晏公子自己该想想,你的妻子究竟去了哪里。” 第96章 字字句句,字字诛心。 晏回南一身的傲骨,在谢韵面前如坚冰融化一般。他知道谢韵在讽刺他,在责备他。 他都认了。只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谢韵真的嫁给温垚。 谢韵没有再执着于这个话题,而是反问晏回南,“温家货船出事是不是你搞的鬼?” 晏回南如月下湖一般清澈晶莹的眼中,只有谢韵,他没有反驳,“我只不过派人提前去查了温家这一趟出海的人员名单,又调查了这批货船。恰好查出了这逃犯有个亲戚在这条船上,两相递了个消息,即便没有我,在货船靠岸时,那逃犯得了温家货船即将靠岸的消息,也会找上门去。” 晏回南的话音刚落,谢韵便愤怒地抬手,又是一巴掌,“你真是无耻!这船员是温家从外雇佣之人,你为何要因此连累整个温家?!” 刚刚那一巴掌,晏回南认了。但是这一巴掌,他不能忍气吞声。她居然是为着温家,为了温垚扇他一耳光。 晏回南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一把抓住谢韵的手,再次将她抵在墙上,一字一句正色道:“他逃亡多年,妻女早被他暗中送回了大周,用的就是温家的货船!他到时候只要改头换面,一样会借着温家的货船回来。你当真以为你给自己找的新夫婿,就是什么好人吗?” 他现在嫉妒地发狂,几乎失去了理智,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声调高了些,又连忙收敛,“就算这件事温家当真无辜,但也只是因为上有严峻律法的约束而已。若是没有律法,杀人越货、谋财害命温家也不是不敢。从前这样不干不净的事,温家从没少做,只要是能维护温家利益的,人命道义算得了什么?你要听吗琰琰,我可以往前翻五年,翻十年,能找出数不清的腌臜事来。凭什么温家可以打败那么多人,多年稳坐皇商之位,你想过吗?而温垚,若是不出意外,将来温家的掌舵人便是他,你以为他会多干净吗?” 谢韵的眉头越皱越深,她自然知道商人重利,“那你呢?你做这样的事情,你又是什么好人?” “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我是罪人。我一生都于心有愧。”晏回南闭了闭眼,将胸中浊气缓缓叹出,委屈又可怜,“可是琰琰,拉偏架不是这样拉的。你不公平。” “我只是递了个消息,至于运不运人,不是我来决定的。” “人难道就不可能是你送上船的吗?”谢韵反问。 很多事情,不是他说了实话,对方就一定会相信的。他不怪谢韵不相信。晏回南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她那里的信任值已经降为零。 重新开始的前提,不仅仅要有爱。爱是最容易被消磨掉的,还要重新建立起对对方的信任。而这就像是一座高楼轰然倒塌成为一片废墟之后,重新复原这座高楼,这是很难的。 这同样需要时间与耐心。 所以他现在即便跟谢韵解释清楚了当年放火烧山一事,以她现在对他的恨意,即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也不一定会原谅他。 所以晏回南要再等一等。 等一个最好的时机。等到谢韵愿意相信他的时候。 晏回南愿意慢慢去重建,可是他太害怕了。他太怕谢韵会在他们的信任重新建立起来之前,就已经彻底抛弃了他。 所以这是他不得已而为之。必要的时候,他还是会以雷霆手段阻止温垚。 晏回南:“我是可以。以我的能力,我一句话便能卸了温家的皇商之任。但我没有这样做,琰琰。你那么聪明,你怎么会不明白?我不想逼你,不想为难你。可我也是人,有血有肉,会心疼。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 谢韵现在一点都不能放心温垚自己前去,若是有晏回南从中作梗,那么曹县尉必然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放过温垚。 她冲晏回南甩去一记眼刀,提起裙摆抬腿便要走,连一丝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给晏回南。 晏回南却拉住她,低头深深地看着她,眼底蓄满哀求:“琰琰,我们之间有个孩子,他乖巧懂事,也很喜欢你。这六年间,他和我一样深深地思念着你。” 谢韵闻言,她心头的坚冰又化成了一滩水。 怎么能忍心?仅仅只是短短相处了这一点时间,她便难舍可爱的晏朗,这让她如何能接受自己再也不见晏朗。 她养了那么多无父无母的孩子,可是她却让自己的孩子没有母亲。 她该多残忍…… 可是她同样厌恶晏回南以这样的方式威胁自己。 所以她恶狠狠地朝着晏回南的脚踩了一脚下去,“你还真是恶劣至极!” 说完,谢韵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现在要去找温垚,尽力将风险降到最低。 - 谢韵料到了码头上的情况不会太好,也对晏回南的恶劣有了一定的预估。但是她没想到情况竟然会如眼前一般糟糕。 即便已经到了睡觉的时辰,但不知是谁散播了消息出去,说温家私藏逃犯。 码头周围已经被民众围得水泄不通。 距离码头还有一段距离时,谢韵就不得不下马车,自行走过去。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通知了谢润和飞镜,他们比谢韵晚到一些。但是他们到时,谢韵还被堵在人群之外。 是谢润亮出兵器,才为谢韵开辟出一条路来。 码头上,曹县尉不仅拿住了逃犯,而且准备将温垚也带回大牢里等候听审。 但温家的根基也不是那么容易动的。 谢韵匆匆赶过来,温垚见她来了,立即走到她身边。 只是他一低头便发现,谢韵的嘴唇异常得红润。 就像是……被人亲过一样。 但他只是抬手,为谢韵拿走了落在她发间的桂花。 谢韵疑惑地看着他:? 温垚微微笑着伸出手,“有桂花落在你发丝上。” 谢韵看见那桂花便想起刚刚那一番事,忍不住咬了咬嘴唇,“你还有心思管这些。现下是什么情况了?” “船一靠岸便被扣押了,但是那个私藏逃犯的人趁着夜色混入人群中逃了。现在在等,若是今夜能抓到那人,再使些银子,事情便能解决了。私藏逃犯,只要找一个私藏逃犯的人给县尉交差,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可。” 谢韵连忙摇头,“恐怕只是这样是不行的。” 她冷漠地看了一眼逃犯,附在温垚的耳边低声说:“这逃犯在自己回来之前,就已经将他的妻小偷送了回来,用的路子也是温家的商船。如今还需要找到他的妻小。原本此事罪不及子女,但是他的妻女已经是罪人之身,还跟着他逃亡,现下又偷渡回来,必定也难逃罪责。温家现在需要全力配合,只有将逃犯的家人及那位逃跑的海员全部寻回,才能将温家从这件事当中摘干净。” 温垚和县尉都还没想到这逃犯的妻小之事,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谢韵是从晏回南那里听到的。 她转移话题,“我猜的,既然他能用温家的货船回来,他的妻小必定也可以。” 她居然不敢告诉温垚,自己是从晏回南那里听来的。 第82章 檐上雪(5) 温垚肯定了谢韵的推论,“的确,当务之急是协助县尉找到人。” “曹 县尉,温家疏于管理才致此祸事,温垚请求曹县尉给温家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温家会全力协助你搜寻罪犯的下落。”温垚道。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围堵在码头外,被官兵拦住的百姓们并不知道两人之间说了些什么。但温垚的声音也不卑不亢,临危不惧,俨然已经有了当家人该有的理智。 曹县尉看上去身材精瘦,瘦削的脸上却红光焕发,面露精光,蓄了一小撮胡须,在观察温垚和谢韵对话时,他时不时会抚一下自己的胡须。这样的人,一生精于算计,对外对己都称得上严厉。 在谢韵与曹县尉为数不多的打交道的次数里,她也发现了他是这样的人。虽然背地里用各种手段敛了许多财,可表面上却总是装出一副清正廉洁的好官的模样。钱袋子里富得流油,却无口腹之欲。 谢韵曾随温垚去曹县尉的府上参加过宴会。宴会上一应安排、食材皆朴实无华,曹县尉却吃得十分满足。 他平日里的确饮食清淡,鲜少食荤腥,并且他常去登山望远,身体十分好。他不让自己过于肥胖,就是希望长寿,能多些日子享受自己所敛的财。 曹县尉闻言浅浅笑道,满目精光:“温公子,俗话说不知者无罪。但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知你家的船运回来之人是谁么?五年前,他在京城一年之内连续作案,杀了四人,两年间总共杀害了十人。是三年前摄政王得胜归来,才抓到的人。若是就这么被温家的船弄了回来,在白下城内作案,遭殃的可是白下城的黎民百姓们,温家担不起,我更担不起。依大周律法,私藏逃犯,协助逃犯之人,与之同罪。温家虽然不知情,但也是促成此事的最大推手。” 第97章 温垚点头,“是。那依曹县尉看?此事……” 曹县尉:“当然,若是温家在此次捉拿窝藏逃犯之人的过程中尽力协助,本官定会为你们陈情的。但这条船和船上的货物,要暂行扣押,待找回窝藏罪犯之人,证明了温家是无辜的,才能把货物退还。而且温公子你要先随我走一趟。” - 温垚被带走的事情刚一传到温家,便弄得温家人心惶惶。毕竟温垚是将来温家的家主,就这么被抓走了,若是罪犯抓到了还好,若是一直抓不到呢?难道真的要连坐,与罪犯同罪吗? 但在谢韵看来,曹县尉此举就是明着从温家的钱袋子里抢钱。而且绝对不会是一笔小钱。 而既然此事是晏回南间接促成的,虽然谢韵不知道晏回南在其中究竟推波助澜了多少,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晏回南不会轻易放过温家。 那么即便曹县尉的手已经明目张胆地伸到温家的钱袋子里抢钱了,他也不会管。 或许之后,晏回南手握曹县尉贪污的证据,正好能一举端了这个巨贪。 消息是跟着谢韵一起回来的,年幼的温芮知道哥哥被抓走之后,内心慌乱又担心。众目睽睽之下,将火全部都撒在了谢韵的身上。 “都是你!就是我哥哥说了要娶你,才惹出这么多事来!我们家商船往返波斯与大周之间这么多回,从未出过事,你一来就出了这样的事!”温芮怒不可遏地走过来,指着谢韵怒斥道。 谢韵知道,此事……若是深究起来,的确与她脱不了干系。 温英卓和詹思妍毕竟是多少年风风雨雨都经历过的,此时倒没有失去理智。詹思妍立刻呵斥道:“芮儿,不得无礼!还不到我身边来!” “母亲!”温芮已经是能出阁的年纪,詹思妍也教过她不少管家之道,教的时候少不了要用现实的例子说与她听,而且母女之间时常谈心。 谢韵作为常年与温垚一同在生意场上合作的人,少不了会成为詹思妍母女俩之间谈论的话题。特别是在温垚宣布他与谢韵已经成婚之后。 詹思妍自然将她对谢韵的顾虑说给了温芮听。 温芮如今也拿这话来反问詹思妍,“母亲!你早说过她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若是将她留在身边必然要出事。如今不正是被你说中了,你干嘛拦着我?就应该把她赶出去!” 詹思妍没想到自己用心教导的女儿会行事如此鲁莽,口无遮拦,“闭嘴!来人,还不带小姐回房!” 谢韵没有理会温芮的无理取闹,“夫人,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先把温垚救出来。” 詹思妍的声音冷漠而高高在上,“那是自然。云老板能想到的我自然也明白。但若是你没有更好的办法,也还请先回吧。” 谢韵正要说话,谁知刚刚被呵斥回房的温芮自她身侧经过时,毫不留情地撞了一下谢韵。随之掉落的是原本拿在温芮手中的茶盏,里面盛着刚沏好的滚烫的热茶。 秋夜凉,热茶暖胃。 可是滚烫的热茶尽数泼在了谢韵的衣裙上,也烫到了她的脚踝。 谢韵被烫得连忙蹲下身,却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掀起衣裙查看伤势。 温芮居高临下地睨着狼狈而又痛苦的谢韵,摆摆手道:“抱歉,手滑了……” 谢韵仰头,愤怒地看向温芮。 她向来是不会忍受这种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的欺负的,从前在将军府,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现在她早已不是从前的谢韵了。 更何况如今帮她的人是温垚,不是温芮。 她可以看在温垚的面子上为温芮准备各种好的礼物,却不会因为她是温垚的妹妹就轻易原谅她如此欺辱自己。 谢韵看向了温芮身后桌上剩下的热茶,她正要起身去拿。 温芮却突然被一阵巨大的推力撞倒在地,“不许你这样欺负云老板!” 温芮和谢韵同时看过去,只见是晏朗,像头小倔牛一样横冲直撞地冲过来将温芮撞倒在地。又因为不能在众人面前叫母亲,情急之下只好叫她云老板。 真是,可爱极了。 撞倒温芮之后,晏朗还要冲上去扯她的头发,好好教训一顿欺负他母亲的人,就被随后赶到的晏回南拉住。 他摸摸晏朗的头,示意他站在自己的身后。 此时夜色已深,闹得不可开交的正厅内灯火通明,晏回南和晏朗自外面的黑暗中出现。但谢韵也注意到,在那片黑暗中有两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也渐渐地走入光亮中来。 她们的身影渐渐清晰,可是在刚看清来人之后,她们的身影又变得模糊。 谢韵后知后觉地抬手,才发现遮挡视线的是她的眼泪。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了。艰难困苦不会让她流眼泪,疼痛不会。 可是她尘封已久,努力想要忘记的过去,再次被打开,那里面不只有痛苦的记忆。在黑暗的日子里,同样有着萤火一般的光亮,照亮过她,也温暖过她。 众目睽睽之下,晏回南情不自禁伸出的手又收回。 他不想违背谢韵的意愿,只好配合她演戏。 于是晏回南说,“绿松,寒真,你们先带云老板去上药。” 红了眼眶之人又何止谢韵。 绿松和寒真在听到晏回南的嘱咐之后,连忙走到谢韵的身边,两个人眼睛红红的,眼眶里蓄满晶莹的泪水,她们扶起谢韵,搀扶着她。 “云老板,请随我们来吧。”还是绿松先开口。 这个时候,绿松和寒真的感情都很激动。但相比于寒真从前对谢韵的感恩之情,绿松与谢韵之间还有的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 寒真所见的谢韵,已经经 历过了生命的最低谷,聪明稳重而又温柔的模样。她像是寒真的姐姐一样温暖。 可绿松见过小小的谢韵的小心谨慎,见过谢韵的灵动可爱,她和谢韵经历过许许多多一样的事情。 她们阔别多年,终再相见。 其中各种情感,不是用一言一行便能表达出来的。 绿松握住谢韵的手不自觉地抓紧,她紧紧抿着嘴,极力克制情绪,可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终于再见到了谢韵。 十一年,她们分别的日子已经比相伴长大的日子还要长了。 绿松在来之前,已经听晏回南说过了现在发生的事。她知道谢韵不愿意回到晏回南的身边。 绿松明白,晏回南将她和寒真带过来的目的,有一部分也是为了用她们动摇谢韵。 但晏回南也说过,她们不要逼谢韵。如果她们愿意之后一直跟随谢韵,她们也可以。 她们带谢韵回到晏回南的院子之后,连忙检查谢韵的伤势,为她上药。 “云老板……会有点疼,奴婢会轻些。”绿松开口道。 一旁的寒真已经不忍心再看谢韵了,她怕自己会真的藏不住眼泪。而且她见过太多谢韵受伤,想不到重逢的第一面,又是见到谢韵受伤。 仿佛一下将她们拉回了当初在将军府时,她和谢韵两个互相给对方上药。 寒真以为离开了将军府,夫人会过得好。 “绿松,寒真,你们两个叫我云老板,”谢韵又想笑又想哭,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道,“总觉得十分别扭。” 晏回南赌对了,他用对谢韵生命中位数不多的,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人来动摇她。 他得逞了。 绿松和寒真忍了许久的眼泪,在谢韵叫出她们名字的那一刻,彻底如洪水一般决堤。她们像两个妹妹一样,扑过来和谢韵紧紧相拥。 -----------------------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为女孩子之间的深厚感情狠狠落泪的一天,呜呜呜我真的爆哭 第83章 檐上雪(6) 多年累积下的情感与思念已经厚重如山,重重地压在三人的心头。 无论谢韵和晏回南有多深的仇怨,谢韵这些年都深深地思念着寒真,担心寒真在将军府会因为她而受到晏回南的诘难。 而对于绿松,谢韵自觉自己亏欠的更多。 当初绿松为她引开追兵之后,两人自此分道扬镳,再也不曾见过。 谢韵被迫被谢青云带走,没有能等到绿松。多年分别,生死未卜,双方都对对方担心多过思念,思念重过一切。 但她们深深地拥住自己的时候,谢韵心头的两块石头才彻底放下来。这么多年,再多的情绪都已经在这一刻冰释。 “绿松,寒真……”谢韵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光是叫出她们的名字,她就已经泣不成声,“我好想好想你们。” “我们也是。”两人异口同声道。 三人久久地相拥着,泪水化成墨,在彼此的心头一遍一遍书写着思念、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有得知对方还活着的安心。 “小姐,咱们不能这么继续哭了。你伤口的药还没上完呢。”绿松哭完又忍不住为她们三人之间居然一直在抱头痛哭的行为而感到好笑,哭着哭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第98章 另外两人都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行为究竟有多幼稚,不禁也笑了出来,泪水泛成晶莹的花,盛放在三人姣好的面容上。 绿松吸吸鼻子,胡乱地抹干净眼泪,蹲下来继续给谢韵上药,“小姐……我还是习惯叫你小姐。” “嗯。我知道。”谢韵哽咽道。 这些年寒真一直自愿留在晏朗身边照顾他。照顾谢韵的孩子,也是寒真思念的一种寄托。而且这些年晏回南一直在寻找谢韵,一直留在府中,也是希望能第一时间得到谢韵的消息。 将军府从原先的将军府变成了如今的侯府,她丝毫没有受到晏回南的任何为难,反而做了府中的管事侍女,阖府上下都敬她是夫人身边旧人,一直待她恭敬有礼,唤她“寒真姐姐”。 寒真知道绿松与谢韵之间应该会有更多的话要说,所以她自觉为她们留出了时间与空间。 自己则是去一旁为谢韵燃香,熏衣服。幽幽的一缕檀香伴着院子里的桂花香 绿松试图打破刚刚悲伤的气氛,“小姐,你还和从前一样,所以我刚刚一眼就认出你了。” 绿松的手非常稳,给谢韵涂药时动作轻柔,让她少受了许多痛苦。 “能给我说说你这些年的事吗?”谢韵问。 绿松笑着仰头看谢韵,彼时的绿松已经褪去少女的青涩,眉眼间都是已为人妇的柔情与成熟韵味,笑起来时也不再像谢韵记忆中那样稚嫩像朵清晨中含苞待放的花蕾一样,而是正值好时节的,盛放的花,芳香四溢。 “好啊。小姐想听什么?” “都想知道。你当年经历了什么,后来又是怎么生活的。”谢韵道,“好让我知道,我该从哪里补偿你。绿松,我真的……” 绿松放下药,抬手握住谢韵的手,“小姐亏欠我什么?是当年能够侍奉在你身边,予我温饱,还是予我的那些足以傍身的钱财?” 谢韵震惊又心疼。 绿松真诚地看着谢韵,“小姐,如果不是你,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又能有什么好日子呢?我从不觉得你亏欠我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出自真心自愿。是我该偿小姐的恩。你心存大义,作为你的婢女,我难道会是什么小心眼的人吗?那岂不是太给你丢脸。我知道,当初我们都身不由己,小姐你更是。我从不曾怨过什么。我只会在往后的日子里,无比感恩上苍,为我们的重逢。” 绿松一番话,让谢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余两行热泪。她紧紧地回握住绿松的手,用力得传递着她激动的情感。 绿松将自己之后经历的一切都慢慢地告诉了谢韵。 与寒真不同的是,绿松只比谢韵小几个月,她虽无父无母,但早在当年晏回南在谢府碰见绿松之后,便为她脱了奴籍。这些年,她也已觅得良人。晏回南便没有让绿松一直在府中做事。而是还了她正常的生活。 晏回南为绿松在京城安了家,赏了她一间铺面,绿松与她的丈夫在经营着。明年开春,她的丈夫便要参加春闱考试。 是这次晏回南终于找到了谢韵,她才和寒真一同赶来见她。 但是这些事情当中,绿松刻意隐去了晏回南所做的事情。 这是晏回南特意叮嘱过她和寒真的。包括他折磨自己的那些事。 他不想用这些事情绑架谢韵的良心,他知道她是最重情义之人。告诉了她,她又会陷入自责的情绪当中。 所以绿松只告诉谢韵,晏回南没有为难她。后来她和丈夫开了间铺子,现在日子也慢慢好起来了。 而晏回南知道当年长公主之死真相的事情,谢韵早已从誉王处知晓。 谢韵没有问绿松当初晏回南知道真相之后是何反应,绿松也就没有特意说。 她知道,小姐的心结需要时间,慢慢解开。 所以如果小姐不愿意去触碰,那绿松也不会逼迫她什么。其实在受了晏回南这些恩惠之后,绿松本来也想将这些告诉谢韵,她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 但受了恩惠,这些事情无论怎么说,都像 是在偏袒晏回南,在当他的说客。 是晏回南让她不必做他的说客。 所以绿松也期待着,晏回南究竟会如何做,如何挽回谢韵的心。若是最后小姐都不愿原谅他,绿松也只会支持小姐。 和绿松谈心完,已是深夜,绿松主动起身去吹熄了蜡烛,让谢韵休息。 绿松:“小姐,我和寒真候在外面,有事你便唤我们。” “不必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这院子里有人候着。”谢韵又补充道,“你们知道的,我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而且我一直拿你们当我的妹妹。” 她们这才被劝走。 临走前,谢韵拉住寒真的手,感念道:“寒真,这六年辛苦你了。也多谢你,帮我照顾朗儿。” 寒真:“夫人,我还是叫你夫人可以吗?” 谢韵:“当然。” 无论她如今是否是晏回南的夫人,她和寒真的感情不会因此而改变。所以寒真愿意叫她什么,便叫她什么。 寒真继续道:“我不觉得辛苦。我觉得很开心,夫人你一定也见过了,朗儿非常可爱懂事,你不在他身边的时候。我心中有着巨大的、无限的责任感,我就想着,我一定要守护好夫人的孩子,等到夫人见到他的那一天。这么想着,我只会觉得很幸福,觉得我终于也能为夫人做点什么了。” 谢韵望着她们两个,心中无限感慨。 她忽然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遇见绿松和寒真。也十分庆幸,自己遇见了她们。这才让她以悲伤为底色的人生来路,也值得回望。 “夫人,你早些休息。” “好。” - 也许是因为重逢太过喜悦,让谢韵长久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放松。虽然忧心着温垚,但还是在熏香安神凝气的作用下,渐渐睡熟。 只是更深露重,凉风透过半开的窗棂吹进屋里,将她冻醒。 半梦半醒间,谢韵起身去关窗。 去在起身下床的一刹那,被人从背后拉进怀里,紧紧拥住。谢韵瞬间清醒。 她的惊叫还未来得及漏出口,便被人用手捂住了。 她惊恐万分地回头看过去,居然是晏回南。 刹那,怒火和怨气从心头点燃,直冲大脑,她气得转身便要打晏回南。却见到他狼狈的、脆弱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地的眼神。 晏回南开口第一句便是:“对不起,琰琰。我太想你了。只要一闭上眼,我的脑海里全是你。” 谢韵一时语塞。 此时院子里只有温家的侍从,若是惊动他们,只怕会引来一场更大的风波。 谢韵只得压低声音怒骂:“登徒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晏回南叹笑,声色妥协又哀怨:“是,我知道。我无耻,我不要脸,我是登徒子,我是世界上最可恨的人。可是琰琰,我睡不着……我已经很多个晚上没有合眼了。” 晏回南继续道:“我费尽心思把温垚弄走,只想抱抱你。” 说着,他从背后将脑袋埋进谢韵的颈窝。 嘴上说着最可怜的话,可是舌头却一点都不老实。他温热的呼吸尽数喷在谢韵的脖颈,他在贴近那顺滑细腻的肌肤时,还是没忍住下口轻轻咬了一口,舌尖又在那片肌肤上舔舐了一口。 像是受了伤的困兽,舔舐伤口一般。 谢韵浑身一震激灵,止不住颤抖。 晏回南得逞地笑,“你看,琰琰。你还是会为我有反应的,对吧。” 谢韵顿时又羞又怒,抬手狠狠地在晏回南抱住她的手上拧了一下。 痛得晏回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吃痛地低叹一声,“啊~” “琰琰,疼。” 谢韵闭了闭眼,努力逼自己压下心头的火气,咬牙切齿地警告道:“晏回南,你给我从哪来,滚回哪去!” 晏回南却像条蛇一样缠上了她,他还埋在谢韵颈窝的脑袋用力地摇了摇,“不要。琰琰,你的力气没我大,你赶不走我的。除非你叫人,那时正好温家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你和温垚的亲也结不成了。” 谢韵气得快晕过去。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晏回南是这么难缠无赖的人?! 不对…… 其实他以前也是这么难缠无赖的。只不过是在他当上将军之前,更早之前。 也是在江南,他也是用这种无赖的方法,最后烦得她实在没办法了,和他闹着玩地签了一份婚书。 只是那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她从未当真过。 也许,晏回南也是。那份纸质的,他手绘的婚书,如今早已不知所踪。 晏回南抱着她回了床上,谢韵抬脚要踹他。 却被他用力捉住了她的脚。 “别动,琰琰。” 谢韵正疑惑,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时,她原本受伤的脚腕处,却有习习凉风拂过。 月光下,晏回南捉着她的脚腕,贴得很近,用心地像是对待珍宝一样,轻轻地给她吹气。 第99章 他问:“还疼吗?” 谢韵不想回应他,却又见他笑得坦然,“我去杀了温芮,给你报仇怎么样?” ----------------------- 作者有话说:克制克制克制到彻底疯了的疯子晏回南,给我写爽了 第84章 檐上雪(7) “你疯了吗?” 晏回南默不作声。只是在心里默默回应着:是,琰琰,我早就疯了。我疯得厉害,我已经神智不清了。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不要。 “要吗?”他的神情格外认真。 谢韵偏过脸不去看他那灼热的目光,“要什么?” 晏回南因为谢韵这句话沉思片刻,忽而他轻轻放下谢韵的脚腕,摸过来躺到谢韵的身侧,用暧昧缱绻的语气道:“你说要什么?” 气氛忽而变得旖旎,谢韵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嗔怒道:“你滚开。” 晏回南撑起脑袋,侧着身子看躺在他身畔的谢韵,被他的琰琰逗笑。忍不住笑了,笑得烂漫,一如少时模样:“想什么呢琰琰。我是说,要我去杀了温芮吗?” 谢韵忙道:“当然不要,你胡说什么呢!” 晏回南的笑凝住,垂眸委屈巴巴地问:“就因为她是温垚的妹妹,你才不许的吗?他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比我和儿子在你心里还重要吗?” 他从前倒是真的没这么多话。 碎碎念碎碎念……好像她欠了他几万两银钱一样。 “温垚有什么好?就因为他比我年轻,比我身强体壮吗?他还有什么比我好的?”晏回南愈发不要脸起来,他揽住谢韵,“琰琰,我只是看起来身子不好,实际上……” “晏回南,你再不闭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拿去喂狗。” 晏回南顿时收住,缩进被子里,顺手把被子一起盖在他和谢韵身上,像捡到宝一样,要死死护住似的。 “人命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谢韵问,“所有的一切你都要用杀人来解决吗?明明你最该是知道生命可贵的人。”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些悲天悯人的哀愁。其实这是她刻意在自己和晏回南之间划下的界限。 她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话最扎晏回南的心窝子。她是最知道晏回南软肋的人。所以她用这样的话故意刺痛晏回南,故意让他以为,他们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区别。 她对上晏回南诧异又难受的眼睛,眼神坚定又倔强,仿佛在对他说:看啊,你现在做什么我都不会理解,你说的做的看上去为我好的,我也不理解。 不要再靠近我了,晏回南。 我们不要再有交集了,晏回南。 但是晏回南只是阖上眼,慢慢地抱住了她。 对她说:“你知道的,我是最坏的人,最自私的人,最无理的人。不要试图同我讲道理琰琰。这世上所有的人命,在我眼中,都没有你贵。刚刚那句是玩笑话,但如果温家人真的伤害你,我会说到做到。” 他明明只是轻柔而温和地将谢韵抱在怀里,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仿佛有势不可挡的力量,狠狠地撞开了谢韵心中的高墙,野蛮地冲进去,告诉她。 你就是世上最要紧的人,没有人比得过你。 谢韵震惊地一时之间再没法狠下心来说些什么。 可是她忽然很想问,晏回南,那六年前你干嘛去了? 为什么六年前的你,不是这样? 一定要有所失,才有所求吗?还是只是因为,你是觉得报了仇之后,你了无牵挂了,我才成了最重要的? 所以其实我不是最最珍贵的,只是在此时此刻,你看上去更需要我,而你所承诺的,恰好是你 权力范围内轻易便能拿出手给予的,所以才这样说的,是吗? 谢韵的心中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但是此时此刻问出来,她又能得到晏回南最真心的回答吗? 另一边,晏回南则是踏实地闭上眼睛,他担心谢韵再挣扎,所以对她说:“放心吧琰琰,我今晚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只想好好抱一抱你。” 他是真的困了,太久没休息,紧绷的神经和身体,在这一刻终于松泛下来。 谢韵见他睡着,便想挣脱出来。可即便是他睡着了,谢韵也根本打不开他的臂弯。 努力尝试无果之后,只好放弃挣扎。她也实在太累,最终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晏回南清晰地听到谢韵睡着后清浅而规律的呼吸声,他才轻轻睁开眼。深深地望向她,无言地凝望着她安静的睡颜。 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会这样乖。 才不会说些戳他心窝子的话。 人命当然可贵,可是旁人的命,与他何干?他并不很在乎。人各有命,上天不曾垂怜他,他也只想将整颗心都系在她这棵倔强的树上。 哪怕风吹日晒,他也只想守着这棵树,在她的身旁。岁月荣枯,他决意一生都要守在这里。她的身旁就是他生命中最后一片净土了。 夜色浓郁,他轻轻俯身,在谢韵的额头印下一个吻,才心满意足地抱着她睡去。 - 一觉醒来,睁眼便见到晏回南笑着看她。 谢韵清醒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温垚的院子里!屋外全是温家的侍从! 她腾的一下坐起来,检查自己的衣衫,还好,都是完整的。 只听身后人笑道,“这么不放心我啊?琰琰,我说了,不会对你做什么,便会说到做到。对你,我是最言而有信的了。” 谢韵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张口就是胡说八道。 她警告他,“你最好知道怎么悄无声息地从这个院子里出去。” 晏回南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旋即又换上了刚刚那副无赖的样子道,“我是人,又不是神仙。外面这么多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偷摸着出去啊。” 说完他也坐起身来,贴近谢韵,低声问道:“而且,我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人吗?我好歹也是从前大周的战神,如今的摄政王。全大周都得谢我守了大周平安无虞这么多年,我自幼行得端做得正,光明磊落。我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嗯?琰琰,你告诉我……” 谢韵此刻完全是一副看无赖的神情,眉头深深皱起,她从未见过能有如此厚脸皮之人。 她正思考该如何反击回去,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道稚嫩的童音传来,“姐姐,我父亲在这里吗?” 这间院子的婢女尚且不认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娃娃,便问:“谁是你的父亲啊?” 是晏朗! 晏回南唇角勾起,正要出声,便被谢韵一把捂住了嘴,她咬牙切齿道:“你不许出声!” 说着,便随便找了个箱子,那箱子是搬来给她放衣服的,但是她的衣服还没有尽数拿来,所以里面几乎是空的。 她打开了箱子,命令晏回南进去。 晏回南正要开口辩驳什么,便被谢韵的眼神瞪了回去。 最终他透过窗户心疼地看了看儿子,又委屈地看了看谢韵,最后又无奈地看了看那个狭窄逼仄的箱子,无奈之下还是迈开腿踏了进去。 想不到他堂堂摄政王,从前龙椅给他坐,他都是嗤之以鼻的,现在居然要挤在这么小的箱子里。 他刚要咳嗽,便被谢韵警告的眼神逼了回去,只能用手捂着,极力克制地咳嗽了两声。 “琰琰……” 话音未落,谢韵便毫不留情地把箱子盖上了。甚至为了防止他逃出来,还给箱子落了锁,只随手拔了一根自己的木簪子抵在箱子边缘,留出一道透风的缝隙。 “你先在里面待着。” 晏回南的声音透过箱子说,声音是闷闷的,很重的屏障感,甚至有点远的感觉:“那你别忘了回来放我出去。” 谢韵说完转身出去,出去时回头看了一眼箱子。 待会儿把人遣散了,她就来打开箱子放他出去,只一会儿应该没事。 那箱子其实很大,晏回南坐在里面,靠着箱子睡觉都不成问题。 谢韵刚一出去,晏朗便发现了她,惊喜地冲过来抱住她,“云老板,你的腿还痛吗?” “不痛啦,昨晚谢谢你,朗儿像个小英雄呢~”谢韵一把将他抱起来。 她从前并没有抱过孩子,晏朗看上去并不胖,抱起来却是沉甸甸的。但抱着又让人有种踏实感。 果然晏朗闻言笑得十分开心,他又探头看向屋里,疑惑地问谢韵,“我父亲在这里吗?” 谢韵想都没想,便否认,“你父亲?没有啊,他不在。” 晏朗皱着眉头,“可是父亲也不在我们院子里,那父亲去哪里了?” “你父亲也许是有事出门了吧。” 晏朗又说,“可是从前父亲去哪里都会告诉朗儿,若是没法当面说,也会给朗儿留信。昨夜父亲没有说。朗儿找不到父亲了……” 说着说着,晏朗自己的心里也开始发慌,也越想越严重,嘴巴一撇,顿时有种要哭的样子,“……可是,可是父亲去哪里了啊?他不要朗儿了吗?” 第100章 谢韵连忙说,“没有没有。” “你带我去找父亲好不好?” 谢韵本想将朗儿骗过去,再遣散下人,之后就放晏回南出来。 可是现在朗儿不肯走,她若是带他在这里找到了晏回南,在自己儿子面前撒谎还被揭穿,岂不是很不好。 谢韵只好让下人先不要进去打扫,她则是带着晏朗去外面转了一圈。到时候找个借口再回来放晏回南出来。 晏朗因为跟在母亲身边,心里高兴,也觉得父亲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有时候在府上,父亲若是去密室,倒是不会告诉他。 因为每次父亲从密室出来,都十分痛苦。 朗儿知道父亲是不想让他为他担心。 所以他沿途一直跟谢韵说话,说他从前出去玩的趣事,在学堂上学时候功课好被老师夸奖的事情,跟谢韵嘚瑟邀夸呢。 谢韵也十分好奇朗儿的成长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走到花园,听到下人闲话。 “听说大公子在牢狱里被打了?” “好像是。夫人和老爷这会儿正在县衙呢,不知道光用钱能不能把人保回来。” “曹县尉也真是贪,他的钱袋子有一半都是靠着我们温家在养,现在竟然如此白眼狼!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谢韵走上前去问,“你们说什么?谁告诉你们的?” 两个下人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们没说什么”。说完便落荒而逃。 谢韵立刻命人备轿,赶去了县衙。 ----------------------- 作者有话说:本章留评也发红包~ 第85章 檐上雪(8) 谢韵就这么带着晏朗出了门,临上马车之前,谢韵忽然想到,若是那人想要逃出白下城,走正道必然是行不通的。 若是走歪门邪道,谢韵心中忽然想到一个人。 房震。 他也许会有线索。房震当年便是从战场上逃回来的逃兵,烧杀抢掠什么都做,偷渡一个罪犯,只要钱到位,那么便一切都好说。但他这样的人,想来就是情报的交界地带,只要有钱,那么便没有永恒的秘密。 只是房震这人,虽然收了温家许多年的钱,却并不能算得上温家的朋友。若是想要从他手中换取情报,必然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谢韵派人去找谢润,谢润这些年与房震打交道的次数不少,由谢润先去探一探房震的口风,之后再做打算。 谢韵的马车还为到衙门,便碰到了返回的温家马车。 对面自然也认出了谢韵所乘坐的马车。 谢韵下车去见,来人正是吃了闭门羹的温英卓与詹思妍。 谢韵走上前去问:“温老爷,温夫人。情况怎么样?” 温英卓只扫了谢韵一眼,便让人放下了马车的帘子,不欲与她说话,眼神里也满是鄙夷。好像谢韵是什么晦气一样。 谢韵从前没少受过这样鄙夷的目光,只是眼下正事当头。她也同样不欲与目光短浅之人多辩驳。 是詹思妍回了她的话,她掀开帘子的一角。因为担心温垚而一夜未眠,向来精致貌美的詹思妍此刻也不 可避免地显出一丝倦容,再华贵美丽的衣服也挡不住她满身满脸的疲惫与憔悴。 詹思妍摇摇头道:“曹县尉直接称病,拒不见客。我们纵使有十八般武艺也无处可使。” 连钱也不要? 看来这就是晏回南的命令了? 称病,倒是一个拖延时间的好办法。 “夫人可派人留在县衙那守着了?”谢韵问。 现在既然见不到县尉,又不能硬闯,只能派人时时刻刻候着,等曹县尉一出现,便第一时间赶到县衙赎人。 詹思妍点头,“那是自然。当务之急是需要先找到那名船员,再从他口中获知那罪犯妻小的下落,尽快将人送去县衙了。” 这话不假。 谢韵道:“温夫人放心,我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协助温家寻找这几人的下落的。” “有劳。”詹思妍隐约也觉得此次事发突然,温垚不知中了什么邪,忽然说与谢韵已成婚。琅琊王氏突然派来一个人验收货物,从前这是没有的。向来都是温家亲自派人将货物送去,此次却意外地派人来。又突然查出来温家的货船上有潜逃罪犯。 一连串的事情,实在是巧合。就连温芮都能察觉出来异常,詹思妍也没办法不怀疑到谢韵的身上。 但又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或线索指向谢韵。 而谢韵说要协助找人时,詹思妍听得出她话语里的诚意。 此刻也只好相信她不会再给温家插一刀了。 但詹思妍却没有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谢韵的身上。温家早已派了温家的人手,出去探查线索,也委托曹帮和镖局的人四处寻人,不放过任何一点线索。 - 出来的一路上马车晃晃悠悠,折腾了这一段时间已是午时,马车经过热闹的街市时,谢韵给晏朗买了些点心,吃过点心已经到了晏朗该午睡的时刻。 此刻他已经靠在谢韵的怀中安稳睡着。 谢韵想着将他送回温府之后,再去寻谢润。 但是马车穿过望春楼时,却被人拦了下来。 来人是望春楼的掌柜,谢韵怕吵醒晏朗,但是马车刚停,晏朗便被这阵异动吵醒了。谢韵只好先安抚好晏朗,让他乖乖在马车上等待一会。 谢韵不知道来人要同她说什么,若是些不好的事情让晏朗听去了反而不好。 所以她是下了马车同那人说话的。 “云老板,我家老板邀您上楼一叙。” 此人是望春楼的掌柜,却不是真正的老板。望春楼的老板是周闻亭。若说温家是白下第一的商贾,那么周家便是唯一能与温家相抗衡的商贾。只不过温家因着琅琊王氏的那层关系,成了皇商,才能压周家一头。 多年来,周家与温家都是表面和谐,背地里却不对付,互相使绊子也是常有的事。 谢韵立时便拒绝,“回去告诉周老板,今日我有事,没办法上去见他。改日再叙。” “这……”掌柜面露难色。 谢韵却不想管,而是命令车夫重新驾车回温家。 谁知谢韵刚转身,便有人声从望春楼上方的露台传来,“云老板真是贵人事忙。连喝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吗?” 谢韵抬头望去,只见周闻亭半凭栏,手中抓着一把瓜子,慢条斯理地磕,正吊儿郎当地看着下面。 谢韵来到白下之后,没几天便遇见了周闻亭。 周闻亭比她大了两岁,若不是谢韵的身边跟着飞镜与谢润,或许她就像那些无辜的良家女,被周闻亭强抢回了府中。 这么些年来,周闻亭因为强抢民女闹出的官司可不少。 他是个典型的十分恶劣的花花公子,手中少说也有几条人命。 谢韵厌恶极了他。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在最初合作时,谢韵选择了至少人品看上去还算端方正直的温垚,及其背后的温家。 “实在抱歉,马车上有孩子,当真是喝一口茶的时间都没有。”谢韵道。 周闻亭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以为又是济善堂的孩子。他倒是不着急,于是笑着说,“云老板人美心善,不仅要忙着照顾济善堂的孩子,就连温家出事,也要亲自跑。无妨,今日没时间,或许之后有空,我们可以再叙。” 谢韵心中白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冲他点头致意,复又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晏朗便问:“是什么人呀?” 谢韵不假思索:“是一个十分十分十分讨人厌的人。” 谢韵连用三个十分来强调厌恶的这句话将睡得迷迷糊糊的晏朗逗笑了,他附在谢韵的耳边悄声说:“我父亲身边的司文打架十分厉害,若是云老板真的真的很讨厌他,我可以让司文帮你揍他一顿。” 谢韵总是会被晏朗的这些偏心的举动感动到,于是她笑着把晏朗揽进怀里,“谢谢你,但我今天心情还不错,所以我们先回去,等之后若是他实在是太讨厌了,我再跟你告状如何?” “嗯嗯!你完全可以相信我!尽情向我告状!” 谢韵笑道:“好~” - 返回温府时已经过了午时。谢韵让寒真和绿松带晏朗去午睡之后,她遣散了温垚院子里的下人。 将门关好,才去放晏回南出来。 谢韵去梳妆台那拿钥匙,边走边问:“你没有被人发现吧?” 若是她离开的时候,晏回南故意出声让人发现,那他轻易便能得逞。 不过刚刚她回来时,下人见到她时的神态举止一如从前,应该是没有发现谢韵的房中还藏了一个人。 谢韵问了一句话却没有得到回应。 是不高兴了?还是什么? 不知道晏回南若是真的心里不痛快,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是,生死她都已经经历过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蹲下身开锁时,先往缝隙里看了一眼,但缝隙太小,实在是看不见里面。便又不确定地叫了他的名字:“晏回南?” 第101章 但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谢韵的心里隐隐不安。 他不会在自己开锁的一瞬间,冲出来掐住她的脖子吧? 但是,这诡异的安静让谢韵实在不确定。 她指尖紧张地微微发颤。 尝试了两三遍才终于把锁打开。费力地掀开厚重的箱盖之后,映入眼帘的是脸色惨白的晏回南。 他虚弱地靠在箱壁上,痛苦的汗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眉头痛苦地皱在一起,惨白瘦削的脸棱角分明。惨白的唇被他咬破,渗出的暗红色血液干涸在嘴角。 谢韵多年行医,面对这种场景倒是习惯性地临危不乱。 只是,她只是一时忘记了要来放他出去,只是在箱子里,怎么会这样? “晏回南?!”谢韵连忙捞出他的手,搭在脉上为他把脉。 只是他向来炙热的手,此刻从指尖到掌心都是冷的。 谢韵的手都比晏回南的手温暖。 雀啄脉。 此脉象紊乱,频率不齐,忽快忽慢。跳动几次之后便有片刻停止。 这是中毒的迹象。 谢韵又掰开晏回南的眼睛和嘴巴仔细看。他不是刚中毒,而是中毒已深! 所以此刻更像是余毒未清,又复发了。 晏回南痛苦得意识模糊,此刻他睁开迷蒙的眼睛虚弱无力地看向谢韵,却因为她的到来而露出一丝疲惫不堪的惨淡笑容。 他的声音虚弱喑哑,“你回 来了。” 谢韵惊讶于他此刻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你是什么时候中的毒?为什么会这么深?” 晏回南却轻描淡写道::“忘了。” 说什么忘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忘记?明明他满脸写着“此话不可信”几个大字。 谢韵只好先拉他起来,但他虽然不比从前健壮,但他终究身形高大,也并没有真的瘦得皮包骨,而且他此刻身体虚弱,大半的重量都靠着这箱壁支撑,谢韵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支撑着他起来。 一直搀扶着他到床上躺下。 晏回南:“放心,死不了。” 我要吊着这条命,等着你来收呢。 “药在我那间院子里的桌上,有个匣子。琰琰,你帮我拿来可好?” 谢韵上一次见晏回南如此虚弱,还是他为了救她中蛊的时候。 人之一生,在见到某些画面时会不由得觉得熟悉,也许是在梦中曾见过。 可她却是真真切切地亲眼见过晏回南命悬一线的时刻。 “好,我帮你拿。”谢韵将床帘轻轻放下来,转身便往外走。 她的脚步不禁变得慌乱。心也是乱的。 匆匆出了屋,穿过院子里那一片桂花树时,浓郁的桂花香钻进她的鼻腔。 她与晏回南昨夜在此的记忆再一次钻入了她混沌的脑海之中。 她努力逼退脑海里这些记忆,可记忆却是不受控制的,越不愿想起什么,便偏偏会想起什么。 混乱间,她拐出院子,好不容易走到了晏回南的院子前,却碰见了在门口徘徊的温芮。 对方抬头时自然也瞧见了谢韵。 温芮本就因为温垚之事对谢韵心有芥蒂,心生厌恶。 今日哥哥所受牢狱之苦,她父母吃了曹县尉闭门羹之事,温芮打心眼里一并都算在了谢韵头上。 所以此刻见到谢韵自然是没有好话的,语气很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意味:“你来晏礼的院子做什么?” 这是晏回南的院子,温芮不会不知道。她在见到谢韵来的一瞬间,心中便警铃大作。 第86章 檐上雪(9) “我到哪里是我的自由,轮不到温小姐来过问吧?”因为温芮突然出现,妨碍了谢韵去拿药救人,谢韵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火。而且晏回南虚弱、满头大汗的痛苦模样又显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内心不由得有一丝焦灼。 所以此时此刻的谢韵对温芮没有一点好脸色好语气。 温芮骄纵跋扈惯了,在这府中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谢韵是第一个,而且她现在十分讨厌谢韵。 温芮横起眉毛,气恼道:“你这是什么话?晏礼是外男,你突然来他的院子,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况且这是我家,你不过是寄住我家的外人,温府的事情我自然是什么都可以问的。” 谢韵冷笑道:“温小姐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但你既然也知道这是外男的院子,那敢问温小姐在这里又是做什么呢?若是被人知道了,温小姐当如何呢?” 温芮莫名被反将一军,更是怒火中烧,况且温芮的确不是无心溜达到这里的。而是有意。 自昨日第一次见到晏回南,温芮的眼睛便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这是她长这么大见到过的最俊美无俦的男子,她如今正是议亲的年纪,温家的门槛都快要被媒婆踏破了,除了是为温垚议亲,还有一个便是今年刚及笄的温芮。 只是这白下城中的人家,没有哪一户人家是比得上她温家的,那么自然这些人家中的男儿也没有温芮看得入眼的。 詹思妍本就有意托舅父在京中为她物色一位如意郎君,原本温芮还对此不以为然。只是谁知琅琊王氏便派来了这位“晏礼”。 温芮对他一见倾心。 只是昨夜她才知晓晏回南居然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不过后来在他与父亲母亲交谈中,温芮又得知他的妻子失踪了。虽然他如今正在寻找,但是已经失踪了六年的人,怎么可能说找到便找得到?而且他这六年间坚持寻找妻子的举动,倒是让温芮觉得他是一位有担当的可靠郎君。 若是能与他结亲,将来她不怕不能得到他的心。 温芮今日便想来探一探晏回南的底。 心思被揭穿的尴尬与愤怒让温芮更是气急败坏:“这是我先问你的!你还没回答我呢,休想搪塞过去。” 正争论间,绿松带着睡得迷迷瞪瞪的晏朗从院子里拐出来,绿松向两人欠身行礼。 晏朗揉揉眼睛跑到谢韵的身边,拉住她的手指,“云老板,你终于来啦!朗儿等你等得都睡着了。” 温芮惊讶地看着晏朗,晏回南的孩子怎么会认识谢韵? 谢韵立即瞥了一眼绿松,瞬间便明白过来,应当是绿松听见外面谢韵与人的交谈声,当机立断想的借口。 于是谢韵也很快反应过来,她拉住晏朗的手,在他面前蹲下,对他说:“抱歉朗儿,我刚刚出门有些事耽搁了,才耽误了来给你上课。” 温芮歪头问道:“上什么课?” 绿松顺势接话回答道:“温小姐有所不知,我家主子在京时便为小主子请过一位师傅教他医术,如今来了白下,师傅不曾跟在身侧。但见到医术高明的云老板,便想着不能耽搁了小主子的课业,便委托云老板来教导小主子医术。今日约定好了要来为他上课的。” 温芮因为温垚总在家里提起这位“云韵”,她未来的“嫂子”。倒是的确知道前些日子谢韵还特意举办了为孩子们普及医术知识的讲坛。 晏朗因为昨晚温芮泼伤母亲的事情,心中对温芮厌恶至极,但是绿松姨娘刚刚说了,他是来帮助母亲的,不能在这个时候为母亲添乱,于是晏朗适时向温芮作揖道:“温小姐,我父亲此刻不在院中,还请先回吧。而且我们要上课了。” 一个小孩子都能猜到自己的心思,温芮简直尴尬极了。她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死孩子,真是鬼精鬼精的! 将来怕是十分碍事。 而且温芮看见谢韵那么自然地站在晏朗身边,谢韵落在她身上的神情格外冷漠,即便她是蹲下的,这眼神落在温芮的眼中又是另一种味道,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胜利者既视感。 温芮内心又气又尴尬,只好皮笑肉不笑地笑道:“那你们好好上课吧,我就不打扰了。” 晏朗自行礼维持最基本的礼仪之后,再没正眼看过温芮一眼。 直到温芮离开之后,晏朗才对着她的背影“哼”了一声,还冲她做了个鬼脸。 谢韵不解:“怎么了?” “她昨夜欺负你了。”晏朗撇嘴,“而且……” 见晏朗欲言又止,谢韵疑惑道:“而且什么?” 晏朗很不高兴地一头扑倒在谢韵肩头,委屈地趴在她的肩头:“而且她一看就是想趁着朗儿母亲不在身边,来抢走父亲的坏女人。” “你怎么连这都能看得出来?”谢韵惊讶。 晏朗连声叹气:“因为之前有很多这样的女人啊,寒真姨娘和绿松姨娘都知道。还有人表面上装作对朗儿好,其实是想利用朗儿,让朗儿在父亲面前为她们说好话。” 说完晏朗又站直了身体,冲着谢韵连连摇头:“但是朗儿都没有答应她们,我一眼就看出来她们是假意的。父亲也能看出来,父亲也都拒绝了。父亲经常很是生气地赶她们走。” “是吗……”谢韵喃喃道。 第102章 晏朗抓住谢韵的手,表情别提多真诚了:“是啊!云老板你不知道,父亲在京城可吃香了!好多大人都想把自家女儿嫁给父亲,当朗儿的后娘。” 晏朗越说越离谱了,越说越委屈:“朗儿的母亲不见了,要是父亲给朗儿娶了后娘,朗儿肯定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谢韵忍不 住被他这委屈巴巴的样子逗笑,“你从哪听来的这些,朗儿这么讨喜,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朗儿,怎么会忍住不疼爱你呢?” 晏朗道:“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没母亲的孩子就是会受人欺负,没好日子过的,只能吃人家的剩菜剩饭,穿破衣服,住破房子……” 虽说童言无忌,可是晏朗的这番话倒是真的刺痛的谢韵的心。 她不敢想象,如果晏朗真的过了这样的日子,她会有多心痛。 而且晏回南…… 万一将来他真的娶妻生子,晏朗还会受他这样疼爱吗? 谢韵又想到了温垚对她说的,将晏朗接到自己身边来。 但是这个念头很快被另一件事情占据,她今日来晏回南的院子是为了取药的。不能再耽搁了,若是真出了人命,可不是小事。 大周的摄政王若是在温家出了岔子,那么怕是温家要被株连九族了。 她连忙抱起朗儿起身,去了晏回南说的地方取药。 她拿到装药的匣子之后,晏朗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父亲装药的匣子,他立刻问谢韵:“我父亲又生病了吗?” 谢韵点头,“你怎么知道?” “父亲之前常常生病,经常吃这个药。每次生病都要睡好几天。朗儿很担心父亲。” 谢韵安慰地摸摸晏朗的小脑袋:“别怕,我不会让你父亲出事的。” 说完谢韵不想让晏朗跟过去看到晏回南那副痛苦的模样,还是将他留在绿松身边,由绿松和寒真一同照顾晏朗。 谢韵则是一路小跑跑回去。 赶到房中时,晏回南已经痛苦地蜷缩了起来。 谢韵打开木匣子里面放着的几粒药丸,她闻了闻,能闻出药丸的成分。这里面有几味药是用来治疗毒虫毒蛇的毒素的。 为什么这种虫蛇的毒素,会在他体内积得如此之深? 难怪这次再见到晏回南,她能明显察觉出他的身子大不如前,明显虚弱许多。若是普通人体内聚集这么多毒素,怕是早就一命呜呼,归西去了。 晏回南从前中过毒,身体便能抵御一部分毒素,再加之多年习武,身体强健。但竟也被折磨成这幅模样,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谢韵确认过药丸无误之后,才给晏回南喂了一粒,和水喂他服用下去。 之后谢韵又命人打了些热水来,为晏回南擦去了脸上和脖颈上的汗水。这是照顾病人最基本的做法,这样的事情谢韵也为无数病人做过,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所以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这不过是她的医者仁心。 做完这一切之后,谢韵转身准备离开。她打算去找司文来,想办法把晏回南弄回他自己的院子里去。 却被身后的晏回南拉住手指,只听他声音很低很虚弱道:“琰琰,别离开我。” 他的力气不大,只是虚虚地握住她的指尖。 就像是刚刚晏朗靠近她时,拉住她的指尖一样小心翼翼。 从前晏回南拉住她时,总是力气很大地攥住她的手腕,攥得她手腕生疼。好像一定要她痛了,他心里才会痛快。 但是这一次,晏回南那么虚弱,只有那么一点力气。 那么乖顺…… 谢韵却不知为何,轻易地被他挽留了下来。 她坐到床沿,晏回南就像是一个冰冷的人找到了仅有的一片温暖一样,缓缓地靠了过来,依偎在谢韵的身畔,他的手指依旧那么握住谢韵的手指。 其实此时的晏回南已经在疼痛的折磨与药物的作用之下,意识已经十分微弱,几乎陷入了沉睡,但即便是在飘忽的梦中,他也在喃喃道:“琰琰,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真的错了……” “求求你,求你原谅我。” 谢韵闻言心头一颤,低头去看晏回南,他的眉头紧锁,脸上满是不安与痛苦。 第87章 流光抛(1) 谢韵俯身,扯开他拉住自己的手。但还是没忍住,为他掖好被角。 她便当作没有听见他所说的“原谅我”,转身离开了。 两日后,谢韵得到了房震的回复。 因为她答应将云济堂今年一年的收益分一成给房震,他才舍得将消息给谢韵。云济堂近些年生意越做越大,今年的收益更是十分可观,房震所得的那一成便比温家往年给的过路费都要多了。 房震自然乐呵办事。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谢韵便带了人跟着房震派给她的人出发,去寻找那罪犯的妻小下落。另一边,温家人也倾尽全力在寻找那名船员的下落。 好巧不巧,那罪犯妻小的下落不在白下,却偏偏在两国曾经的交界——青州。也是她和晏回南多年前重逢的地方。 当初她想借青州偷渡回白下,只是命运之手翻覆之间,她和晏回南狭路相逢。如今却是她从白下拼命地赶往此地。 只是如今的青州已经不是两国的交界处了。经过晏回南六年征战,早已将当初被谢韵父亲丢掉的失地收复了回来。 但青州依旧是一个管理十分松散之地。 他们逃到那里倒不算太蠢。只是真的害人不浅。 - 晏回南服用了解药之后,迷迷糊糊地昏迷了两日,但是第二日即便醒来之后意识也并不清醒。 只是在昏迷的时候,他潜意识里能够感受到有人将他搬离了原本的地方,而且有人在照顾他。在他昏迷的梦里,是谢韵在照顾他。 只是几日后等到他彻底清醒过来,才发现是寒真在一旁端着药碗,晏朗坐在床头,拿着勺子一点点给他喂药。 说实话,他心里的失望不是一点半点。 落差太大了。 一个是爱人,一个是豆大点小不点儿。 晏朗终究是个小娃娃,即便心里担心父亲。但是给父亲喂药似乎也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一样,一定要四平八稳地盯着勺子里的药一点都不洒,然后对准了父亲的嘴巴,轻轻地掰开父亲的嘴,把药投喂进去,漏出来一点又连忙拿小帕子去擦。 就像是射箭蹴鞠这样的事情,得有个准头。 若是十分准了,内心则是十分高兴。若是不准,没中,便免不了要垂头丧气一番的。 今日药喂了一半,见父亲醒了,晏朗还和旁边的寒真嘀咕:“这次是真的醒了吗?” 寒真也不知,摇摇头。 晏朗就放下勺子,凑过去捧着父亲的脸,贴得特别近地看,“这算不算是彻底清醒了啊?” 说完还准备探出手去扒拉晏回南的眼睛,但是被晏回南及时制止了。 他咳嗽了两声,一把将晏朗捞进怀里抱住,伸出手挠他痒痒,边逗他便说:“你看看为父醒了没?” 晏朗被他逗得咯咯笑个不停,嘴里求饶似的喊:“醒了醒了。” “小崽子,居然把你爹当成你的玩具了。”逗了一会儿之后晏回南便停住了。 晏朗顺势缩进晏回南暖洋洋的被窝里蜷缩着,抬起圆溜溜的大眼睛,“朗儿才没有。朗儿很听话的,一直好好照顾父亲的。” 晏回南立即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问:“听的谁的话,母亲的吗?” 朗儿点头,“是啊,母亲临行前让朗儿好好照顾父亲。” “临行前?”晏回南的眉头顿时皱起,谢韵去哪里了?而且听朗儿这么说,应该是很远的地方。于是他连忙让寒真带晏朗出去,并召来了司文。 晏回南问司文:“王妃去哪了?” 在他的心理,谢韵永远是他的妻子,从前是将军夫人,现在是他的摄政王妃。 这个事实从来都不会改变。 “回主子,夫人是跟着房震的人一同出发的,应当是去找那罪犯的妻小了。这些日子夫人一直在探寻这几人的下落。他们前日出发,出了白下城往西边去了。属下已经派人跟着保护夫人的安全了,他们每隔一日便会把王妃的行踪汇报 回来。” “房震是什么东西?”晏回南问。 “他是白下城这一带附近的土匪头子,势力不小,盘踞白下城已久。是十几年前战场上的逃兵。” 司文又将谢韵是如何拿到这些消息的过程告知了晏回南。 听完一切的晏回南脸色黑沉地吓人。刚刚晏朗说的那句谢韵让他好好照顾自己所带来的好心情,在此刻已经全部一扫而空。 她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温垚,居然做到了这个地步? 居然敢什么都不问,就这么径直跟着土匪的人去找人。她到底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安全放在心上还是把温垚实在看得太重? “谢润呢?” 第103章 司文道:“在王妃出发的前一日,他已出城北上,似乎有什么急事。” 晏回南还要说话,屋外便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惹得他心情更加不好。 屋外,温芮正在和护卫院子的滕野说话。 “晏公子的身体如何了?这是我亲手煲的汤,送来给他。我就进去瞧一眼。” 滕野却堵在外面像铜墙铁壁一样,他既不搭理温芮的话,也不放行。只是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弄得温芮毫无办法。 晏回南以晏礼的身份出现在温家,在谢韵不想说出一切的时候,他决定还是继续装下去。 他病恹恹的一副样子,从屋内走出来,温芮见了,连忙带着丫鬟从滕野的胳膊下面钻了进来,凑到了晏回南的身边。 “晏公子,你好些了吗?”温芮道,“前些日子听下人说你病倒了,可把我们吓坏了。若是舅父派来的人,在我们家出了什么岔子,可实在说不过去。” 她一顿连炮珠一样的话说出来,晏回南也只是平淡道:“无事。无需温姑娘挂心。” “这怎么行?还是要挂心的。”温芮刚要抬手去搀扶晏回南,便被一旁的司文冷冷的眼神吓住了。 她悻悻地又收回手,命人将汤端到了屋里的桌子上,她又见这桌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连茶水都是冷的,将屋里的下人,甚至连带寒真也被骂了一通。于是她又命人去备热茶来。 做完这些她转身要招呼着晏回南来喝:“那你尝尝这个汤,里面放了人参,你大病一场身子亏空,需得好好补补才是呢……” 可谁知转身过去一看,晏回南的人已经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剩下一个滕野,冷漠地走过来对温芮道:“温姑娘,请你出去。” “你!”温芮的大小姐脾气再也压制不住了,她咬咬牙,冲着滕野一通骂,骂完又说:“这是我家!你在这里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家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来的?!这个院子,连云韵这个女人都能进来,她进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拦着?” 滕野顺势道:“她与你自然不同。” 言语里皆是理所应当。 这更是把温芮气得不轻。 “你再说一遍!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哪里比我高贵?” 滕野却再不答她了,说多错多。他一个武夫,还是少说话为好。 晏回南出去之后,让人给他和晏朗收拾了一些衣物,循着司文派出去人留下的一些标记,带人去追了谢韵。 - 只是谢韵他们的脚程也快,比晏回南早几日便抵达了那罪犯妻小藏身的地方。在青州山脚的一个小镇里。 谢韵和飞镜身上的衣物已经尽量低调,但是在进入这座小镇之前,从镇子外的道路上遇见一些村民,谢韵一行人的衣服与此地的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谢韵牵着马走在路上,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不过此行的目标已经十分明确,她从房震那得到了那对母子的地址,又在镇子上打听了一番,询问当地是否有一个女子带着孤儿寡母,毕竟若是一个女子只身带着孩子,总是容易受到人的关注的。而且得到了他们的画像,找起来也更加方便。 所以刚到这里,谢韵便直奔那对母子的住址而去。 他们住在更靠近山脚的一间破屋里,只有一间木头和茅草搭成的小院子,在镇子的外围。院子里种了一些菜,这里位于山脚,温度较白下城要暖和不少,即便白下城下雪,这里的温度依旧宜人,所以这些菜倒长得不错。 地里的韭菜,明显被割过了几茬。可见这里的确有人住。 听乡民们说,这母子二人倒是不常出门。初问时,乡民没什么印象,一直到谢韵拿出画像,又问了些更细致的,才有人想起来。 “之前几乎不怎么见,但是这几日似乎是想让孩子进学堂,找了几回学堂的先生,但似乎是因为给不起束脩,便还没定下来。” 又问了一些店铺的老板,在一家刺绣店老板口中得知,她这几日有来接过几次绣品。 证实了她应当是想通过刺绣换钱送孩子进学堂。 只是今日在镇子上一直不曾见到人,在他们家的外面也没有见到人。 谢韵让飞镜潜进去看看屋子里有没有人。 飞镜的轻功好,悄无声息地进去之后,发现屋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平时的生活用品倒是都在,正在他要离开时。 却注意到了屋子里的水桶倒了,在地上汪成了一摊水渍。 第88章 流光抛(2) 这桶放在屋子里的水应当是生活的日常用水,像这样用木板搭建的房屋,地板也是木板的,若是往常像这样水倒在地上必然要立刻擦干的,否则时间久了,地板易腐坏。 但是这都已经汪在地板上成了一滩,也无人来擦。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主人家自己弄倒。可是若是主人弄倒的,必定第一时间擦干净。那么有可能是主人知道这桶水倒了,但是她已经没有时间没有机会来擦干净了。 二是,旁人弄倒的。趁主人不在家的时候。 若是普通小贼,飞镜已经探查过一圈这屋子了,可看屋子里的陈设整齐,不像是遭窃的样子。 此时,一个想法在飞镜的脑海中形成…… 难道,除了他们,还有别人在找这对母子? 难不成,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有人提前将这对母子带走了,目的是不想让他们寻到人。若是寻不到人,便救不出温垚。 究竟是谁想要阻止他们找到温垚? 飞镜心中默念:摄政王吗? 想及此,就连飞镜也忍不住摇摇头。直到如今,他居然还在试图用这种方式挽回小姐的心。 唉,只是摄政王也早该知道,这样是根本毫无用处的。 在屋内毫无收获之后,飞镜又原路折返回去,将屋内的情报汇报给谢韵。 只是在飞镜出去之后,眼前的一切让飞镜始料不及。 谢韵被人拿刀架在了脖子上,除了飞镜和谢韵他们带来的人之外,还有几位蒙面人在与挟持谢韵的那伙人作战。 飞镜立刻拔出腰间一柄利刃,一记飞刀掷出去,飞刀划破山间阴冷空气,紧接着一声闷响,刀直直射中了挟持谢韵之人的面门,很快血液便从额头顺着鼻梁两侧滑落,滴滴往下滴落。 飞镜拔腿冲上去,接过谢韵,迅速带她脱离战斗范围。 这些攻击和挟持谢韵的人应 当就是带走那对母子之人。这些人居然会攻击谢韵,由此推断,并不是晏回南派来的人。 若是晏回南派来的人,绝不可能伤害谢韵。 倒是那几名蒙面人,他们身上的衣服绣有精致暗纹,且看上去便价值不菲。手持长剑也是上好的宝剑。当今这世上,用得起这样的配置的人…… 这些人应当才是晏回南派来的。 其中一人曾见过常年护卫在谢韵身边的飞镜,便对飞镜喊道:“这里交给我们,你带着王妃先走!” 与此同时,其中一人丢出几发信号弹给飞镜。飞镜抬手稳稳接住,之后便立即带着谢韵上马往青州方向逃。但是这里距离青州城即便是快马也有两个多时辰的路程,中间还需翻过两座小山。 晏回南一共派了三人来,但是对面似乎是要将谢韵置于死地,所以派了数十人之众。那三人拖住了一大半的人,但还是有十几人追了出来。 谢韵被飞镜护在身前,她没想到只是来找个人却被追杀。 此刻她毫无头绪,究竟会是谁想要她的命? “飞镜,你有猜测到可能是谁吗?” 飞镜摇摇头。 他们在白下平静地过了六年,都不曾发生什么事。 但是自从晏回南一出现,便有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难道这又是为了利用她来要挟晏回南吗?可若是要利用她,便不会下死手了。 但是这些人很显然不是要活捉人质的意思。 究竟会是谁,想要置她于死地? 马儿在山间道路上疾驰,忽然身后十几支箭如雨一般纷沓而至。 飞镜听到羽箭破空的声音,立即推着谢韵向前伏倒,自己则拔剑转身挡住朝着他们飞来的箭。 此地山路蜿蜒,身后追赶的人箭术不精,反复几次都被飞镜挡下。 最后为首之人放弃射飞镜,而是将箭对准了他们座下的马匹。 一箭射中马儿,马受了惊吓,一路向前猛冲,已经不受控制。 飞镜当机立断抱着谢韵跳马,跌落地上之后他们顺着山路旁的陡坡滚落了下去。一路往坡下滚去。 那伙人见状也跳马跟着追了下来。但他们的速度跟不上谢韵两人滚落的速度。 杂乱的草木、树枝、石块打在身上,幸而有飞镜护在谢韵的身边,她才没有受伤。 但飞镜的后背已然伤痕累累,衣料被刮破,露出里面满是血痕的肌肤。 虽然不知道这里究竟能不能召来晏回南的人,但飞镜还是拿出一发信号弹点燃。 第104章 “咻”得一声,一发炮弹穿过密林,直直地射向广袤天空,在空中炸开,爆出一团浓烈的烟雾。 飞镜来不及查看自己的伤势,拉着谢韵就往密林深处跑。 谢韵心脏剧烈跳动着,一路跟着飞镜狂奔。此刻借助密林的遮挡,他们的希望反而更大一些。 跑了一段之后,谢韵四下环顾,他们总算顺利甩开了身后追踪之人。 “飞镜,那里有一处隐蔽的山洞,”谢韵发现了一颗大树后面藏了一个小山洞,“先去那里躲藏起来,我身上带了药,先给你上药。” 飞镜点头。 到了这山洞之后,谢韵才反应过来。当初他们在青州与晏回南相遇时,曾经来过这片山。 这就是当初那片密林。 所有一切的转折点,都是在这里。 想不到今日她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而这个山洞,她曾经也来过。 她刚刚并不是眼尖,而是下意识认为这里有,所以留心看了一下,想不到果真有。 谢韵不禁感叹命运的无常。 进洞之后,谢韵又在洞口布上了草做遮挡物,若不戳破这些遮挡物,外面根本发现不了这里是一处山洞。 谢韵随身带着药物,因为伤在后背,所以她让飞镜脱了衣服,她要为他上药。 飞镜却执着地摇摇头,他是一个活得十分粗糙之人,给后背上药这种事,他背过手抹一下就行了,不必谢韵帮忙。 谢韵知道飞镜的性子,也没坚持,把药给他之后自己就坐去了一旁。 她一直将飞镜看作兄长,飞镜也拿她作妹妹,两人之间多年相处融洽,合作默契。不存在尴尬局面。 这洞穴并不大,所以若是在这里生火,外面很容易发现。只好静静等着黑夜降临。 到那时,黑天蔽日,敌人不容易发现他们的行踪,到那时再伺机离开这里。 一直等到夜幕降临,谢韵因为奔波一日,居然在这种时刻靠着墙睡着了。 此刻飞镜对她打手势已经看不清了,他只好在谢韵的手心写了个“走”字。 “嗯,此刻那伙人应当已经因为找不到目标而离开了。” 飞镜先走到洞口,扒开草丛往外看了看,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他才转身回去拿衣服。 他背上涂过药的地方,此刻已经差不多干涸,此刻穿上衣服也不会再蹭破伤口。 只是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熟悉的声音:“谢韵!” 紧接着还有许多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王妃!” “娘亲!” 晏朗? 谢韵对着飞镜道:“这是朗儿的声音!他怎么也来了?!” 应该是飞镜之前放出的信号弹,被晏回南看到了。 可是…… 她离开白下时,晏回南还在昏迷。 他是如何如此快便能赶过来的? 谢韵简直不敢想,若是仔细想,她心中答案便要揭晓出来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飞镜知道此刻他们已经安全了。而且刚刚谢韵脱口而出的那句晏朗来了。 很明显,她想在此时此刻见到晏朗。 谢韵醒来后,此刻已经适应了黑暗,能在黑暗中看见飞镜的手语。 飞镜:要出去吗? 谢韵犹豫着。外面的脚步声重了,透过草丛,外面星星点点的火光也露了出来。 如果她不出去,应该连晏回南他们也不会在夜色下发现这个隐蔽的山洞。 而等他们离开,其实她和飞镜也能逃出去。 最终,她点点头。 正好,她也有些话要对晏回南说。 飞镜毫不费力地推开了遮蔽山洞的草丛。 外面的晏回南听见动静的一瞬,立即抬手,命令众人停下脚步。 外面月色清明,穿过密林的树叶枝干,斑驳地落下。 晏回南第一时间看见了站在洞口的谢韵,还有一旁赤裸上身的飞镜。 晏回南第一时间挡住晏朗的视线,并将他交给司文看着。 晏朗不高兴地嘟囔:“啊,父亲为什么挡住不给朗儿看!” 晏回南只沉着声叮嘱:“在这乖乖等父亲。” 说完,他翻身下马,一步步朝着谢韵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飞镜和谢韵之间没什么。 但是他还是觉得胸口、心头、喉咙都酸涩发胀。 为什么他的嫉妒心那么重? 可他还是嫉妒,嫉妒谢韵宁愿和飞镜单独共处一室,宁愿出了什么事都告之飞镜,愿意无条件相信飞镜。 尽管满心都是嫉妒,可走到谢韵身边之后,晏回南还是第一时间检查谢韵是否无碍,他急急道:“那些追杀你的人已经全都被我杀了,现在安全了。” 等到他确认谢韵无虞之后,他才重重地舒了口气,想要拉她进怀里抱住。 却被谢韵退后一步,躲开了。 他诧异地看着谢韵,自嘲地笑道:“琰琰,现在连确认你平安之后的拥抱都不行了吗?” 谢韵点头。 “多谢你来救我。”谢韵的声音异常冷静,“你大病初愈,还是先回去修养吧。” “那你呢?”晏回南问。 谢韵:“那对母子还没找到,我要回去找人。” “就凭你和飞镜吗?”晏回南极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翻腾的醋意与怒火,保持着理智。 “是。” 听到谢韵回答的晏回南忍不住嗤笑一声,良久,他开口:“琰琰,你看着我,你爱温垚吗?爱一个男人的那种,爱他爱到愿意为他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出他吧是这样吗?” 此话一出,谢韵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心头竟然也猛得一颤,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的恐惧。 不知是对什么的恐惧。 但这异样的情感,让谢韵忍不住鼻头一酸。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视线缓缓对上晏回南的。他背对着月光站着,月华在他的周身勾勒出洁白的轮廓,干净明亮。 他的眼睛黝黑,中间一点晶莹的亮点。仔细看,她完整地倒影在那里面。 可谢韵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轻轻笑起来,满足又坚决地说道:“是。我爱温垚,爱一个男人那样爱他。愿意与他共度余生,所以此刻即便拼尽全力,我也要救他出来。晏回南,算我求你,你放过他好吗?看在你放弃过我一次的份上,你放过温垚,我们之间就扯平了。好吗?” 第89章 流光抛(3) 锦州的那场山火,已经过去了六年,可彻夜的汗水、忧惧与后悔,仍旧如同毒液一般淬在晏回南的心里和骨髓里。他心知自己一生都要为那一刻他所发号的命令而后悔。 他早已做好了自己一生都要为此而赎罪的准备。 他的一生并 不十分信任神明与天地,他的信仰在父母亡故的那一年已经全然崩塌。可是火烧锦州山的那一夜,他满心都在嚎哭,在乞求神明。 可怜他一次。 不要让谢韵死。 想来是真的世有神明,在怜悯世人。谢韵真的还活着,这对晏回南而言就是一生仅有的一次奇迹。他万分感念,也十分庆幸。 可是奇迹一霎,幸福也注定短暂。是他有罪,他也许注定此生都无法挽回谢韵的心。这一刻的晏回南没有不甘,但是他在痛苦地思考,究竟如何才能让谢韵幸福? 他究竟是否应该自私地将谢韵绑在自己身边? 可是她是上天赐给他的珍宝……一生再难有。 他原本早在为父母报仇雪恨之后,就已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是是谢韵和晏朗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与念头。 富贵名利,于他而言都是虚无的。 只有谢韵可以拯救他虚无的后半生。 若是他从此失去了这个念想,他的一生还剩下了什么呢? 在谢韵厌恶又痛苦的视线下,晏回南迎着她紧皱的眉头,缓慢地走到她的身前。这一次,谢韵也许也是做好了彻底决断的念头,所以她没有躲避。 就像是回光返照。 他们之间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平和。 他抬手贪恋不已地将谢韵紧紧抱在怀里,瞬间,他和谢韵从前的一点一滴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里闪过。那些幼稚的、快乐的、心酸的、痛苦的,拉扯纠缠的全部记忆……几撑起他的大半生命了。 “琰琰……”晏回南缓慢地开口,诉说着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心事,“在京城时,我沉浸在父母双亡的悲伤与怨恨当中,没有想到给母亲送信之人是你,误会你不告而别,痛恨你的父亲连带着也恨你;在王府时我没有看穿誉王的伪装,将你丢在了危险旋涡中,是我的错;在锦州……在锦州时我没有接到你父亲传来的信,我,” 说到火烧锦州山时,晏回南的几度哽咽,“我不知道你在山中……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满心都是报仇。这也是我的罪过。可我从不曾放弃过你。若我知道山中人有你,我杀了我自己我都不会放火烧山。琰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生来偿还这个过错。琰琰……我不能没有你。” 第105章 说到最后,高傲的晏回南也发出了卑微的哀求。 原来这便是,高位者卑微。 可是得知了事实真相的谢韵,她难以置信地良久都没能说出话来。一个已经在她心中盘桓了很久的事实,如今却被推翻了。 “你说什么?”她颤着声音问。 那场山火烧起来之前,父亲是如何用绝望的目光看着她,如何字字句句写下求和的信,如何让人将信送出去,最后的最后……山火又是如何烧起来的。 这六年间,她一点都不曾忘记。 但是他现在居然告诉她,他根本没有收到那封信。 “你怎么会没收到?” 晏回南用尽力气抱紧了她,当年失去谢韵的恐惧至今依旧萦绕在他的心头。他生怕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他继续解释:“是宋鸿煊,他不希望我因为你而收手。所以拦截了那封信,下令放火烧山时,我以为你在琅琊等我。琰琰,我怎么会选择放弃你?” 这些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又太有冲击力。 谢韵的脑海里一阵嗡鸣。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该不该相信晏回南说的话。如果当年没有放火烧山,晏回南真的看到了那封信,选择了放下仇恨。 她会如何? 也许她真的会和晏回南走到一起。 毕竟当初的她……在听到晏回南已战死这条假消息时,心痛地昏厥了过去。 怎么会没有情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 晏回南如果真的为了她放弃过往种种,又曾经舍命救了她。她怎么会冷若冰霜,丝毫不动摇呢? 其实她的心底早已溃不成军了。 只是,只是当年她是真的差点死在了那场山火中。当年她以为自己被晏回南放弃时的痛苦心境,犹如烈火烹身。 至今她仍旧因为六年前那场山火而心悸恐惧不已。她又怎么能忘记当年九死一生时的险境与痛彻心扉? 最后,她没有挣脱晏回南的怀抱,只是用着异常淡薄的口吻道出一个难以改变又难以释怀的事实: “可是……晏回南,你该知道的。如果当年不是谢润及时出现,我就真的死了。” 晏回南痛苦地沉默着。 他当然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亲手挖过山上的土,挖到指尖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他当初真的以为谢韵死了。 他也要跟着去死的。 可是上天垂怜,神明怜悯,给了他一点希望。 他才能再次见到谢韵。所以他才不愿放手。 谢韵继续说:“世上没有如果。现在的结果,已是既定的、最好的结果。我们都无法回到那一天,将一切重新来过。我无法忘记那一天的种种。我也不能替当年那个濒死的自己,原谅你。”谢韵继续道,“放开我吧……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别再回首了。” 晏回南却固执地不愿放手,“不是的,这还不是最好的结果。你还没有同我和朗儿在一起生活,我们还没有好好经营我们的家。这怎么会是最好的结果?琰琰,求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谢韵却偏过头,不愿意再听。 “晏回南,我已经遇到了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那个人不是你。从前不是你,现在也不是你。而且跟在你身边,总是杀机重重。我过够了逃亡的生活,过够了胆战心惊的生活,太累了。在你来白下之前的六年,我过得很好,我发展了自己的事业,重塑了自己的理想,可是你一来,这一切都变得十分糟糕。你以为我今天想在这荒山野岭里待着吗?这是谁造成的?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需要再来这里。”谢韵的字字句句都重重砸在晏回南的心头。 他无可辩驳。 这无妄之灾,的确是他给谢韵带来的。 可是他听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却不愿意接受,“不是的。琰琰,我们之间是有情义的。” 谢韵轻叹了一口气:“那是从前。我很早之前便说过,我们的情义,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翻篇了,尽管我们同在一页书卷里出现过,被彼此记录书写过。可是那一页已经过去了。就算一直翻开,经历那么多的风吹雨淋日晒,字迹也模糊了,纸张已经烂了。我不爱你,子游。从始至终,我没有爱过你。些微的爱慕都没有。” 她唤他子游。 她鲜少唤他子游,总是带着敌意的,直呼其名。 可是今日她却唤他子游,如同幼年时一样。她心情好的时候,以礼相待的时候都会唤他子游。 今夜的她语气温和平静地不带一丝波澜,温柔刀,刀刀致命。一句子游,将晏回南整个人钉在原地。 晏回南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他知道,此刻乃至今后,无论他做什么,谢韵都不会爱他了。他无论如何做,都没有用了。 晏回南一直没有说出真相,也是内心恐惧,惧怕即便他说出事情的真相,谢韵也不再要他了。 远处的晏朗被司文带在身旁,他听不清父亲母亲在说什么,只是迷迷糊糊地回头问:“司伯伯,母亲在同父亲说什么呀?” 司 文却看出了不对劲。 他安抚地捏捏晏朗的小薄肩,“他们在说小秘密。” “朗儿好想知道啊。父亲都抱了母亲了,朗儿也好想抱抱母亲啊。” 说完这一切,谢韵感受到晏回南抱住她的力气渐渐松懈,才缓缓抽身出来。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晏朗身上,此刻她还有一件事想说。 “子游,回到白下之后,可以把朗儿还给我吗?”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像是又一把刀,狠狠地扎在晏回南的心口。 现在他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全部的精神支柱。 没有谢韵,没有晏朗。 他真的成为了一具空壳。 他张了张口,拼命地想让自己说出“不要”“不可以”“不行”“我不愿意”“不想”诸如此类的任何一句话。 可是他只是动了动干涩的喉头,却吐不出一个音来。 他之前的愿望是找到谢韵,看到她过得好,然后在一旁守护她就好。他的目的是希望她幸福。 朗儿从出生便没有感受过母爱,他那么想见到自己的母亲,见到母亲之后他又那么喜欢她崇拜她。 他怎么能说出拒绝的话语来拆散他们母子? 所以肯定的话语,先一步他的大脑从嘴里蹦了出来,“好。” 殊不知他的声音已经沙哑不已。 谢韵有些不相信,她本以为这件事会很困难,至少要回到白下之后,再与他多番谈判纠缠才能行,她刚刚只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真的吗?” 晏回南转过身去,点头:“嗯。” 第90章 流光抛(4) “琰琰,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晏回南垂眸遗憾道,“朗儿思念你,也喜欢你。他同你生活在一起,很好。” 比和他这个罪孽深重的人生活在一起要更好。 其实晏回南这些年的内心早已被仇恨、悔恨所腐蚀,他的心阴郁肮脏,所有教给朗儿的那些正面的,都是他努力装出来、拼凑出来的。 朗儿只有跟在谢韵的身边,才能接触到真正的好的东西,才能知道何为光明正大。 他走回到晏朗的身边,将朗儿从马上轻轻抱在怀里,勾着他软糯糯的小手指问他:“朗儿,今后和娘亲一起生活好不好?” 晏朗以为是娘亲愿意要他和父亲了,喜出望外,却没有听出晏回南的弦外之音。是他和娘亲,而非他们。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了一眼谢韵,又转过头来看晏回南:“真的吗?娘亲要跟朗儿生活在一处了吗?娘亲也像父亲一样喜欢朗儿,像朗儿思念她一样思念我对不对?” 后半句倒是不假,这些年谢韵对晏朗的思念不比晏朗思念她少半分。 晏回南道,“是啊,娘亲也很爱朗儿。所以朗儿愿意吗?” 晏朗用力地点点头,“嗯嗯!朗儿非常愿意!父亲,你快放我下来。” 晏回南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这一放手,也许之后都要分别了。可是等在远处的人,是谢韵。是晏朗的亲生母亲。 他记得卢龄玉说过,晏朗是谢韵的第二条命。 他已经险些葬送了谢韵一命,如今在她怀孕乃至生产时什么痛都没能替她受过的人,有什么资格霸占她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孩子? 晏回南顺着晏朗的意思,放他下来。晏朗一被放在地上就开心不已地朝着谢韵的方向跑过去,晏回南来不及出声提醒一句“慢点跑。” 便看见不远处的谢韵已经很担心地朝着朗儿快步走来,并且越走越快。好像朗儿是一个蹒跚学步,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样,他还没开始跑几步,便被赶来的谢韵稳稳接住。 晏朗一把扑进谢韵的怀里,略微有些陌生,并且一时之间身份的转换也还没来得及破除他们之间的一点点隔阂。但近些日子的相处,以及对彼此的思念,很快就让朗儿放下隔阂,亲昵地伏在母亲的肩头,小声叫着“娘亲”。 第106章 谢韵所救过的济善堂里的孩子,有些与她亲昵的,也会叫她母亲,但仍带着怯怯的感觉,只尊敬又贪恋地唤她“母亲”。 “嗯。娘亲在。”她一遍一遍地回应着晏朗一声声的母亲。 晏朗高兴地说:“朗儿不是娘亲不要的小孩。我也有娘亲,太好了,朗儿也有娘亲!娘亲,我好想好想好想好想你,特别特别想。我好想见到你啊。” 晏朗对谢韵的思念,说也说不完,他用了好长好长的句子来表达自己对娘亲的思念。 谢韵闻言不禁眼泛泪光。 她当年究竟是如何狠下心,才舍得丢下他的? 晏朗一句一句亲昵的娘亲,几乎要把谢韵的心一刀一刀割下来,可又会被可爱讨人喜欢的晏朗拼凑起来。他用一句句软糯的“娘亲”和重复强调的思念,把她的心又一次拼凑了起来。 也正是在这一刻,她才有了自己是一个母亲的实感。 这个鲜活的小生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说话,会走会跑,他刚刚扑向自己的一瞬,谢韵接住的仿佛是自己后半个生命。 - 返程途中,晏回南派人从锦州城内调来了马车,累了一天的晏朗幸福地趴在母亲怀里睡觉。 晏回南一行人骑马前后护卫着。刚刚晏回南来的时候见到了有人在追杀谢韵,他将那波人解决了。但不知那藏在暗中之人是否还留有后手。 司文得知了晏回南的决定,他难以置信地问:“主子,你真的决定让小主子跟着谢小姐生活?你要放弃了吗?” 此时为了尊重晏回南的决定,也是尊重谢韵,司文已经改口唤谢韵为“谢小姐”。 毕竟他是亲眼看着晏回南和谢韵相识,走过其中曲折,最终又走到今天这个局面的人。 他们行了一夜,锦州城已经尽在眼前,他们出了深山,崎岖的高山已经被甩在了身后,此刻眼前是一马平川的平原。 拨云见月,月亮跟着他们一路走。 晏回南闭了闭眼,良久道:“嗯。” 难道此刻还有什么峰回路转的道路可以让他去走吗?强硬地把人留在身边,他当然可以做到。可是这样做的结果,他不是已经验证过了么? 那场山火是意料之外,可也是天注定要让谢韵离开他的禁锢。 这是一条横冲直撞也无法破局的死路。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这也本该是他需要去做的。 “查清楚,今天这些究竟是谁派的刺客,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谋害谢韵的性命。看来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晏回南的眸中满是狠戾的杀意,“那就都别活了。” 司文重重点头,“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晏回南嘱咐道。 “属下明白。”见多了晏回南对谢韵和晏朗温柔体贴的一面之后,时隔多年,司文又看见了那个狠戾果决的晏回南。 晏回南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马车,那里面坐着的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人。只要是他们想要的,他都会给,哪怕是他的性命。 所以谁也不能伤害他们。 - 自锦州回来之后,谢韵没能带回那贼人的妻小。但令谢韵意外的是,县委将温垚放了出来。 人出来时,谢韵和温家人一同去接了。带着晏朗。 围观在外的百姓乍一看这一幕,谢韵站在温家人当中,真真好似是温家妇一般。可是顶着这样一群目光,令谢韵十分不自在。她不喜这样的目光。她可以被人看做孤独的谢韵,谢老板,却不愿意是温家妇。 仿佛她独立的人格再次被捆绑,被屈辱地捆绑为某人的所有物。 温垚从小锦衣玉食,他爱干净,此刻却满身沾的都是牢狱之中的脏污,脸上还有被严刑拷打过的干涸血痕。可见他此番必定是受了罪了。 温垚见谢韵从来都是一副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意气风发样,此刻却如此窝囊、肮脏的样子出来,他并未第一时间接近谢韵,生怕自己身上的肮脏气 沾染了她,只遥遥地对她说让她不要担心先回去休息。 谢韵长他几岁,一眼便看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于是点点头。 温垚看着她与家人先行上了马车。直到她亲手掀起的帘子抬起又落下,谢韵的目光只落了温柔的一眼在温垚身上。 而从头至尾,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晏回南。 此时温垚才转过身,对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县衙大门内的晏回南说:“看见了吗?你与她的缘分尽了。无论你们之间有过什么样的过去,现在的谢韵,都是偏向我的。你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尽管晏回南心中十分瞧不上眼前这个狂妄的少年,可是他心痛如刀绞。 琰琰,你是见识过广袤天地的女子,你是你自己的天与地,无人会真正成为你的依靠,因为你不需要。你有远见,不浅薄,所以我至今不愿意相信你会爱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可是我悲哀地知道,此刻的你,心中眼底也再无晏回南。 晏回南不卑不亢地扬起嘴角,“温垚,你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蝼蚁。是因为谢韵,你才有机会站在我面前同我说话。” “在我想杀了你之前,滚吧。”他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转身在低眉顺眼的县委的陪同下进了县委府。 独留温垚一人狼狈地站在县衙大门处,脸上神色十分难看。 明明这一着是他胜了。 可为什么他心里却一点都不觉得快意。反倒跟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 第91章 流光抛(5) 半月后。 薄雾蔼蔼的清晨,黑沉沉的密林中,倏忽间窜出一行人,残兵败将似的逃窜,踉踉跄跄,一个个手中握着带血的兵器,夜里温度骤降,山野中的小溪结冰,冰层下涓涓细流流淌。这行人的心脏被冷气侵袭,玩命地逃窜了一夜,心脏几乎要爆裂开来,喉头尽是血腥气。 没有一个人说话,因为这看不见尽头的密林中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常年盘踞这座山头,占山为王的他们此刻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找不到一条生路。因为对方似乎也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紧追不舍。 无论逃往哪里都会被赶上。 房震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环出了差错,他甚至不知道这一伙追杀他的人是谁。 追杀他的人一个个蒙着面,身上没有任何可辨识的物件。他房震在白下混了这么多年,整个江南几乎没人敢惹他。但他的确树敌众多。 再往前跑一点,就是一片悬崖,后面追杀他们的人跟得实在是紧,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难道就要这么死在这里了吗?他房震上过战场厮杀,什么场面没见过?也做过逃兵,为了生,他什么事都做过。难道今天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得死了吗? 他不甘心。 “娘的!” 房震一声暴喝,刹住了脚步。 他好歹也是领着弟兄们闯到今天的一方霸王,如何能如此狼狈地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窜?就算是要死,他也要死个明白。 不跑了! “奶奶的,追了老子一路了,你们究竟是哪门哪派,报上名来!”房震人高马大,稳稳地站在厚实的土地之上,仿佛一道城墙,有无穷的力量。 他活了数十年,腥风血雨里出来的,再贪生怕死,却不能死得窝囊。 为首的蒙面人眼中倒映着剑的寒光,冷冷地没有说话。他听命于人,目的就是杀人灭口。 房震奸人或是好人,首鼠两端或是英勇无畏,都与他无关。 他也不讲究什么道上的规矩。 夜色朦胧中,高大的树木山峰遮天蔽月,蒙面人身形猛得向前冲刺,快到只见一抹残影。 在真正的死亡面前,人有片刻的迟钝。 当他们再睁开眼时,房震的身形不稳,直直地朝后倒去,脖颈处留下一道骸人的血痕。 “大哥!!”众人异口同声地惊呼。房震一死,这群人失了主心骨。 虽然那些蒙面人自始至终的目标都只有房震,但房震死后,他的弟兄们皆愤而举剑,向他们冲杀过来。 “为大哥报仇!!” 一时间兵刃相交,场面混乱。 动手的那蒙面人染血白刃仍滴血,可他冲进阵去,抬手毫不留情地斩杀剩余残兵。 晨光再次照耀大地时,熠熠光辉落在这片松林之中,雪纷纷扬扬落下,渐渐掩盖住了这一切,唯余一片白茫茫。 - “王爷,线索断了。”司文道,“我们的人找到房震时,他和几个手下的尸体已经被雪埋在了深山当中。看来是有人杀人灭口了。只剩下一个没被伤到要害的,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回来。” 晏回南的神色变得难看,一是因为线索断在房震这里,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而且寻找的方向也错了。最重要的一点是,一日抓不到伤害谢韵的凶手,他就算要以死谢罪也不能安心。 即便是他甘愿日日守在谢韵身边,看她同旁人成婚生子,他也不能时时刻刻保证不会有居心叵测之人要害她。 第107章 “王爷!王爷!那人醒了,房震的人。” 晏回南立刻站起身来,“还能说话吗?” 司武重重地点头,“能,但他一定要等见到王爷才肯开口,他担心有人再害他性命。” “去看看吧。” 一年将尽,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如今晏回南已经是一个重病缠身之人,即便曾经再康健的体格,如今在天寒之时,也离不了暖炉。出门时太着急,大氅都忘记裹,还是司文记着追上来替晏回南披上。 他也只是抓着大氅随意裹了裹便赶去追问仅剩的线索。 那人在雪地里冻得都快硬了,若是司文的人再去得晚些,怕是没被杀死,也要被冻死了。如今跟着晏回南的医师是从前长公主府上的太医,后来年纪大了,告老还乡之后收了个徒弟,通过太医院考试作了几年太医,今年被晏回南收为心腹,便一直隐藏身份跟在晏回南身边。 总得有个人吊着他一条命吧。 这人妙手回春的本事不输当时名医,总算救回了这一条命。 那人一见着晏回南,便知他是谁。想来是之前便得了令,知晓晏回南和谢韵身份。 “说吧。”晏回南没工夫跟他多费口舌,“说清楚了,你的心可以暂时先放肚子里,在我府上还没人敢取你性命。但若有半句虚言,你必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那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得重重咳了几声,才道:“不敢。久闻王爷名讳,不敢有半句虚言。但我只是个听命行事的,只知同大哥密谈的人操着一口北地口音,是位女子。” “女子?” “是,那人对谢姑娘的外貌过往知晓得一清二楚,点名了要谢姑娘的命,事成之后,承诺给大哥万两金,保他和兄弟们一世无忧。” 晏回南的脑海里却没有一丝头绪。从前要害谢韵之人,多是与他有关,谢韵是受了他的牵连。只是誉王府不曾留有什么女眷,就连誉王妃也随誉王而去。晏回南想不出有什么女子对谢韵了如指掌,却又恨之入骨。 或是那女子不过也是个替人传信的。 但北地,也只有楼承了。 可是楼承会因为战败,便迁怒于谢韵吗? - 晏朗被接到温府生活了几日,却一直不曾见晏回南出现,反倒是那个一直缠着母亲的温家公子天天变着法讨他欢心。 纵使晏朗再天资聪颖,可毕竟是小孩子,自幼便长在晏回南身边,几乎是由晏回南抱着长大的。连日不见父亲,重新见到母亲的喜悦也不免被思念冲淡了一些。 如今晏朗同谢韵住一个院子,夜半时分,谢韵便听见晏朗连连的哭泣声,声音不大,但越是憋闷压抑着的哭声,越是痛彻心扉,也越是让人心疼。 谢韵立即赶到晏朗的卧房内,掀开床幔,晏朗仍在睡梦中,倒像是被梦魇住了,啜泣不止,满面泪痕,泪水和汗水打湿了他的枕头。 这幅样子简直要将谢韵的心都震碎了。 她心疼不已地将晏朗轻轻唤醒,抱在怀中轻拍拍背,哄慰道:“母亲来了,母亲在朗儿身边呢。别怕别怕。” 睁开湿润双眼的晏朗见到谢韵的第一瞬间,有片刻愣神,许是还在噩梦中不曾清醒过来。愣怔之后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是母亲,这才扑在谢韵的怀中放声大哭,“母亲,朗儿想爹爹了。爹爹去哪了?他是不是不要朗儿了?朗儿梦到爹爹不要朗儿了,他赶朗儿走……” 晏朗啜泣着诉 说自己那可怕的梦境。 几日的思念,他再也撑不住了。 之前在感知到晏回南没来的时候,晏朗的心情已经有些不好,情绪低落,谢韵察觉到了,所以才会放任温垚想办法哄晏朗,与他亲近。 只是这一点是谢韵没有考虑周全,贸然将晏朗带离晏回南身边,她只是问了晏朗愿不愿意。却忽略了,晏朗说愿意是因为与母亲重逢太过兴奋。 这却不代表他可以完全忘记晏回南。 这才酿成此刻的局面。 谢韵懊悔不已,居然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忽略了。 她的判断不可控地受到了晏回南的影响,她太急切地想要与晏回南撇清关系,也让晏朗与他撇清关系。 她不禁思考,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连如此低级的错误都会犯,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有些无法保持理智了。 哄了晏朗许久,谢韵答应带他去见晏回南。 此时正是夜半时分,不知晏回南是否已经睡下了。但她别无他法,因为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的难受,又做了噩梦,她无论如何哄晏朗都哄不住,只能带他先去晏回南身边了。 谢韵着人开了角门,带着几个侍从匆匆出了门,往晏回南的府邸去。 与此同时,这夜半的一点动静惊动了守夜的人,那人见谢韵半夜抱着晏朗,提灯出了门,心下起疑,立即跑去回禀自家主子。 谢韵乘着软轿很快便到了晏回南购置的府邸面前,“母亲,父亲见到我们一定很开心!许久不见父亲,他一定想朗儿想念他一样,想念着朗儿!” 谢韵温柔地摸摸晏朗的脑袋,点头道:“嗯,只是父亲前些日子出门办事,昨日刚回,此刻我们打搅了父亲休息,他一定很累,待会儿进去见到父亲后朗儿就乖乖睡觉好吗?” 晏朗懂事地点点头。 很快,晏回南便裹着一件灰狐大氅出来了。 夜半也落了雪,一路从后院赶来的晏回南连撑伞的人都没跟上,落了满头白雪。 见到谢韵时,两相对望,两人都因为有些尴尬而不曾开口。 谢韵垂下目光却依旧能感觉到晏回南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半晌,她才开口:“朗儿想你了,外面太冷,你快接他进去吧。” 晏朗兴奋地张开抱住谢韵的双臂,等着晏回南来抱他。 晏回南抱过晏朗后,谢韵转身要走,却忽然被晏回南抓住了手,“外面雪太大,夜深路滑,回去不安全。” 晏朗也抓住母亲的手,开心又不舍道:“母亲,你和父亲一起陪着朗儿睡觉好吗?朗儿不想离开你们……” 陪着一起睡觉? 谢韵从未想到晏朗会说出此话,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倒是被晏回南抢了先:“好啊,父亲母亲陪着你一起睡。你睡我们中间。” 第92章 流光抛(6) 谢韵无法直接拒绝晏朗的请求,只得随晏回南一同入了府邸。这深深庭院,很快便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提灯照亮之处,便有鹅绒般的雪花飘落,夜,是极寂静的。 一行人踏雪的沙沙声,声声入耳。 大门紧闭之后,不远处的巷子里拐出几人。 温芮一个未出阁的女儿,见到这幅夜间私会的场景,惊讶地脊背一阵冷汗,但她一路跟随谢韵至此,内心的鄙夷与愤怒油然而生。 她既然已经同哥哥结为夫妻,却在半夜抱着孩子来私会外男,真是……真是,丝毫不知廉耻! 温芮气恼地热血直冲大脑,脸色煞白,转身便要带着这些人证回去,加上哥哥来捉了这对奸夫□□,抓去送官,让她再无脸面苟活于世! “小姐且慢!万万不可啊!”温芮的贴身嬷嬷连忙阻止道。 温芮愤恨地要甩开嬷嬷的手:“为何!他们既然行此苟且之事,将谢韵抓了活活打死尚且不够解恨!” “我的小姐啊!你还没有发现吗?” “发现什么?” “这晏礼并非一般人。而是当今摄政王晏回南!是从前征战沙场,所向披靡的大将军!这可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人啊!” 嬷嬷此言一出,让温芮的大脑又一片空白。 “小姐,你细想想。此人姓晏,当今世上姓晏,却能驱使得了琅琊王氏,又能让白下县尉毕恭毕敬的人,还能有谁?” 琅琊王氏是晏回南舅母的母家,这是满朝皆知之事。从前琅琊王氏也曾派人来收货,只是这位晏礼举手投足之间都不像是普通办差之人。 “去接公子回府那日,奴婢瞧得真真切切的,这位晏礼就站在县尉府的暗处,公子之后还悄悄去同他说话,说了什么奴婢不知,但见公子出来的样子,脸色铁青。而且小姐,公子此次入狱,简直是飞来横祸。温家商船出海多年,怎么偏就是公子说娶了谢韵之后,这晏礼来收货这个时候出事,还是此等要命的大事?且既然县尉铁了心要拿人给朝廷交差,怎么又突然松口,人犯尚未缉拿归案,犯人亲眷不曾寻回,却又放了咱家公子,行事毫无定法。若非受人指使,怎会如此办案?”嬷嬷是从前服侍温芮母亲的,最是精明能干。 如今快到温芮出嫁的年纪,便让嬷嬷跟在温芮身边教习,凡事都多替温芮打点。 如今她这一番话,这晏礼的身份确实可疑。 如此推断,若晏礼真是当今摄政王,可是她温家开罪不起之人。 “夫人早便派人去了京城打探,如今摄政王已有月余不曾露面,就连上朝也不曾。小姐可知,摄政王有一位失踪多年的妻子,他苦寻多年也不曾得到其下落。两人有一独子,便是晏礼身边这孩子一般的年纪。岂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第108章 “嬷嬷的意思是……这谢韵便是他苦寻多年的摄政王妃?” 嬷嬷慎重地点了点头。 现在想来,虽然荒唐但又觉有迹可循。 谢韵那神秘的过往,不似寻常女子的机智冷静与定力,的确像是见过大世面之人。 “可是,她若是摄政王妃,为何又要同哥哥成亲?同哥哥成亲之后,又舍不下旧情人。这算什么?把我温家当什么了?”温芮心中恶气仍然郁结。 嬷嬷却劝她冷静,“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轻举妄动。天寒地冻,小姐,先回府将此事禀明夫人,再做打算吧。” 温芮被嬷嬷拥着转身时,目光仍恋恋不舍地望着身后那座风雪中的府邸。心中块垒不平。其实若论究竟是为哥哥感到不平,还是为自己感到不甘。 或许是不甘更多些。 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女子,却有摄政王这般痴情相随。她早便听闻过摄政王多年执着地寻妻一事,那时她便许愿希望将来能得一夫君如此。 只是没想到这痴情人便在自己眼前,只是他想要的人却不是她。 难免不甘,心生妒忌。 - 如今她和晏回南在晏朗面前所维持着的一片平和模样,总有一天会被戳破。谢韵深知长痛不如短痛,她对自己和任何人都能狠得下心来。 但唯独对晏朗不行。 他不过几岁,便自幼与母亲分离,好不容易见到了母亲,要同母亲一起生活,却又要失去养育他长大的父亲,这一定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将晏朗哄睡着之后,谢韵将晏朗的被角掖好,此时寒真已经将外间的小榻收拾好,晏回南今夜便在那张小榻上睡了。 “我们不能永远用这种方式瞒着朗儿……” 谢韵的意思很明了,何必如此自欺欺人。 晏回南接话道,“嗯。我明日会主动和朗儿说京城有急事要处理,不能带上他。上次追杀你的那伙人有线索了,在北地,可能是楼承的人动了手脚。我亲去看看。我会铲除一切想要伤害你的人。你放心,我既答应要将朗儿还给你,便会信守承诺,之后只要我长时间不待在他 身边,朗儿年纪小,时间一久自然便会忘记我。只是此事急不得,你不可告知他实情。” “我明白。”谢韵的手在朗儿身上轻拍着,“从前我只为自己而活,从生下朗儿,我也并未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我终究有愧于他。但见到朗儿之后,我越发感受到母亲这个身份的重量,我发现我再也没办法离开朗儿,不由自主地想把最好的都给他。我也不忍心他因为你我之间的恩怨纠葛而受伤。” 次日清晨,在晏朗刚睡醒有些迷迷糊糊时,晏回南已经换上了一身战袍。晏朗对这身战袍有深刻的印象,每次父亲换上这身衣服,便意味着他要离开自己许久。 于是晏朗立刻清醒了,他揉揉眼睛拉住晏回南的衣角,“父亲,你不是说已经平定四方,天下太平了吗?你不是答应朗儿再也不会离开我那么长的时间了吗?” 晏回南心痛如刀绞。 如果一切能重来……也许他与谢韵之间这道天堑一般的恩怨纠葛,可以有另一种解法。那么他再也不会一叶障目,再也不会忍心伤害她一分一毫。 可是一切都无法回头,如今他只有拼尽一切,为谢韵扫清前路的障碍与危险。 走到如今这一步,晏回南只怪自己,走错了路,错过了她的一生。 晏回南揉捏着晏朗肉乎乎的小手,从怀里拿出一个有些旧的香囊,温声抚慰道:“朗儿还记得与父亲的约定吗?” 晏朗迟疑许久之后,才下床去他书案的小盒子里拿出一个和晏回南一模一样的香囊,都绣有“平安”的字样:“嗯,记得。朗儿会一直戴着这个香囊,直到父亲回来。朗儿在母亲身边,会好好吃饭,好好用功习字练武,不给母亲惹麻烦,会照顾好自己。一直等到父亲回来的。” 一旁的寒真心酸地看着即将再次分别的两父子。 隔着漫长时间与遥远距离,父子俩人的心仿佛都系在这两只一模一样的香囊上,在心中默默为对方祈祷平安康健。 多年来都是如此。 谢韵也看懂了此刻的一切,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毕竟朗儿是晏回南抚养长大,朗儿对他有依恋之情是情理之中。 等将来分别的时间久了,时间会冲淡一切。 送别了晏回南,谢韵带着闷闷不乐的晏朗返回温府。晏回南在离开之前留了人手暗中护卫谢韵,他才放心离开。 这些人都是跟随晏回南多年的死士,若非关键时刻不会出现打扰谢韵的生活,且除了生死攸关之事,也不必将谢韵的行踪汇报给晏回南。 - 一月后,白下大雪纷飞,十年间不曾下过这样大的雪,纵使是江南地带,厚厚的雪也足以末过膝盖。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虽然天冷雪厚,但是许多人都欣喜这场大雪,人们趁着短暂的雪停时刻,蜂拥前往山寺祈福。 谢韵下了轿撵,如往常一般前往医馆坐诊。 接诊了一上午几十位病人后,临近中午,医馆外却忽然骚动起来,彼时谢韵正在为病人写药方,未曾关注前方的骚动,想是今晨扫过雪后又堆积了起来,有人划到了。 她侧身嘱咐学徒:“叫张大哥再去扫一遍雪,免得又……” 她的话音未落,猝不及防一把菜刀冲她冲杀过来!众人都被这把突然亮出的菜刀吓得四散奔逃,谢韵甚至未曾看清朝自己横砍过来的是什么东西,便被一道巨大的力气握住手臂,用力往后一扯,险险躲过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血光之灾! 霎时间,谢韵的身侧便围站了几位身形高大,蒙着面的男人,几人身上满是肃杀之气。 除了他……又有谁能安排下这样武功高强之人,这么久只留在自己身边做一个护卫。 只是此刻来不及思考此事,谢韵立即稳住心神,从前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倒不至于被眼前这个人吓到不能思考。 “你是何人?为何要突然现身医馆,而且竟然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那人瞠目瞪视谢韵,双目充血,身着粗布衣衫,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都在颤抖,行事疯魔不已,他想再次举刀甩向谢韵,却被晏回南留下的死士瞬间制住,压在地上不得动弹。 若非谢韵在问此人话,刚刚他有抬手那个动作时,便已毙命当场。 那人挣扎不已,嘶喊道:“你这该死的庸医!你还我娘命来!我要你杀人偿命!” 此话一出,那些留下来围观的人纷纷以一种惊恐的目光看向谢韵。 “什么?治死人了?!” “怎么会这样?” 那人还在以头抢地,高呼冤屈,一口咬定是谢韵治死了他的母亲。谢韵一时间被这混乱的场景弄得摸不着头脑。她的医术多年不曾失手,药方也从未开错过一张! “到底怎么回事啊!老板,你这药是害死人的药啊!你居然敢开这种药来害人!” “庸医!你丧尽天良!刚刚真该让他一刀砍死你!” “这一看就是蓄谋已久啊!用害人的药材来谋财害命!她还怕死得很,连护卫都准备好了!” “是啊是啊,这几个看上去也不像什么好人!怕不是做多了杀人越货之事的暴徒啊!” …… 一时间,众人纷纷恨不得群起而攻之。 谢韵先安抚好了众人的情绪,而后冷着双目站在那疯子面前,道:“你一口咬定是我治死了你的母亲,证据呢?你母亲的尸身何在,我所开方子何在?你拿出来,我们一一对过。” 第93章 流光抛(7) 那人悲痛欲绝,此时此刻谁的话他都不会相信。 “此刻她已入土为安,怎么,难道你还要去死者面前造次,难不成在青天白日下,还要去掘坟辱尸吗?!”他警惕地看了看谢韵周围的黑衣人,显然是被这些人吓住了。 死因尚且不明,却如此草草地便将人埋了? “我有从你这里开的药方,也是从这里抓的药,这是我母亲喝过的药渣。”那人将药渣紧紧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展开给在场的人看,试图证明。 谢韵冷哼一声,“你这根本证明不了什么,既不能证明这是在我这里抓的药,也不能证明你母亲是喝了我开的药才亡故的。你这只能证明,你买了一份药,煮了,留下一堆药渣,余下的,什么也证明不了。” 那人顿时恼羞成怒,似乎被谢韵说中了心事,立即想要反咬一口:“你这是要赖账了?这味天山草,可是你的药堂独有?难道你要抵赖吗?” 谢韵上前查看,那药渣当中确有一味天山草,可见这药即便不是全部从她这里抓的,但这天山草,的确只有她的药堂中有。这是每季天山草生长时,谢润亲自带人前往雪山之巅采集而来,因天寒地冻,地势险峻,鲜有人能采到。谢润自幼习武,雪山也是上得的。 第109章 “这天山草是我店中独有不假。但你身为人子,母亲若是因喝了我的药而有不测,为何事发之时不说,现在才跑来喊冤?在你母亲有任何异常之时,你便该立刻前去寻医,即便你不信我,白下如此多医师,你自可去寻旁人,解了你母亲的燃眉之急。可是你却没有,究竟是谁居心不良尚未可知。”谢韵怀疑此人是想借机来讹诈一些钱财 。 若是他当真有委屈,有难处,他即便来朝谢韵开口要钱,或许她还会因他贫苦给些钱急用。可若是用这种为人所不齿的法子,她反而不会给钱。 “你若是心有冤屈,自可去报官,县尉大人明察秋毫,想必定然会给此事一个交代。”谢韵补充道。 她偶尔行事确有些冷血无情,可她毕竟历经生死背弃,又抛头露面在外谋生多年,行事自然是要多些杀伐果断与冷漠无情。否则如何活下去? 她若是事事盲目待人好才是愚不可及。 谢韵的话音刚落,弟弟谢润便带着县尉赶来:“不必去请了,我已将此事悉数告知了县尉大人,他已经来了!” 他不过是外出一趟,随车队出去采药、购置药材,谁知刚回来便有人来传话说云济堂出事了。 来闹事的人和谢韵一同被县尉带去了衙门,此事需得慢慢调查。 县尉这次倒是对谢韵出了奇地客气:“云老板,闹事之人我会带去衙门看管,只是还需要劳烦你一同前往,录个口供。做完口供之后便可归家。” 谢韵浅笑欠身:“辛苦县尉了。有劳县尉调查清楚事情原委,还我与云济堂一个清白。” “这是自然。” - 两日后,此事的结果便有了眉目,原是那闹事之人嗜赌成性,连年累月输光了家财,就连仅剩的几亩薄田也变卖干净,母亲因为多年劳累染上了肺痨之症,已病入膏肓,到了无可救药的田地。 可他身为人子,却毫无半点孝心,竟然为了钱随口编了个小病症,便去云济堂抓药,待母亲去世后便来诬陷谢韵。 只是他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如今却尚未可知。那人是在赌场中遇到的,以为是放印子钱的。但是不曾想到,只是让他寻机污蔑谢韵,败坏云济堂的名声便可换来钱。 如此他自然是乐意至极,在此之前他连谢韵是何面目都不曾见过,只听说是云济堂老板。只要痛不在己身,便不痛不痒,但凡有利于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会去做,世间之事,莫不如此,人心而已。 只是让谢韵不曾想到的是,短短数日内,城中竟然出现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云济堂闹事,开始大骂云济堂的药方不管用。其实如此大范围的异象,倒不像是针对云济堂而来。 因为其他药堂也出现了同样的现象,似乎是一种趋势,像是病来如山倒。顷刻间,整座白下城都沦陷了。 近日看诊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是起初他们的症状与普通风寒并无二致,只是在度过了前几日,风寒眼见要好之时,却突然起高热,之后便是全身灼烧起燎泡,灼烧溃烂,速度之快,几乎无药可医。 谢韵不曾见过这样的症状,因为这症状是连环发作。 寻常治疗风寒高热与身体溃烂的药见效甚微,即便有效也是治标不治本,人的身体起初只是皮肤溃烂,可是紧接着便是体内脏器也受损,迅速衰竭,开始咳血不止。 最为可怕的是,这种病症的传染速度极快,但凡是病人所用过的物件,再有人接触便会迅速被传染上,而且肌肤溃烂处流的脓水沾染在受有外伤处也会传染上。 满城的医师都束手无策,就连谢韵也毫无头绪。 这日,谢韵联络城中全部医师齐聚云济堂,共商对策。究竟该如何应对眼下的时疫。 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病症缠得焦头烂额,许多不知名的小医者已经因为医术不精,又不想被这极易感染的病症殃及,早早地便逃难去了。 不仅仅是医师,城中许多百姓见状,也开始有人收拾细软钱财逃难去了。如今仍旧留在白下城中的都是些世世代代绵延于此的百姓。 如今能应邀而来的不过寥寥几人罢了。 “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症,实在是诡异至极。”其中一位鬓发花白的老者率先开口。 “这不是简单的时疫,这是瘟疫啊!一旦染上,数日之内脏器便会衰竭。别说如今无药可医,即便是研制出药来,也为时晚矣。更何况这药要何日才能研制出来……唉……老夫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一日。” 云济堂内一片哀叹连连。 在病发之初,谢韵便察觉到了不对,孩童的抵抗能力弱一些。所以她早早地托晏回南留下来的死士带着晏朗离开了白下,北上返京。到了京城,至少还有人能照顾晏朗,留在白下实在危险。 而济善堂的孩子,若是已经染上了病的孩童已经尽数被带来云济堂治疗,没有染上的,也被谢韵安排人送出城去。 其实这几日,谢韵看了无数病人,为此她已经连日不曾睡个整觉,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便起来看诊,连日研究病症,让她熬红了眼睛,幸得多年行医,平日注意身体疗养,她的身体还算康健,能撑得比常人久些。 而多日反复研究病症,她竟觉得这病症十分熟悉,虽不曾在医书中学到过,却觉得似乎曾经在哪见过。 于是她这几日反复回忆自己医治过的病例,反复翻看自己的看诊手札,里面记载了所有她曾遇到过的不寻常的病况,并配上相应的诊治方法与药方。 但是翻看了全部也一无所获。 直到昨夜,她因翻看医书太长时间,就连自己也没有察觉,靠着小几便睡着了。也许是送走了晏朗,太过思念,她先是梦到了晏朗。梦中的晏朗似乎比现在的还要小两岁,身量小些,比现在更像个肉包子,可爱极了。 手中握着纸鸢的线,在一片绿油油的平坦草地上无忧无虑地奔跑,一边跑一边回头望向谢韵,嘴里喊着:“娘亲!娘亲!你看我的纸鸢飞得高不高!” 谢韵不禁嘴角上扬,回应他飞得高极了。 视线里,晏回南忽然出现,他牵着马去往晏朗的身边。 谢韵的心忽得如坠火海,她恐惧不已,担心晏回南会抢走晏朗。 她怕极了,连忙追上去。若是放在现实当中,她不会那般慌乱地应对晏回南,但是在梦里她十分慌乱,大声喊着晏回南不要,不要带走朗儿。 可是没有人听见她的呼喊。 她才后知后觉道,自己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措感如深渊一般深深地包裹住了谢韵。 她拼了命地往前跑,眼看着晏回南将晏朗抱上了马,马鞭一挥便要扬长而去。 谢韵痛苦又急切,眼泪抑制不住地往外流。嘴里拼命地想要发出声音,让晏回南停下。 可是不知不觉,眼前一望无垠的绿色草地消失,转瞬间便被熊熊的火海包裹。 在火海里她见到了从前那个狠厉无情的晏回南,他的身边是谢青云,是当初想要夺走她性命的乌思,他满身溃烂几乎不成人样。若非那一袭黑色兜帽长衫,她几乎要认不出他来。 那个白皙漂亮的苗疆少年。 梦到此戛然而止。 她被一阵惊呼声吵醒。 梦醒后,她惊觉自己是否在梦中哭泣,抬手一摸眼角,那里湿润一片。 但同时对于往事的回忆,对于乌思的记忆,让她将此次的病症与乌思当初死亡时的样子联想到一起。 幼年时谢韵与晏回南同往江南游,记得当时皇帝微服私访江南的缘由是因为江南地区刚刚经历了一场鼠疫,经济回春,一切恢复了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皇帝带着晏回南,晏回南又缠着皇帝舅舅,将自己的两位好友连同谢韵,一道带去了江南。 在其他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场面混乱之时,谢韵忽然开口道:“这的确不是一般的瘟疫,而是鼠疫。”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我记得江南曾发生过鼠疫,但是那时在水患之后,整个江南地区刚刚结束水患,老鼠遍地跑,人与虫鼠争食,甚至以鼠为食,才引发的鼠疫。可是如今江南经济繁荣,百姓富足,衣食无忧,衙门也连连整治虫鼠,为何还会爆发鼠疫?如此突然,打得众 人一个措手不及?”谢韵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同样,这个问题也勾起了几位医师从前的记忆。 如今这症状,比当初那场水患后的鼠疫要更为严重,而且当初人们染上鼠疫只是脏器感染,却不曾出现溃烂之症。 这次的情况要更加糟糕。 第94章 流光抛(8) 众人听闻谢韵的推断,多年在白下行医的医者们迅速回忆起了当年那场骇人听闻的鼠疫。将二者联系起来,的确发现了一些相似之处。 只是这次的明显要比当年的鼠疫更加棘手。 “前辈们可曾记得当初究竟是如何解决当初那场鼠疫的?”谢韵见有人回忆起来,立即向他们请教解决之法。 第110章 若是能得到当年根治鼠疫的药方,也许能在那个药方的基础上,寻找到更适配眼下病症的方子。 只是让谢韵没有想到的是,曾亲历过当年那场鼠疫,仅剩的两位医者绝望地摇摇头,一言不发。 谢韵只好继续追问:“老前辈,何故摇头?既然已经知道了这是一场重新爆发的鼠疫,便是找到了一个治疗的方向啊!” 两位医者面面相觑,最终其中一位转过身来,对谢韵道:“当年……无人寻找到解决之法。当初整座白下城都被封城,最先预感到瘟疫的人逃出城去,但是沿途都被朝廷派来的杀手杀死,尸体用火烧得只剩焦炭;没能逃出去的,全都葬身于白下城中。一直到瘟疫平息,百废待兴,朝廷才派人南下重建白下城。” 谢韵和在场的余下几位医者,顿时犹如五雷轰顶。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当初他们随皇帝下江南,本以为是皇帝看中这一片地方,忧心此地百姓灾后的生活。 没想到不过是演了一场掩盖悲剧的戏,扮演了一位忧国忧民的仁君形象。 想到这里,谢韵不禁在心底冷笑。 原来如此…… 其实他从来不是什么仁君,而是一直都是一位疑心深重、冷酷无情的帝王,以雷霆手段治理泱泱大国。无论是晏侯爷和一众被冤屈死的将士们,还是白下城的一城百姓,人不在乎多少,只要出现任何阻碍他的,他都可以毫不留情地赶尽杀绝。 谢韵第一次认识这位君主,是从晏回南的口中,那时他是宠爱晏回南胜过他亲子的好舅舅。 当初只是见到誉王那伪善、残忍的一面,便让谢韵恶心不已。 可想而知,晏回南究竟有多恶心,多厌恶。 “那前辈呢,你们是何时撤离的白下城?”谢韵只感觉脊背发凉。 此言一出,那两人有些犹豫,但他们认为此刻也是说出来的最佳时刻:“不瞒你说,云老板,我们二人是在朝廷下令封城时,随着撤离的县尉一同离开。这才幸免于难啊……如今,当年的天灾重演,甚至比当年还要棘手,各位……还是早些逃命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几人听闻此言,心中恐惧愈演愈烈。 “难道……朝廷会再度封城吗?!不,不对,是再一次屠城吗?” “慎言!屠城这话怎可胡说!瘟疫横行,封城是为了保全更多的百姓,是不得已而为之。静棠兄此话可千万不能说!” “是是是。是我妄言了。那,要不咱们也先逃吧?” “唉!只怕再不逃便要来不及了,半月前刚起祸端时,消息恐怕便已经传去了京城。若是再度封城,只怕快了!” 谢韵看见这些行医多年的医者们,心中顿生悲凉之感。 她本意是将大家聚到一起寻求解决之法,却不曾想让大家聚在一处,居然商量起了逃跑。 “诸位,你们若是走了,这满城的百姓该怎么办?”谢韵问。 “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人,诸位,我们在此医治了这么久,可有一例好转的病例?一直待在这里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一旦染上这病便无药可医了!谁染上了,便只有死路一条,只能自认倒霉了!” 此言一出,除了谢韵之外的几人神情大变,神色慌张,开始怀疑留在这里是否还有意义?同时,也开始忧虑自己的安危。 其实几日前便已经有医馆的医者借故离开白下,一走便再也不曾回来。那些都是些闲散卖药的,学了点皮毛便在外面卖药看诊,治疗些小病谋生。 他们几位不曾离开,一来是因为好歹算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医者,不好坏了自己的名声;二来是因为多年行医,仍旧怀着一些医者仁心,遇见疑难杂症也产生了攻坚克难的挑战心理。但若是真的可能危及自身性命,还是要思量再三的。 谢韵见这些人明显是想离开。其实她为人处事的态度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从来都是与人为善的。 但是如今这局势,若是他们都走了,岂非就是留下这满城百姓等死。 所以…… 谢韵语气平淡得仿佛她也要跟着大家一起离开一样:“诸位,是想走吗?” “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若是再晚,便来不及了。”众人纷纷附和。 她垂眸委婉道,“抱歉,白下城中的百姓们仍需要各位。若是你们也走了,便是彻底断了这些人的生路了。”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几人顿时戒备起来,他们联合起来站在一起,义正言辞又义愤填膺地指责谢韵:“云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还能绑了我们不成。” 但谢韵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必定是有把握的。她轻轻一抬手,晏回南留给她的几名死士乌泱泱地出现在她身后,将其余几人的退路尽数堵死。 - 连日的劳累,让谢韵做完这些惊心动魄的事之后,再也没有体力继续没日没夜地看诊。 只是作为医者,她也会继续留在这里,治疗那些已经感染了的百姓。 今日从府衙内取出来的当年的卷宗,随府志一直被保存了下来。里面记载了当年瘟疫爆发时的种种,也包括当年的医者们留下的诊疗记录。 的确,虽然皇帝心狠手辣,但是却不得不称赞他是一个治国有方,十分有头脑的皇帝。如此重要的卷宗必然是要保存下来,以待后用的。 谢韵在看卷宗时,发现当年留在城中的医者们其实一直持续不断地在研究解决的药方,不断改进药方,对于病症的描述也越来越深入详细,将各个阶段的发病症状都写得十分详尽。 毕竟是挟持了几人,用他们的性命做赌,换取一个拯救更多人的机会,这需要谢韵承受更大的压力。 若是真如他们多说,此次瘟疫无解,那么所有人都会丧命,而这几人原本可以有机会逃命。 无暇顾及更多,既然已经决定了与这些病患一同留下来,便只能坚持下去了。 天色黑沉下来,看到眼睛酸痛,谢韵才准备熄灯休息。 可就在她将要熄灯时,她听见门外传来温垚的声音:“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谢韵揉了揉太阳穴醒了醒神,这个时候温垚来,应当是有要事。正好,她也有话要对温垚说。 自从温垚从牢狱里出来之后,他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知为何,他身上的少年气似乎一下便衰退了许多,人变得深沉不少。 谢韵这段时间忙碌,温垚不曾打扰她,也不曾闲着,偌大的温家,那么大那么广的生意网,他都处理得很好。 突如其来的疫病,让温垚近来一直忙于将温家现在正在做的生意网迁去外地。需要给各路商船发信,令他们改道北上,先在琅琊卸货。另有一些内陆的生意,也需要重新规划往返路线。 “进来吧。”谢韵随手点上一支香,清新淡雅的香味可祝她缓解疲惫,“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 温垚一身月白锦服,轻摇摇头,道:“只是近来忙碌,许久不见你,总觉得心中不安。” 按道理来说,谢韵很乐意听到别人说他需要她。但是这样粘人的话从温垚口中说出来,却让谢韵略感不适,但是她并未多想,只说:“又不是小孩子了,竟说这样的话。有事 情做是好事,说明你已经逐渐成为温家的顶梁柱了。” 温垚皱眉,似乎很不满谢韵这样生分地同自己说话。他略走上前几步,微微低头看向谢韵,“姐姐,近日城中患病的人越来越多了,父亲说这不是一般的病,是鼠患是吗?他曾经历过……” 就算温老爷不曾经历过,温家的关系在白下城中盘根错节,那几位医者多半会将这消息透露给温家。 谢韵本也不打算隐瞒这个消息,她点点头,“是。我原想告诉你,只是我也是今日才推断出来,还没来得及。” “温家打算去往琅琊避祸,姐姐,和我一起走吧。”她告不告诉温垚,他倒不在乎,只是他想让谢韵同他们一同离开,“姐姐,我不想失去你。” 即便他似乎从不曾拥有过她。 谢韵却摇摇头,“我不能离开。” “为何?难道这些人的性命比你自己的还要重要吗?”温垚急着追问,急得一把抓住谢韵的手腕,稍稍用力,拽得谢韵的手腕生疼,“现在趁疫病还没蔓延开来,还来得及,再晚,就来不及了。而且这样大的疫病,朝廷会派医术更厉害的太医来,你可以不用为了这些人留在这里的。” 相比刚刚的不适,温垚的这番话确实真真正正让谢韵感受到冒犯,这令她十分不适。 从前温垚肆意张扬,生在富贵窝里,不曾经历过这样的生死关头。因此,谢韵并没有见过这样一面的温垚。 她初见温垚时,只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后来觉得他和晏回南有些像,都同样是桀骜不驯,意气风发的少年。 但是眼前的温垚,却让谢韵有些不认识了。 第111章 “温公子,我或许的确微不足道,医术不足以和宫中太医相比。但是我想留下来,陪那些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拼命乞求一丝生机的人在一起。况且,远水解不了近火,你怎知朝廷究竟是封城的官兵来得快,还是救人的太医来得更快?就依你所言,朝廷即便真的派太医来了,太医也需要时间研究病情,至少我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太医们浪费的时间。还有,太医能冒生命危险,太医的命也是命,为何我不行?”谢韵用力地挣脱开温垚的手,语气冷静到极致,心里也愤怒到极致。 温垚见谢韵的状态不对,连忙道:“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我了,我只是太过担心你,说错话了。在我心里,你就是医术最厉害的人,我也知道你有悬壶济世这样高洁的理想与品质,但是眼下这个情况,并非一时半会儿便可以解决的。” 温垚眼中的担心不假:“我很在意你,也很担心你。我太希望你可以好好的。” “而且你难道不为朗儿想想吗?他刚刚见到娘亲,你难道忍心与他分开吗?” ----------------------- 作者有话说:现实生活中工作内容太多,我高估了自己的创作能力,也低估了互联网公司的工作强度。很对不起各位读者们,工作消磨了大部分我的创作热情,导致我时常面对电脑却不知道该如何延续这个故事,但又不想草草结尾,所以最近的状态是一章内容需要多次打开,拼接着写完。我会努力好好完结这个故事,也会尽快。再次抱歉,留评的读者们会给红包~ 第95章 流光抛(9) 温垚的话的确击中了谢韵的软肋,她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是一个没有了软肋的人,甚至抛却晏朗时,她也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从自己身体里剥离出来的小生命,从被孕育出来的那一刻,就注定要成为她的软肋。 但人不是因为有了软肋就会软弱,而正是因为有了软肋才会更加坚强和勇敢。 “若是我眼见着一个难治的疫病爆发却不去想办法解决,同样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谁又能真的断言,有一片净土是绝对安全的?”谢韵无比坚定,她不指责那些逃难之人,但是她既然学医,有这个本事便无法真的丢下那些患者不管。 温垚没想到他就算搬出晏朗,也无法改变谢韵的心意。 他不知自己究竟是出于不肯放弃的心理,还是什么旁的心意,他脑海里想到一个人,并最终试探性地问出了口:“那晏回南呢?你不想再见他一面吗?” 也许是因为晏回南出发北上之后,温芮告诉他,谢韵曾于夜半去往晏回南府上待了一夜的事。 让温垚不再深信不疑,又不由得联想起之前他与晏回南的对峙,他自以为胜算在握,却仍旧落下风。这都让他的心开始摇摆不定。 也许之前晏回南此人并未出现时,他可以十分自信地伴在谢韵身边,并相信终有一日他会打动谢韵,或者安慰自己,即便打动不了谢韵,也可以一直陪伴在谢韵身边。 向父母宣告自己与谢韵成婚时,也是含了私心的。 但是在草木皆兵的此时此刻,今夜出了温府,也许很快,外面便会尸横遍野,哀嚎连天。天已经不是之前的天了。 他怎能仍旧坚定不移? 谢韵似乎猜到他会问晏回南,心中对温垚的鄙夷再也藏不住,不免同情地回答:“温垚,我心坚如磐石,不会轻易改变,无需多言。我很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温垚无力地垂下手,点点头,留恋不舍地退出去。 明日,已经没有明日了。 - 谢韵没有明白昨夜温垚的失魂落魄,是今日晨起才明白,为什么昨夜温垚那般急迫。原来他说避难,是如此快的事。 温家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只剩下些带不走的没用的大物件。 往日里照顾谢韵起居的丫鬟也都闻风而逃。 谢韵能理解,而且既然她做出了留守白下的决定,便没有指望会有除了患者之外的人能留下,所以也就不存在失落。 她真如她所言,心如磐石。 温府的人既然已经走了,谢韵也不便再住在这里,她径自洗漱收拾好行囊和药箱,将昨夜翻看过的手稿一一整理好,一并带去了医馆。 出了温府,往南门大街的方向走便是云济堂。但是现在街上已经有部分人听到了些风声,匆忙收拾行囊往城外去。 牛、骡子、驴这些能用上的牲口全都用上来拉着板车,板车上面挤挤挨挨地堆放着布包裹,又坐着老弱妇孺。曾经得到过谢韵医治,认出她来的人,还会好言相劝:“云大夫,想必你已经诊断出来了吧,这是瘟疫!!快走吧!!!” 谢韵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法阻止如此大规模的逃难。 只能摇摇头,仍旧往医馆方向去。 - 北地若的风雪是白下那点柳絮般的雪花没法相比的,晏回南带人顺着线索一路追到了博州,却在半途得知了楼承病逝的消息。 晏回南遂以摄政王的身份,前往大梁吊唁。 进入那座暴风雪中的城池时,城内一片死气沉沉,雪厚厚地盖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楼承死了,由他与谢韶华唯一的儿子继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楼承在病重之时便已经为自己的幼子做好了打算,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也是为了大梁的子民,他向京城传了一封书信,表示大梁从此甘为大周的属国,岁岁朝见。 从此这座城池里的百姓不会再有战争,只有安稳祥和的日子。 所以,楼承的葬礼也是依照大周藩王的礼制操办。 楼承与大梁的大将,曾经是他多年的对手,也曾是他最最痛恨之人。但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也许是因为晏回南已经找到了他生命中更加重要的存在。 所以过往的仇恨,他已经逐渐放下了,此时此刻面对楼承的死亡,他心中也没有了快意,只有对一个亡国之君的怜悯。 在葬礼上 ,他见到了谢韶华,身为曾经的大梁皇后,谢韶华这么多年也已经褪去了当初的跋扈,变成了一个狠辣的女人。因为若她倒下了,那么她怀中抱着的婴儿,在未来的日子里,将依仗谁?又将如何主持大局。 晏回南却不在乎,他只在意究竟是谁派出的杀手要杀害谢韵。 晏回南的兵重重围住了谢韶华的宫殿,谢韶华却有一种身正不怕影子歪的坦然,道:“我已经嫁给了楼承,从前是大梁的皇后,现在也是属国的国母,即便没有得到楼承的心,但爱是最没用的东西。我已经得到了除了爱以外的一切,我为什么还要去陷害谢韵?从前在谢府也是一样,我是府中最尊贵的嫡女,得到的都是谢韵不曾得到过的东西,从前年少,还会因为情情爱爱或是脸面的事情与她争风吃醋。但现在我已为人母,行事只会考虑我与我的孩子。” 谢韶华因为担心孩子被晏回南的铁骑吓到,所以命人将他带去了偏殿,她说到孩子时,下意识往偏殿看了一眼,周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晏王爷,我知道你的。从来都是事事以谢韵为大,若真是我害了谢韵,你必然不会放过我。我怎会赌上自己与孩子的前途来谋害谢韵?” 谢韶华的话不无道理,晏回南从头到尾,只是坐在高座上静静听她说。他此刻轻轻一抬眼,司文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顾宫人阻拦,闯进偏殿,将哇哇大哭的孩子抱了出来。 晏回南冷冷道:“你若是一句虚言,从此你都见不到你的孩子了。” “晏回南!你敢!”谢韶华猛地站起来,“他即便不是大梁之主,也是大周属国的国君。怎容你胡来?” 晏回南挑眉:“我不在乎他是谁。” 他的意思很明白,他没有什么不敢的事情。屠龙之事,他不是没做过。 皇帝嘛,死了一个再立一个就是。 他也不怕背负骂名,或是遗臭万年。他什么都不怕,只怕失去所爱之人。 谢韶华的心都系在了孩子身上,自然也顾不得体面了,她知道,若是自己不给晏回南吐出真相或是吐出一点线索,晏回南必然是不会放过他们母子的。 “你说那女子对谢韵的容貌和过往知晓地十分清楚,连我都是你今日来说我才知道谢韵在白下。那人必定是对谢韵的行踪十分关注,又有一口北地口音……”谢韶华绞尽脑汁,脑海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谢韺。”谢韶华说出这个名字时,忍不住一阵胆寒,“不知摄政王是否还记得此人,我的二妹妹。” “姐妹三人之中,唯有谢韺相貌平平,身份既不是嫡女,也不是不受宠的。从前少女时,我的确对谢韵不好,但害人的鬼点子从来都是谢韺出的。”谢韶华说到这段事时,眼中的恨意陡增,“我从前以为她死了。但是几年前,我曾经在大皇子的府中见过一个丫鬟,与她的身形十分相似。当时我不曾在意,认为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第112章 谢韶华的话音一转,声音也变得哀伤起来:“事情发生在五年前,我怀上第一个孩子时,当时的我十分高兴。以为不论多么不圆满的人生,在那一刻就要圆满了。但是有一天我意外遭人陷害摔到,三个月的孩子,胎尚未坐稳,便滑胎了。我当时恨不能死过去。不过后来我察觉到不对,便派了人去查,最终查到了真凶,便是谢韺。她是回来报仇的,她要报复谢府的所有人!” “何出此言?”晏回南问。 借谢韶华之口,晏回南才了解到当年谢家逃亡路上的另一段骇人过往。 原来,当初谢青云仓皇出逃,并未做好周全的准备。不仅仅在半途中谢韵的母亲染病去世,尸骸被随意埋葬,被丢弃的人还有谢韺与她的姨娘。 谢韺出生时曾经带了弱症,多日奔波,沿途辗转被人传染了风寒,重病难行。彼时追兵追得正紧,谢青云的行程耽误不得,带着个病秧子累赘必然无法逃,便将她谢韺母女二人丢在了客栈,只带走了嫡女谢韶华与棋子谢韵。 “所以她恨谢青云,也恨谢家那些过得比她好的人。我不知她是如何接近的大皇子,但是我在调查她时,还意外查到了一桩往事。从前大皇子的府上有两位苗疆少年,便是谢韺为大皇子寻觅到的。后来听说这两兄弟都死了。我调查到谢韺时,她已经不在大梁,也许就是报复完我,她又去寻谢韵了。摄政王,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知你了。” 谢韶华道:“她人已不在大梁,此刻极有可能就在白下。” 谢韶华想到的东西,晏回南怎么可能想不到。 他的心立刻如坠冰窖,幸而他临行前给谢韵留了跟随自己多年的死士护卫。 晏回南立即动身返回白下,沿途又听闻一件事。 白下爆发鼠疫,朝廷已下令封城! 鼠疫,封城?那谢韵呢?她在哪?谢韵,谢韵…… 第96章 春归处(1) 此刻传信,远不如晏回南亲自回一趟白下来得快。他一刻也不能耽误,也不管逆着逃亡人流的路线,他全然没有想过,他即将回去的是一座被疫病包围的城池。 心里只有谢韵,担心见不到谢韵。 所以他一路马不停蹄,赶到晋城时,已经跑死了两匹马。 明明马上即将进入一马平川的平原,可偏偏山岳横在眼前,大雪封山,通往荥阳的路已经被堵死,进不得也出不得。只能等待雪小一些后,人工清理出可供通行的道路。 跟着晏回南一路奔袭的司文也提醒,若是再冒着风雪前进,两人都有被冻死的风险。因为他们中途只在换马时歇脚,其余时间一刻也不敢停歇,所以沿途一口热水也没喝。 他们在山脚的一家驿站暂时歇脚。这座驿站常年为翻山越岭的游人提供歇脚之地与补给,是个十分热闹的大驿站。 此刻驿站内外挤满了从南方逃亡而来之人。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场雪封住了不安,仿佛这场大雪阻隔了白下那蔓延开来的疫病。 半月过去,封城之前逃出来的人,有些人在半路便已经病发,现在除了白下城封城之外,其余许多城池都封城,严禁白下城出来的人进城。 这些人只能加紧往北方逃,因为有人发现,越是寒冷的地方,病发的越缓慢。虽然不知为何,但至少往北方走,是如今唯一的生路。 晏回南和司文花了大价钱才订到一间房,与晏回南同样花了大价钱才订到房的一家人,就住在晏回南的隔壁。 夜半之时,忽闻驿站外一声巨响,仿佛雷鸣震怒。 又过没多久,便听见有人在客栈外面喊,“大雪压死人了!” 原是山上一处厚雪自山腰处坍塌,一道雪墙如洪水般滚滚而下,压倒了山道上的几个行人。 需要有人去把人从雪里挖出来。 原先落后于晏回南和司文的那一队士兵,也在不久前赶到,就驻扎在距离驿站不远处。晏回南好心,也当是行善积德。着司文寻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出去帮忙挖人。 晏回南的手指在雨雪潮湿天气便会阴阴作痛,一夜未眠。只站在驿站楼上借远处的灯火观望。 那被砸的一行人中,有几人侥幸逃脱。 司文去了现场之后折返回禀了晏回南一则令人意外的消息。 “王爷,是温家人。” “哪个温家?”晏回南一听见是温家,心中的弦不由得绷紧。 琅琊温家还是白下温家。 “白下温家。”司文知道晏回南想问什么,“王妃和小王爷不在其中。” 晏回南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大步迈出去,迎着猛烈的风雪,如地狱里走出 来的鬼魅。 抵达现场之后,温芮正瑟缩地躲在哥哥温垚怀里哭泣,两人坐在一旁的木箱上,惊魂未定。被压在雪中之人是他们的父亲。温夫人撑着意志力,临危不乱地在一旁指挥人挖雪。 司文提着飘摇的灯笼跟在晏回南身后半步距离,灯光所至之处,温垚自下而上地看上去,震惊地看见晏回南冷漠地站在自己眼前。 他不曾想过,会在逃难的路上遇到晏回南。 温家本打算逃亡琅琊,但早在他们抵达之前,琅琊便已封城,无法进入。驻扎在琅琊的守城军备,正是彭野那支军队。因为琅琊曾是谢韵生活过的地方,所以在谢韵离开琅琊之后,晏回南便派兵驻扎在琅琊,在当时以为谢韵已死的晏回南眼中,琅琊这片土地跟谢韵的遗物有着同等的意义。 他也怕谢韵某一天会回到琅琊,所以自那之后,琅琊守军便一直都是由晏回南从前身边的亲兵统帅。如今正是彭野。 彭野此人,并非利益可动之人。为了城中百姓,彭野不会轻易开关。 所以温家一行人也被迫北上。 “你为何会在此处?”温垚震惊地问,声音不由得有些发虚。他从白下北上而来,那晏回南此前出发往北方的大梁而去,两人为何会在此处相遇,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毕竟晋城这条道是最短的路程。 晏回南咬字清晰:“我倒是要问你,你温家带着全幅身家逃难,却把谢韵丢了是吗?” 于此事,温垚的确百口莫辩,他的确是将谢韵丢在了危险的白下城。 但少年人不愿承认错误或是心中不肯服软的倔强,让他下意识开口辩解,“这并非我本意!我问了她,我是问了她的。我恳求她跟我一起离开白下,但是,她执意要留下!我也没办法。” 晏回南也许是见多了首鼠两端、自私自利的人,所以此刻的温垚在他眼中仿佛只是个无知的小儿,遇到了困难便只会推诿责任。所以刚刚那些怒火,此刻反倒被浇熄了一些,只觉得怜悯这个蠢货。 “我也不想失去她。我搬出了晏朗,我就连你,我都问出来了,可是她说她心坚定如磐石,要留在城中寻求疫病的解决之法与城中百姓共生死。”温垚急切地说道。 “所以你就离开了是吗?”一贯冷静淡定的司文也忍不住怒火,想不到谢韵满心都是白下百姓的时刻,温垚这个贪生怕死之辈,竟然就这么离开了。 温芮听了几人的话,停止了哭泣,愤怒地站起来,“不然呢?难道还要让我哥哥和她一起守在白下城中等死吗?我哥哥若死了,那我们的父母,我们温家该怎么办?!” 此刻的温芮刚刚从娇生惯养的小姐沦为难民,又刚刚失去了父亲,她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口无遮拦道:“我哥哥也说了,他劝过她了,也恳求她了。不是我们不带她走,是她自己要留下。我们不可能跟着她一起等死的!王爷,你也是人,你会选择跟着这样一个疯女人一起等死吗?” 晏回南并不想搭理她。只是多费口舌罢了。 司文在一旁替他回答了,“我们之所以会在此地相逢,正是因为王爷要去白下。” 若是回京城,必然不会走此地。 温垚和温芮闻言都觉得晏回南疯了,此刻白下已经封城,他是王爷自然可以进去,但是这无异于送死。 但是众人皆知,晏回南的父母至亲都已故,现如今身边最亲近的血脉之人,便是晏朗。 刚刚司文那句不温不火的话,令温垚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践踏,他从那句话与两人的神情上,看见了深深的鄙夷:“晏回南,你父母双亡,自然无牵无挂,所以可以如此轻松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堵我。可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可以无所顾忌的!” 晏回南闻言不禁低头冷笑。 司文也彻底被此话激怒,他愤怒地拔剑要去斩杀了温垚。 但是在他拔剑出鞘之前,晏回南就已经先他一步伸出手,死死掐住了温垚的脖子。 他的手背青筋暴起,自责又懊恼,他沉声道:“是我错了,温垚。我错误地认为若她选择你,我可以退出来,让她选择自己想要的。是我错了,我以为你虽然无能又愚蠢,但至少对她有情,若我死了,你将来可以照顾她,陪伴她。是我错得太彻底了!” 第113章 此刻晏回南的眼眶再也控制不住地泛红,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温垚脸上立即露出痛苦的表情,忍不住挣扎,想要挣脱晏回南的桎梏。 晏回南咬牙切齿道,“你的命是命,旁人却也并非蝼蚁。是她执意不肯走,还是心存善意,难以舍弃?温垚,就凭你,你如何能配得上谢韵?” 温芮见哥哥快要被掐死了,眼泪又簌簌地往外流,“你放开我哥哥!” 说完她抬手要去捶打晏回南的手臂。 但司文根本没有给她机会,刚刚出鞘的冷刃迅速抵在温芮的脖子上。 温芮立即被吓得动弹不得,只能一味得嚎哭。 晏回南正如他所言,徒手轻易便能杀了温垚,而温垚毫无还手之力。 但他在温垚即将气绝的前一刻,松开了手。温垚立刻如脱了水的狗,沉沉地摔倒在地,猛烈地呼吸着。 那边温老爷的尸体还有温家的部分行李被挖了出来,晏回南放过了温垚转身离去,温垚和温芮心脏剧烈跳动,既担心晏回南会突然折返回来杀了他们,又悲痛欲绝地心系着父亲,最后直到司文下令,几个过来帮忙的士兵都离开之后,温垚和温芮才敢跑过去查看父亲的尸体。 离开后,司文问:“主子,就这样放过他和温家吗?” 晏回南简单地嗯了一声。 谢韵没有责备温垚的离去,她并不痛恨温家的抛弃,只是因为她对温垚从没有过期待和爱。 这只代表谢韵不恨他,所以晏回南也不会真的对温垚不利,这是遵从谢韵的意愿。 但是她不依靠温家,对温垚无所期盼,不代表此刻的谢韵,不需要一个人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 这一次,即便谢韵推开他,他也不会再放手。即便要他陪谢韵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天光大亮之后,晋城的雪终于停息。 昨夜的那场天灾,也被雪厚厚地掩埋,温垚一家天一亮,便要出发去往晋城城内。晏回南的人此刻也往反方向进发,趁着雪停的时候去通路。 温垚似乎从昨夜的悲伤中清醒了过来,脖子上晏回南掐出来的痕迹十分明显,昨夜晏回南的那一击让温垚濒死,那一刻也重重地打醒了他。 驿站门前分别时,温垚丧父后,脸上挂着仿佛丧家之犬一般的神情走上前来,对晏回南说,“白下鼠疫严重,你既然是摄政王必然有许多方法可以解救黎民百姓,多备些物资药材,还有太医带去白下吧。” 说了一通废话之后,温垚憋了半天终于在愧疚之中憋出一句有用的话:“我与谢韵并未成婚,更无夫妻之实。晏回南,她与我初相识时,曾经说过我身上的意气风发,很像她从前认识的一个人。我想,她说的那个人应该是你。” “只有想念,才会在另一个人身上,看见所念之人的影子。”温垚道,“我也许从未了解过她,但我猜,在她心里,你的份量应当比我在她心里的份量重。” 晏回南第一次正视这个年轻人,年轻的,骄傲的,犯错后会如此落寞的,年轻人。 第一次动了愿意与他对话的念头。 从前都是带着鄙夷与无奈,与温垚说话。 但这一次不一样。 晏回南勾唇:“把应当去掉。她就是更在意我,更爱重我。” 但他的确认同温垚说的:只有想念,才会在另一个人身上,看见他的影子。 ----------------------- 作者有话说:进入收尾阶段啦[彩虹屁][彩虹屁][彩虹屁] 第97章 春归处(2) 朝廷下令白下封城已有半月,白下城如今宛如一座死城。 晏朗被护送回京城之后,卢龄玉和喻霰自然也知晓了谢韵在白下城中,喻霰第一时间便拿着晏回南留下的令牌去太医院调人,与卢龄玉一齐奔赴白下。 新帝登基以来,晏回南摄政,喻霰擢升为镇国大将军兼刑部尚书,自晏回南离京后,喻霰监国,李巍任帝师,辅导幼帝。有这三位中的一人在,便可保朝政稳定。 京城到白下路途遥远,所幸有晏回南的亲兵快马传信,两队人马总算在进入白下之前汇合。两股奔腾不息的河流聚合一处,汇聚成了更为磅礴的力量,一起奔赴白下,挽大厦之将倾。 彼时,白下城中的物资与药材均处于非常紧缺的时刻,城中当初被谢韵强留下来的几名医师,有两位医术高超的医师,却因为年事已高,一时之间又未寻到解决之法,撑不住倒下了。 如今白下城中疫病情况复杂又严重,即便县尉知晓谢韵与晏回南关系匪浅,没有上面的指令也不敢随意放任何一个人出城采药,只能通知别的州府送来支援的物资。 但等了多日,迟迟不见物资送到。 如今城中医馆内已经没有那么多病床,只能简单地将从前云济堂一条街道的屋舍全部收归官府,暂时征用,开辟出一个专门的隔离区,将所有染病情况严重之人都集中在这条街的屋舍之内,再单独进行隔离。 其余刚染病,症状不严重之人,自行隔离在家中。日日会有专门的执法队沿街每家每户进行熏蒸药材的方法祛除病气,减缓疫病传播的速度。 只是若是物资和药材再迟迟不到,白下恐无力回天。 三日后。 “城门开了!” 什么?! 有人沿街高声呼喊,“城门开了!摄政王带着太医和物资来了!我们有救了!” “我们有救了!!” “太好了!!皇城没有放弃我们!摄政王没有放弃我们!” 霎时间,沿街都是大家喜极而泣的欢呼声,原本死寂的空气瞬间被点燃,严寒仿佛在这一刻消解,满城百姓心中唯余信念之火,在熊熊燃烧着。 而点燃大家心火之人,是晏回南。 他再一次成为大周的战神,那个战无不胜,为国为民舍生忘死的将军,成为了他们的王,再一次从死亡的深渊拉住他们。 此时此刻,听到这个消息的谢韵,也不禁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微笑。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全城的百姓,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晏回南身上。似乎她可以反复相信他。 不知为何,因为晏回南的到来,她犹如有了靠山一般,更加有底气。 城中官兵在维持着隔离区的秩序,谢韵放下手中笔,脚仿佛不听使唤似的,匆匆往城门口跑去。 她需要药材,需要能够为白下城带来生的希望的东西。 沿途便能看见鱼贯而入的马车,装载着慢慢的物资,正往云济堂的方向行进。谢韵有些急迫地奔跑起来,还没到城门口,半途便与晏回南的人相遇。 晏回南同样,坐在马上一眼便认出了这戴布巾遮住口鼻,身着轻便布衫,乌黑长发被高高挽起挽成一根发髻。这般简约的发型,应当是为了节约时间想出来的。 只是无论多朴素的装扮,晏回南还是在人群中一眼便认出了她。 他立即翻身下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思念,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谢韵面前,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久违的拥抱,久违的药香,日夜兼程,他终于见到了谢韵。几十个日夜的担惊受怕,终于在见到谢韵的那一刻消散,她好好的站在了他的眼前,那么一切辛苦、一切危险都算不得什么。 谢韵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措手不及,开口想让他放开自己:“晏回南,如今疫病肆虐,你,你先放开我。我不想害你。” 晏回南早在进入白下前的几个城池,便已经在太医的指导下做好了万全的防护工作。但他根本不怕染病,也不怕死,否则他现在就不会在此。 “好久不见。”他抱着谢韵,却只说了这么一句。很符合他的性子,不腻歪,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自己的思念。 谢韵张了张口,最终却没发出声音。她仍旧吝啬给予晏回南一句好话。 晏回南却仅仅因为这一个简单的怀抱就得到了满足,餍足地浅笑着,只抱了一会儿以解相思后,便依照谢韵的意思,放开了她。 他们还有许多正事要做。 而在晏回南身侧的两匹马上,分别坐着喻霰和卢龄玉。他们已经有好几年不曾相见,再见时,彼此都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谢韵!”卢龄玉下马,不疾不徐地朝谢韵走来,英气勃发。 许久未见,可刚刚看见晏回南一行人的一瞬间,她的目光便紧紧追随着卢龄玉。一身墨色骑装,高高的发髻以竹纹玉冠束住,干练又英气。 卢龄玉:“我们也好久不见。” 谢韵连连点头,“是,久不相见。姐姐还是那般美丽动人。我原以为此生再无相见的机会了,没想到竟还能再见到。” 纵使她多么冷静理智,此刻脑海里也只剩下当初卢龄玉对她的帮助。 她自幼便崇拜欣赏的姐姐。 谢韵和卢龄玉两人彼此心心相惜,眼眶不约而同地泛红、湿润了起来。 “先无暇叙旧,琰琰,你先将城中的情况一概都告知太医,我们来共商对策。”卢龄玉换上了一副严峻的神情,拍拍谢韵的肩头。 第114章 谢韵点点头:“嗯,诸位请随我来。” 谢韵领着太医们前往云济堂,在平日谢韵办公的房间里,书案上堆积着许多书卷,里面记载了上一次疫情,以及这次疫情从开始到现在的案例,还有谢韵对病情的思考,与她想出来的诸多解法。 “我试过许多手段,但也许是还欠缺些见识,迟迟未能找到根治之法。”谢韵不免为此有些遗憾,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些年岁比她大了许多,见识阅历也更加广博的太医们。 此次晏回南还想去请当初为他治毒的老医师,只是他早些年便退隐,如今年事已高,实在是经不起奔波。 便派出了他的得力弟子,如今也在宫中任太医。 谢韵用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将眼下的种种情状给大家梳理清楚,说完太医又随谢韵一道去病区,为大家号脉诊断。 弄清楚情况之后,谢韵与几位太医们聚在一处商讨病情何解。 药材和各项物资由司文司武两兄弟指挥着运送分发。 卢龄玉则率领御膳房带来人为大家准备了吃食,原先染了病气的衣物全部运往无人处烧毁,换的全部都是熏过药物后的干净衣物。 喻霰和晏回南去了府衙,商讨周边流民的安置对策。在赶来的途中,晏回南已经遇到了不少因避祸而逃难流亡的难民,这些人需得及时得到安置,否则很有可能爆发战乱、疫病,危机国之安全与利益。 众人忙碌一日,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众人便歇在了晏回南此前在白下购置的那间房产内。在来白下的途中,卢龄玉已听晏回南说过可能有人要害谢韵的性命,故而出于安全考虑,卢龄玉同谢韵商量了来与她同住。 既是卢龄玉的意思,谢韵便没有拒绝。 她曾在此,与晏回南同床而卧,为了哄晏朗睡觉的那次。 用过晚饭后,谢韵被晏回南叫去庭院中。 “我此去大梁,从谢韶华那得知,可能此番想要谋害你性命之人是谢韺。”晏回南说。 谢韵不曾想到会是她。 因为她与谢家其他人一样,曾一度以为她死了。 毕竟,在那样的情况下被谢青云抛弃,很难有活下去的机会。 不过,谢韵仔细想想,以谢韺那般骄傲的心性,她也会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 没有得到她想要 的,那她必然会不择手段,为了报复她想要报复的人,谢韺也必不会心软。 “她如果活着,想要报复谢家也正常。”谢韵说。 晏回南问:“你还记得乌思吗?” 谢韵自然记得,那是差点亲手葬送她和晏回南两条命的人。 “自然。你我当初都差点命丧他手。” 晏回南:“当初乌思临死时,便有与如今白下城中十分相似的症状。当初跟随我们的那位医师,曾对乌思的情况进行过研究,便是一种人为创造出来的鼠疫毒素。我猜,这场鼠疫也许就与谢韺脱不了干系。当初她曾流亡到大梁,蛰伏在大梁的大皇子身边,为他搜寻各种可用之人,乌思两兄弟便是她亲手寻得。” 谢韵立即明白晏回南此刻的猜疑是什么:“所以,你推测也许谢韺此刻就在白下附近?” 晏回南点头:“不错。你之前可感觉身边有什么异样之人?” 谢韵摇摇头:“不曾。如今鼠疫盛行,也许她不会冒险留在城中。但倒是有可能在不远处等待收获自己的成果。” “与我所想一致。如果她不现身,或许我们需要引蛇出洞,方能抓住蛇的七寸。这也是为何让你住在此处,此处距离我们近,更安全。她若是就在离白下城不远之处,白下城中情形她应当都知晓,那么我的人马带药材和太医来城中之事,她一定也能知晓。若是我们能解了这忧患,她的计策便无法实现了,想必她会再次出手。 第98章 春归处(3) 与晏回南的一番对话,令谢韵久违地想到自己的这位姐姐。 她与谢韵一样,同是姨娘所生,但谢韺的姨娘更为受宠,谢青云对这位姨娘的宠爱程度有时更甚谢夫人。 所以将谢韺养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比较并非是她能力或美貌,而是心气儿。 在谢韺之上,有个嫡女谢韶华,她虽得父亲宠爱,但谢韶华的母族强盛,可为她撑腰,谢青云总要顾及谢韶华母族,所以谢韺平日里虽瞧不上谢韶华,却仍听从母亲的吩咐,不可与其争辉过甚。 在谢韺之下,有个看似好欺负的谢韵。但是自从谢家入了京,从前最好欺负的谢韵,竟得了晏回南与长公主为她撑腰。 自此,谢韺在姐妹中从此成了最卑微之人,她心比天高,即便无法忍受,却也只能憋在心里。 最让她恨极了谢家众人的事,便要数谢青云独独抛弃她,却带走另两位女儿这一件。 她是在扭曲嫉妒的心理中,终被抛弃。 “是谢青云作孽。”谢韵缓缓说道,她的眼神清明,心更清明,“如果他和那些谋划一切的人,没有贪欲,一切不会如此。” 谢韵和晏回南并肩站在明亮的月光下,皎洁的月光如清泉,洗去一切尘埃。 谢韵垂眸,借着月光寻找晏回南的手,他的手垂在身旁,仔细看来,晏回南的手指并不如从前如玉雕刻般好看,第一道指关节处有怪异的突起,不明显,但仔细看是能看出来的。 因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无辜丧命的长公主…… 两个同样失去至亲之人,在经历了数次险境,又一次站在了一起,共同对抗眼前的困难险阻。 谢韵渐渐抓住他整个手,将其在掌心摊开,在月光下,她的指尖缓缓抚摸勾勒着他那怪异的指节。 这凸出来的骨节,就像是健壮的树干上凸起的树瘤沉疴,将它的病痛与脆弱显露无疑。 晏回南一个孔武健壮之人,如今却如病入膏肓的病树,他身上的毒与伤,究竟从何而来?他已是摄政王,谁能伤他如此之深? “此行,你可经过京城?”谢韵问。 距离她让寒真和绿松带着晏朗返回京城,已有一月之余,坚持了如此之久的谢韵,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周遭是浓浓的病气、死气,还有藏在暗处,随时想要治她于死地之人。 她坚如磐石的心,因为晏朗产生了一丝动摇,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产生了怀疑。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机会再见一眼晏朗。 此刻,她深深地思念着自己的孩子。 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心灵的一部分。 晏回南:“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见到朗儿?” 谢韵迅速回答,迫切地想要知道:“嗯。他怎么样?” 晏回南却说:“没有。在得知白下疫病爆发那一刻,我便飞书传信回京城,让喻霰带人与我一同赶往白下,我并未回京城。只是中途与喻霰汇合,一道赶来。这是最快的方式。” 说完,他的视线落在旁边谢韵的身上,明显她有些失落。 于是,晏回南又补充了一句:“想朗儿的话,就活着回京城去见。” “他一直在等你,等了你许多年。” 谢韵知道,他们都亏欠这个孩子太多。 晏回南:“我们都不要再让他的等待落空。” 谢韵心中那个肯定的回答迟迟没有说出口,是因为她也不确信。甚至还将更多的人牵连进来。 直到撞上晏回南灼灼的目光,仿佛在告诉她,无论如何他们都会一起活着离开这里。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嗯。” 谢韵不想晏朗的等待落空,她忍不住地想到晏朗小小的笑脸,那么坚韧,那么可爱。 她曾经缺失的,后来成为她心中的一个永远的缺口,无论多少爱都填不满,一直在漏风。 她不希望晏朗像她和晏回南一样,过那么苦的日子。 “晏朗的字是什么?”谢韵问。 “春序,晏春序。”晏回南说,“春是岁之首,序是文之始。” 春是岁之首,序是文之始。 一切的一切都将在春天重新开始,一切的一切都将翻开新的篇章。 晏回南包含了很大的私心,但也寄托了固执的期盼。 他渴望着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谢韵自然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语,她喃喃道:“是个好字。春回大地时,我想带朗儿去京郊踏青。” 晏回南反手用力回握住谢韵的手,坚定道:“好。” 谢韵刚刚一时的失神,抓住他的手看伤口,却被晏回南钻了空子,用力握紧她的手。此刻她想挣扎却挣扎不开了。 只是,只是因为晏朗,他们才拥有此刻的安宁。 对,只是因为晏朗。 - 滕玉是当初唯一经手过乌思病情那位老医师的弟子,只是当年老太医也并未有机会彻底研究出疫病的解药。 五日前由滕玉率领太医院众太医,在老医师手札的基础之上研制出了一道药方,选了一位处于中期症状的病人,煎熬后喂他服下。 第115章 服用后这位病人的症状不仅并未加重,还明显有了转好的迹象,这让眼下死气沉沉的氛围,瞬间峰回路转。 像是一道神迹的曙光,笼罩白下城,照耀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众太医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才敢有所放松。 而晏回南这边,除了要时刻关注谢韵的安危,白下的危情,还有源源不断地来自朝中的奏章。这都是小皇帝无法定夺的奏章,走最快的水路,驰往白下,经由晏回南批阅定夺后再送回京城。 入夜时分,晏回南查看完厚厚一摞奏折后,发现谢韵还未归。 这些日子她总是因为太过忙碌而忘记吃饭,忘记回家休息。 晏回南着人点了灯,他换上大氅,戴上防护口巾,亲自提着灯笼沿街走着去接谢韵回来。 只是今日他刚走一半,走到竹里桥时,便远远见到几个人朝他走过来,疫病笼罩下的白下城的夜晚,在防护区常常彻夜点着烛火,以便照顾病人。 其他地方便一片冷清,满是混沌死气。 会在此刻经过这里的,也唯有谢韵、卢龄玉、喻霰几人。 还没等晏回南开口,几人中为首一人便兴奋地朝他跑来。 那是谢韵。 她三步并作两步,在还覆着薄雪的街道上奔跑过来,兴奋地朝晏回南大声说:“晏回南!成了!我们成了!” 她一直在说,成了。 一直说,说到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在提灯的火光照耀下,格外晶莹。 说到哽咽,说到她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一头扑进晏回南的怀中抽泣,激动地说:“成了,我们真的成了。白下城的百姓,还有我们,都有救了!” 那一刻,晏回南恍惚间仿佛听见了远处传来同样激动的声音。 那是生命的回音。 希望,是死亡弃暗投明的时刻。 晏回南紧紧抱住怀中这个瘦弱的女子,她比从前更瘦了,瘦得仿佛只剩下一身不屈的骨, 抱在怀里只小小一团。 他真怕再用些力,要摧折了她。 但就是这样一个瘦小的她,在死亡与恐惧如排山倒海的浪潮一样朝她扑来时,坚定不移地选择站在这里,抗住一切。 率领众人一直撑到太医们赶来,一直撑到现在,天光大亮。 “是,我们胜利了。也是你的胜利,琰琰,你辛苦了。”晏回南垂眸道。 说完后,晏回南却迟迟没有等到谢韵的回答,她也停止了哭泣。 他急忙查看怀中人,却发现她晕了过去。 “琰琰!”晏回南惊呼,惊魂未定地去探谢韵的鼻息,发现还有均匀的呼吸,他才松了口气。 她已经累到极致,在终于放下心头那颗大石头时,才撑不住晕了过去。 只是她突然这般晕过去,仍让晏回南忍不住揪心,生怕她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司文,去唤太医!” “是。” “跑起来!”晏回南喝道。 司文做事一向如晏回南的心意,这是第一次,只是慢了一步便被晏回南呵斥。 晏回南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扯过大氅拢紧了她,将她带回去。他不放心再带谢韵去病区。 此时,夜空中飘下静谧的雪。 远远落在他们身后的卢龄玉,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不禁想:这场雪,究竟要在眼前这两人的身上,堆积多久、多深厚,才会停止?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得长。 - 夜深,窗外的北风紧。 两个太医仔细为谢韵把脉后,再三同晏回南确认,谢韵只是辛劳过度。 “王爷可放宽心,王妃身子无碍,只是近些日子她为了能解决疫病,操劳太多所致,多加修养便能恢复过来。不过很快,雪就要停了。” “有劳太医。” 两位太医收拾好了医药箱便要赶回病区,与人交班。 却突然风声大作,门被人撞开。 喻霰眉头紧锁,一脸严峻地进来。 “子游,那个用药后,情况转好的病人,死了。” 在场众人顿时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两位太医更是惊呼,“怎么会这样?” 喻霰摇摇头,“就在刚刚,那人忽然浑身抽搐,呼吸急促,不消多时,便口吐黑血,来不及施救便已经气闭而亡。” 一切发生地太快。 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还有一件事。”喻霰道,“果然如你所想,疫病的源头便是谢韺。她自称手中有治疗疫病的解药,想要见你。” 晏回南轻嗤一声,“想见我,她找死吗?” 第99章 春归处(4) 虽然不知为何谢韺想见之人是晏回南,但既然她说她有解药,晏回南也不惧走这一遭。 “她应该是想同你交易什么东西,只是不知她所求究竟是为何?”喻霰说。 晏回南点头:“她想要什么,本王都给得起。但有一样,她想都别想。” 说此话时,晏回南的眼中满是狠戾阴郁之色。他见过谢韶华,自然知晓谢韺此番苦心针对之人,必然是谢韵。若是她想利用这场疫病,利用谢韵的善心向晏回南索取财富、权势、地位,晏回南给她又何妨。 但若是她想伤谢韵,那晏回南必然不会留她。 “眼下先去看看,那病人究竟是什么情况。”晏回南命人拿来披风,趁着夜色又走进了寒风之中,凛冽的寒风穿过树枝猎猎作响,挡风门帘被掀开的一瞬间,冷风吹进暖洋洋的屋子里,伺候谢韵的丫鬟被吹得头皮凉得发疼。 驱马前往病区的途中,雪更深了些,马蹄踏在雪上深一脚浅一脚。中途,经过一段结了冰的路面,马蹄猝然打滑,喻霰眼疾手快扯住缰绳,才险险控制住马。晏回南却未及出手,马身瞬间侧倾,幸得司文飞身下马双手抱住马身,才稳住晏回南的马,不至于摔下马。 喻霰适才发现晏回南不对劲的地方,神色凝重地上前查看,晏回南的额头发烫。 果然…… 喻霰语气严肃:“子游,你多久未吃释心丸了?” 司文忧心忡忡地回答:“近来两月,主子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赶路,此前备下的释心丸早在北地时就吃完了,如今算来,已经有近两月未曾服用释心丸解毒了。” “胡闹!”喻霰得了晏回南的手信带太医与药材赶往白下,晏回南在信中却只字未提释心丸一事,“晏子游,你是想这一遭过了,便死在白下是吗?” 晏回南却只是淡然一笑,拂开喻霰靠在他额上的手,“忘了而已。喝几副解毒的汤药也是一样的。张太医知道方子,待会儿让他给我煎一副。” “忘了?性命攸关的事,你说忘便忘!你在博取谢韵的同情吗?”喻霰愤怒不已,亦为老友经年的经历感到痛心疾首,“你看看你如今病成这样,还有几分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闻言,晏回南的眼色暗了暗,不禁苦笑。 他强撑着翻身上马,只道:“如今我所求的,不过为她平安,以慰我心安。至于其他,我不再奢求。” 喻霰脸上满是震惊与悲伤。 当年之事,真正在惩罚的人究竟是已逝之人,还是活在世上之人? 晏回南与谢韵承担的痛苦,远比逝去之人要更多。 病区内。 太医见晏回南一行人折返,上前向晏回南说明情况:“此人名齐九,家中行九,故名九。因为疫病,如今家中只剩他一人,却也……” 疫病形势每况愈下,实在是令人心忧。原本的一点希望也就此熄灭。 晏回南问:“死因呢?” 太医正预开口,却被谢润拉住,谢润神色自若地屏退旁人:“晏回南,我有话同你说。” 晏回南并未在意谢润直呼其名,“嗯。”说完便跟着谢润走。 “司文,严加看管尸身和病区,将姚仵作请来协助太医查探死因。”晏回南吩咐。 他随谢润来到一处无人处。 “此人并非全然病死,而且被人下了毒。”谢润说,“在这病区中混进了些手脚不干净之人,他们并不希望此次疫病结束。” 晏回南也猜到了。 他刚刚询问太医之时,注意到人群中原本在进进出出送药之人,在他进来之后便刻意放缓了步伐,似是在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应该是你二姐。”晏回南冷静道,他从怀中拿出一套打造好的袖箭递给谢润,“这是我此前命人为你所制的袖箭,本想从北地回来便赠予你,只是突发疫病耽搁了工期,昨日才完工。” 谢润错愕地看向晏回南。 “这算什么?” 晏回南思忖片刻:“成人礼吧。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想来你未曾办过冠礼。待回了京城,我同你姐姐为你正式举办冠礼。” 这些年风雨飘摇,父亲母亲俱不在,谢润确实不曾办过。 此时此刻的晏回南,身影与从前那个神威无限的兄长重叠。幼年时,谢润什么也不懂,只知跟在晏回南身后,他的父亲品阶低,在学堂中总有人不待见他。 第116章 但自从晏回南张牙舞爪地出现之后,再也没人敢明着瞧不起谢润。 那些懵懂岁月中,谢润什么武功都是晏回南所授,亦师亦兄。 今日,他仍旧是当年那个兄长。 谢润接过袖箭试了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多谢。” 不好意思是因为,他的确十分喜欢这袖箭。但心中又十分挣扎,不知该不该收。 “送你袖箭也是希望,你可以保护好你所珍视之人。”晏回南替他想了个答案,“不必心有芥蒂。你是朗儿的舅舅,这袖箭的点子,也是朗儿提出的。” 自从事事都搬出晏朗这一招在谢韵身上屡试不爽之后,晏回南随时随地都能厚着脸皮借朗儿的名义了。 反正他远在京城,不会知晓如此多之事。 晏回南如是想。 谢润点点头,旋即想到:“你刚刚说是我二姐,你找到她的踪迹了?” “嗯。她约我相见,我已应 下。” 说完,晏回南又走近谢润,低声说了句话,话毕,才一同返回病区。 - 翌日,有人往晏府门上射了一支箭,上面写明相见地点在:望春楼。 司文取了纸条回禀晏回南。 谢润也在一旁,他对这地方倒是十分熟悉:“此为名冠江南的酒楼,老板名周闻亭。此人除了经营酒楼生意,也干贩卖私盐的生意。今年被推举为江南商会的会长,往年温家因着皇商这一名头,一直稳坐江南商会会长之位。四年一换届,今年评选时,温家已然出事。便被这周闻亭捡了漏。商会中人人皆知,周闻亭实为笑面虎,为人八面玲珑,可行事心黑手狠。因着姐姐与温家合作,与姐姐也算多年对手。姐姐在江南行医多年,素有圣手之名,许多走方医慕名而来成了云济堂的的坐堂医生,他一直想方设法拉拢姐姐。” 晏回南率人应邀前往望春楼。因为疫病,望春楼如今门可罗雀,楼中十年如一日地摆设精致,即便在冬日,楼内景观树依旧丰茂如往昔。 唯一不同只是楼内严阵以待了不少壮汉。 在掌柜的指引下,晏回南、谢润、司文一行人上了楼,右拐后沿着回廊往廊道尽头走,许是此楼装修内部陈设时,选用了上等的黄花梨木,行于其间隐隐可闻见一股木幽香,令人心旷神怡。 这望春楼果然名不虚传,比之京城中的酒楼也不逊色。 掌柜停在一间包厢门口,这包厢上挂着一盏明晃晃的灯笼,示意此间有贵客驾临。 为晏回南推开门之后,掌柜便下了楼。房中暖气熏人,和酒楼里散发着相似的香味,只是此间味道更为浓郁些。 门内端坐一位锦衣美妇人,乌黑发髻上缀满琳琅珠钗宝饰,谢润一眼便认出此人的确为谢韺。 多年不见,她的眼神一如从前般凌厉狡黠。只是较之从前少女时,饱满圆润的脸颊如今瘦削非常,脸色浓浓的妆容遮盖了她苍白的肌肤,只是她纤瘦的手指即便再雕饰,也能看出掌心的茧子,手背的道道疤痕。 想来被谢青云抛弃后,走到今日,谢韺的日子也并不容易。 “好久不见,弟弟。”谢韺笑脸相迎,摆出一副亲人旧友久别重逢的欢喜假象,眼底的冷意却犹如一条虚与委蛇的毒蛇,“晏世子也是,如今已是摄政王了。日子还真是走得快啊~” “好久不见,二姐。”谢润冷声道,“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蛇蝎心肠。” 谁知身后突然一道声音闯进来,“谢小公子,这般同你姐姐说话,你还当真是不懂事!” 说时迟那时快,司文的剑也应声而出,瞬间便架在了身后来人的脖子上。 谢润回过头:“周老板?”他又两相看了看谢韺,心中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晏回南命令司文收回刀,淡定地坐了下来,“从谢韺能在本王的层层驻兵下,悄无声息地进入城中,约我们在望春楼相见,我便猜到周老板必然参与其中。只是本王没兴趣了解,你们究竟是在何时勾结的。有什么要求,直说便是。皇商?盐铁使?还是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听起来的确十分诱人。阿音同我说当今摄政王为了谢韵愿付出一切,我还不信,我以为世上痴情人有我一个已是难得,想不到当真如她所言。就连皇亲国戚这样的身份,都能随口许诺。”周闻厅叫谢韺叫得亲昵,只言片语似乎证实了二人的身份。 只是他又继续道,“只是我并不了解王爷为人,自然不知王爷是否会守诺。若是我们真的交出了解药,出了白下王爷的重兵想杀了我们,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谢润冷笑:“王爷为人光明磊落,你这个市侩商人只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韺看着对面的谢润:“就算这间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是亲人,弟弟,你也从未将我当做家人。那姐姐也不同你们再废话了。不知王爷料事如神,可曾料到,从踏入这间酒楼之后,便是走进了我的圈套?” 谢韺的话音刚落,角落里一根线香染尽,晏回南、谢润连同他们带来的几名士兵纷纷感觉头格外眩晕、浑身无力。 在场除了谢韺和周闻亭,片刻间全部昏厥倒下。 谢韺强撑着的一口气,也在众人倒下后泄了下来,剧烈地咳嗽起来。周闻亭连忙上前扶住她,喂给她一粒药丸。 - 与此同时,昏睡了许久的谢韵醒来,床边守候着卢龄玉。 这间是晏回南的卧房,谢韵只来过一次。便是二人陪晏朗一同睡觉那日。 卢龄玉常年在宫中当值,睡眠浅已成习惯。谢韵稍稍一动,她边能感觉到。 “你终于醒了,你这晕倒,可吓坏我们了。此时晕倒可不是开玩笑的。”卢龄玉伸出手探谢韵额间的温度,“还好,不发热了。我命人送汤药来。” 卢龄玉亲自去盯人熬药,又命人进来扫洒消毒,正好今日天晴,下人打开窗棂一角通风。却不曾想将一个小木匣撞落在地,打开的盒子掉在谢韵床边。 谢韵没有偷看旁人东西的习惯,只是刚好这打开的盒子里是一册手札,扉页题“春序札记” 想来是晏朗的日记。 睡了许久,睡得人也昏昏沉沉,但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身心俱好。难得闲暇,看看儿子的日记也是一桩美事。 谢韵顺手便捡起了盒子。 只是拿开手札,下面还放着两张销金笺。 开头便是:素仰名门,久钦世德。谨凭媒妁,以通盟好。男,晏氏回南,年十二……恭闻谢府韵小姐,德容兼备,温良娴淑。愿接秦晋之好,永携伉俪之欢。谨以微物,纳采定盟。 因为并非正式婚书,所以并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只在结尾草草落款晏回南谢韵。 便是当初在江南时,两人的儿时玩笑之举。 但是在这张销金笺之下,还有一张空白的。按礼这一张该是女方家回复的文书。 两张文书合在一起,才是一份完整的婚书。 但是,当初的一个玩笑话,晏回南竟然留到现在,甚至随身携带。 晏回南……你呀…… 第100章 春归处(5) 销金笺的边角起了皱,金粉所书文字也被反复摩挲至色淡。 谢韵的手也忍不住在两人的署名上轻轻摩挲,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言却澎湃激烈的情感,而后整个人都变得熨贴,像是来到一片令她身心都格外愉悦的开阔之地,凉风、暖阳、花香,一切一切美好的记忆都在此刻纷至沓来。 将销金笺妥帖地放回木匣子之中,谢韵翻开朗儿的日记,扉页的右下角被朗儿画了只可爱的小乌龟。 其中一篇为: 【盛明三年仲春既望晴光满窗 晨赴书斋,先生授《诗周南桃夭》。其辞灼灼,如见芳华,余深慕之。 归询于父,父抚卷曰:“汝母平生亦最爱此篇。”言罢目色温然,复道:“伊昔年风致,恰似初春第一枝夭桃。” 午膳后习射于庭。父亲授弓法,未及半刻,指节肿起泛红,遂退而敷药。司文继教之。余心恻然,问其故,司文低语:“此旧年沉疴。”闻之胸中滞涩。 暮随父入宫筵宴。玉脍金齑列案,尤爱江南蟹面,其膏腴甘美,齿颊留香竟夜。 是日注: 父手伤事当谨记,每值阴雨輒发,来日觅良药 蟹面味佳,可命庖人试仿】 朗儿待事认真,日记中不仅有文字,还配上了手所绘制的图画。例如桃花,便画桃枝于侧;蟹面,他便依样画了碗面与螃蟹。在来日觅良药的旁边,后还用朱笔批注,增加了父亲敷药的周期。 寥寥数语,谢韵似是也窥见了曾经朗儿小小身影逐渐长大的样子。 往后接着读,还有许多日常琐事,令朗儿开心的、难过的、恐惧的都有,被人关心的朗儿,被人欺负的朗儿…… 从京城到漠北,再到江南,足迹遍布各地。 第117章 其中除了朗儿的生活,也离不开晏回南的生活。 谢韵没想到,晏回南不仅手有沉疴旧疾,朗儿在密室外听见的晏回南那一声声克制痛苦的低吼声,又是什么?他在做什么?他又为何体内毒素累积那般深,竟连她也不得其法? 晏回南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为何一个康健之人,身体竟会差到现在这般? 太多的问题,她猜不出答案。 朗儿的日记是从他初学习字时,夫子让他学着写的,既可以记录童年意趣,学习困惑,亦可通过书卷排解情绪,寄托思念。 晏回南预感此次离别久,晏朗便将自己的札记留给晏回南,以寄思念。 今日阳光正好,中庭的雪也被扫净了,谢韵换好衣服后便起身去庭院中晒太阳,睡了许久,骨头都快要睡软了。步入中庭后,却听见小厮们到谈话。 “门外还闹着呢?” “是啊,说是夫人与太医们研制的药方无效,治不了这疫病。” “啊?”一名小厮失声惊呼,“那我们该怎么办?不会都要死在这里吧?我不要!” 但是这几人见谢韵出现,便赶忙住口。 谢韵问:“你们说什么药方无效?门外又是什么人在闹?” 小厮们沉默,因为晏回南离开之前特意叮嘱过此时不可透露给谢韵。 但谢韵一着急便急火攻心,剧烈咳嗽,第一次用权势威压。 几人这才老实交代事情的全貌。 于是,来不及等到卢龄玉的汤药熬好,谢韵便冒着寒气匆匆出了门。 怎么会这样?明明齐九的病情已见大好,为何会突然病故?难道是药材中还缺少什么吗? 来到府门口,果然有许多人围堵在门口闹事,讨要说法,场面一度失控。幸得有喻霰亲兵守卫,才不至让人群闹进府中。 “夫人,请随我从角门走。那里尚且无人闹事。”一名小厮出来为谢韵指路。 此人之前谢韵并未见过,多留了个心眼,越是在眼下这个紧要关头,谢韵越发不能慌乱。她仔细观察了下眼前这位小厮,并非之前那几个担心眼下情况中的一个。 虽然穿着府中小厮们的衣服,但反观他镇定的神情,不像是普通下人。 谢韵镇定自若,像是没有看出他的异常,但藏在袖下的手悄悄摸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不必。喻将军派人护送我去即可。”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那小厮却固执地俯身行礼,指引着角门的方向,淡定道:“奉劝夫人还是随我走一趟为好。否则摄政王和谢二公子便要没命了。” 牵扯到晏回南与谢润的性命,谢韵不得不谨慎对待:“你究竟是何人,竟然能混进这里。” “摄政王终归是久居京城的王,手即便能伸到白下控制知府,却实在难以管到天下每一个人。我家主子世代居于白下,想要在这府中安插一个人,也并非不可能。相比夫人知晓,摄政王出门已有两个时辰,却一直未归。按理你重病,若非紧要之事,他必然是会守候在你身侧的。或者是他此刻无法来此。”说完,此人自怀中拿出一个摄政王的玉佩,见此玉佩如见王爷亲临。 这玉佩不会轻易丢失,必然是晏回南出事了! “好,我跟你走。” “还请夫人屏退摄政王留给你的暗卫。”那人也是十分谨慎,自从疫病爆发之后,暗卫频频出手保护谢韵,已经不算是秘密。谢韵一声令下,几人便飞檐走壁,从四面八方出现,跪在谢韵面前。 “此行不必跟着。” “王妃……我等受王爷之命保护你。断不可离开你身边。” “你们王爷那边我会保你们。”谢韵跟随小厮从角门离开,上了一辆四面封闭的马车,坐在车上无法看见外面的情形,也就无法知晓他们究竟去往何处。 行了约莫三炷香的时辰,马车停了下来。从晏回南的府邸出发,三炷香的时间,依照正常时辰算已经出了城。但如今各处城门均有重兵把守,途中并未有过长的停顿,也无人交谈。 想来是在带着她绕圈子。 先前那小厮掀开帘子的一角,递上一根约莫三指宽的布带,“夫人先系上吧,我再带你去见王爷。” 既然来了,退无可退,也只能先将计就计,看看这群人究竟是想打什么主意。 “我来吧。” “行,仔细些别让她看见路。”小厮厉声叮嘱。 听声音是女子。而后便有一只纤细软滑的手牵住谢韵的手,引着她往前走。这一段路可谓长,最先是进入了室内,走在上面能听见鞋底踩在木地板上的闷响,而后弯弯绕绕,来到一处楼梯处。 那女子低声嘱咐:“当心台阶,随我的指引走。” 谢韵:“你待我倒是客气。” 那女子闻言脚步微微一顿,没有言语。只是停顿一瞬后,又默默搀扶着谢韵往前走。 这楼梯走了许久,相比是很深的地下。原先室内的温暖在进入这楼梯后也渐渐消散,渐渐变得潮湿阴冷,仔细听的话甚至能透过墙壁听见微弱的水流声。 白下本就地处江南,水道纵横蜿蜒,地下暗河也交错纵横,不辨其道。难怪能悄无声息在白下城中行事,原来是将家中密道连通了地下纵横交错的暗河。 难道这群人便是谢韺的人?随不知她这些年究竟是如何积攒下这些势力,但通过这种种行为,想来除了她也无旁人了。 毕竟白下生死存亡时刻,还能有谁不想这疫病早些结束。 只是不知为何她先抓了晏回南和谢润,可以他二人的身手,又怎会落入谢韺手中? 沿着潮湿的密道走了许久,总算是听见了机关启动的声音,轰然悠长的隆隆声后,谢韵感觉眼前的光亮了许多。 下一瞬,她被人重重的推进了密室内。 谢韵感觉是到地方了,冷静地发问:“可以摘下了吧?” “请便。”这是一道女声,熟悉又陌生。 摘下布条后,谢韵的面前赫然是手脚被绑在石柱上的晏回南和谢润,两人显然被折磨过了一番,看上去已力竭且呼吸微弱,身上衣服都被鞭子打烂,露出道道血痕。谢润从小不曾吃过什么苦,故而身上除了此次造成的血痕外,并无其他外伤。 但是晏回南却不一样,他身上千疮百孔,新伤旧痕几乎遍布全身,疤痕如同跗身藤蔓般蔓延。仔细看他左胸心口处,有十分深重的烙铁痕迹。 视线一转,便是坐在一旁悠闲品茶的谢韺与周闻亭。 “别来无恙,妹妹。”谢韺说。 谢韵暗暗攥紧了拳头,眼眶泛红,走上前去想要先检查两人的伤势。 却被身后的人拉住。 谢韵愤怒道:“谢韺,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韺愤然放下茶盏,茶盏顺便被砸得破裂开。 “我想要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的好大姐没有告诉过你吗,我就是要报复所有当初无情抛弃我和我母亲之人!现在轮到你了谢韵!” 谢韵:“害得谢家流亡,抛弃你的人,害你至此的人是谢青云。我也一样恨他。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制造这一场疫病,害了白下这么多人!” “我当然没有恨错人。你对我的故事,知道得太少了。谢家人最该死,白下城这些人也并不无辜。他们都该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记忆,谢韺整个人变得暴怒,情绪瞬间被点燃,而后又在周闻亭的安抚下稳定下来。 她冷笑着说:“我最讨厌你谢韵,你应该知道。但你应该不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吧。谢韶华这个蠢货,生来就拥有一切,荣华富贵,身份地位,父亲母亲的宠爱。但她自私自利,也十分蠢。我只会觉得她可笑,被我利用了却不自知。韦并没有那么讨厌她。可是你不一样。你我同为庶女,你的母亲甚至不如我母亲得宠。我被谢韶华压得难以翻身,我不想认命,但我忍了。因为有你被我压在脚下,可是你为什么要打破这样的平衡呢?” 说完,谢韺眼中满是不解,“当年的你究竟有什么魅力,你究竟哪里比过我了,被晏回南喜欢上的人却是你?有了他和长公主的庇护,从此你 这个丑角,就好似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你只是一只草鸡而已!一夜之间你拥有了一切,连谢韶华欺负你都要被指责。你究竟凭什么?我尤为讨厌你明明已经拥有了一切,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高高在上地悲天悯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令人生厌!就连现在自身难保了,还要指责我不该伤害白下这些无辜之人。” “我来回答你。”晏回南喘着粗气道,“因为她值得。” 第101章 春归处(6) “晏回南……你别这样……”谢韵看向晏回南的眼中满是担心与动容。他却强撑着露出一抹笑容,似乎是在安慰地告诉谢韵他没事。 谢韺愤怒地走到晏回南身前,抄起一旁的鞭子,在谢韵的眼前,用力地抽打晏回南。 第118章 “住手,住手!谢韺,你住手!”谢韵大声喊着。 谢韺打了几鞭子稍稍泄愤后,才放下鞭子,对着谢韵说:“都是因为你们,晏回南才会被困于此城此间,受此磨难,谢韵,你的心会痛吗?” 谢韵顿时冷如一条睚眦必报的青蛇,怒目瞋视谢韺。 “你愤怒,你痛苦就对了。我就是想看见你们痛苦的样子。因为你的痛苦不及我所经历的千万分之一!”谢韺怒吼,“你知道一个生病的母亲被她的丈夫抛弃,女儿被自己的父亲抛弃,在这世间想要活下来有多么艰难吗?” 一旁的周闻亭暗暗握紧了拳头。 他曾亲历过谢韺的那段灰暗人生,也曾听闻过晏回南与谢韵年少相识相遇的故事。若能从头来过,他希望自己可以早一点遇到谢韺,早一点走进她的生命中。 谢韺的眼泪不禁滚落:“我们母女俩像两条路边的狗,去向人摇尾乞怜,求一点治病的银子。但是他们呢,你口中无辜的人呢?他们像恶犬扑食一样,撕碎我们的衣服……他们没有把我们当人,整整两天两夜……母亲她,浑身都是血。她的下身溃烂,浑身烧得滚烫,我的手也被人折断,我连抱一抱她都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原本烧得滚烫的身体,在大雨里又逐渐变冷变硬。” “谢韵,凭什么?凭什么被抛弃的人不是你,永远都不是你?就因为你既能得到晏回南的心,又有本事让楼承保你吗?” 这残酷的现实,字字句句如雷霆痛击谢韵。 “所以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了!”谢韺的声音变得尖利痛苦,犹如杜鹃啼鸣,字字泣血。 谢韵更正她:“我明白你的痛苦。我的母亲也被谢青云抛弃在这里。草席裹尸,弃之如敝屣,她曾是谢青云的结发妻。但你该恨的人,是谢青云,是伤害你们母女的人。不该迁怒他人,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你自己泄愤。” 谢韺:“我不需要你的理解与同情。我只要你付出代价,切实地感受到痛苦。妹妹,我们共博一戏如何?” “什么?” “谢韺,你究竟要做什么?”谢润怒斥道。 说罢,谢韺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把匕首。正是谢韵随身携带的那把,飞镜所赠,被那小厮带来给了谢韺。 “既然你心有大爱,可我又心中块垒难平。不如我给你一个行善的机会,在丈夫与弟弟中,你选一个,被你选中的人,我便放了他,并且将城中疫病的解药交予你,成全你的大爱,如何?另一个,便带着我所有的痛与恨,被你亲手杀死,也成全我。”谢韺越来越疯狂,“你若不选,便全都为你的大爱陪葬吧。” 谢润:“你真是个疯子。” 谢韺全然不顾周遭的声音,直直地盯着从前她最讨厌的人,曾有无数次,她都恨不能杀了她。可是正如谢韵所言,杀了谢韵并不会让她感到快意。因为她真正的仇人已死,如今残留于心,她很清楚,是对谢韵的嫉妒、恨。 所以这样的恨,杀了她并不是令谢韺最痛快的,只有让她日日都活在痛苦、悔恨之中,只有她永远都不配与谢韺相比,谢韺才会感到痛快。 而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人,才会让谢韵坚硬坚强的心脏,有着最长久最深刻的悔恨与痛苦。这将会是她一生一世的痛苦烙印。 “选吧。”说罢,谢韺一把抓住谢韵的手,将刀塞在她手中,然后握住她的手依次对准两人,“选谢润,杀晏回南。还是选晏回南,杀谢润?” 谢韵的手开始变得颤抖,她另一只手被人死死抓住,仅凭她一只手的力气,无法挣脱开谢韺,“不要……” 谢韺:“做选择很痛苦吧。可是我也很痛苦,没办法放过你们。” “琰琰,不用害怕。”正在谢韵十分抗拒抵触时,晏回南率先开口,“你可以选择杀我。” 谢韵的心脏滞涩一瞬,鼻尖顿时异常酸涩,泛红的眼眶再也盛不住泪水,苦涩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晏回南,你闭嘴……你先不要说话。” “姐姐……” 谢韵崩溃大喊:“都不要说话。” 她如何能下得去手? 周闻亭担心谢韵会对谢韺不利,紧张地站到她的身边,警惕地盯着谢韵。 谢韺此刻整个人如同疯魔了一般:“我数一个数,你没选,我便命人鞭打他们一次。” “一” 第一鞭落在晏回南身上,他为了不让谢韵揪心,闷着没有发出声音,但鞭子抽打在身体上的响声还是折磨着谢韵。 “二” 第二鞭便落在了谢润身上,谢润也忍着没有出声。 “三” 第三鞭。 “四” …… “八,你还不做选择,若待我数到十你还不选,你便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谢韺一定要逼出谢韵说出一个人的名字,而后令她悔恨一生。 晏回南此时再次开口,“琰琰,杀了我。” 谢韵绝望地摇摇头。 可晏回南却平和地露出一抹笑:“这条命是我欠你的。” “九” 又一遍打在了晏回南的身上。 “我选……”谢韵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你选谁?”谢韺俯下身问。 谢韵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只能茫然地看着晏回南的眼睛:想想办法,晏回南。 可是晏回南只是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缓缓闭上眼睛接受死亡。 最终,谢韵手中匕首的利刃,对准了晏回南。 “我看见了你留存的婚书。晏回南,你是贱骨头吗?”谢韺想要抓着谢韵的手往前用力刺,谢韵用力反抗谢韺的力气。 晏回南平静又固执道:“你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 话音刚落,谢韵手中的匕首深深地刺入晏回南的腹部。 随着谢润一声惊呼:“不要!” 温热的血顺着刀柄涌到谢韵的手背,晏回南口中吐出一口血液滴落在谢韵的手上,此时此刻,她的心仿佛被狠狠剜去了一块。 由于晏回南的手被吊着绑住,他呈跪坐地上的姿势,被刺中彻底失去力气之后,晏回南脱力重重地往眼前谢韵的方向附身倒过去,但因为手被绑住,上半身也只能被吊住。他的头无力地垂下。 此时谢韺放开了手,控制住谢韵的人也放开了手。谢韵的眼前被泪水模糊,只能看见满目鲜红的血。她跪倒在晏回南身前,直起上半身撑住晏 回南的身体,抬手努力地为他擦拭嘴边的鲜血。 不要 不要! 这是一场梦! “不要!晏回南……” 但是擦湿润了她的衣袖,满手的血,却越擦越模糊。 “没办法为你擦眼泪了……咳咳……琰琰,别哭。”晏回南说,“你……你别……别恨我。” 谢韵:“我不恨你。我从知道山火真相之后,便不恨你了。” 晏回南如释重负一般,再次开口想要说话,却控制不住喉头涌满血,只能听见混着血的一声“好……” “晏回南,你不要睡!你撑住!” 谢韵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我能治好你的,我能治好你的…… 她越安慰越止不住想要流泪,心里的防线在一层一层地崩塌。 “谢韺!你该死!”谢韵抱着晏回南绝望地看着谢韺嘶吼。 谢韺正预开口,整个密室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仿佛地龙翻身一般,密室内外都在剧烈震动。 谢韵立即将晏回南死死护在自己的怀里。 一阵烟尘之后,密室的石门被炸出了一个洞口。喻霰带来的人瞬间冲进来,将周闻亭一众人控制住。 周闻亭原以为自己抓住了谢韺的手便能无事了,却不知何时,原先领着谢韵进来的女子趁乱闪身到谢韺的背后,抽出袖中刀死死抵住了谢韺的脖颈。 周闻亭:“芙蕖!你干什么!” 芙蕖颤着声音道:“王妃救过我的母亲,我不能忘恩负义。对不起王妃,刚刚仅凭我一人,无法帮助您……” 喻霰看见这样一幕,多年前晏回南自戕的那一幕又显现在眼前。 他立即让太医上前救治晏回南:“快救人!摄政王若是有事,本将军当即便要了你们的脑袋!” 谢韵擦干净眼泪,想要救晏回南,却被喻霰抓住了手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受这么重的伤?又是腹部受剑,你可知他不能再……” 被用刀抵住脖子的谢韺已经彻底疯狂,全然不怕死地开口:“还能是怎么回事?谢韵亲手捅了他一刀。” 被松绑的谢润撑着全身的力气冲上来,一把推开芙蕖的刀,死死掐住她的脖子:“谢韺,你真该死!” “不要!”一旁的周闻亭大声呼喊,“别伤害她!她腹中有一个孩子!谢韵,你那么善良那么慈悲,你放过她,就当放过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好吗?我把疫病的解药给你,用我的命来抵晏回南的命……” 第119章 可是周闻亭的话尚未说完,喻霰的刀已经直直贯穿他的心口。而谢韵,从始至终没有抬眼看他一眼,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晏回南身上。 喻霰:“你自然是要死的,但不是为子游偿命。子游会活的好好的。” “呃……啊!!!”谢韺用尽全力挣扎,听了周闻亭的话,谢润最终还是没忍心下死手,谢韺无力地倒在地上。 清理完现场周闻亭的人,喻霰命人把周闻亭刚刚拿出的解药送给留守在病区的太医检查,若真是解药便可炮制。 经过谢韵身边时,谢韵嗓音喑哑问道:“喻霰,你刚刚说又,是什么意思?” 喻霰欲言又止:“又,便是再一次腹部受剑,再一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可是今日所见,过往所见,一个个疑团萦绕在谢韵的心头,她继续追问:“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战场吗?” 无论发生了什么,她要彻底弄清楚。 喻霰虽答应过晏回南不对谢韵提起过往这些事,但此刻他不想再沉默:“锦州山火,他以为你被他害死了,拔剑自戕,欲随你去了。若非被我及时拉住,长剑便会如刚刚那样,贯穿他的身体。” 若是那样,晏回南便是真正的死了。 灵魂与□□。 第102章 春归处【完结】 “后来,是因为朗儿,给了他生的希望。”喻霰不禁感慨,“也许这便是命运吧。你因为他差点死了,他也同样。而你又给了他生的希望。” 朗儿是谢韵拼死拼活生下来的,所以那个孩子只能是朗儿,才能让晏回南想要活下去。 谢韵颔首,她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擦去眼泪,眼角蹭上了泪水、血水、汗水还有灰尘,眼神里满是坚毅,唯独没有怯懦。她用力地呼出一口气,“既然他的命是我给的,那这一次,我要晏回南活着。等他脱离危险后,我要你把从前关于晏回南的事情都告诉我。” 说完,谢韵便转身协助太医们抢救晏回南。 谢韵知道晏回南还残留一些意志,她走到晏回南的身边,捧住他苍白的脸颊,努力忍住不让自己哽咽,但刚一启唇叫晏回南的名字,她的喉头便被狠狠哽住。 她瞥过脸去缓了几口气,才能说出完整的话来: “晏回南,我要你活着向我赎罪。你若是死了,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你。我要将婚书撕碎,彻底把你忘记,生生世世都不要和你在一起。” 太医为了为晏回南拔出匕首,用了麻沸散,所以此刻晏回南浑身都动弹不得。 但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至谢韵的手中。 他眨了两下眼角,算是答应了。 所幸此次匕首虽刺入腹部,但刺入不深,并未伤及要害,只是出血多。随行的太医中有常年给晏回南治疗身体的,更为熟知晏回南的身体状况,他借此机会告诉谢韵晏回南体内残留余毒之事。 “王妃,此次王爷脱离危险后,切记不可再以身饲毒物了。老臣虽不知王爷究竟做了什么,也不知他为何有此举。但若是再如此长久下去,终归是有损寿元的。臣从前规劝王爷多次无果,此次告知王妃,也是明白王妃的话在王爷心中的重量。还望王妃日后多多叮嘱王爷,规劝他莫要再做有损身体根本之事了。” 谢韵颔首:“多谢太医。我知道了。” - 周闻亭的心口被一剑刺穿,当场毙命。谢韺虽然因为谢润心软最终保住了一条命,但腹中孩子因为她本就身体虚弱难保,最终孩子没能保住。 喻霰能够找到密室,多亏了芙蕖一路中留下的记号。 最终谢韺以谋害百姓,伤害皇亲国戚的罪名被押送京城听审。 而白下城中的疫情,当初谢韵与众太医研制的解药并非失效,而是有效的。齐九之死,是周闻亭暗中收买病区百姓,暗中投毒致死。 周闻亭最后给出的解药也是有效的,与研制出的药方用药一模一样。 最终历经两个月,白下城中疫病才肃清,已不再构成威胁。药方被验证有效之后,便快马加鞭传信给了周边城池,为害江南近半年的鼠疫灾害,在春天结束。 喻霰也将晏回南持续了六年之久的“赎罪”之举,一一告知谢韵。关于晏回南的手指,喻霰也仔仔细细地告知了谢韵。 返程日期定在三月初三,三月,白下城中凋零许久的树,已不知不觉在一场场春雨之中抽出了嫩芽。 临行前夜,谢韵检查完了要带回京城的行囊,其实东西并不多,多是一些路途中需要用到的诊疗工具及药材。 晏回南如今修养身体,倒是清闲无比。朝中奏折如今有李巍协助小皇帝处理,返程的一应事情有喻霰和卢龄玉,谢韵留在白下这里的产业等有谢润和飞镜处理交接。 未来这些产业便要交给谢润定期回来打理了。 谢韵照例拿出她特制的艾灸,坐在庭院中,对准晏回南招招手:“晏回南,过来。” 原本正在屋内为晏朗的札记中做记录,听到谢韵的声音,便顺从地出来了。 谢韵点燃如香一般粗细的艾灸棒,抓住晏回南的手悬于指节之上,以“温和灸”的手法细心地替晏回南熏艾灸。此一事,是自从她知晓晏回南的手伤由来之后,做的极为认真的一件事。 如今两人之间其实仍有些尴尬,既无法靠得太近,心却再也无法分离。偶有如此刻一般沉默的时刻。 园中一棵高大的玉兰树,如今灰色枝干上已长出一朵朵如水滴般的花骨朵。 晏回南望着这棵玉兰树喃喃道:“琰琰,若你喜欢江南,我们将朗儿接来江南住也行。只是如今不行,他终归是小孩子,若是染了病气,轻易好不了。” 谢韵一边专注为他艾灸,一边说:“最初一直想要回到这里,一是希望为母亲迁墓,不至于让她孤零零一人在此,二是为躲避你,无处可去。可如今,母亲的墓已修好,我的心愿已了,也不必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在哪都可以。而朗儿不同,他自幼在京城长大,朋友都在京城,留在京城于他而言更好。而且,京城也是你自幼长大的地方,那里值得留恋的东西更多。” “琰琰,我只要你甘愿。旁的都不重要。”晏回南认真地说,“我的一颗心,从始至终,都只会围绕着你。” 谢韵温 柔笑道:“我自是甘愿。” 艾草独特的香气,飘散直两人的鼻尖,头顶一轮新月弯如钩,微凉的空气,令谢韵的心顿时变得熨贴。 晏回南从醒来,到现在仍有种不真实感,仿佛这样平常的生活下一秒他便会失去,与谢韵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也似乎是在多年之前。 他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轻抚起谢韵的发梢,指尖顺着发梢滑落至谢韵的耳朵,正欲开口说点什么,突然感觉正在艾灸的食指指节处极烫无比,说出口的话变成了:“烫,烫,烫……” 低头便看见谢韵一双水盈盈亮晶晶的眼眸幽怨地看着他:“痒。” 晏回南被她这副模样逗笑,温柔垂眸:“好,不打扰谢大夫看诊。” “只是我偶尔会在想,我是不是在做梦?还是我病入膏肓,昏迷不醒?或是我真死了……” 谢韵连忙抬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她握住晏回南的手忍不住在他手心摸索,“晏回南,我这一生的情爱只有你。当我恨你时,我真真切切地在恨你,恨得十分明确。当我的爱与恨交织时,我以为我仍在恨你。可是每次当我以为我要彻底失去你,此生都不能再见到你时,我的心犹如被挖空。与你分道扬镳,我才意识到,我这一生的情爱便死了。所以……” “我爱你,晏回南。”谢韵垂眸浅笑,说完又顿觉羞涩,便装作很忙似的,为他轻轻吹刚刚烫到他的地方。 爱之一字,她从未对谁说过,亦从未对晏回南说过。 “命运让我们反复相遇,反复纠缠,想必我们是天作之合。”谢韵补充道。 晏回南再也克制不住地不断靠近,打破两人自他醒来后三个多月一直保持多界限。他拿开谢韵手中的艾灸棒,将谢韵拉近怀中,动情地吻上她的唇。 他们吻过多次,总是针锋相对。 只有这一次,是自然而然,没有推拒,只有彼此唇齿之间温柔的迎合,交融,纠缠。 这一次,谢韵也没有任何的不情愿,而是顺着身体里的渴望,靠近晏回南,接受他,模仿他的动作。她的身体不禁颤抖,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内心深处的渴望如同难填沟壑,促使她双手不禁攀上晏回南的脖颈,更近一点。 晏回南滚烫的大手搂住谢韵的纤腰,微微用力,努力克制着自己身体某处的变化。 点到为止,今日到这一步便足够了。他们还有许许多多的日子,将来来日方长。 晏回南在心中默默想着: 琰琰,我也爱你。从第一面开始,对你的喜欢、爱,从未停止。即便是最恨你那几年,也在渴望你来爱我。只要你给我一点爱,我便会相信你。 第120章 抵达京城时已经是四月初,京城也渐渐回暖。 摄政王浩浩汤汤一行人返回京城,因为是解决了白下城鼠疫,所以晏回南特意早早便将谢韵坚守白下,最终联手众太医解决鼠疫之事传回京城,回来时阵仗也摆得特别大。 他便是要断了天下爱嚼舌根之人的由头。 将谢韵是国贼这一污蔑推翻,他要为谢韵正名。 谢韵不仅不是国贼,反而是在危难时刻即便可能会牺牲自己也要救助百姓的英雄。 晏回南与谢韵回来,最高兴的人自然要属晏朗了。 与父亲母亲分别近半年,他日日担忧父亲母亲。得知王府车驾进入京郊时,早早便随李巍伯伯一道,前往城门处迎接。 即便是性子沉稳的小大人了,晏朗在远远见到车驾时,也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紧紧握住了寒真的手。 在谢韵的马车靠近时,再也憋不住思念与委屈,挣脱开寒真的手,远远地朝着马车跑去,晏回南翻身下马,一把抱住冲过来的晏朗。 “再有一月,朗儿便是七岁大的孩子了,怎么还想爹娘想得哭鼻子呢?”虽然晏回南嘴上如此调侃,实际上却是抱着晏朗进了马车,亲手将宝贝儿子交到谢韵怀里。 谢韵用力抱住晏朗,晏朗过躲进了母亲的怀抱里,才泪眼汪汪、可怜兮兮地嘟囔:“父亲之前想母亲,也总是偷偷哭鼻子呢。别以为朗儿不知道。” 谢韵忍俊不禁,拿出帕子为朗儿擦干净眼泪:“娘亲好想好想朗儿啊!” “朗儿也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娘亲!朗儿比娘亲更想娘亲!” “爹爹呢,爹爹可是非常想念朗儿啊!” 晏朗赖在谢韵怀里,拱来拱去像只小猫,不过倒是十分配合地回了晏回南一句,“也想了。” 十分平淡。 老父亲晏回南痛心疾首,真想把这个得寸进尺的臭小子从娘子怀里提溜出来。 晏回南回敬道:“晏春序,你知道吗?放在十几年前,你若是敢这样抱着我的妻子,你是要被我从朱雀门一路打到玄武门的。” “真的吗?”晏朗茫然抬头看向娘亲。 此话不假。 十几年前,晏回南还是那个不可一世、天不怕地不怕的京城小霸王。 谁敢欺负谢韵,或是占了谢韵的便宜,真的会被晏回南满京城通缉。 谢韵笑着承认:“是真的。” “啊啊啊,娘亲保护我!” “晏春序,我也就是看你小……” 马车一路进了京城,又进入摄政王府。 最终载着谢韵,回到了她曾经想要逃离,如今却令她心安的地方。 府上的花,竞相开放了,经春风一吹,漫天春花飘落,似是故人归,而故人从未远去。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说:历时一年多,终于完结![加油]如有想看的番外可在评论区留言,会以福利番外的形式发出来。如果没有留言,俺就慢慢想想,想到了就放上来。咱们下一本书《春庭风雪》再见啦!永远爱你们~守护最好的读者们!